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弯刀
   —古龙
第二十五章、追索

丁鹏又坐在车上,小香仍然蟋缩在他的膝上,阿古赶着车子,却漫无目的。
因为丁鹏上车的时候只告诉阿古一声:“随便走。”
“随便走”是随便到哪儿去都可以,却不是回去。
固然,随便也可以回家的,但是丁鹏如果要回家,就会直接他说回家了。
所以阿古随便地驾着车子,却没有回去。
阿古不会说话,却能听懂别人说话,正因为他不会说话,他还能听出别人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所以阿古驾着车子,只是在附近转。
丁鹏的手仍是抚着小香的头发,不过他的手已经由头上渐渐地滑下来,滑向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纤细、柔滑,洁润得有如丝绒,任何人的手抚上去,都不忍心用力的,但丁鹏似乎出了神,手底下居然很用力。
小香先还能忍耐着,到后来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终于轻呼出声:“公子,你轻一点好吗?”
声音是楚楚可怜的,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可爱的,但丁鹏却哈哈大笑起来。
小香诧然道:“公子有什么好笑的?”
丁鹏仍是笑着道:“我以为你没有知觉了,原来你还是知道痛的。”
小香道:“婢子一直很正常呀,倒是公子似乎有点神不守舍……”
丁鹏笑道:“你以为我刚才弄痛了你的脖子是失神所致?”
小香问:“难道不是?”
丁鹏含笑摇头道:“绝对不是。”
“这么说公子是故意的了?”
“是的。”
小香惶惑地道:“婢子哪里得罪公子了?”
丁鹏笑道:“你的心里在埋怨我。”
小香怔了一怔才道:“公子居然看到我心里去了?”
丁鹏笑问:“难道你不信?”
小香道:“绝对不信。”
丁鹏道:“你心中埋怨我这个人薄情寡义,为了谢小玉,就把青青给忘了。”
小香道:“婢子没有敢这么想,事实上公子对小姐情义深长,一直都在念念不忘。”
丁鹏笑道:“那你上了车子,为什么一直愁眉不展,像是有满腹心事似的?”
小香想了一下才道:“婢子在担忧。”
“你担忧什么?”
“担忧公子不回杭州去。”
丁鹏笑道:“我的家在杭州,我当然要回去的。”
“可是公子眼前似乎还不准备回去。”
丁鹏道:“是的,我在外面的事还没有完。”
小香又道:“公子似乎还打算回到神剑山庄去?”
丁鹏道:“神剑山庄可不是我的家,我们不能说回去,只能说再去拜访。”
“公子打算再去拜访?”
丁鹏道:“是的,如果外面没有什么更新鲜的事,我们转转后,我打算再去一次。”
“那位谢小姐是个很美丽动人的女郎。”
丁鹏笑道:“这一句话可说对了,不过也不算是新发现,在你之前,至少己有一万个人说过了。”
小香急道:“可是那一万个人都不像我说这句话的意思与心情。”
丁鹏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与心情,他似已完全了解,笑笑问道:“只因为我还要到神剑山庄去?”
小香道:“是的,因为你已经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了。”
丁鹏一笑道:“小香,你实在不算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青青叫你在我身边,是要你提醒我一些江湖上的诡诈,以免我吃亏……”
小香道:“我知道这个责任实在太重,我做得并不好,可是我却尽了全力,因此我才希望公子不要再去。”
丁鹏道:“你认为神剑山庄中充满了诡诈?”
小香道:“连最笨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整个神剑山庄都充满了诡异,甚至于连那个谢小玉都有点问题。我很怀疑她是谢大侠的女儿。”
丁鹏笑道:“她不会有问题。”
小香欲言又止,显然是不同意这句话。丁鹏却又接着道:“除了姓谢之外,她跟神剑山庄似乎没有一点相称的地方,她的行径也不像是谢家的人,但是无可怀疑,她的确是谢晓峰的女儿。”
小香道:“谢大侠的女儿,不见得就一定是好人。”
丁鹏笑道:“谢晓峰本人也算不上是一个绝对的圣人,他的女儿当然更不能算了。”
小香嘟嘴道:“可是公子却说她不会有问题。”
丁鹏道:“她当然不会有问题,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如果她有问题,那也是谢晓峰的问题,至少不该是我们去解决的问题。”
小香道:“谢大侠一定会解决吗?”
丁鹏道:“我想一定会的,谢晓峰到底还是谢晓峰。”
小香不以为然地道:“他为什么还不快作个解决呢?”
丁鹏笑笑道:“你认为谢小玉身上有问题?”
小香道:“当然,她是玉无瑕的化身,率领过连云十四煞星,这就是个大问题。”
丁鹏道:“但是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连云十四煞消亡殆尽,玉无瑕也不再存在了。”
小香道:“可是她身上仍然有着问题。依我看,整个神剑山庄都有问题。”
丁鹏笑道:“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最聪明。”
小香睁大了眼睛道:“公子也看出神剑山庄有问题?”
丁鹏一笑道:“我不是最笨的人。”
小香笑了一笑道:“我还以为公子被谢小玉迷住了呢!”
丁鹏微笑道:“我的过去你知道?”
小香点点头道:“知道。”
丁鹏不笑了,神色一转,庄严道:“我已经被女人迷惑过一次,上了一次当。”
小香道:“那实在怪不得公子,是柳若松他们的安排太周密了,而公子又涉世未深……”
丁鹏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仍然是受骗了。第一次受骗是我为人愚,第二次再受骗,则我为愚人了。我也不是愚人。”
小香道:“公子为什么还要上神剑山庄去呢?”
丁鹏一笑道:“谢小玉把神剑山庄改造得很有气派。”
小香道:“是的,从所未有的凌人气势。”
“神剑山庄中最出名的人是谢晓峰,可是谢晓峰做主人时,并没有这么气派过。”
小香道:“那是因为他很少在家,而且也不喜欢张扬。”
丁鹏一笑道:“他当然还不是个有钱的人。”
小香道:“当然不是。他在隐姓埋名的一段时间,做苦工还赚了几两银子,以后经常是身无分文。好在他太出名了,到哪儿都不必花钱,因此他也没有想到要用钱。神剑山庄自然有着入息的,但也不多,只够维持那所庄宅中几个下人而已。”
丁鹏忍不住一叹道:“所以神剑山庄现在所有的钱不会是谢家自己所有的。”
小香道:“奇怪的是江湖上从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产生疑问过,大家对谢大侠大尊敬了,对神剑山庄也视为圣地,因此都认为目前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神剑山庄。如果他们以前来到神剑山庄,反倒会不相信了。”
丁鹏笑问道:“你既然如此博闻,可知道神剑山庄哪来的钱,如此豪华呢?”
小香道:“不知道,但是谢小姐去了之后,神剑山庄的气派就大胜往昔,不过谢小姐可没有带什么钱去。”
丁鹏笑问道:“神剑山庄的钱从哪儿来的?”
小香道:“这个问题不仅无人问,恐怕也无人回答。”
“我去问谢小玉,她会回答吗?”
小香笑道:“多半会的,只不过她的答案听来虽合情合理,却未必是真的。”
“要知道真正的答案呢?”
“只有自己去找了。”
“要上哪儿去找呢?”
“自然是神剑山庄。”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呢?”
“没有了,蝉子只要知道公子是为什么而去的,就放心了。”
她伸出头来,朝阿古打个手势,车子掉头驶向了神剑山庄。她的脸上带着笑,笑得好甜好美。
车子又回到神剑山庄前的码头上,在等候着渡船。
渡船过了很久才过来,船上下来的是谢先生。他下船后朝车子一揖道:“很对不起,丁大侠,敝庄一时不知道侠驾再莅,所以来得稍迟。”
小香探出头来,笑着道:“没关系,我们来得太冒昧,谢先生太客气了。”
阿古把车子赶到了船上,船离岸驶向河心,小香却一直站在车旁,没有再进到车里去。
谢先生又过来搭汕地道:“丁大侠这次来不知是有什么见教?”
小香道:“先生是问我,还是问我家公子?”
谢先生看看车子道:“都可以,这有什么差别吗?”
小香道:“差别很大。如果先生问我,我立刻就回答先生;如果先生是问我家公子,我就不能代答了,公子对上下尊卑之分是很重视的。”
谢先生无形中等于碰了个钉子,脸色微微一变,但是记起了上次在庄门前所受的奚落,不敢发作,只得道:“那就算在下请问姑娘好了。”
小香一笑道:“我不知道。”
谢先生差点没气得吐血,他勉强屈尊,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自承为下人,来向自居为下人的小香说话,哪知道竟然换到这么一个答案。
小香又笑嘻嘻地道:“谢先生,你别生气,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家公子要做什么,从不和我们下人商量的。”
她看见谢先生启口欲言,飞快抢着道:“如果你想问我家公子,我劝你也少讨没趣,我家公子也从来不跟下人们随便说话的。”
谢先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厉声道:“谢某在神剑山庄是总管,不是下人!”
小香笑道:“我家的总管是柳若松。他以前也是个很有名的江湖人,但是在我家却只是个下人。”
谢先生怒道:“那是你们家。神剑山庄的总管不能跟府上相比,谢某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不能跟柳若松相比。”
小香笑笑道:“难道神剑山庄的总管特别一点吗?先生的地位难道跟谢晓峰大侠一样吗?”
“那还没有。”
“那么就是跟小玉小姐并行了。”
“这……也没有。”
小香冷笑道:“我家公子说过,神剑山庄目下只有两个人堪称为主人,一位是谢大侠,一位是小玉小姐。先生什么都不是,仍然是名下人而已。”
谢先生本来是无需争执这些的,可是今天似乎火气特别大,冷笑一声道:“你家丁公子曾经在柳若松的家里向我自称晚辈的。”
小香笑道:“谢先生,你提起这件事,也就知道为什么我家公子要把你当作下人了。他说你实在不是作前辈的料,他全心全意尊你们为前辈,原指望你们能主持公道,可是你们却只会趋炎附势,联手去压迫他……”
谢先生道:“那可不能怪我们,是柳若松的骗术太高了,谁会想到他会肯拿他老婆来做那种事的。”
小香笑道:“贵主人谢大侠一生中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却从没有被人骗过一次。先生既为神剑山庄的总管,自然应该耳聪目明,居然连柳若松的老婆她是怎样一个人都不知道,柳若松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道……”
谢先生大叫道:“神剑山庄要管的事大多了,谁有精神去调查他们这些狗皮倒灶的事!”
小香笑道:“先生说的也不错,先生既然不屑于过问这些事,却又为什么跑去凑热闹,当什么见证人?江湖公义如果是靠你们见证,将成什么样子?”
谢先生被她一下子问住了,张口瞪目,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香笑笑道:“谢先生,那天如果换了谢大侠在场,相信绝不会被柳若松瞒过了。”
“那倒不见得,家主人……”
小香道:“谢大侠并不会比你聪明多少,只比你高一点,就是他对不了解的人绝不深交,对不明白的事绝不参与,这就是他为什么是大侠、你是总管,他是庄主、你是下人的原因。”
谢先生的一只手已经举了起来,却没有打出去。
因为这时船已靠岸了。
谢先生忍住了气,眼看着水手们搭上了跳板,阿古把车子驱向了大门。
门口没人出来,谢先生儿个急步赶上叫道:“慢!”
小香已经准备上车,闻言又跳了下来,笑着问谢先生道:“大总管又有何见教?”
谢先生冷笑道:“姑娘方才教训了在下一顿,在下还没有道谢呢。”
小香笑道:“你也别客气,不要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下人嘛,总要互相帮衬一点,规过劝善,相互共勉。”
谢先生如果不是努力压下去,一口鲜血就会喷出来,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定下来,冷笑道:“姑娘好口才,只不知那番话是姑娘代丁大侠说的,还是自己的意思?”
