第十二章
『Wa-Da-Si-Wa 渔夫 Des……』
我拿起一个抱枕充当渔网。
「我喝醉了的呀!我要抓章鱼的呀!哪里有章鱼的呀!」
我走到他身旁,毫不客气地就拿抱枕往他头上砸落。
谁说这支章鱼喝醉?他闪躲的步伐轻灵得很,倒像个练家子。
「你……」他有点发火,瞪视著我。
『我已经喝醉了的呀!让章鱼跑掉了的呀!』我假装摇摇晃晃。
「哈哈哈……还是章鱼比较聪明。」信杰赶紧笑了几声∶
「喝醉的渔夫,就别出海抓鱼嘛!」信杰又轻轻推了推我。
「章鱼桑,我们再喝一杯。」
陈盈彰也马上补了一句。
「你刚刚是怎么了?矢野好歹也是客人。」
我假装到阳台透透气,信杰跟了出来,小声地说著。
『他叫矢野吗?我以为是野屎。』我口气不太高兴。
「是不是只因为他对AmeKo不敬?」
『不是。我只是看他不爽而已。』我有点强辩。
「智弘……」信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跟AmeKo保持距离吧!」
『还需要保持距离吗?难道日本跟台湾的距离还不够远?』我负气地说著。
原来我跟AmeKo虽然可以克服无形的种族、文化、语言等距离,
但有形的距离,却依然存在。
信杰又进到房间後,AmeKo就溜了出来,站在我身旁。
然而我们并未交谈,只是并肩享受著阳台上拂面而来的夜风。
过了一会,也许我们都觉得对方为何不说话?於是同时转过头去。
目光相对时,AmeKo眨眨眼睛,我便笑了起来。
「蔡桑,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危。」
『不客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句懂吗?』
「呵呵,我不太懂。请蔡桑教导。」
『意思就是当你碰到不要脸的章鱼时,就可以把他当“猪支”来教训。』
「呵呵,蔡桑,你这样乱教,我当真怎么办?」
後来矢野浩二仍会藉机纠缠著AmeKo,不过AmeKo没给他任何机会。
和田有次看不过去,劝AmeKo说∶
「同样是在台湾的日本留学生,彼此联络一下感情也很正常呀。」
「我偷偷告诉你哦……」AmeKo忍住了笑∶
「蔡桑说矢野是猪支,一定要诛之。」说完後,AmeKo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会被这个中文老师带坏。」和田虽这么说,但还是陪AmeKo一起笑。
1995年的农历春节来得特别早,1月31日便是大年初一。
小年夜那天,我一大早就该回家。临行前,拨了通电话给AmeKo。
『AmeKo,我要回家过年了,先跟你拜个早年。』
「那你什么时候回台南?」
『起码也要一个多礼拜吧!』
「啊?好久哦。」
『嗯,的确好久。』
自认识AmeKo以来,从未有过如此长的分离时间,
我感觉就像用同手同脚在走路般地不自然。
第十三章
大年初二清晨,天空飘起细雨,我不禁想起了AmeKo。
AmeKo在台南好吗?这种下著小雨的天气,她一定很兴奋。
做学生的我,该打个电话向老师拜年吧!
「你好,我是板仓。请问找哪位?」
『AmeKo,恭禧发财!』
「你…你是蔡桑?」
『Hai! Happy New Year! ITAKURA 桑。』
「蔡桑,我…我好高兴听到你的声音……」AmeKo突然抽噎了起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台南没下雨吗?』
「台南虽然下雨,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有点怕。」
『和田与井上呢?』
「她们都到台湾朋友家里过年了。」
『你怎么不跟著去呢?』
「我跟那些台湾人不熟。而且我不知道在台湾过年时,所有人都跑回家。」
AmeKo委屈地说著。
『别怕。我马上回台南陪你。』
「这样好吗?你不用陪你家人吗?」
『没关系,反正忠孝不能两全。』
「这哪是忠孝不能两全?你这叫不忠不孝吧。」
AmeKo终於笑出了声,但还是不放心地问著∶
「你会不会被你家人骂?」
『不会啦!反正我在家里也是无聊,我去找你玩。』
「嗯。A-Ri-Ga-Do。」
我回到台南时,已经是晚饭时分。
过年期间很多商店都没营业,於是我到超市买了一些东西,
然後邀AmeKo过来吃火锅。
那晚一直下著小雨,AmeKo的心情很好,虽然电视节目很无聊。
後来我们乾脆到阳台上听雨声。
随著雨声的旋律,AmeKo也轻声地哼著歌。
『很好听的歌,这是什么歌?』
「这是美空云雀唱的大阪季雨。」
说完後,AmeKo突然学起美空云雀唱歌时夸张的手势和表情∶
「Dai-Te-Ku-Da-Sai,A… Osaka Si-Gu-Re(请拥抱我吧。啊!大阪季雨)」
很少看到AmeKo类似耍宝的行径,我不禁被逗得笑了起来。
但唱到So-Ne-Za-Ki(曾根崎)时,她突然停顿下来,然後叹了一口气。
『想家了吗?』
「嗯。我刚好住在曾根崎附近,唱著唱著就开始想家了。」
我其实很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大阪?却又不想听到答案,只有沈默著。
「蔡桑,」AmeKo打破了共同的沈默,兴奋地说∶
「大阪很好玩哦!下次我带你参观丰臣秀吉建的大阪城,再到四天王寺去逛,
那是日本最古老的官寺。然後我们还可以去吃全日本最大的章鱼丸子……」
AmeKo眼睛一亮,好像我们已经置身在大阪的感觉。
『日本,好像很远……』说完後,我在心 叹了一口气。
「12点了,好像有点晚。我该回去了。」AmeKo淡淡地说。
『等雨停吧!』
「嗯。雨好像快停了。」
『唉…本是缠绵夜,雨停何太急。』
「呵呵,你是不是在学曹植那首七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你猜中了,厉害厉害。你要不要破曹植的纪录,在七步内也完成一首诗?』
「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行。」AmeKo笑著摇一摇手。