小香笑道:“先生真健忘,我家公子有话,从不要我们下人代传的,那都是我自己要说的。”
谢先生冷笑道:“很好,很好,姑娘小小年纪居然能搬出那么一篇大道理来,实在不容易。”
小香笑道:“江湖无辈,有理在先,八个人抬不动一个理字。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年纪小,说说你,你不服气,可是我有道理在。”
谢先生冷笑道:“就算姑娘说的全是理,可是在下身为神剑山庄的总管,纵然要听训,也轮不到听姑娘的吧?”
小香“哈”的一笑道:“你这个人气量真窄,我家公子跟你家小姐是好朋友,彼此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你若是感到吃了亏,你也找个题目出来教训我一顿好了。”
这使得谢先生又翻了眼,眼睛看看门里道:“神剑山庄的规矩,教训下人的方式不一样。”
小香笑道:“入乡随俗,那就照贵庄的规矩教训我好了,对了,神剑山庄是如何教训人的?”
谢先生忽地一掌切进,击向小香的肩头,又快又疾。
他虽已出手,但是最担心的还是车中的丁鹏,眼睛也一直不敢放松车帘,手下也不敢用足劲。
掌缘已快到小香肩头了,车帘中仍无动静。谢先生算计着丁鹏再快也无法阻止了,掌劲才吐出去。
不过他看见小香全无防备地站着,一副楚楚可怜之状,心中忽又不忍,他知道自己这一掌下去,对方不死也得从此终身瘫痪了。
对着这么一个娇弱可人的女孩子出此重手,又是何苦呢?就这一念之变,他收回了大部分的劲道。
也就这一念之变,他保全了自己的一条胳臂。
就在他的掌缘已差半寸就可以切中小香时,眼前急横过一点黑影,勾住了他的掌缘,把他的人提了起来。
掌缘处好像触在烧红的铁锤上,立刻肿起了一长条,等他落地之后,才感到痛彻心肺五内。
那黑影只是阿古的鞭子,他的鞭梢丝毫无差地在最需要的时候赶到,把他的一掌硬给引开了。
谢先生好得是收回了八分的劲力,才只连身子被吊提了起来。
如果他是全力出掌,那么一鞭硬碰硬,可以把他的手掌击个粉碎。
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静了下来。
庄门前操作站立的庄丁,船上登岸整理船索的水手,还有一些因为看热闹而过来的人,大家都静了下来。
谢先生在神剑山庄不是最高的主人。
主人该是谢晓峰和他的女儿谢小玉。
但谢先生无疑是相当有权威的人,不管是新来的、旧有的、甚至于包括登门作客的人在内,每一个人对谢先生都是毕恭毕敬的。
很少有人看见谢先生动手,但是听到他对剑法上的见解与批评,谁都知道他的一身技艺将臻化境。
他当然比不上谢晓峰,也比不上武林中很有名的几位剑道宗师,但是应当不会在几家剑派的掌门人之下。
以剑技排名,谢晓峰的第一有不知多少人抢了多年,仍然没抢了去,目前似乎已无人问津了。
纵然有人能在武功上击败他,也不可能是个用剑的。
他已是剑中之神。
正因为他占去了第一,大家也就没什么第二三之分了,谁都下会拼命去争个天下第二剑。
因此谢先生的剑技能够排在第几无人得知,不过说他能在十名之内,却无人会怀疑的。
谢先生晓得自己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与评价,所以他更加珍惜羽毛,绝不轻易出手。
丁鹏气过他不止一次,有次当着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也给他难堪,他都忍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绝不足与丁鹏一战,犯不着去丢一次人,何况受丁鹏的气,没有人会认为他丢人。
事情虽是如此,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今天在船上,他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话,哪知却引来小香的一番奚落与抢白,把他训个体无完肤。
谢总管在神剑山庄不是下人,他是跟主人一样地具有权威的人。
如果把他的地位在神剑山庄按实际的状况排列,他可以在谢晓峰之上,而居于谢小玉之下。
因为谢晓峰只挂了个名,实际上根本不理事,神剑山庄中,除了他自己那所禁园中的三五个人外,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只苦于谢先生无法向丁鹏及小香说出这种情况,所以只得把下人那个名称,硬生生给套在头上。
到了岸上,又经过一番奚落后,他忍无可忍,终于出手了。
谁都希望看一看这位权威大总管出手。
谁都没想到谢先生却是对一个小女郎出手。
更没有人想到谢先生首度出手就挨了一鞭子。
无数人的眼睛像冰,因为他们多少有着点幸灾乐祸的心理,看到谢先生挨揍似乎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谢先生的心中却像一把火,如果再不作个表示,他以后不仅在神剑山庄不能混了,在江湖上也不能混了。
可是他并不是个冲动起来就不要命的人,他很想拔剑,但是他怕车里的丁鹏,怕他那把弯刀。
如果他空手,则又实在斗不过那个大个子一身蛮力。
斟酌很久。
这很久两个字只是他的感觉,也是那些旁观者的感觉,他们都认为很久了,实际上却并没有多久。
谢先生看看庄门里面,谢小玉仍然没有出来。
那就是他必须要撑下去、硬着头皮撑下去的意思。
所以他朝阿古招招手道:“大个子,你下来。”
阿古很听话,立刻就跳了下来,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尊天神,足足比他高出半个身子来。
谢先生并不畏惧他的身材,却畏惧他的力量,所以他现在道:“刚才是你抽了我一鞭子?”
阿古没理他,因为阿古没有舌头,不会说话。
但是阿古却有表达语言的方法,他向小香做了一番手势,有些很滑稽,像是狗在爬行。
谢先生忍不住笑了,但小香的话却使他的笑差点没变成哭。
小香道:“他说他没有打你,却揍了一条狗。他认为一个大男人,不声不响,偷袭一个空手的女孩子,那种行为只有狗才做得出来的。”
谢先生尽了最大的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他仍然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胡说八道!我已经先警告过你了。”
小香笑着道:“不错,你是说过要教训我一下的。”
“那怎么能说我是偷袭呢?”
小香道:“我可也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你们神剑山庄教训人的规矩是如何的。就算你们神剑山庄的规矩,教训人是用拳头巴掌的,你也该告诉我一声才动手。”
谢先生冷冷地道:“当我用巴掌打人的时候,从不先打招呼,在本庄一向如此,岂能为你而特别?”
小香笑道:“所以你才会挨一鞭子,阿古大叔在打狗的时候,是跟你一样,也不先打招呼的。”
谢先生再度看看车子,里面没有动静,于是才下定了决心朝阿古道:“你能打中我一鞭,证明你还不错,值得我为你拔剑。这鞭子是你的武器吗?”
阿古把鞭子轻轻一丢,鞭柄自动插回车上的插孔中,又稳又准,可见他控劲用力的稳健。
谢先生心中又是一惊,阿古把鞭子丢开,是表示要空手格斗的意思,他可不想上当。
“原来你不是用鞭的,那也好,随便你用什么武器好了,你没有的话,我可以叫人帮你拿来。”
聪明的谢先生从不做笨事,所以他先用话把对方挤死,逼得对方非用兵器不可。
只是聪明的谢先生这次作了件最不聪明的事。
他以为在目下的神剑山庄里,几乎已经搜索了天下任何一种兵器,即使外面的架子上没有的,在里面的密库中也能找得出。
昔年百晓生曾作《兵器谱》,列天下的名家之器,先后排列成序,虽然列的是器,但实际上排的是人。
《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是天机老人的天机棒。
第二是上官金虹的龙凤环,第三是小李探花李寻欢的飞刀……
因为他列的是器,所以一致公认为十分公平,虽然天机老人死于上官金虹而上官金虹却死在小李飞刀之下。
那是人为的缘故,李寻欢为人已近仙佛境界,一刀出手,只为救人,胸中从无杀机。
所以他的刀的确不如龙凤环,但上官金虹却反而死于他的刀下。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许多事迹几经渲染,几乎已经变了质,几乎被人认为传说了。
可是,谢先生却不以为这是传说,他跟谢小玉有着一个共同的癖好,这癖好在谢晓峰身上就已经开始了。
那就是搜集传说中的名家兵刃,尤其是《兵器谱》上那些奇异的成名兵刃。
谢晓峰少年时曾经为此着迷过,收集颇丰。
后来谢晓峰本人淡薄了,谢先生继而行之。
这种有增无减的收集,自然是越来越丰,但是所有的收集到了谢小玉的加入后才成其大观。
因为她带来了天机棒、风雨双流星和吕奉先的铁戟与一只铁手。
吕奉先因为排名在郭嵩阳的铁剑之后,一气之下弃了自己成名的铁戟,而专练一只手,他硬是把一只肉手练到了比金石更坚的程度。
只可惜百晓生已死,无法为他这只手重新徘名,但毫无疑问不会比他的铁戟低,因为他曾以这只手胜过列名第四的郭嵩阳。
神剑山庄的收集几乎已近《兵器谱》上的十之七八。
天机棒与龙凤环都有了,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小李飞刀与嵩阳铁剑。
小李探花后来虽然谢绝了江湖,间而神龙一现,在暗中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没有一个人知其所终。
他的刀跟他的踪迹一样,只在世间留下了动人的故事,没留下一点影子。
嵩阳铁剑一直保存在郭家,那是最受尊敬的一个剑术世家,子弟多,剑术奇佳,但他们家教也好,不惹事。
他们不惹人,也没人敢惹他们,因为他们的先祖跟小李探花是生死之交,为李寻欢而献出了生命。
李寻欢一直在感到对他有愧疚,对他的后人自也特别照顾,而且把这个责任一直交下去。
李寻欢之后,只有一个传人叶开,也同样受了郭家的人情,报答之心更深了。
叶开之后,谁也不知道传人是谁了,但是谁都不敢说他们没有传人。
因为江湖上还经常有许多奇怪的事。
很隐秘的事,突然被揭开了。
很难缠的人,平白地掉了脑袋。
很艰难的事,忽然有人暗地完成了。
谁也不知道谁做的这些事。做事的人手法干净,神龙不见首尾,武功高不可测,几乎无所不能。
大家都相信是小李飞刀、叶开、傅红雪那些人的传人后代所为,而这些人对郭家都有深刻的关系,所以没有人敢去找郭家的麻烦,连谢晓峰盛极一时,也没有去找郭家挑战。
嵩阳铁剑被郭家的后人奉为圣物供奉在祠堂中,那柄剑是李寻欢随着郭嵩阳的遗体一起送回去的。
小李探花曾在那儿结庐守丧,足足度过三个月之久。
神剑山庄没有敢去把那柄剑收来,因为谢晓峰绝不答应做这件事。
谢先生夸下了海口,阿古没开口,小香代他说了:“阿古大叔什么兵器都能使,但是最希望能够一使当年李寻欢大侠的小李飞刀。”
这是存心找麻烦,谢先生很但然地道:“这个本庄拿不出来。相信不仅本庄拿不出来,普天之下也没有谁能拿出来。”
这句话的确是谁都不承认会错的,只可惜说在谢先生口中就有了问题。
小香笑嘻嘻地在腰间一摸,居然真有一把薄薄的小刀子在众人眼前亮了一亮,但她很快就收了起来道:“小李飞刀的手法虽已成了绝响,但是小李飞刀却仍是在人间有留存的,这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
谢先生目中不禁一亮,急问道:“姑娘手中的确是昔年小李探花所用的飞刀?”
小香道:“如假包换。”
谢先生道:“这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小香道:“小李飞刀虽然在出手后多半是收回的,但有些场合不便收回的也有。所以流传在世间的不止是一把,只不过那些得主都异常珍惜,不舍得轻易拿出来示人。”
谢先生不禁十分惊奇了,问道:“姑娘,你这把刀是怎么来的呢?我知道一定是祖上传下来的,因为小李探花已经仙去多年,绝不可能亲自送给你的。”
谢先生问,小香原可以不答,但是如此客气地问她,就使她感到为难了。
谢先生接着又道:“姑娘,小李探花一生光明磊落,他的事迹没有一件是不可对人言的。除非你这柄刀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否则你应该不怕说出来的。”
小香终于咬咬牙道:“我倒不是偷来的,只不过这柄刀在我手里并不十分光彩而已。那是小李探花亲手了给我祖父的,他也把他的飞刀技艺传给了我祖父。”
每个人都为之一震。谢先生道:“那你也会了?”