『未必喔!我走慢一点,而且死都不跨出第七步,一定让你破纪录。』
「呵呵……哪有这样的。」
『书上并没说曹丕那七步是怎么走的,搞不好也是走得很慢。』
我先将左脚高高举起,然後定格∶『AmeKo,赶快想喔!我要跨步了。』
AmeKo陷入沈思,我则夸张似地用超级慢的速度,做出走路的分解动作。
跨出了第七步,左脚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只用右脚支撑的我,在快要失去平衡前,终於听到AmeKo开口∶
「大阪归期未可知,连绵细雨有终时。何年同此缠绵夜,共话阳台举步迟。」
听到“举步迟”时,我哈哈笑了两声,终於将左脚放下,走了第七步。
『AmeKo,恭喜你破了曹植的纪录,完成了一首六步半诗。』
「呵呵…这是由《夜雨寄北》得到的灵感,谢谢蔡桑的配合与教导。」
第十四章
其实雨早停了,但我们对於离别,似乎都觉得“举步迟”。
『AmeKo,明天去看电影好吗?』
这次打破沈默的,是我。
AmeKo先是愣了一下,彷佛没听清楚似地问∶「什么?」
『Read my lips……看-电-影。英文叫 see movie。』
AmeKo笑了笑,然後点点头。
我本来想看西片,因为贺岁的国片通常很无聊。
但AmeKo说看国片还可以顺便练习中文。
「寓教於乐嘛!」AmeKo愈来愈习惯应用中文成语。
我们看了周星驰演的“齐天大圣东游记”,我差点睡著。
「不是叫西游记吗?」
『这是故意乱取片名的,别理它。东游就只能到日本而已。』
天气虽然阴,但并不觉得冷。於是我载AmeKo到安平吃虾卷看夕阳吹海风。
回程时,突然下起了雨,我把雨衣从机车行李箱中取出∶
『只有这件雨衣。我们一起穿,你在我背後要躲好喔!』
「啊?你邀我共穿这件雨衣吗?」
AmeKo彷佛很惊讶,犹豫了一会,然後腼腆地笑著。
『是啊!咦?你为什么脸红?』
「我哪有………」後面的话我听不太懂,因为她已钻入雨衣 。
回到成大附近,雨势转小,我带AmeKo到光复校区对面的梦梦园喝饮料。
『呼……先休息一下。你有淋到雨吗?』我喘了口气。
「没有。你的雨衣满大的。」AmeKo擦了擦汗。
『躲在雨衣 一定有点闷热,我们喝冷饮吧!』
「嗯。谢谢。」
AmeKo给了我一个温馨的笑容。
「蔡桑,我说个发生在日本战国时代的浪漫故事给你听。」
『是武田信玄和诹访湖衣这两个人的故事吗?』
我点了两杯西瓜汁,将看起来比较满的那杯端给她。
「不是。这是我家乡的一个传说故事,很浪漫哦!」
『好啊!我洗耳恭听。』
「西元1615年,庆长20年,德川家康从二条城出兵,三天後攻下大阪城,丰臣
秀赖自杀,史称大阪夏之阵。之後日本战乱终止,开创了江户幕府时代……」
『你怎么讲到了日本战国史呢?』我打断了AmeKo的话。
「呵呵,你别心急。大阪夏之阵中,丰臣秀赖军中有名的武将木村重成,也在
此役战死。木村重成麾下有位姓加藤的武士,在战乱中离开大阪,向南逃至
和歌山县境内,也就是我出生的家乡附近……」
『怎么日本武士打败仗不用切腹的吗?』
「只要打败仗就切腹,日本武士早死光了,战国时代也不会持续一百多年。」
『是是是。老师说得对。』我为我的失言微笑著。
「呵呵。加藤那时身上有伤,躲在一间寺庙中。也就在那间寺庙,加藤认识了
一位女子。不过这位女子姓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姓。」
『根本没有姓?』
「古代日本人除了武士阶级和朝廷官员外,一般的平民是没有姓的,通常只能
叫阿X。当然有钱的商人是例外。」
『然後这位加藤武士跟阿X女子发生了什么事呢?』
「呵呵,她不叫阿X女子,我们家乡的人都叫她雨姬。」
『雨姬?为什么要叫雨姬?这跟你的名字雨子好像。』
AmeKo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据说他们是在下雨时邂逅的,後来发展出一段恋情。只可惜女方家人和村民
都反对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只好决定私奔,在一个下著大雨的日子。不过
他们的行踪被发现,慌乱间逃到一座悬崖附近,加藤失足跌落,雨姬大叫了
几声加藤的名字,然後也跟著跳落悬崖。」
AmeKo讲故事的口气虽然很平淡,但我却被感染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之後连续下了七天七夜的雨,白天雨势猛烈,晚上飘著细雨,人们传说白天
是加藤的哭泣,晚上则是雨姬。雨停後村民在悬崖下发现他们的尸体,就把
俩人合葬在一起。这也是我们叫那位女子为雨姬的原因。」
我点点头,表示恍然大悟。
「久而久之,在我的家乡就有了一种传统。」
『什么传统?』我喝了一口西瓜汁顺势发问。
第十五章
AmeKo看了我一眼,然後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出∶
「我们家乡的男孩子若要向女孩子表达爱意,又不太敢直接表达时,可以选择
在一个下雨天,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说完後,AmeKo露出她的虎牙开心地笑著。
我大惊失色,差点将西瓜汁喷出,急忙分辨说∶
『AmeKo,我并不知道有这种传统。』
「呵呵,我当然知道。不知者不罪嘛!蔡桑,这句成语对吧!」
『害我刚刚差点吐血。』我指了指手上的那杯红色西瓜汁。
『不过这个传统也有点扯,加藤和雨姬的故事怎会联想到雨衣呢?难道说穿上
雨衣後加藤就不会失足摔落悬崖?』
「因为年代久远,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这只是流传在我家乡的传统而已。」
『你们家乡的人想像力真丰富。』
「中国人想像力更丰富,就像屈原因为忧国忧民而投身汨罗江,他也没叫以後
的中国人要在端午节吃粽子呀!更没料到从此中国就多了粽子这道美食。」
『嗯,有理。看来以後不能随便邀你共穿雨衣了。』