小香摇摇头道:“不会。小李探花虽然把他的飞刀绝技传给了我祖父,却被我曾祖父知道了,当时就挑断了我祖父双手的筋络,使他终生不能发挥那些技艺。”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你家跟小李探花有什么过不去?”
小香只说了一句话:“我姓龙,我本名叫龙天香。”
谢先生偏又多问了一句:“你曾祖父一定叫龙小云?”
小香黯然地点点头,然后才叹了口气道:“我的高祖父跟李寻欢作对了一辈子,但是自己也痛苦了一辈子,我的曾祖辈武功为李寻欢所废,也恨他入骨过,但那都不是真正的恨,他们伤害自己比加诸别人更多。”
谢先生道:“我知道,谁都以为李寻欢受了你家的陷害,谁都以为龙啸云受到李寻欢的报答太多,亏欠也太多,只有我以为是小李探花亏欠龙家的,因为他推给龙啸云的是一生的痛苦。”
小香略为安慰地点点头道:“是的,小李探花自己也明白,他要教我祖父飞刀时也是这么说。他说他错了,把我的高祖母让给我高祖父是他这一生错得最厉害的事,这件事不但使他们三个人痛苦终生,也使得很多人受到牵累。”
小香的语气忽转愤慨:“尤其是我家,到了后来,一直在受害中,别人知道我家是龙啸云的后人时,都瞧不起我们,李寻欢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把他的飞刀秘技倾囊传授给我祖父,叫他能出人头地,可是被我曾祖父知道后,又阻止了……”
谢先生道:“你曾祖父也太过分了,他阻止你祖父也罢了,又何必废了他呢?”
小香道:“要废掉我祖父双手的是我的高祖母。”
众人听后都为之一惊,连谢先生都叫出了声:“你的高祖母?是那位曾经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林诗音?”
小香骄做地道:“是的,相信到现在,江湖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女人像她那样令人难忘的。”
谢先生不为这个抬杠,只是道:“她是李寻欢刻骨铭心的爱人,怎么会恨上李寻欢的?”
小香骄傲地道:“她并不恨李寻欢,她只是要表示她的立场,因为她是龙啸云的妻子,是龙小云的母亲。尽管举世都瞧不起我高祖父,她却以她的丈夫为荣,无论如何,龙家的子孙决不需要小李探花的照顾。”
“李寻欢知道这件事吗?”
小香道:“当然知道,因为小李探花当时也在场。他本来还在为我祖父求情,但是听了我高祖母的话后黯然而去,据说在那时候,他就绝足江湖了。”
谢先生轻叹一声道:“他们都是一些怪人,但毫无疑问,都是些至情至性中人。”
小香不说话,眼光盯着谢先生,见他仍在闪烁不定地看着自己的袖品,笑了一笑,忽然道:“你一定很希望能够得到这柄刀吧?”
谢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姑娘既知敝庄专好搜寻各类前人的名器而独缺了几样……”
小香笑了一笑道:“如此说来,我若是肯把这柄刀给你们,你一定是不会拒绝的了?”
谢先生连忙道:“自然,自然,姑娘如肯割爱,任何条件敝庄部能接受。”
他本是个老练的人,但是因为接触一件异常值得兴奋的事,变得幼稚了,一直到说出话后,才想到对方绝不会轻易放手的,那不过在逗着他玩玩而已,不禁又有点嗒然若丧。
小李飞刀在世间遗留数量是最多的,因为它是介乎暗器与兵器之间,不像别人的兵器只得一柄,时刻不离的,可是小李飞刀却居然也是最难搜集的,因为大家都把李寻欢视作神明,自然而然,能够跟小李探花沾上一点关系的人,都会感到无限骄做,说什么也不肯把这种值得骄做的证据让给别人的。
当然,小李飞刀留在人间的也不太多,因为他的刀的确具有一种特殊的结构,不同于寻常的。
小香又从袖里取出了刀道:“这柄刀在别人手中或会视同拱壁,但是在我们姓龙的后人手中却实在不算什么,我可以无条件地送给你。”
一刹时谢先生以为自己在做梦,用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声音道:“你要送给我?”
小香笑道,“是的,我把它交给阿古,由他丢出来。你能接下了,那柄刀就是你的。”
谢先生的脸色变了。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这句话已经流行了百余年,却从没有人怀疑过它的真实性。
面对着这一柄天下无双的利器,谢先生的确没有接受的勇气。
只可惜是他自己最先拔剑向人挑战的。
只可惜他是神剑山庄的总管,而此刻是在神剑山庄,当着他很多下属们的面前。
谢先生就是怕得要死,也无法拒绝了。
何况小香已经把刀交给了阿古。阿古的大手一握,连刀带柄全隐入手掌中,连影子都看不见。
阿古的手上还戴了指套,带着尖刺的指套,已经在等着他,就算他不上去,阿古也不会放过他。
他摇晃着手中的长剑,笔直地刺过去,剑上没有一点花招,可是这一招已具有地动山摇之势。
在周围观战的人都为这一招所动,他们虽然离得还远,都已经感到了砭肌的剑气,而身不由主地向后退。
身受的阿古自然比别的人都强烈,但是阿古对于这一招的办法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他举起拳头,对准剑上击去。
他的招数一出,谢先生就变了色。
阿古在神剑山庄一共只露了一次手,那是在藏剑庐前对那四名剑奴。那一战他只发出一招,就是挺身受了对方四剑联刺而推开了他们,一拳打碎了藏剑庐的铁锁,揭开了秘密。
那四剑全被他的气功所阻,没有伤到他一点肌肤。
可是四名剑奴接着发出了一手绝招,剑未及体,就把他逼得连连后退,幸而丁鹏的神刀出手,才挡住了那一剑。
现在看谢先生的剑势,绝不逊于四剑奴的那一招绝剑,而阿古居然敢用拳头去挡。
拳上戴着钢制的拳套不错,可是那一剑具有了雷霆万钧之势,连一座山都劈得倒,又岂是一拳所能阻?
谁都以为阿古是活得不耐烦了,连小香都如此。
但是谢先生的脸色却变了,而且迅速地撤招收剑。只是阿古的拳头出来,也不是人家可以收得了的。
剑才抽到一半,就被阿古的拳头击中,“铛”的一声,长剑立刻脱手飞出,拳头继续向谢先生击去。
谢先生的身子也在继续后退,但退得也不够快,被拳风扫中了肩头,身子平飞了起来。
阿古的手掌一开,一道亮光出手,那是他掌中的小李飞刀。刀追上了空中的谢先生,射向了他的咽喉。
谢先生已经被那一拳打得五脏离位,再挨上这一刀,即使他是有九条命的猫,也是九死一生了。
不过他的运气的确还不错。
所谓运气好,也只是逃过了一死而已。
在最危险的一刹那,有人一剑替他劈落了那柄飞刀,而谢先生本人却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幸好是背先撞上去的,顺着墙滑下来,居然还能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口角流血。
阿古打出一拳,他却挨了两下,一记拳击,一记撞击。
替他劈落飞刀的是谢小玉,手中拿着剑,冷冷地看着他。
谢先生运了一阵子气才能开口说话,低着头道:“小姐出来了,属下无能。”
谢小玉冷笑道:“你可真够丢脸的!堂堂神剑山庄的总管,叫人家一个车夫一拳打败了。外面已经有人在说神刀一出、神剑无光了,经你这么一衬托,就更像回事了。”
谢先生苦笑道:“属下自信武功不会逊于他,只用错了招式。属下发出了那一式‘山雨欲来’是想把他逼退了,好继发后面的杀手的,哪知道他竞会真拼硬干了。”
小香现在才明白谢先生为什么不堪一击了。
他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原来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手还藏在后面。
看那一剑的声势,谁都不会以为是虚招。
因此,相信不知有多少人折在那一招下,这原也是万无一失的一招。
只是谢先生的运气太坏,他遇上的对手是阿古。
阿古是个从不知道后退的人,他怎么不倒霉呢?

第二十六章、调虎离山

谢小玉的脸上可以刮下一层厚厚的寒霜,而且做了一件神剑山庄重建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的右手轻轻一抬,“啪啪”两响,谢先生的脸上就添了两个鲜明的掌印。
谢先生是神剑山庄中很具权威的人物。
他的地位虽然高不过谢小玉,但是也相差不了多少,可是谢小玉居然当众打了他两个嘴巴。
谢先生的目中立刻闪出了一片怒火,尽管谢小玉刚才救了他一命,但是这两巴掌却也等于打掉了他以后的尊严,使他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一个享受惯了尊荣的人,突然间没有了尊严,那的确是生不如死。
所以谢先生对谢小玉流露出了反抗的意识,尽管他的生命是属于神剑山庄的,离开了神剑山庄,他的一切也都将失去了支持,而反抗了谢小玉,也等于离开了神剑山庄,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
他再留在神剑山庄,也将如行尸走肉,没有生命了。
谢小玉无视于他的反抗,神色更冷,声音更寒,寒得有如雪地里的冰球:“谢升,我把总管一职交给你,让你掌管了庄内大大小小一切事务,是何等对你器重,结果你做了些什么?”
她峻厉的言词像是镇住了谢先生,他顿了一顿才道:“我败于来人之手,固然是我的不慎所致,但我也是在执行所司。”
谢小玉冷笑一声:“你执行了什么职务?你只会在门口乱摆威风,跟人家闲嗑牙、丢大人。”
谢先生再度挺挺胸,鼓起勇气道:“我可不是喜欢生事找人家决斗,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说呀。”
谢先生又顿了一顿才道:“因为你说过,如果丁鹏来了,首先就赶紧通知你,然后想法子把人挡在门口,一直等你出来迎接。”
这倒是很新鲜的事,难道说谢小玉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掩饰,不能让丁鹏看见吗?不过这样一来,也解释了谢先生为什么要一再留难、故意生事、借故挑战的原因了。
他原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今天却为了跟小香吵了几句嘴,竟然会勃然大怒,进而动手决斗。
原来都是为了要阻止丁鹏进去,好让里面的谢小玉有时间准备,把一些不能让丁鹏见到的人或物撤下去。
丁鹏到达的消息,远在河岸的那头,庄中就知道了,却一直要拖到不久前才见谢小玉出来,可见这一番掩饰的动作是很费时的。
谢先生揭穿了这个秘密后,眼睛望着车子,神情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原是很忠于谢小玉而深恨丁鹏的,却因为谢小玉的两个耳光把他打得转向丁鹏那边去了。
看他现在的神情,似乎为了要能毁掉谢小玉,他不惜再身丁鹏吐露更多的秘密的。
不过他也是个很多疑而谨慎的人,已经在打算这么做时,首先防备到的是谢小玉杀人灭口。
因此他的另一只眼一直在看着谢小玉的手。
谢小玉的手果然已经握着了剑柄。她手中原本是执着剑的,在劈落了阿古的飞刀后,她就归了鞘,而且还用那只手掴了谢先生两个嘴巴。
现在她的手又摸上了剑柄,谢先生自然又紧张了,而且也作好了一切准备。
谢小玉的身子动了,动得好快。
转了一转,又转到谢先生的面前。
接着又是“啪啪”两响,谢先生的脸上又多添了两个掌印。谢小玉的手掌不大,但两个掌印并列在每一边脸上,也差不多能盖住了。
所以谢先生苍白的脸,现在已经变成通红的了。
只是谢先生挨了这两巴掌后,却呆呆地一动都不动了。
他并不是被谢小玉的身法或手法惊呆了。
谢小玉的动作虽快,他却有把握从容躲开的,甚至于还能作有力的反击。
第一次之所以会挨上两巴掌,是他根本没想到谢小玉会打他的耳光。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乖乖地站在那儿,袖手不动,伸长了脖子,等着谢小玉来宰他的。
谢小王到他身前时,手中还执着剑,结果却用左手掴了他两个嘴巴,把剑归回了鞘。
是什么原因使他由桀骜变为柔驯?
那只不过是谢小玉拔出剑来绕了个圈子。
她身形动时,剑已出鞘,一开始不是扑向谢先生,而是扑向那辆车子。
那辆丁鹏乘来的马车。
到达车前时,她的长剑一撩,挑开了车上的窗帘,跟着便拨开了车门,钻进身去。
谢先生原以为她要去跟丁鹏拼命了,可是谢小玉很快又钻了出来。
她是由车的另一边钻出来的。
进去时没关门,出来后也没关门,门都敞开着,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华丽的内部陈设。
但是没有人。
丁鹏不在里面,也没有别的人在里面。
这是一辆空车,从车子上船开始,谢先生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车子,没看见有人出来过。
那证明自始至终丁鹏就没有在车上,闹了半天,接来的只是一辆空车。
谢先生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的确该挨打,所以他甘心情愿地挨了第二次的嘴巴。
谢先生故意闹的目的,是为了要阻止车上的丁鹏进入庄院,现在丁鹏不在车上,谢先生最多只是白闹一场而已,却并没有亏于职守。
为什么他很快就认错,甘心挨耳光呢?
这一点不能不佩服他的思路转得快了。
车子是从外面来的,谢小玉是从庄院里面出来的。
谢先生一直看着车子,都没有发现里面是空车,谢小玉一出来就知道了。
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吗?
谢先生很清楚谢小玉,虽然她本事很大,但却没有这一套本事,否则她不会如此慌张失措。她如果能算到丁鹏只是出去转一圈立刻就回来,也就不会把一些不易收拾的玩艺摆出来了。
谢小玉居然在谢先生之先知道这是一辆空车。
这唯一的说明,就是丁鹏已悄俏地先入了庄。
如果渡河是进入神剑山庄唯一的通路,丁鹏是绝对进不了庄的。
只不过这条唯一的通路仅仅是他们对外的宣称而已,实际上另外还有些路也能进入神剑山庄的。
而这些原本是属于极端机密的通路,居然被丁鹏找到了,这实在是很糟糕的事。
身为总管的谢先生只有自认该死了。
谢小玉原本是想杀死谢先生的,只要他还有一丝反抗的意图,她那凌厉的剑式以及身上十七种暗器,都将全部罩将出去。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她身上能同时发出这么多的暗器,就是谢先生,也不过知道她能发七八种而已。
知道的七八种,每一种都能要人老命的,而不知道的十种,更厉害不止四五倍。
否则以她一个女孩子,又怎能化身为王无瑕领导着连云十四煞星而肆虐江湖呢?
谢先生也幸好这一次是甘心领死了,如果他以自己所知道的谢小玉去衡量她并意图反抗的话,那么他此刻恐怕早已断气了。
就因为他伸长了脖子引颈就戮,倒反而保全了他一条性命。
谢小玉冷冷地道:“你知道自己的错了吗?”
谢先生惶惑地道:“属下该死。”
论在谢家的辈份,谢先生该是谢晓峰的族弟,也是谢小玉的族叔了。
不过这都是封建时代所遗留下来的家族制度,到了后世,已渐渐地衰微了,同族的亲戚虽然还能多少得到一点照顾,却已微薄得可怜。
辈份的尊严,早已被势利所代替,除了一些太直接的亲谊,不出五服还略受重视,此外就只有在族谱上排名在前面一点而已。
祠堂里的爷爷替孙子辈的当门房、做奴才的事常见不鲜,而这份差事还是沾着那点亲谊才挨上的,所以谢先生的这一声“属下”也自称得心甘情愿。
谢小玉冷哼了一声道:“你这颗狗头还能留在颈子上,就因为你还不错,知道自己该死。”
言下之意,是指他的脑筋还算灵活,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所犯的错。
谢先生这下子变得更可怜了,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子,颤着声音道:“是!是!属下再也没想到丁鹏会玩上这一套金蝉脱壳的把戏,他以前一向是寸步不离车子的。”
谢小玉叹了口气:“岂止你没有想到,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改变习惯的。”
小香在一旁却又笑了笑,说道:“这根本不是我家公子的习惯,他其实最讨厌乘车子。这辆车子看来虽豪华,但是坐在里面又闷又颠,简直是受罪,所以他从来不邀人同车,就是怕人家发现车子里的不舒服劲儿。”
谢小玉不禁道:“既然乘车子如此不舒服,他干吗要整天坐在车子里?”
小香道:“他要别人看来很舒服,以为这是他的习惯,这是他的标记,车到哪里,人到哪里,然后在必要时,他离开车子做一些秘密的事时,不会引人注意。”
谢小玉和谢先生两个人就像是挨了一巴掌。
谢先生的脸上更红了,谢小玉虽然没有挨打,却也开始脸红了。
谢小玉的一肚子闷气只有出向谢先生头上,冷冷地道:“他利用空车来上一手金蝉脱壳不能怪你,可是从河边登船以后,你居然会看不出是辆空车,这就该死了。”
谢先生可怜兮兮地道:“小姐,你是明白的,那位丁大爷从来也不允许别人靠近他的车子。”
这也是实话。谢小玉却冷笑道:“这个理由在你身上用不上。你是总管,方才千方百计也该想法子去试探一下的,这个疏忽的罪过你怎么也推托不掉。”
谢先生的头更低,道:“属下认罪。”
谢小玉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认罪有个屁用:丁鹏已经到了庄里逛了一圈,带了个人走了。”
谢先生不由得一震道:“他从哪条路进去的?”
谢小玉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谢先生乖乖地挨了这一个钉子,他也知道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如果知道丁鹏是从哪一条路进去的,庄中早有警兆了。
他只有讪讪地道:“不知道他到过哪里?”
谢小玉道:“最不能到的地方全都到了。”
“他怎么会找到的呢?”
“有人给他带路,还有什么找不到的地方。”
“谁?不可能吧,庄中的人也不会知道那些地方。”
谢小玉冷笑道:“但是有个总揽全局的人跟他合作,情形又不同了。”
“总揽全局的人一共只有两个呀,一个是小姐。”
谢小玉道:“总不会是我吧?”
谢先生忙道:“那自然不是,可是另一个人是属下。”
“既然不是我,当然就是你,因为没有第三个人。”
谢先生惶急地道:“小姐,你别开玩笑,属下怎么会跟外人勾通呢?”
谢小玉道:“我绝不冤枉你。”
谢先生还没来得及辩解,谢小玉已接下去说道:“你中了他的金蝉脱壳外兼调虎离山之计,而且还被绊在这里。里面那些饭桶们忙着分头撤走,却不知道丁鹏已经进来了,刚好给他领了路。”
谢先生只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他的错,但是出了事,却就是他这个总管的疏忽了。
谢小玉可以往他身上推,他却没处推了,因为山庄的警戒本是他负责的。
平素他很自负,没有出过一点问题,但是没想到第一次出纰漏,就是个不得了的大纰漏。
他的声音都变了,哑着嗓子问道:“不知道带走了个什么人?”
他从谢小玉的脸色上看,知道必然是个很重要的人,但他却又在暗中析祷,千万别是那两个人。
否则他宁可刚才被谢小玉杀死了。
谢小玉的答案偏偏就给他这种感觉:“你昨天带回来的人,因此你自己去想后果去。”
谢先生忽地两腿发软,若不是因为他就在墙边手能扶墙,他几乎要倒了下来。
现在他对谢小玉的活命之恩一点都不感激了,因为他发现活着下去的日子将会十分难过。
小香又上了车子,阿古也把车子掉了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离开了。
谢小玉笑道:“小妹妹,你这就走了?”
小香道:“是的,打扰半天,应该告辞了。”
谢小玉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丁公子上哪几去了,以及你怎么才能跟他会面呢?”
小香道:“不必了,公子早就关照过我们如何会面的。”
谢小玉道:“那是指他一个人离开,现在他却带了个不太能行动的人,计划就得改变了,所以他叫我代为告诉一声……”
小香连忙道:“那就谢谢你了,公子怎么说呢?”
谢小玉笑道:“丁大哥虽然从我这儿带走了个人,但是我欠他一次活命之恩,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愉快,大家还是好离好散的。”
小香道:“我相信,因为里面如果闹起来,公子就会从门里出来了,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
谢小玉只是笑笑,没有为这句话不高兴,只是道:“大家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要闹得流血伤人呢?再说丁大哥是我的恩人,我更不能对他无礼。”
她在吊胃口,小香却忍不住了道:“谢小姐,我家公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谢小玉笑道:“丁大哥跟我是很愉快分手的,你们却在我的门口又打又闹,未免太令我这个主人没面子了,因此你要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个不伤和气的答复,至少要让我过得去才是。”
小香道,“你要怎样,才能在面子上过得去?”
谢小玉笑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问起我来了呢?你自己认为该如何表示歉意呢?”
小香看她眼睛不断地停在谢先生的咽喉上,那儿还在滴血,是阿古一飞刀的结果,幸好那柄飞刀被谢小玉一剑击落,否则谢先生就将是小李探花死后百年,第一个死在小李飞刀之下的人了。
那柄飞刀还在地下,谢小王虽然不去看它,但是满脸的希冀之色却瞒不过任何人。
于是小香笑笑道:“谢小姐,阿古的飞刀出手,虽然伤了那位贵大总管一点浮皮,但是飞刀被你击落下来,我们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贵庄也没有吃多大的亏,是吗?”
谢小玉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在旁边插一手?”
小香一笑道:“那我怎敢说?我只是说谢小姐出手了,我们做下人的怎敢与你争持?飞刀被你击落下来了,我们也不敢再要回去,因为我答应过那位谢总管,说他只要能接下,那把刀就了给他。现在刀是被你谢小姐击落下来的,只有把它送给谢小姐了。”
谢小玉不禁一喜,这本来就是她的目的,她故意找出借口来,目的无非也是要留下那把刀。
现在小香自动提出来送给她,叫她如何不乐呢?只是在表面上她还要做一番,故意一沉脸道:“笑话,我会希罕一柄破刀?”
小香庄容道:“只有我们姓龙的人可以说这句话,因为龙家的高祖母林诗音告诫过我们后世子孙,不可仗恃小李飞刀的声势,除此之外,天下人谁敢轻视这一柄刀?连你的尊翁谢大侠,见了这柄刀也该恭恭敬敬地对着它。”
尽管谢小玉刁蛮横蛮,但是被小香这么训了一顿,居然也乖乖地忍了。
因为小香姓龙,龙小香可以不重视小李飞刀的价值,她够资格,除此以外,的确谁也不敢对这柄刀不敬。李寻欢虽已物故多年,他的后人、他的传人却仍然在继承着先人的行侠事业,只是他们已经深谙先人的盛名之苦,所以都立誓不再成名,而以各种面目出现人间。
他们都是胸怀恬淡的侠士,而且他们的飞刀技艺也自臻于化境,已不需要真正的飞刀了,一片横木、一根树枝,甚至于一支儿童玩的纸镖,在他们的手中同样地能发挥效果。
多年来,江湖上有不少恶迹昭彰或者是假冒伪善的巨奸大恶之徒,无声无息、无形无迹毙命于各种奇怪的手法之下,虽然也不能证明这是小李飞刀的后人所为,但谁也不能证实不是的。
小李探花已被世人们神化了,所以谢小玉说了那番话后,自己也有点担心。
因为多年来支持着李寻欢后人仍在行侠的一次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后世人在评述前辈英雄人物时,只要有人对李寻欢有过恶意的诋毁,总是会遭到一些惩戒的。这固然可能是尊敬李寻欢的人所为,但也没人能证实。
李寻欢身故已近百年,他的事仍然常为人所谈论,他的影子仍然在笼罩着江湖。
小李探花一生行迹已近乎圣的境界,他以正义之刀锄奸,以恕道对他的敌人,即使是要他命的敌人,也莫不对他产生无比的敬意。
他的一生中只亏负过一个人,就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林诗音。
谢小玉挨了一顿训,没有在那上面发作,只得改换了一副表情冷笑道:“我会希罕你的刀?”