在我和AmeKo相视微笑中,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大年初四开始,天气变得晴朗,温度也开始回升。
这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我载著AmeKo在台南市到处逛逛。
虽然AmeKo已经来台南半年了,但她似乎对台南的一切仍充满好奇。
尤其是台南的夜市,她特别喜欢逛。
「在日本,几乎没有所谓的夜生活,商店很早就关门了,街上很冷清。」
AmeKo很羡慕地说∶「住在台湾,真是幸福。」
接连好几天,我跟AmeKo到处乱晃。
『我们去看海,好吗?』
「当然好呀!」
台南走遍後,我带她往北到我出生的海边∶嘉义县的布袋。
「布袋在历史上有发生什么事吗?」AmeKo面对著大海,转头问我。
『布袋只是小地方,哪能发生什么事。』我笑著摇摇头。
其实在1895年,日军混成第四旅团即由布袋港登陆,经曾文溪,直逼台南。
但我不想在AmeKo面前提到民族间曾有的冲突。
「和田明天就回台南了。」AmeKo彷佛自言自语地说著。
『这真是个噩耗。』我则做出扼腕的动作。
「什么?」
『这样明天我再约你出来时,她一定会死皮赖脸地跟著。』
「呵呵,你怎么这样说她?她只是会不择手段地跟著而已。」
AmeKo说完後,突然为自己的顽皮大笑了起来。
『没错,她的罪行真是令人发指。』
「呵呵,是罄竹难书吧。」
原来和田还有这个好处,可以让AmeKo练习成语。
第十六章
放完了年假,学校也开始上课,我跟AmeKo猪年的第一堂课,也该开始。
很巧的是,这天刚好是元宵节。
一改连续好几天的晴朗气候,这天清晨的气温骤降了六、七度。
下午并有间歇性的雨。
我跟AmeKo开玩笑说,选择今天开课算是天意。
『AmeKo,今天是元宵节,待会下课後带你去看烟火?』
「Man-Zai!蔡桑,A-Ri-Ga-Do。」
『现在是中文时间,不可以讲日文。』
「对不起。因为我太高兴了。」AmeKo吐了吐舌头。
『既然今天是元宵节,我教你一首有关於元宵节的词,好吗?』
「好呀!谢谢。不过别太难哦!我很笨的,呵呵。」
『别学我谦虚。你如果叫笨的话,那我就是低能儿了。』
「嗯。」AmeKo红了脸,然後低下了头。
我当然不会挑太难的诗词,因为太难的我也不懂。
我猜想当初信杰坚持要我当AmeKo中文老师的最大原因就在此。
因为只要我能欣赏的诗词,一定不太难懂。
以元宵节而言,我只知道欧阳修的《生查子》。
所以我得教慢一点,不然如果AmeKo学上瘾,而喊“encore”,
那我就开天窗了。
『《生查子》的发音,念起来很像台语的“生女孩子”。但生查子是词牌名,
与欧阳修生男或生女无关,而欧阳修也不是为了想生女孩才写这首词,这样
懂了吗?』
「嗯,我懂了。」
『还有,因为“查”念ㄓㄚ,不念ㄔㄚ ,与人渣的“渣”同音。因此生查子
的意思也不是说“生个像人渣的孩子”。懂吗?』
「呵呵…你好像在说废话哦!」
『咳咳…是吗?你也看出来了?』我不好意思地乾咳了几声。
『所以我说AmeKo真是冰雪聪明。』
「为什么“聪明”的前面,要加上“冰雪”呢?聪明跟冰雪有关吗?」
『你考倒我了。我只知道冰雪聪明是出自杜甫的诗句,大概杜甫觉得跟“水”
有关的东西,都会特别聪明吧!因为你的名字叫“雨”,所以一定很聪明。
而且也许雨还比冰雪聪明喔!』
「呵呵…蔡桑是念水利的,也是与水有关,想必更是聪明人。」
嗯,很好。称赞AmeKo时还不小心夸到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然後我在纸上写下这首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咦?这首词的样子很像唐诗,它不是诗吗?」
『这是首宋词。虽然格式看起来像唐诗,但还是词。就像你的虎牙让你看起来
像吸血鬼,但你并非吸血鬼的道理是一样的。』
「蔡桑,你又取笑我了。」
AmeKo夸张似地露出她的虎牙,并作势要咬我一口。
即使AmeKo是吸血鬼,她也是最可爱的吸血鬼。
如果这支吸血鬼要吸我的血,我愿意吗?
『是的,我愿意。』不知不觉间,我竟脱口说出“我愿意”。
「什么?你愿意什么?」AmeKo一头雾水。
『我是说我愿意好好地教你这首词。』
「呵呵…蔡桑,你心不在…在…」
『心不在焉。焉是代名词,意思是指“这 ”。』
我当然是心在马不在焉,因为我的心在AmeKo这匹马身上。
『元宵节是中国民间的节日,街道上会张悬著花灯,因此灯火辉煌,把夜晚照
亮如同白昼,既繁华又热闹。因为这天是农历十五月圆时刻,月亮特别明媚
照人。趁著月亮刚升上柳梢头,街道正要开始热闹时,两人相约到街上逛。
柳在中国诗词中,常常是爱情的表徵,因此“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这
两句很含蓄地写出两人的情意,以及相约时的愉悦。这是作者追忆去年元宵
夜温馨甜蜜的景象。』
『谁知道过了一年,两人大概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各分西东。当作者又在元
宵夜来到热闹的街市,看到月亮依旧明媚照人,灯火仍然满街辉煌,但是穿
梭拥挤的人群中,却没有去年相聚的人。作者在街道上看著灿烂夺目的七彩
花灯,在热闹的气氛中更觉得孤单和感伤。於是在不知不觉中,眼泪已沾满
并弄湿了衣袖,这个“满”字把作者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整首词并
没有说明两人为何离开,更留给读者想像的空间和无奈。』
『欧阳修的这首《生查子》,重点并非在描述元宵夜的灯火和月亮。而是藉著
两年元宵夜的景物相同,但人事已有很大的改变,在今与昔、悲与欢的对比
之下,抒发心中的情意和感叹。这是一首文字浅显但情感丰富的好词。』
第十七章
我讲解完这首词,叫AmeKo抄写一遍,再告诉我心得及感想。
没想到AmeKo写到“泪满”时,竟真的流下了眼泪!