小香一笑道:“刀的确是名贵的,除掉它本身所具的纪念价值外,从这柄刀的构造上,多少还可摸索出一点外李飞刀所以无敌天下的原因,不过阿古大叔用飞刀伤了贵庄的一个人,谢小姐则破了他的刀,算起来我们也折了一场,小姐留下那柄刀,神剑山庄的盛名就无损了。”
谢小玉这才笑了道:“如此一说还像句活。”
“谢小姐现在可告诉我丁公子的吩咐了吧?”
谢小玉一笑道:“他说原来在哪儿会面的,还是在哪儿,神剑山庄又岂能困住他?”
这番话说得多少有点负气的意味,但也等于是废话,转不转告都没关系。
而且很可能丁鹏根本就没有交代,是她自己制出来的,不过对事实却没有任何影响或改变。
小香居然一点愠意都没有,连声道谢后上了车,让阿古赶着走了。
谢小玉很开心,拾起地上的飞刀,小心翼翼地检视了半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是一柄货真价实的小李飞刀,尤其是刀身上一个“李”字标记,证明了它是李寻欢自己用的刀。
谢先生也走过来,忍着羞惭看了一阵那柄刀后,才问道:“小姐,丁鹏把人带走时,可曾带去那柄剑?”
“没有,丁鹏虽然厉害,还没有本事进入地下宝库。”
谢先生诌媚地道:“那太好了!我们的宝库总算齐全了,昔日《兵器谱》所载的名器,一件都不缺了。”
谢小玉却冷冷地道:“那有什么用?器以传人,我们只拥有了一大堆兵器,没有一个活的人。”
谢先生笑道:“活人无法保有,其器才会落到我们的手中,就证明人不如器。”
谢小玉却一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都是已经是古董了,我们要把现下的风云人物手中的兵器搜齐了才算是真正的了不起。”
谢先生笑道:“那也有不少了。”
谢小玉冷哼一声道:“差得远呢!三件兵器搜不齐,那满库的宝物都是废物。”
谢先生愕然道:“哪三件?”
谢小玉道:“燕十三的那柄缀着十三颗明珠的宝剑,神剑山庄的那柄谢家神剑……”
谢先生道:“那不是都在藏剑庐中吗?”
谢小玉冷笑道:“神剑山庄内已经没有藏剑庐了,剑还会在那儿吗?”
“不在了,是庄主把它带走了。”
“是的,我进去过,也俏悄地打开了那两座坟,里面空无所有。”
“没有棺木?没有遗骸?”
“我已经说过里面空无所有了。”
“会不会藏在别的秘密所在?”
谢小玉一声冷笑:“藏剑庐虽是神剑山庄中最秘密的地方,却也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四壁环堵,触目萧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么主人为什么要把那儿视作秘密禁地呢?”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才懂了,他是在那儿修养他的心性,以期进入更高的境界。”
“更高的境界?主人的剑技还能更进吗?”
“怎么不能?以前他败于燕十三的至杀至威的那一剑,后来连他身边的剑奴都能使了,这证明了他的造诣已经超出了那一剑了。”
小香坐在车上,阿古驾着车子,来到神剑山庄左侧的一座山林中,那是丁鹏指定要他们前来相会的地方。
丁鹏准备暗中探一下神剑山庄,他也知道如何可以不经由前面的水道而进入神剑山庄。
每一个武林中知名的大宅第庄园都要有一两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路,即使是名门大派也不例外。
这倒不是他们存心要做什么秘密的事,而是因为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免不了结一两个仇家,谁也想不到仇家会在什么时候摸上门来寻仇,有一条秘密的通路,才可能使自己转危为安,逃过仇家的突击或率众围攻。
神剑山庄自然不例外,那儿的通路不止是一条。谢小玉一入主山庄后,不但发现了两条,而且还另外开辟了两条,只是她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她没有发现的。
丁鹏跟谢晓峰在藏剑庐中一番密谈,老少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因此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知道的秘密,谢晓峰却告诉了这个年轻人。
丁鹏要秘密地进入神剑山庄并不容易,要想进一步发现山庄中的秘密却更不简单,因为谢晓峰曾经很感慨地对丁鹏说过:“我的这个家已经不能算是我的了,有很多事情、很多地方,我都不知道。老弟有空不妨设法看看,我自己有不方便的若衷。”
丁鹏没有问谢晓峰的苦衷是什么,人家既然说过不方便,自然有不便启齿的地方。
何况他自己可以去发现的。
所以他第三度前去的时候,就作了那个打算。
他虽是没有太多的江湖阅历,但是那一身神秘莫测的武功不但造成了他的体能上的奇迹,也使他的智慧步入一个新的境界。
长于心智者必绌于体力,所以一般读书的人,体质上多半是文弱一点。
只有练武的人不然,他们的武功进境是配合着心智并进的,武学登入一个新的境界,体能有了超异的成就,智慧也一定跟着圆熟。
所以丁鹏叫小香跟阿古在神剑山庄前面一阵闹事,实际也就达到了掩护他追索秘密的目的。
这目的算是达到了一半,他看见了许多别人所不知道的,不过还有一些没有看到。
他本可以更深入的,却为了一个人而延误了。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满脸充满了正直与豪情,却被困在一问密室中。
他救出了这个年轻人,却不知为了什么,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他。
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正在昏迷中;仅凭一眼的印象,他就喜欢上这个年轻人,决心要救他出去。为了他,丁鹏暴露了身形,没有进一步去探索。
小香到达山林中时,丁鹏已经在等着了,那个年轻人还是躺在地上。
小香下了车子道:“公子,我们来了。”
丁鹏点点头道:“没有什么麻烦吗?”
小香一笑道:“没有,只是他们的谢总管为了阻挠我们进去,跟阿古叔打了起来。”
丁鹏笑道:“那个谢先生很不好缠,不过我想阿古不会吃亏的。”
小香淡然道:“阿古叔当然不会吃亏,在他身上赏了一飞刀,要不是谢小玉及时施救,那一飞刀就要了他的命。”
丁鹏道:“谢先生的剑法虽然不济,但绝不会低于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了,阿古的飞刀能伤了他吗?”
小香笑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你把我弄糊涂了,怎么又跑出小李飞刀了?’”阿古用的是昔年小李探花成名盖世无敌的飞刀,虽然手法不济,其威力也不是那个谢先生所能抗拒的。”
“阿古怎么会有小李飞刀的?”
“是我的,我祖上传下来的。”
她看出丁鹏脸上的疑色,才又解释道:“我不姓李,姓龙,是龙啸云跟林诗音的后人。”
丁鹏并不十分惊奇,只“哦”了一声道:“那就难怪了,我总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果真你大有来历。”
小香苦笑道:“龙啸云的后人可不算什么大来历。”
丁鹏一笑道:“这一点你倒不必妄自菲薄,能够跟李寻欢作一辈子对的人,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只可惜别人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成就,我们龙家的子孙一直在江湖上抬不起头。”
“那是你们自己被李寻欢的阴影罩注了。你们应该奋发起来,做一点让别人刮目相看的事。”
小香笑了一笑:“今天我就做了一件,我把小李飞刀送给了谢小玉。”
“做得好。龙家的子孙身上怀着小李飞刀,实在是件最窝囊的事。虽然你们两家已经谈不上什么仇恨了,但至少不必去沾他的光。”
小香忽地热泪盈眶,跪在地下叩了个头道:“谢谢公子,这是我此生听过最难忘的一句话。”
丁鹏讶然道:“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小香道:“可是别人知道我们是龙啸云的后人时,必然要把我们祖上所犯的错重算一遍老帐。”
丁鹏笑道:“翻陈帐也没什么。李寻欢功成名就,到头来并没有什么损失,就算他为你们的高祖母林诗音前辈痛苦了一阵子,可是最后在孙小红身上得到了补偿。倒是你们家才损失惨重,算起来是他欠你们的。”
小香感动地道:“百年来,公子是第二个说这种话的人,我想我的先人也会感恩于泉下的。”
丁鹏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小香道:“李寻欢自己。”
百年岁月何等悠久,这段公案早已脍炙人口、尽人皆知了。何以只有两个人作了这种持平之论?
李寻欢已经是侠中之圣了。
丁鹏却是全身充满着魔意。何以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思想?他们两个人行事全无相同之点。
但他们却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他们都是至情中人。
他们都是大智大慧、绝顶聪明的人。
他们都是用刀的人,而且在刀上的成就都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
圣与魔都是一种境界,一种心灵的境界。
俱到了圣境,圣者不一定是至正,魔者也不一定是至邪,所谓殊途而同归,莫非也是这个道理?
这种道理实在太深奥。
深奥得难以理解,丁鹏并不懂得,可是他听见自己被人与小李探花并提称列时,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光荣的感觉,也不感到特别的惊讶。
好像那是必然的事。
但是在小香的眼中,此刻的丁鹏却是一个神圣的化身,神圣得已经超越了小李探花。
因为她是龙家的后人,龙家的人不再恨小李探花了,但也不会把他看作圣人。
小香痴痴地看着丁鹏,眼中充满了崇敬,此刻,她愿意为这个人死一千次、一万次。
那个年轻人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阿古在他们谈话时,已经弯下身去检视那个年轻人了。他看出这个年轻人是中了一种闭穴手法,可是他已经施了十七种解穴的手法,仍然无法把他救醒。
丁鹏摇摇头笑道:“阿古,没有用的,我已经先试过了。虽然我解穴的手法不如你会的多,可是我所施的六种都是你没有施过的,他却全没有反应。小香,你是武林中的万宝全书,首先你看看这个家伙是谁?”
小香端详了一下才道:“婢子不认识,这个人从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不过看他的气度,想必是位名家子弟。”
丁鹏笑道:“这还用你说?他被谢小玉禁在一间密室中,门外警卫重重,若不是身份很重要,不会受到如此重视的,所以我才会救他出来。”
小香走上前去,跪在他的身旁,把他的手抬起来运动了几下,看看他的手掌道:“这人是使剑的,而且有很深的造诣,时下的年轻人中,很难有这种高手。”
丁鹏道:“这点我也看出来了,可是仍然不知道是谁,你说的全是废话。”
小香笑道:“不全是废话,根据前面的两点,婢子虽然不识此人,却已能大致猜出他的来历。”
丁鹏“哦”了一声道:“你能猜出他的来历?”
小香道:勺九不离十。当今几大剑术世家已经多半为神剑山庄谢家剑法所压,神气萧素,见不到那种飞扬奔发的豪情了,只有嵩阳郭家的子弟从来没有跟谢家交手过,还能保有着剑士的豪气。”
丁鹏道:“这一说太牵强。”
小香笑道:“嵩阳郭家的剑法,恢宏磅礴,气度非凡,出手时正气凛然,才能养成一种慷慨激昂的剑士风标,这个年轻人脸上所显示的神态,也是别家的剑法无以培养的,公子以为这一说如何?”
丁鹏笑道:“稍微有点道理。”
小香道:“第三点,能够被谢小王如此重视的,也只有嵩阳郭氏的子弟。”
丁鹏道:“这个说法却又太过于牵强。”
小香道:“我第四点理由却绝对有力,谢家在搜集《兵器谱》上的各种知名兵刃,本来还独缺排名第二的小李飞刀和排名第四的嵩阳铁剑,可是今天我把小李飞刀送给谢小玉时,她与谢先生两人脸上的喜色竟是难以自持,这证明他们已经得到了嵩阳铁剑,只缺小李飞刀了。嵩阳铁剑只有从郭家子弟中得到,这个年轻人失陷在神剑山庄……”
丁鹏笑道:“你每一个理由都能成立,只是都缺乏事实的依据。为什么不把他救醒过来问问他呢?”
小香道:“公子与阿古叔都救不醒,婢子何能为力?”
丁鹏道:“小鬼,你别在我面前捣鬼!若是你也救不得他醒来,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将他救醒了。”
小香道:“公子何以特别看得起婢子?”
丁鹏道:“我知道你是龙啸云的后人后,我就相信你有这能力。”
“为什么?”
丁鹏道:“因为我知道昔年‘千面奇人’王怜花的那本《怜花宝鉴》,就失落在你们龙家。虽然正本已经在你祖先要拿去见上官上虹换回李寻欢的性命时被遗失了,但是《怜花宝鉴》上的大部分记载都由林诗音暗下传给了她的儿子龙小云。龙小云绝顶聪明,一定都记了下来,也传了下来。”
小香道:“幸亏这话是公子说的,如若别人知道这件事,婢子恐怕就没命了。”
丁鹏一笑道:“小香,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就不必担心你的安全。别人要伤害你之前,必须先踏过我的尸体,那好像是件很不可能的事。”
小香深受感动,却不再拿骄了,在身边取出一个银盒,里面是长长短短十几支金针。她拿起一支,信手插入一处穴道,似乎不必用眼睛看,落手迅速,认穴准确无比。
阿古的脸上却显出了惊色,但是丁鹏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毫无诧容。
小香插到第十四支金针时,那个青年开始呻吟转动。小香插到了第十五支金针,他的眼睛睁了开来。小香笑笑道:“郭公子,你请安静地躺着。我刚把你的穴道贯通,还要等我把金针拔下,你才能行动开口说话,否则岔了气,又是大麻烦。”
那青年果然依言闭上了眼睛,静卧不动。小香一根根顺着次序把金针拔了出来,在一块绢布上擦干净了,才放回盒中。每根针都插进有寸来深,针上却不沾一点血,而且拔出后的针孔上也没有流半点血,她这套手法看得阿古几乎呆了。
丁鹏笑道:“《怜花宝鉴》上的奇术果真不可思议!小香,你这金针开穴之法,可以解得任何闭穴手法吧?”
小香道:“是的,先曾祖父龙小云晚年思过,对自己以往的任性深自悔悟。他把《怜花宝鉴》上的那些害人的方法以及歹毒的武功都删掉了,只留一些救人济世的本事传给后人,而且还加了许多他自己的创见,婢子所能虽不如《怜花宝鉴》之博,却比它正道多了。”
丁鹏肃然道:“你曾祖父是个了不起的人!”
小香淡淡一笑。那青年已经能够爬身坐了起来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小香笑道:“别谢我,郭公子。我只是为你解除了禁制而已,把你救出来的是我家公子。”
那青年起立拱手道:“多谢兄台相救之德,郭云龙永志不忘。”
丁鹏微异道:“阁下果真姓郭?”
郭云龙道:“是的,那位姑娘不是识得在下吗?”
小香道:“我也不认识,只是凭着猜测的。”
郭云龙奇道:“凭着猜测?《百家姓》上那么多的姓氏,姑娘何以单单就选中了那个 ‘郭’字?”
小香一笑道:“这当然也有点根据的,现在我没有猜错,就证明我的那种推断还有点道理。”
丁鹏见他还要问是什么根据,笑着打断话头问道:“郭兄府上可是嵩阳郭家庄?”
郭云龙点点头,笑道:“正是。小弟是第一次出来,兄台居然能识得小弟的家乡,以前敢情是见过的了?”
丁鹏道:“没有,不过郭兄的一口嵩阳口音,听起来再无别家了,嵩阳姓郭的人只得一家。”
郭云龙十分高兴地道:“兄台说得太客气了,那只是仗着先人的余荫,郭氏子孙却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尤其是小弟,更为惭愧了,出门未及半月,就栽了个大跟斗,连剑都没拔出,就被人制倒了。”
说到后来,他的脸上竟现出了痛苦之色。
丁鹏道:“郭兄是如何被困在神剑山庄的?”
郭云龙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小弟这次出来,一则为闯荡一下,增加些江湖阅历;二则是找两个人,切磋一下剑法武功。”
丁鹏笑道:“郭兄第一个就是找上神剑山庄,要去找谢晓峰比剑?”
“是的。谢家神剑举世闻名,小弟听说他年轻时曾经仗剑遍访天下各剑术世家以求一搏,终于赢得了无敌神剑之号,可是他就漏了我们嵩阳郭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们,还是认为我们郭家剑法不值一顾?我非要找他问问明白。”
丁鹏一笑道:“这个问题你不必问他,我就可以答复了。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郭云龙道:“不敢?”
丁鹏道:“是的,不敢。不仅谢晓峰不敢,凡是武林中人,没一个敢无端地到郭家庄寻事生非。”
郭云龙道:“兄台,郭家庄虽然在武林中小有名气,但都是先人所创。近几十年来,我们虽然在不断研究剑法之精髓,却很少出来,更没跟人动过手,小弟倒不知道寒家有这么大的名气与威风。”
丁鹏一笑道:“郭兄尽管不信,但这的确是事实,只不过无人敢告诉你们。郭兄幸好是问到兄弟,如果问到别人,很可能连这个原因都没人会说。”
郭云龙道:“我们郭家的名声很糟吗?”
丁鹏道:“府上侠义传世,百年来一直是武林中最受尊敬的世家。”
郭云龙道:“小弟想寒家家教极严,门人子弟没一个敢在外面胡作非为的,不应该有人会畏惧我们的。”
丁鹏笑笑道:“如果府上的人倚势欺人,仗强凌弱,不会有人畏惧,倒是会有人登门兴师问罪的。定是因为府上素有正声,才赢得武林尊敬,不敢登门生事以招天下共弃。”
这个理由并不好,但是丁鹏实在说不出更好的理由了。他不是不会编谎的人,但他如果照实说多年来一直有小李飞刀及飞剑客阿飞的后人弟子在暗中照顾郭家,恐怕郭云龙反而会受不了。
丁鹏没来由地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就不想伤害到这个涉世未深的大孩子的尊严。
幸好郭云龙很天真,居然相信了,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过问问而已,倒并不想真正去找谢晓峰决斗。我想他已成名多年,绝非偶然,我的剑法不见得真能胜过他。我败在他剑下倒没什么,万一胜过了他,岂不是于他的盛名有玷?”
丁鹏更喜欢这个大孩子了,他年轻、正直,并不高傲,心地很好,处处替人着想,实在是个好青年。
所以他本来想问何以会失陷在神剑山庄的,也不便出口了,郭云龙却低下了头,大概想到了一件很痛昔的事。
忍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道:“我到神剑山庄,谢小玉很客气地招待我。她是那样美丽又大方,一派大家风范,我们谈了一阵,彼此非常愉快。”
他的眼中出现了神往之色,丁鹏不禁暗叹:这又是一个被谢小玉所蛊惑的青年!
郭云龙的声音渐渐转为愤怒了:“我对她那样尊敬,谁知道她却是那样一个女子!”
丁鹏道:“她对你怎么样?”
郭云龙道:“我实在想不透她为什么要如此,她在酒菜中下了药。”
丁鹏“哦”了一声道:“下药?”
郭云龙道:“她在酒菜中下了春药,而且还……”
他毕竟是个忠厚的青年,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底下的话来了。
丁鹏不禁颇为惊异,他知道谢小玉那一套风月阵仗,很难有个年轻人能抵制得了的,看样子郭云龙并没有被她迷昏了头,这实在是件很难得的事。
于是他笑笑道:“她主动向你表示好感?”
郭云龙点点头,而且对丁鹏作这样的解说很满意,长长地嘘了口气,然后道:“是的,她表示得太热切了。”
丁鹏笑道:“那是她喜欢你。”
郭云龙道:“不,她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我的家传铁剑。我看得出,她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套住我,叫我把家传的铁剑送给她。”
丁鹏道:“郭兄带了家传的铁剑出来了?”
郭云龙道:“是的,这是我家光荣的标志。每一个郭家的子孙在行道江湖时,一定要带着这柄剑,用以提醒我们不要做出对不起先人的事,正因为有那柄剑在身,我才能在药力的煎熬下保持清醒,没有上她的当。”
丁鹏暗服他的定力,笑着道:“你们打了起来?”
郭云龙道:“没有,在那种情形下我实在无法出手,因为她赤手空拳,而且还没有穿衣服。”
丁鹏忍住了笑道:“这倒的确不便出手,要是杀了她,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郭云龙道:“那我倒不怕。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法,但是我的心里感到不能动手。”
丁鹏道:“郭兄是如何处置呢?”
郭云龙道:“我只好告辞,她也没有送,我却知道没有这么便宜,果然没有走出山庄就中了暗算,在园子里被一张网自天而降地困住了。”
丁鹏道:“郭兄的家传铁剑也失落在神剑山庄了?”
郭云龙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走到园子里,已经想到今天难保此剑了,所以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屠刀

丁鹏不禁笑了,笑他的天真,在神剑山庄想藏起一件人家看中的东西,那也只有他这种年轻人才会自我安慰。
郭云龙却信心十足地道:“我藏剑的地方十分隐秘,他们绝对找不到的。我跳上一棵老梅树,找到一个桠叉,然后把剑齐柄插进去。谢小玉后来问了我三次,叫我把剑交出来,可见她还没有找到那柄剑。”
丁鹏倒是有点相信了,如果他把剑藏在这个地方,谢小玉很可能找不到。
不过他看着小香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柄剑还在原地的希望不大了,谢小玉在神剑山庄中遍布耳目,不会漏过郭云龙任何一个行动的。
但是他不愿意扫他的兴,笑笑道:“郭兄把那棵梅树所在告诉我,兄弟去为你找回来。” 郭云龙道:“不,我要自己去取回来。”
丁鹏笑道:“郭兄,神剑山庄虽然在极力搜集《兵器谱》上的各种兵器,那只是为了好玩,这些兵器井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她之所以不惜得罪郭兄,必然还有别的用意。”
郭云龙道:“我也这么想,只是她没有对我作进一步的要求,实在摸不透她的用意何在。”
丁鹏道:“不管她的用意何在,她的重点总是放在郭兄身上,郭兄何必又去自投罗网呢?”
郭云龙道:“这次我会小心的。”
丁鹏笑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郭兄,如果到时头上又撒下一片网来,你仍然是束手无策。”
郭云龙的脸上泛起一层忧色道:“是啊!那网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十分坚韧又有弹性,包在身上,怎么挣也挣不脱,可是我必须要去取回那柄剑来。”
丁鹏道:“郭兄如果信得过,就交给兄弟来办。不出三天,兄弟一定将郭兄的家传铁剑取出来。”
郭云龙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倒不在乎公开地拼斗,可实在怕他们动阴谋,而且对方是个女孩子,我也不好意思太过分,就麻烦兄台一下吧。对了,兄台的高姓大名我还没有请教呢,你看我多糊涂!”
丁鹏一笑道:“郭兄最好暂时别问,否则我们的朋友交不成,还得打上一架。”
郭云龙道:“这是怎么说呢?”
丁鹏道:“因为我就是郭兄第二个要挑战的人。”
郭云龙道:“不会。我我的第二个决斗对象是一个叫丁鹏的年轻刀手,他使的是一柄魔刀。”
丁鹏笑笑,拍拍身边的刀道:“是不是这一柄弯刀?”
郭云龙大声叫了起来道:“你……就是丁鹏?”
丁鹏笑道:“是的。郭兄挑斗的第一对象既是谢晓峰,第二个很可能就是兄弟了。”
郭云龙低声道:“完了!完了!”
丁鹏道:“郭兄有什么事放不开的?”
郭云龙叹了口气道:“我受了谢小玉的捉弄,自然不能去找谢晓峰决斗了,而我又受了你的好处,自然也不能找你决斗,我这趟江湖岂不是白来了?”
丁鹏笑笑道:“郭兄难道除了我们二人之外,竞没有第三个决斗的对象了吗?”
郭云龙傲然道:“放眼当世,除了你们两个人外,还有谁堪当英雄之称?郭某不去找英雄决斗,难道还去找竖子打架?”