『AmeKo,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感动而已。」
『这首词没有华丽的文字,只有平凡而真诚的感情,的确很感人。』
「蔡桑,我们待会去的地方,也会“花市灯如昼”吗?」
『那是当然。人会很多而且非常热闹,烟火也很漂亮。』
「可是九点过後,月亮已不只上了柳梢头。我们那时再去,会太晚吗?」
『别担心,这场烟火盛宴会持续到很晚,所以我们“人约下课後”就行了。』
「真的吗?」
『嗯。』
看来AmeKo的心思,已飞到“花市”了。
『其实唐朝崔护有首诗的意境跟这首词很像。你要学吗?』
看看手表,还有一些时间,我索性也想跟AmeKo提到“人面桃花”的典故。
「嗯,当然要呀!」
『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再哭了。』
「我才没那么爱哭,我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才有感触而已。」
『什么事?』
「没什么。待会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AmeKo的语气,又带点伤感。我想我还是不要追问好了。
我在纸上又写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也很浅显,欧阳修是藉著元宵夜来衬托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崔护则
是藉“桃花”,两者表达的情境很相似。』
「中国的诗词真有意思,同样都是发抒心中相思无奈的感情,有人用“泪满”
表示,有人却可用“笑春风”来表达。」
『哇!AmeKo,你真的很聪明。所以中文诗词应以境界为上,而不是只在堆砌
一些华丽的字句。像你上次做的六步半诗就很不错。』
AmeKo点点头,然後又拿起笔把这首诗写了一遍。
这次我学聪明了,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
『AmeKo,你写到“笑春风”时,为何不真的笑呢?』
「咦?为什么要笑呢?」
『刚刚你写到“泪满”时,就哭了。现在是“笑春风”,当然得笑。』
「呵呵…你就是会逗我笑。」
AmeKo终於破涕为笑,我也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蔡桑,我刚刚并不叫“哭”,不是吗?」
『你都流眼泪了,怎不叫哭?』
「你教过我的,有声有泪谓之哭,无声有泪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号。所以我
刚才只能算是“泣”。」
『哈哈哈…AmeKo,你翅膀长硬了喔!竟然开始纠正老师。』
「不敢不敢。」AmeKo又吐了吐舌头,接著说∶
「不过现在轮到我是老师了。」
原来已经八点了,轮到我当个日文学生。
『ITAKURA桑,今天上什么呢?』我拿出课本,恭敬地听候指示。
「今天我们复习一下动词形式好了,你一直搞不懂这些。」
AmeKo太抬举我了,因为我搞不懂的东西,岂只是这些。
Ka-Yo-Bi(火曜日,星期二)和Mo-Ku-Yo-Bi(木曜日,星期四),
我到现在还会搞混,已经不知道被AmeKo罚写过几遍了。
看了看AmeKo的神情,我知道她也是心不在焉。
原来不管是蔡桑或是ITAKURA桑,今天上课都很混。
『ITAKURA桑,我们乾脆别上课了,现在就出去玩?』
「不可以,上完课再说。你今天不乖哦!」
日本人毕竟是日本人,果然很敬业。
在我被过去式、现在式、未来式又搞得头昏脑胀时,九点终於到了。
『Man-Zai!AmeKo,我们去看烟火吧!』
「Hai!走吧!」
AmeKo很兴奋地站起身,一付迫不及待的样子。
真是Ba-Ga(笨蛋),既然那么想去,又何必坚持要上完课?
第十八章
其实,我并不喜欢人潮汹涌的地方,那让我觉得是在凑热闹。
但是若待在家 ,也许我会邀AmeKo一起看电视。
而元宵节时的电视节目,通常是猜灯谜的那种。
我恐怕还得费神去跟她解释何谓“灯谜”?
并为谜底提供一套她可以理解的说辞。
万一碰到我不懂的灯谜时,我这个中文老师的颜面岂不荡然无存?
所以,还是带她去看烟火比较保险。
我载著AmeKo沿著滨海公路往土城圣母庙的方向骑去。
滨海公路的两旁并无住家,感觉非常荒凉。
虽说时序算是入了春天,但农历正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刺骨,尤其是今晚。
当海风从脖子的衣服空隙透进身体时,更是冷得让牙齿直打颤。
路上并没有明显的指标,但只要顺著车潮前进的方向便不会迷路。
而夜空中明亮的烟火,更像北极星般,指引著我们。
一路上,AmeKo不断地跟我谈笑著。
『你知道吗?理论上中国过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过完。』
「是吗?那么元宵节就是快乐的分水岭了。」
『快乐的分水岭?你的文法有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过年很快乐的话,那么过了元宵节後就不该快乐了。」
『不该快乐?AmeKo,你说话很玄。』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AmeKo又微微一笑。
土城圣母庙的广场,早已挤满了人。这时台南市长施治明也刚鞭完春牛。
人潮拥挤的程度,比起欧阳修的北宋时期,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看烟火是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因此倒也没有太多不便。
人潮的嬉闹声夹杂烟火冲天时的爆裂声,到处充满著欢乐嬉闹的气象。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烟火,在黑色的夜空背景下,更显得璀灿。
「你看,好漂亮哦!」
AmeKo的手遥指著天空四下飞散的七彩烟火。
『嗯,的确很漂亮。』
我仰望著天空,在视线回到她被烟火映红的双颊时,也称赞了一句漂亮。
「烟火在天空散开後,好像是在下雨哦!」
『嗯,而且是彩色的雨喔!』
我再度仰起了头,欣赏夜空中的这场烟火雨。
我不禁怀疑,漂亮的是天上的烟火雨?还是站在我身旁的小雨?
我带著她四处走走,告诉她庙 祀奉的各尊神明。
AmeKo在妈祖圣像前,先用力拍手两下,然後闭上眼睛低头祈福。
她祈福的动作是如此虔诚,於是我停下脚步,望著她∶
『你祈求什么呢?』
「我希望明年的元宵节,我还能来这 看烟火雨。」
AmeKo张开眼睛,别过头来,很坚定地告诉我。
走出了庙门,AmeKo嘴里轻轻哼著歌,我纳闷地问她∶
『AmeKo,许愿最好许那种不太可能做得到而你却又很想达成的愿望,这样叫
神明帮助才有道理。容易达成的愿望又何必借助神明呢?』
「我许的这个愿望的确很难达成。」
『怎么会呢?我明年一定还会再带你来。所以,根本不用求妈祖娘娘。』
「蔡桑……」AmeKo停下脚步,沈默了一会。
在我快开口询问前,她接著说∶「我下个月就回日本了。」
“砰”的一声巨响,在毫无预警下,又有一团烟火突然往天空炸开。
AmeKo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靠近我的怀 并拉住我的衣角。
我顺势地揽住她的腰,轻拍她的肩膀安抚。
其实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令我震惊的,不是突如其来的烟火,
而是AmeKo刚刚的话语。
烟火只是炸开了黑色的夜幕,但AmeKo的话语却炸掉了我所有的喜悦。
我终於知道刚刚AmeKo在抄写《生查子》时,为什么会流泪的原因。