这段话说得豪气四溢,但是丁鹏却只冷冷一笑道:“昔年上官金虹死后,金钱帮烟消云散了,但是令先祖郭嵩阳前辈死去后,嵩阳铁剑之名盛传不朽,可是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上,上官金虹的排名却在郭嵩阳之上。”
郭云龙低下了头,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只有一叹道:“真希望上官金虹还有儿子或传人留下,我好去找他们一决,证明嵩阳铁剑未必不如龙凤双环。”
丁鹏道:“郭兄怎么还在钻牛角尖呢?怎么不想想上官金虹技优于先祖,而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了,而令先祖的英名却是无人不晓。可见英雄留名,绝不是以技胜的。”
郭云龙低下了头:“这个我知道。”
丁鹏道:“郭兄如果知道,就不会斤斤于未能找到有些人一决为憾了。初出江湖时,兄弟跟郭兄是同样想法,所以才找上神剑山庄,寻谢晓峰一决。”
郭云龙道:“听说你们那一战未分胜负?”
丁鹏一笑道:“可以这么说。我们那天事实上并没有过招。只是口头上谈了几句,觉得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是的,已经够了。那天因为在藏剑庐中,谢大侠手中根本没有剑,但是我发觉他的造诣已臻化境,绝非人力所能企及的了。”
“连你手中的刀也不能?”
“不能。我的刀还是有形的,他却已经登无形之境,就像是大海边上汹涌的巨浪一般,浪来的时候,谁能凭一刀一剑将它阻住的?”
郭云龙没有开口。
不开口就是承认了对方的话正确。
丁鹏继续地道:“那种情形下,我也无法找他决斗了,因为我知道绝对胜不了他。”
“可是也有人说是丁兄胜过了他。”
丁鹏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事实上每个人都可以这么说,因为他已经谢却名心,再也不会找人动手了。一个不跟人动手的人,谁都能胜得过他的。”
“如果有人要强迫他动手呢?”
丁鹏一笑道:“我相信他也绝不会还手的。”
“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还手?”
丁鹏道,“没有人会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
丁鹏想了一下才道:“郭兄见过庙中的泥塑如来金身吧,有的地方供的是千手如来佛像,其中有一只手是握着剑的,可是从没有一个人要去与他决斗。”
郭云龙笑道:“那是不一样的,如来是佛。”
丁鹏摇摇头:“没什么不一样,谢大侠给人的感觉就跟庙里的佛像一样。”
郭云龙愕然道:“他已经修为到那种境界了?”
丁鹏点头道:“是的,他已经到达了那种仙境了,尘世已无敌手,所以郭兄可以把他从名单上剔除掉了。”
郭云龙叹了一口气道:“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名单了。我的名单上一共只有两个人,现在这两个人我都已不可能找他们一斗。”
丁鹏笑道:“郭兄是否准备回家去了?”
郭云龙道:“是的,不回家还有什么事好做?只是我在家中夸下了海口,却这样无声无息地回去,未免令人感到气沮而已。”
丁鹏想想道:“郭兄想回家,其实是最好的事,只是郭兄似乎还不甘寂寞。”
郭云龙大声道:“我还没有到谢晓峰的年龄,也没有到他那种修为,自然是平淡不下来的。”
丁鹏道:“不错,不错,郭兄应该有很多的事可以去做,嵩阳山庄很久都没有出过第二个嵩阳铁剑了。”
郭云龙一怔道:“丁兄这话是怎么说的?”
丁鹏一笑道:“没什么,郭兄的运气很好,出生在一个有名的剑木世家,走到哪儿,只要一提是郭家的后人,立刻就能受到极大的尊敬。”
郭云龙道:“我却不以为高兴。别人对我尊敬,是因为我是嵩阳后人,并不因为是郭云龙。我对先人的为人固然十分尊敬,也感到十分骄做,但是我并不希罕这种躲在先人余荫下的光荣。”
丁鹏道:“但是郭兄却并没有意思把郭云龙三个字创出去的打算。”
“怎么没有?我这次出来,挑斗谢晓峰跟丁兄,就是想自己闯一闯,现在……”
丁鹏摇头道:“郭兄如果真心发展自己,就根本不该抬出先人的名声。假如你不以为自己很特别,就该像普通人一样,从头干起,使一般人慢慢地认识你郭云龙,更进一步接受你。”
郭云龙沉思片刻后,脸上神色一震,容光焕发地道:“谢谢丁兄的指点,我决定从头做起,从此不提嵩阳山庄,只凭我郭云龙三个字闯。”
丁鹏一笑道:“没有用的。郭兄只要拿出你的兵器,别人立刻就会知道你是嵩阳后人。”
郭云龙笑道:“不会的。嵩阳铁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只不过剑柄上多了一个‘郭’ 字而已。那柄剑已经失落在神剑山庄内,我也不想要了。我只要换一口普通的长剑,谁也认不出我了。”
丁鹏笑道:“这倒不错,郭兄又准备从何开始呢?”
郭云龙想想道:“我想找一些略有名气的剑手们先切磋一下,等自己稍微有点名气后,再去找那些名家们挑战,直等把他们都击败了……”
丁鹏“哼”了一声道:“那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有名的剑手而已,纵然你能击败所有的人,成为一个绝顶的剑手,也不会超过令先祖的盛名,因为嵩阳铁剑四个字,是以侠义忠烈而传的。”
“那我也找一些侠义的事情做做。”
丁鹏笑道:“那只是杀几个剪径的毛贼、除几个恶霸而已,也不见得能造就多大的盛名。”
郭云龙惑然了,问道:“那要如何才能算是惊天动地的不朽的盛举呢?”
丁鹏一笑道:“那就很难说了,但至少要介人一件能震动武林的大事件,在其中有所表现。我相信以郭兄的聪明,只要事事留心,不难会发现这种机会的。”
郭云龙想了一下,终于一拱手道:“多承指教,兄弟要告辞了。援手之恩,他日再报,希望有机会我也能救你一次。”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
丁鹏看他去的方向是神剑山庄,忍不住叫道:“郭兄,你定错方向了!”
郭云龙头也不回地道:“没有错。”
丁鹏道:“错了,你不能这样子去,至少要找个地方先买一柄剑再去。”
郭云龙闻言略顿了一顿,终于走回头,但是他只是经过而已,擦过他们身边时,向他们笑了一笑,又撒开大步走了。
“郭家的子弟毕竟不凡,公子只是稍加指点,他就明白了。”小香望着郭云龙的背影,开心地说着。
丁鹏也很高兴地道:“他总算没使我失望,没有浪费我的力气,把他从神剑山庄里背出来。”
“他还会回到神剑山庄去吗?”
“那是一定的。他已经听懂了我的话,要想成就惊人的事业,神剑山庄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能揭开神剑山庄的秘密,就足以震动武林了。”
“他会成功吗?”
“很难说,不过他再次去的时候,一定不会像第一次那么莽撞,那么容易上当了。”
“人总是要吃过亏后,才会变得聪明的。”小香老气横秋他说着。
丁鹏一笑道:“小香,你的年纪还轻,别说话像个老太婆似的。”
小香朝他嫣然一笑,脸上又充满了可爱的稚气。
阿古驾着车子,丁鹏坐在车里,一只手抱着他的弯刀,另一只手却抚着小香的头发。
小香坐在铺着地毯的车板上,身子伏在丁鹏的膝盖上,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猫。
车子驶向神剑山庄。
老远地,还没有到码头,神剑山庄已经像一个被捣翻了马蜂窝那样地乱起来了。
在密室中,谢小玉、金狮两人愁眉相对,听着外面的人在嗡嗡地乱着,浑然无计。
谢小玉恨恨地用拳头一击掌心道:“好不容易把此地建得像个样子,却要我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
金狮也叹了口气:“姑娘,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惹上了这个魔王呢!”
谢小玉道:“金怕伯,我们不能拼一下吗?”
金狮摇摇头:“不能,那天我们都看见他跟银龙交手的。那破天的一刀之威,没有人能挡得住。”
谢小玉道:“金伯怕,你怎么能容许这个人存在的?听说他遇见青青的那一天,你也在场的。”
金狮苦笑道:“是的,那天我好容易找到了老鬼的踪迹,恰巧就遇见了他们。”
“那时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金狮一叹道:“那时我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没想到这小子在一两年中竟有这么大的进展!”
谢小玉叹道:“一个人在一两年中,武功能精进到这个程度,那是可能的吗?”
金狮沉思良久才道:“一般说来绝无可能,不过魔教的移玉大法,可以把一个人的功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使对方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高手。”
谢小玉道:“丁鹏的武功就是如此造就的?”
金狮道:“舍此别无他途。”
谢小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功夫?”
金狮道:“在魔教中,只有教主才修习过这种功夫。”
谢小玉道:“那么丁鹏的武功,是得自老鬼的转注了?”
金狮道:“是的,只有他能把功力转注给人。这是教中为培植下一代教主而特设的一种功夫,使新教主能在短时间内成为绝世高手而君临天下。”
谢小玉道:“那么老鬼是选定丁鹏作为他的传人?”
金狮想了一下道:“看来不像,因为他并没有把魔教中的一切告诉丁鹏。”
谢小玉道:“那么将来又如何继统呢?”
金狮道:“看来老鬼是打算及此而终,不把魔教延续下去了。”
谢小玉沉声道:“他没有这个权力!魔教之魔,君临万代,谁也没有权利使我魔教的传统中断的。”
金狮肃然道:“是的,姑娘,老朽等拥立宫主、另起门户,也是为的这个。”
谢小王道:“我娘具有这种资格吗?”
金狮道:“宫主与老鬼同出一支两系,自然是具有资格的,只要老鬼的那一支中断,宫主就是当然的传人,可是目前却没有办法。”
“为什么呢?”
“因为传统的绿玉魔杖还在他们的手中。”
“非要那东西不可吗?”
“是的,那就跟皇帝的传国玉奎一样,是魔教第一代祖师阿修罗尊者传下来的镇教之宝,有了它,才能传令三山大岳七洞九幽的魔教长老们一致拥戴。我们这些年来致力搜查老鬼的踪迹,就是要得到此宝。”
谢小玉沉吟片刻才道:“我娘会那种移玉神功吗?”
金狮道:“应该是会的,姑娘也是这种功力造就的。”
谢小玉道:“金伯伯,我要回京去一一趟,学会这种功夫。”
金狮一怔道:“姑娘要回去?”
“不错。要想胜过丁鹏,我必须也要在功力上能跟他相颉颃,所以我要学会这种方法。”
金狮道:“那恐怕没有用。这种方法固然能使一个人的功力激增,但是还要视对方的资质而定。丁鹏是个奇才,他的功力发挥已经胜过了老鬼。”
“你以为我的资质不如丁鹏?”
金狮迟疑地道:“这个老朽可不敢说,姑娘的父母都是天下第一的高人,资质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可是像丁鹏那种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谢小玉微微一笑道:“金怕伯,那倒不必客气。我知道我的天份上是比丁鹏差得多,但是我有别的方法来弥补这个缺点的。”
金狮道:“姑娘学会了移王神功,难道是要把本身的功力转注到一个资质强的人身上去吗?”
谢小玉一笑道:“那能抵得上丁鹏吗?”
金狮道:“恐怕不能。移玉神功转注的功力,本身就要打一个折扣,何况姑娘的年事太轻……”
谢小玉笑道:“我的目的是压过丁鹏,不能达到这个目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姑娘学了移玉神功有什么用呢?”
谢小玉笑道:“你不用管了。快安排,我要很快地见到娘。”
金狮面有难色道:“官主正在修习一种神功,谕命吩咐不得前去扰乱的。”
谢小玉道:“事出非常,我们已经面临到危急存亡的关头,那就不算打扰了。”
金狮正待开口,谢小工沉声道:“金伯伯,我不愿意轻易动用命令两个字,是为了尊重您,但是在必要时,我还是会动用的,你是否打算抗命呢?”
金狮一震道:“不,老朽不敢!”
“那就好,我们即刻起身。”
“那么这儿呢?”
“抛下不管了,随着丁鹏进来,要杀谁就杀谁好了。”
“人员倒没什么,我们随时都可以再训练一批的,老朽担心的是这一片基业。”
谢小玉一笑道:“那倒可以放心,只要叫大家放弃抵抗,丁鹏不会毁了此地的。”
“姑娘有这把握吗?”