「希望妈祖娘娘保佑。」AmeKo在我怀 抬起头望著我,轻声地说著。
『嗯…我也希望妈祖娘娘能帮助我完成心愿。』
「你祈求的是什么呢?」
『我不能说。因为愿望说出来後就不容易达成了。』
「那你刚刚还问我?」
『我以为你求的是希望日本继续富强啊!』
AmeKo愣了一下,笑著说∶「你好狡猾。」
趁著这阵嬉闹,我们技巧性地轻轻挣脱彼此的拥抱。
也顺势避开了即将分离的问题。
『我买个灯笼送你吧!』
「我怎好意思让你破费?」
『不简单哦!连“破费”也会讲了,看来我真是教导有方。』
「呵呵,蔡桑本来就是个好老师呀!」
既然分别在即,我希望送AmeKo一样东西,并奢望她在以後的每个元宵节,
偶尔会想念起我。
我在庙旁的摊贩 ,买了一个红色的猪型灯笼。
今年是猪年,红色的猪看起来很可爱,虽然大部分的灯笼照型是蜡笔小新。
「蔡桑,谢谢,A-Ri-Ga-Do,thank you。」
『不客气,就当做是我孝敬板仓老师的“束修”吧!』
AmeKo抱著那个红猪灯笼,很高兴地笑著。
『可惜今年不是虎年。』我望著AmeKo的虎牙。
「我像老虎吗?」
『你的牙齿像老虎,个性像猪。』
「那你呢?」
『我跟你相反,个性像老虎,牙齿像猪。』
「呵呵…你真爱开玩笑。」
晚会的最高潮,大概就是山钛公司所施放的高空烟火。
山钛公司在前两届国际烟火大赛都得冠军,他们的高空烟火特别灿烂漂亮。
同时又有旋转烟火在空中自由流窜,宛如千百条七彩飞蛇凌空乱舞。
在最後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时,我看了一下手表∶
『AmeKo,该回去了。』
「嗯。今晚过得好快,就像烟火一样。漂亮的东西,总是短暂。」
AmeKo叹了一口气,又接著说∶
「Sakura(樱花)也是,只要风一吹,雨一淋,便毫不恋栈地四下落尽。」
第十九章
离开了喧闹缤纷的圣母庙,回程的路上,我们同时保持沈默。
天空开始飘些雨丝。很小,像练过轻功的蚊子。
雨丝轻触脸颊,积少成多,聚成雨珠後以泪水速度顺著脸庞滑下。
当第一滴雨水流过嘴角时,我想是该穿上雨衣的时候了。
『AmeKo,我们穿雨衣吧!』
「没关系。这雨很小,淋在脸上很舒服。」AmeKo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听到她的笑声中夹杂著细微的抖音。
『AmeKo,你会冷吗?』
「嗯。有一点。」
『还是穿雨衣吧!』
AmeKo并没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从声音中感觉到她的寒意。
我把车子停在路旁,转过头去跟她说∶
『AmeKo,我坚持要穿雨衣。』
「蔡桑,你又说“坚持”了。」
『是的。我坚持。』
「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
『因为我没忘,所以我坚持。』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对我的意义,那你还……」
『是的,我当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
AmeKo听到“雨姬”时,愣了一会,然後轻声说∶
「我是雨子,不是雨姬。」
『不,你是雨姬。而且我也决定取个日本名字,叫加藤智。』
我穿上了雨衣,掀开背後,示意AmeKo钻入。
AmeKo犹豫了很久,终於钻入我背後,并将双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
没多久,雨势加大,打在脸上的感觉,已经有点疼痛。
虽然身体冰冷,但我却觉得很温暖。
幸好是沿著海边骑车,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将机车摔落悬崖。
回到市区,我还故意在成大附近绕了三圈,然後再骑到AmeKo家楼下。
『晚安。星期四晚上见。』
「嗯。谢谢你带我去看烟火并送我灯笼。」
『不客气。』我挥了挥手,准备离去。
「蔡桑……」在机车的引擎声中,我隐约听到AmeKo的声音。
『你叫我吗?我应该改姓加藤了吧!』我调转车头,又回到她身旁。
AmeKo红著脸笑了一下,拨了拨被雨淋湿的头发∶
「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样东西给你。」
AmeKo很快地跑上楼去,等她下楼时,手 多了一件包装好的东西。
『可以拆开吗?』
AmeKo点点头。我拆开红色的包装纸,发现那是一块手掌大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造型像一支小猪,上面还用奶油写上“小雨”两字。
『哇!这支猪做得很可爱喔!』
「呵呵,谢谢。」
『真巧,我送你一支猪,你也送我一支猪。』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尝尝看。」
『你好厉害,竟然会自己做巧克力。』
「这没什么。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
『为什么?难道日本女孩在元宵节特别无聊吗?』
AmeKo看了看我,然後笑一笑,好像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既然是蠢问题,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会让我觉得更蠢。
回到住处,耳畔彷佛还残存著刚刚对高空烟火爆炸声的记忆,嗡嗡作响。
看看行事历,明天是2月15日星期三。
第一节有“碎形与混沌”课,得早起。
今晚跟AmeKo在一起很愉快,我想紧紧抓住这种感觉,
在日记本 留下永久的回忆。
我花了半个小时,终於找到隐藏在一堆旧报纸和杂志中的日记本。
打开日记本,不禁有点惭愧,上次认真写日记已是1994年9月10日的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AmeKo的日子。
日记上面写著∶
1994年,9月10日,星期六。天气∶下午阴晚上雨,早上有风。
今天是信杰生日,下午他打电话来叫我去参加聚会,还叫我带礼物。
该送什么呢?信杰这家伙缺的大概就只有女人吧!哈哈。
胡乱在书局挑了本书,连包装纸我也懒得买,所以书就只被一张纸包著,
上面还附赠一条橡皮筋。
帮信杰庆生的人,除了陈盈彰、虞姬、我外,
还有陈的台南女友,虞姬的可怜男友。
以及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女孩。
她看来很羞涩,总是坐在角落。也不插话,好像只是个旁观者。
我其实很想知道她是谁,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她,直到信杰帮我们互相介绍。
不介绍则已,一介绍则吓煞我也。原来她是日本人!
第一次听她说话,就是一口的番文,害我有点发窘。
尤其她总是边说话边鞠躬,好像在拉票的候选人。
我只能怪我生长在礼仪之邦,不得不遵守“来而无往非礼也”的古训。
但是今天鞠了那么多躬,明天起床後会不会腰酸背痛呢?
今天是我认识第一个日本人的日子,志之。
我看完了9/10的日记,又回忆起第一次遇见AmeKo的糗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後写的东西很杂乱,也很懒,有时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只写下∶
『嗯…没事发生。即使有,我也不记得。无法让我记得的事,一定不重要。』
我又笑了一会,才准备写下今天的日记。
先将1995年换算为平成7年,然後在Date栏 填上2月14日。
咦?这日子好熟悉。
这不是……?
我终於知道AmeKo笑我蠢的原因了。
因为今天不仅是农历正月十五中国元宵节,
也是国历二月十四西洋情人节。
我在日记本的天气栏 ,填上“雨”。
并在日记的开头写道∶
『平成7年的2月14日,土城圣母庙的夜空下著满天的烟火雨……』
第二十章
AmeKo要回日本的事,很快就被虞姬知道。
「AmeKo为什么要回日本呢?」虞姬求助似地问我。
『You ask me,I ask who。』
「你说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我双手一摊。
1895年日本人占据台湾,50年後,1945年日本人离开台湾。
又过了50年,AmeKo也要在1995年离开台湾。
历史似乎特别偏爱50这个数字。
为了帮AmeKo饯行,信杰和我,还有虞姬,以及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
一起到东宁路的“好来坞KTV”。
陈盈彰并没有来,他回台北看他的台北女友。
AmeKo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好像觉得麦克风有电,不肯拿著麦克风唱歌。
和田和井上则是活泼得很,又唱又跳又拍手。
旁若无人般,恣意地笑闹著。就像去年耶诞夜的聚会时一样。
後来虞姬也加入了她们的疯狂。
而AmeKo总是微笑地看著萤幕,偶尔动了动嘴唇。
我很想帮AmeKo点一首只有她会唱的歌。
想来想去,我点了江蕙的“酒後的心声”。
那是AmeKo教我唱“桃太郎”时,我回教她的第一首歌。
『AmeKo,今天你是主角。唱吧!』
我将麦克风递给她,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AmeKo怯生生地接过麦克风,在信杰和另外三个女孩的讶异眼光中,
开始独唱了起来。
AmeKo的歌声很甜美,有点像是松田圣子,幸好个性不像。
虽然咬字并不十分清楚,但已经可以唬人了。
尤其是唱到那句∶
“凝心不怕酒厚,熊熊一嘴饮乎乾,尚好醉死麦搁活……”
真是道地啊!我忍不住喝了声采。
AmeKo果然天资聪颖,学得真快,当然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功不可没。
不会唱台语歌的虞姬,竟然羞愤地想撞墙。
这也难怪,哪个台湾人能忍受日本人唱自己不会唱的台语歌?
我和信杰象徵性地拉了拉她的肩膀,倒不是关心她的生命,
只是不希望待会还得赔钱去修理包厢内的墙壁。
AmeKo唱完後,面对如雷的掌声,腼腆地笑了笑。
之後她再也没有推拖的理由,於是跟著那些女孩们一起合唱著流行歌曲。
但她总是静静地坐著唱,不曾喧闹。
在KTV内跟女孩抢麦克风,就像试著夺下疯狗口中的骨头一样,
都有生命的危险。
所以我跟信杰无辜地坐著。
但更无辜的,是我们的耳朵。
在我的耳朵快要阵亡之前,我把歌本给了AmeKo。
『AmeKo,你还没点过歌。你点一首,我帮你插播。』
AmeKo虽然摇摇手,但我还是摆起老师的架子,命令她点一首。
她翻了翻歌本,然後告诉我一个号码。
没多久,出现了一首叫“恋人Yo”的日文歌。
在大家的错愕声中,AmeKo拿起了麦克风。
她彷佛很喜欢这首歌,於是站了起来,专注地看著电视萤幕。
「Ka-Ra-Ba-Ti-Ru,Yu-Gu-Re-Ha……(枯叶飘散的黄昏)」
咦?这旋律好熟。这是我买的那卷日文歌录音带 五轮真弓的歌。
有别於唱“酒後的心声”的小心翼翼,AmeKo用母语唱歌时显得很自然。
而原唱者五轮真弓低沉的女性嗓音,让AmeKo清亮的声音来诠释,
倒是别有另一番风味。
AmeKo认真地唱著,我几乎忘了她刚开始进入包厢时的羞涩。
而当她唱到“Ko-I-Bi-Do-Yo…Sa-Yo-Na-Ra……”时,
她的视线从萤幕慢慢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昏暗的包厢内,AmeKo的眼神显得特别明亮。
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睛 泛著泪光。
其实,AmeKo忘了一件事。
她只知道我是个高明的中文老师,
却忘了我同时也是个聪明的日文学生。
那句话的中文意思,就是∶“恋人啊!再见了”。
这天是平成7年的2月27日,台南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
第二十一章
平成7年的3月9日,星期四。天气开始回暖。
这是AmeKo在台湾的最後一天。
台南并没有下雨。
即使是多雨的桃园,也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气。
在好来坞KTV的原班人马,再度聚集在中正机场的大厅中。
我和信杰帮AmeKo托运行李,
而AmeKo则和其他三位女孩子轻松地谈笑著。
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依依不舍。
托运完AmeKo的行李後,信杰以手势提醒她该准备登机了。
AmeKo轻轻地点点头,背起她的红色背包。
四个女孩子的笑声直到此时才算停止。
在好来坞KTV 差点要撞墙的虞姬,也同时流下了眼泪。
AmeKo倒是没哭,她安慰似地拍拍虞姬的肩膀,
然後朝我和信杰的方向走来。
「AmeKo,祝你一路顺风。回日本後记得常跟我联络!」
信杰握著AmeKo的手,跟她告别。
AmeKo则仍然微笑地点头。
轮到我了,我该说什么呢?
手心已开始冒汗,怎好意思跟她握手?
而我的喉间突然有股苦涩的味道,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蔡桑,多谢你专程来送我。A-Ri-Ga-Do。」
AmeKo突然变得拘谨,而且那个许久未见的90度鞠躬礼又出现了。
『哪 哪 ,这是应该的。』
AmeKo对其他送行的人总是微笑著,为什么面对我时却这么严肃?
「蔡桑,这半年以来,承蒙你多多照顾。A-Ri-Ga-Do。」
『彼此彼此,你也照顾我很多。』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同样都因为受到她的影响,而客气了起来。
「蔡桑,以後请多多加油,早点毕业哦!」
AmeKo看到我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并再度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这将会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但我也发觉到,今天AmeKo对别人的微笑,一直没露出虎牙。
而她的笑容,彷佛有浮力的作用,让我紧张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AmeKo,我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智弘。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阿智。』
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叫我“蔡桑”,就像我始终叫她“AmeKo”一样。
我希望在她临走前,能听到她叫我一声“阿智”。
即使只是“智弘”也行。
「我也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雨子。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小雨。」
我想,AmeKo终於 解“坚持”的意义了。
『小雨…一路顺风,take care。』
「阿…阿…阿智。」AmeKo红著脸,轻声地叫著。
这让我联想到第一次叫“AmeKo”时,也是阿了半天。
『“阿”是语首助词,无意义。一般台湾人喜欢用阿什么的来称呼人,跟古代
日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你最好别叫信杰为阿信,这样会跟田中裕子主演
的【阿信】搞混。』
我真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跟AmeKo上起课来。
「呵呵…谢谢老师的教导。」
『小雨,今天是星期四,算是最後一堂课,来个期末考试吧!』
「Hai!没问题。但我也要考你。」
『“青山不改”的下一句是什么?』
「“绿水长流”,对吗?蔡老师。」
『很好。小雨,你的中文学分已经正式拿到,恭喜你了。』
「阿智,既然你说恭喜,那我问你“恭喜”的日文怎么说?」
『O-Me-De-Do-Go-Zai-Mas,对吗?ITAKURA老师。』
「I-Des-Yo!阿智,你的日文学分也已经Pa-Su了。」
这不应该是送别的气氛。
我突然忆起李白的那首五律∶“送友人”。
其中有两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没想到1200多年前李白写的关於送别气氛的诗,
如今读来却依然令人动容。
不过“落日”两字,倒是对小雨的祖国有著小小的不敬。
「那么…阿智,我走了。请多多保重,Sa-Yo-Na-Ra。」
“浮云”毕竟得四处飘零,而“落日”再怎么不舍,也终究有西沉的时候。
『小雨,你也多保重。Sa-Yo-Na-Ra。』
小雨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登机门。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像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我心窝。
雷电不是应该在下雨前出现?为何在小雨即将要离开时,我才感受到呢?
我不想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机门 ,所以我也很快地转过身去。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请等一等)!」
身後突然传来小雨急促的叫唤声,她并朝著我跑来。
『小雨,怎么了?忘记带什么东西吗?』
我不解地望著她,并希望她真的忘了带某样东西。
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带的东西,足以让她搭不上这班飞机。
小雨摇摇头,当她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却把头低了下去。
然後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勇气般地说出∶
「阿智,我送你一样东西。」
小雨很快地从她的红色背包 ,拿出一件包装好的礼物。
「阿智,请笑纳,Do-Zo。」
我接过了这件礼物,掂了掂重量,大概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吧!
『小雨,现在送“束修”不会太晚吗?』
我故作轻松地开个玩笑,但小雨并没有回答我。
我发觉她眼角有著若隐若现的泪滴。
在泪滴还来不及滑落至脸颊前,小雨转身迅速地跑进了登机门,
然後又回头跟我挥手道别。
「阿智!…Sa-Yo-Na-Ra!…Sa-Yo-Na-Ra!……」
『Sa……』Sa一出口,我发觉我根本无法说出Yo-Na-Ra。
小雨的“Sa-Yo-Na-Ra!”声音,在空荡荡的中正机场大厅中回响著…
我回到家 ,打开这件礼物一看,
才知道是陪伴著小雨成长多年的那件紫红色雨衣。
雨衣的扣子上,别了那个明治神宫的平安符。
第二十二章
平成7年的5月13日,母亲节的前一天。
灰暗已久的台南天空,终於下起了雨。
这是AmeKo离开台湾後的第一场雨。
大阪现在也在下雨吗?我很想知道。
更想知道她过得好吗?
是否也同样会想起远在台南的我呢?
打起雨伞,走到东宁路的那家丹比 饼店。
雨下得真大,即使打了伞,左肩仍然被雨湿透。
妈妈喜欢吃芋头,所以我挑个芋头口味的蛋糕。
好久没回家了,正好趁此机会跟家人团聚一下。
提著蛋糕,踩著满地积水,慢慢走回去。
咦?信箱 竟然多出一封被雨水溅湿的信。
我太粗心了,刚刚出门时,怎么没注意到呢?
我从积了一些雨水的信箱 ,拿出这封来自大阪的信。
歪歪斜斜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AmeKo寄来的。
雨子写的信,看来一定得淋些雨才会名符其实。
收起了伞,握著AmeKo寄来的信,直奔上楼。
却把芋头蛋糕遗忘在楼下。
在震天价响的雨声中,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蔡桑敬启。
今晚大阪下起了雨,下得好像是我们在台南共穿雨衣的那场雨。
是你坚持的那一次。
我不禁又想到了你,O-Gan-Ki-De-Su-Ka?你好吗?
回到日本,已经快两个月了。
其实早就想写封信给你,尤其是四月初,那时大阪的樱花
正落落大方地绽放。
但我总是提不起笔,常常写到一半就无法继续。
大概是少了点气氛吧!
或者应该说是少了点勇气。
直到今晚,大阪的夜空下起了这场我回到日本後的第一场雨。
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你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现在仍然觉得很好笑。
蔡桑,行鞠躬礼时,膝盖是不能弯的。懂吗?我可爱的乖学生。
如果膝盖弯曲,就会像你教我的那句中文成语∶“卑躬屈膝”。
这句成语用得对吗?我亲爱的好老师。
原来只要是雨,在日本或是在台湾,都会让人的思念更加清晰。
你收到信时,台南的天空会不会也下起雨?
而你,会不会也同样想念起我这个笨日本女孩呢?
如果台南也下雨,那么我送给你的雨衣,你穿上了吗?
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把明治神宫的平安符绑在书包上哦!
我好怀念那段在你书桌旁的日子。
那时我既是你的老师,又是你的学生,在角色转换间,
想必闹了不少笑话吧!
蔡桑,我们一起上课的那个书桌,现在你做何用途呢?
听谢桑说,你们最近都用它来打麻将,我想说的是∶
你有赢钱吗?
我也忘不了在机场分别时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当然更忘不了元宵节那天,你教我的那首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蔡桑,明年元宵节时,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满天的烟火雨吗?
你能不能帮我再次去求妈祖娘娘呢?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的五月,樱花也已落尽。
六月底我即将成为东京石原桑的新娘。
我们日本女孩子相信六月新娘是最幸福的,我也不例外。
所以过了六月,我就改名叫石原雨子,而不再是板仓雨子。
但我坚持,你仍然应该叫我小雨。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雨姬,只要你仍是加藤智的话。
你会来日本为我祝福吗?虽然我很希望你来,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是吗?
我很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乡,顺便去加藤和雨姬殉情的悬崖。
但我们毕竟只是师生关系,所以即使我们真的到了那个悬崖,
我们也没有理由一起跳下去。对吗?
所以你不来也好。
连绵细雨有终时。细雨再怎么连绵,也还是会有雨停的时候。不是吗?
我好像又回到在阳台上听雨声的那个夜晚。
你听到雨声了吗?
蔡桑,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送你那件雨衣,是吧?
其实在2月27那天,好来坞KTV外的雨势滂沱,那时我就想送你了。
可是还是让你冒著大雨跑回家。
你走後,我一个人不禁重复吟唱著“大阪季雨”的最後几句∶
「让他在雨中归去,是我的错。雨啊!请把那个人送还给我吧。
啊!大阪季雨……」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家乡的浪漫传说吗?
我那时只告诉你,男孩若要向女孩表达爱意时,可以在下雨天里,
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但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她接受他的爱意或要向他表达爱意时,
则会送他一件她穿过的雨衣。
所以,请你务必好好保存这件雨衣。A-Ri-Ga-Do-Go-Zai-Ma-Su。
那么,加藤智,阿智A-Na-Da,Sa-Yo-Na-Ra了!
板仓雨子
平成7年5月6日
信纸已被湿透,
是大阪的雨造成的?还是台南的雨?
或是AmeKo的泪水呢?
第二十三章(终)
窗外的雨已经转小,
打开窗户,雨滴轻触树叶,彷佛为刚刚粗暴的行为道歉。
而模糊在书桌上的那一滩水,不知何时,
竟已模糊在我的眼睛。
为了让愿望实现,我始终没有告诉AmeKo,
平成7年的元宵夜我在土城圣母庙许的愿望。
其实我跟她一样,对於许愿的技巧,都很笨拙。
我也是祈求妈祖保佑,希望明年元宵节,还能让我和AmeKo一起来看烟火雨。
不过我比较贪心,连後年的元宵节,也先预了约。
只可惜平成8年的元宵夜,我变成独自逛花市的欧阳修。
後来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躲在家里看电视猜灯谜。
屈指一算,今年已经是平成11年了。
这几年的改变是很大的,信杰毕业後继续念博士班,仍然单身。
陈盈彰当兵时结了婚,新娘是他的台南女友,结婚6个月後孩子就出生了。
虞姬的婚期在今年7月,如果6月的新娘最幸福,那7月呢?
虞姬的男友偷偷告诉我,7月的新郎可能最可怜。
我想也是。
井上在前年回去日本,而和田跟她的香港男友则仍然耗著。
因为她男友的母亲坚决反对儿子跟日本人在一起。
至於我,则开始喜欢雨天。
尤其是那种连绵一两星期的梅雨季节。
我总会将雨声联想到AmeKo的歌声。
我特地买了张美空云雀的精选CD,只为了听“大阪季雨”。
每次听到“大阪季雨”,就会回忆起和AmeKo在阳台听雨时的温馨。
偶尔我也会跟著哼∶
「Yu-Me-Mo-Nu-Re-Ma-Su,A… Osaka Si-Gu-Re……」
(梦也会淋湿的。啊!大阪季雨)
收到AmeKo那封信後的三个月,也是一个像今天这般雷阵雨的夏日午後,
我曾拿出这件紫红色的雨衣准备穿上。
却不小心抖落了一封尚未寄出的信。
信在空中轻轻飞舞著,像被雨打落的樱花瓣。
信尾的日期是平成7年6月23日,那是AmeKo结婚的日子。
信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
我甚至忘了我有没有写出“祝你幸福”这类言不由衷却大方得体的话。
我只记得我署名∶加藤智。
信写完後,雨也停了。
於是我便没有寄信的理由,或者像AmeKo所说的寄信的勇气。
就把信放入雨衣的口袋里。
平成8年的4月底,信杰要到京都大学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他说他会顺便去大阪找AmeKo。
我把那封未寄出的信封缄,收信人写上∶雨姬。
然後拜托他把这封信,带到加藤和雨姬殉情的那个悬崖,抛到悬崖下。
信杰说那时刚好是落樱时节,信件伴随著樱花瓣,无声地飘到悬崖底。
就像他身旁AmeKo的沈默一样。
只不过AmeKo在信抛出後,便转过头去。
信杰并不知道加藤和雨姬的故事,当然更不知道AmeKo家乡的传统。
因为AmeKo只告诉他悬崖下有一对殉情男女的坟墓,还有一间小神社。
不过她并没有带信杰到悬崖下面。
听他说她那时坚持要单独到悬崖下面,过了很久,才又回到悬崖上。
我一直希望这封信能飘落到加藤和雨姬的坟墓前,虽然这机会微乎其微。
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坚持不穿雨衣。
因为我总觉得雨衣一定要跟AmeKo一起穿。
为了这种坚持,我常常是“每当下雨日,便是感冒时”。
既然不穿这件紫红色雨衣,我乾脆就把它锁在档案柜 。
按下收音机的PLAY键,又响起五轮真弓“恋人Yo”的旋律……
恋人啊 再见了
虽然四季转移
那一日的两人 今宵的流星
全都发光消失了 像无情的梦
彷佛被歌声催眠般,我掏出钥匙,打开档案柜,又看到了这件紫红色的雨衣。
我轻轻地抚摸著,依稀看到了AmeKo微笑时露出的虎牙。
还有她脸上的雨。
也听到了土城圣母庙震耳欲聋的烟火爆裂声。
於是AmeKo清亮细嫩的话语,又不断重复地在我耳边响起……
「Hai! Wa-Da-Si-Wa ITAKURA AmeKo Des,Ha-Zi-Me-Ma-Si-Te,
Do-Zo,Yo-Ro-Si-Ku。」
「对不起,我是板仓雨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蔡桑,大丈夫比的是志气和心胸,与身高无关哦!像丰臣秀吉就很矮。」
「Hai! Wa-Da-Si-Wa 小雨 Des,Ha-Zi-Me-Ma-Si-Te,Do-Zo,
Yo-Ro-Si-Ku。」
「Mo-Mo-Ta-Ro 桑,Mo-Mo-Ta-Ro 桑……」
「很有效哦!等我回国时,我送给你。它一定能保佑你早日顺利毕业。」
「而且我叫雨子呀!不喜欢雨天的话,岂不有损威名?」
「雨是没有国界的,大阪的雨跟台南的雨同样都令人神清气爽。你觉得呢?」
「Dai-Te-Ku-Da-Sai,A… Osaka Si-Gu-Re(请拥抱我吧。啊!大阪季雨)」
「大阪很好玩哦!下次我带你参观丰臣秀吉建的大阪城,再到四天王寺去逛,
那是日本最古老的官寺。然後我们还可以去吃全日本最大的章鱼丸子……」
「大阪归期未可知,连绵细雨有终时。何年同此缠绵夜,共话阳台举步迟。」
「我们家乡的男孩子若要向女孩子表达爱意,又不太敢直接表达时,可以选择
在一个下雨天,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烟火在天空散开後,好像是在下雨哦!」
「我希望明年的元宵节,我还能来这 看烟火雨。」
「这没什么。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
「Ko-I-Bi-Do-Yo…Sa-Yo-Na-Ra…」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请等一等)!」
「阿智!…Sa-Yo-Na-Ra!…Sa-Yo-Na-Ra!……」
雨,总是会停的。
推开系馆後门,天色早已暗了。
遍地都是残绿碎红,见证了刚才那一阵骤雨的猛烈。
而雨後的空气总是让人感觉格外清新,就像AmeKo给我的感觉一样。
伸出手掌,试著感受雨滴轻触的温柔。
良久良久,手掌依然乾燥。
雨,终於还是停了。
但我心 的雨,却始终不曾停歇。
『AmeKo…不…小雨,我们去雨中散步吧!』
我在心 自言自语著,终於穿上了这件雨衣。
jht. 于 1999/6/25
【後记】∶後来听说有人在那间小神社 ,发现了两封信。
一封是寄给雨姬,另一封则是写给加藤智。
不过这也许是小说家的牵强附会。
或者只是AmeKo家乡人的丰富想像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