“绝对有。别忘了此地是神剑山庄,是谢晓峰的家,丁鹏对我爹还是相当尊敬的。要不是靠着这一点,有十个神剑山庄,也被他拆掉了。”
金狮长老轻叹一声,望着含笑的谢小玉,心中居然涌起了一般寒意。
以他此刻的功力,他是可以将谢小玉立置死地的,但是不知是为什么缘故,他对谢小王竟是十分敬畏,不敢丝毫拂逆。
是为了忠心吗?
这个人是没有忠心的,否则他不会以首座长老之尊,背叛了门户与主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如此畏惧谢小玉呢?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不仅是他,神剑山庄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谢先生来了,听她吩咐说要他留守去应付丁鹏,谢先生的脸色就变了,那等于是变相地宣布死刑。
但是谢先生却除了答应之外,不敢说第二句话。
他们都为了怕死而活着的,但是在谢小玉面前,他们的生命贱若粪土,他们还不敢逃避。
现在谢先生只有祷告了,祷告丁鹏只是从此路过而不闯进神剑山庄来。
还好,谢先生的运气不算太坏,丁鹏的车子只在码头上停了一下。
只有小香下来,向谢先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我家公子是来辞行的,他要回家去。请转告谢小姐一声,他很抱歉,前次在此多方搅扰,大概两三个月后,我家公子当再来拜访。”
只听见“辞行”两字,谢先生已经在心里头念佛了,他决定从今天起,每逢初一、十五,一定要吃素来感谢上苍保佑他度过了这一劫。
直到丁鹏的车子远去后,他才确信自己的好运道是真的。
于是他急急地去密室,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小玉,可是进到密室后,他呆住了。
那厚有尺许的石门,裂成两片倒在地上。
地上还洒满了残碎的箭链与长矛的铁尖,这些都是装设在夹壁的机关中的,用以防止有人偷入。
显然地,这些机关都没有发生作用,每一支箭、每一支长矛都被人劈成了两片。
齐头至尾,像是被一把极薄、极利的刀子劈过,均匀地分成两片。
是什么人做的?
答案只有一个——丁鹏。
只有丁鹏的刀才能劈开那些暗器;只有那一柄弯刀,才能劈裂尺来厚的石门。
那是无坚不摧、至威的一刀。
机关、暗器、密室、石窖,在丁鹏面前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看着这满地的碎屑,谢先生不由得打心中冒起一股寒意。
地下没有血迹,没有尸体——被劈成两片的尸体。
这证明谢小玉没有遇害,但是并不证明谢先生的安全有了保障,他仍要在这里等候着丁鹏随时前来取他的性命。
谢先生甚至于希望在地下找到谢小玉的尸体,希望她被丁鹏杀了。
虽然谢先生也知道自己结的仇家不少,若是没有神剑山庄为靠山,他很难活过三个月去,但他还是在私心中如此企望着。
甚至于他还希望丁鹏能够一刀把他劈了。
他并不想死亡,但是有时候,他觉得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种心灵的、精神上的解脱。
活着已经很痛苦。
只要他拨出剑来,在喉咙上一抹就可以解决问题,何况在神剑山庄,他至少可以找到两千种杀死自己的方法,其中的两百种可以死得毫无痛苦。
神剑山庄中求死并不难,难在活下去。
只是谢先生却不是有勇气自杀的人,所以他还是痛苦地活下去。
马车又向后走了,这次是驶向圆月山庄,丁鹏确实是回到了家中。
他的态度依然是悠闲,只是微微有点喘息,在谢小玉的密室中,他曾经不住地挥刀劈开那些恶毒的暗器。
每一,支箭,每一根矛,都由人无法想象的地方,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射来。
每一支箭、每一根矛,上面部淬着剧毒,不必伤到皮肉,就是割破衣服、沾上肌肤,都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把一个人蚀化为血水。
这间密室中的凶险,也是没人能想象的。
谢小玉设在密室中的机关,本来就是专为对付武林高手用的,所以全狮长老也好、谢先生也好,在密室中都是战战兢兢的,只要一个不慎,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只有一个人能够闯进去全身而退,那就是丁鹏,不过丁鹏也相当吃力。
任何人到那儿去转了一圈出来,都不会太轻松,丁鹏也不例外。
他虽然努力装着镇定,但是却瞒不过小香,尤其是他按在小香头上的手还在发抖。
小香把他的手拿过来,贴在自己的颊上,使得丁鹏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粉嫩的面颊。
在平时,小香一定给他一个嫣然的微笑,但是今天,她却显得很忧虑地道:“公子经过一场激斗?”
丁鹏叹了口气道:“是的,我连发七七四十九刀,才算把这条命保住出来了。”
小香吃了一惊:“尘世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能够跟公子交手四十九招的?”
丁鹏一笑道:“不是人,是一间鬼屋子,里面充满了机关和暗器。”
“机关、暗器也要惊动公子的神刀出手?”
丁鹏道:“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暗器,就知道我除了用刀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小香唯一好处就是永远不跟人抬杠,她相信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丁鹏说唯有用刀才能解决问题,她就相信的确没有别的方法了。
因此,她只问道:“那间屋子很重要了?”
丁鹏道:“我相信很重要,因为谢小玉就是从那几溜走的。我只看见了一条地道,却无法深入去追寻。”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无法再发出四十丸刀了。”
一刀已有谅天裂地之威,何况是连发四十九刀呢?小香可以想象到那种辛苦。
所以她又问道:“谢小玉溜了?”
丁鹏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溜了,也许是躲在里面,不过我已经决定不进去了。”
小香点点头道:“这是对的,公子犯不着涉身去犯险,因为公子找到她,也不会杀死她的,最多也不过是问她几句话而已。”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是谢晓峰大侠的女儿。”
丁鹏笑了起来道:“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假如把我这几天所搜集的种种证据加起来,她死一千次也不多。”
小香一笑道:“但是公子仍然不会杀她,因为公子还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
“她身上有什么秘密?”
“太大了。她是神剑山庄的女主人,为什么要把人人敬畏的神剑山庄弄成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
“她只是一个女儿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神剑山庄名满天下,都是谢晓峰一个人挣下的,没有一个私人的班底,而谢小玉却在神剑山庄形成了一股势力,人手都是她带来的。她是从哪儿找来的那么多人?”
“她在神剑山庄胆大妄为,谢晓峰多少也该有个耳闻的,可是以谢晓峰的地位,居然不闻不问,显然是别有隐情。究竟是什么力量钳制住谢大侠?”
丁鹏一笑道:“小香,你真了不起,把我的话都说完了。的确,这三个疑问不解答,我连觉都睡不安稳,可是我若杀死了她,一切的线索都断了。”
小香也笑道:“就算公子知道了那三个答案,仍然不会杀死她的。”
“这又是什么理由呢?”
“因为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一个美丽的女孩井非不该死。”
小香道:“也许别人有杀死她的理由,但公子却没有杀她的必要,因为她不管做过多少该死的事,却没有伤到公子。”
丁鹏道:“她不是对我特别客气,而是伤害不了我。”
“那也一样。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谢晓峰都能容忍他这个女儿,公子为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呢?”
丁鹏笑道:“我做事为什么要跟谢晓峰有关系呢?”
“因为公子拿他作为唯一的敌人。”
“胡说!我很尊敬他,毫无意思要与他为敌。”
“那也并不表示公子特别欣赏他,要以他为榜样。”
“那当然。他练他的剑,我练我的刀,我们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我为什么要学他呢?”
小香笑道:“这就是了。公子虽然很佩服他,但心中仍然有一股想要超过他的念头,虽然不一定是向他拔刀邀斗,却还是可以在其他方面击败他。”
丁鹏想想笑道:“我不应该有这个想法吗?”
小香道:“别人有这种想法,或许可以称为狂妄,但公子就是绝对可以的,因为公子在刀法上的成就已经不逊于他的剑法造诣了。”
“不行,我还比他差一筹。”
小香却道:“不!那是以前,现在我认为公子已经不逊于他了。”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看法?”
“为了谢小王,为了是他的女儿。”
“这跟他的女儿有关系吗?”
“关系很大。不管他的剑法多高深、人格多高深,只要他有这个女儿,就是他的缺点,所以只要留下谢小王,公子就可以超过他。”
丁鹏默然了,小香的话已经说到了他的心里。
胜过谢晓峰,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愿望,虽然他口中不承认,心里却一直在以此激励自己。
正因为有个谢晓峰在,他才不感到满足,才有兴趣不断地追求着进步。
谢小玉的内里居然如此复杂、如此邪恶,丁鹏未尝不感到一丝窃喜。虽然他同样为谢晓峰有这样一个女儿而生气,但是想到谢晓峰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内情一旦揭晓了,江湖上的人对谢晓峰的尊敬必将打了折扣。这个打击是否能使谢晓峰气沮?
他常思索这个问题,而且也有一点惭愧,但也不过是一丝惭愧而已。
因为谢小玉的堕落,至少不是他造成的。
所以他笑了一笑道:“至少有一点我是不如谢晓峰的,就是我投有女儿,即使将来有了女儿,也绝对不会像谢小玉这样的。”
像谢小玉这样的女儿,恐怕谢晓峰也生不出第二个来,丁鹏感到很安慰。
这虽然是他不如谢晓峰的地方,却是他心甘情愿地承认的。
这也是他唯一心甘情愿承认不如谢晓峰的地方。
他也相信,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女儿比谢小玉更争气了。

第二十八章、死亡之谷

这是一个很阴森的山谷,即使是阳光正烈的中午,山谷中仍然是云雾弥漫。
山谷很陡,终年被雾气笼罩着,不知深浅,自然也不会有人攀越下去了。
雾气中蒸腾一种霉烂的气味,被阳光照着,居然映射出七彩的光辉。
这就是所谓的瘴气,含有毒的,偶尔迷路的樵夫曾经看见有小鸟飞越其上,一不小心沾着一点雾气,立刻就一头栽落下去。
也有人不知道走到谷边,才吸着了一点雾气,立刻就倒地昏迷不醒。
这是一片死亡之谷。
离谷口还有两里路,已经有人树了木牌,表明了谷中的凶险,告诫行人勿近。
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自然有着很多怪异的传说,最怪异的一种就是谷中住着魔神。
魔神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据说有一个樵夫曾经看见她驾着云雾上腾。
这个樵夫第一天下山,还向人夸耀那女子是如何的美貌,但到了第二天,他就全身发肿,变得乌黑而死在床上。仵作检查死尸,认为是中了一种瘴毒。
于是村中故老相传,说谷中住着的是瘴疠之神。
于是更有好事者,在山下搭盖了一间瘴神娘娘庙,庙中塑了一尊女神的像。
由于看见女神的樵夫已经死了,那女神的形相只有据他说的样子大致塑了个轮廓,不过那匠人的手艺也不高明,使这尊女神像看起来有点像个胖墩墩的中年妇人,实在美不到哪里。
只不过庙里的香火倒还不错,有一个老婆婆在管着,凡是中了瘴气的人,到这儿包点香灰回去,一服即愈,比高明的医生还灵。
有人就曾经试过。一个游方的举子中了瘴毒,躺在县城的客栈里,连服了几位名医的药都未能根绝,那举人的小厮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到瘴神娘娘那儿去求了一包仙方,一服就见了效。
所以慢慢地,这座瘴神娘娘庙也就颇有点名气了。因此,这一天来了一辆华丽的车子,大家也不感到惊奇了。这几年常有远地的大户人家前来拜求娘娘的,甚至于不是中的瘴毒,也来求药的。
这辆车子来得突然,也很引人注意,他们一来就包下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七八个房间都被包下了,房中原来住着的两个客人也被请搬了出去,因为那位侍从的老管家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请他们挪挪地方。
一钱银子一天的店钱,居然有人肯出二十两银子来请他搬地方,那还有不愿意的吗?
店家只恨没叫自己的家人住进了店。
他更恨自己先前财迷了心窍,当那老管家问他有没有空房子的时候,他居然一连声说有,而且还殷勤地把那些空房间一一都带着去看了。
那时是唯恐对方不住下来,举凡是自己所有的,一股脑儿都献了出来。
那个死老头子看一间点一次头,却不置可否,自己还以为是凉了,看样子这次生意要泡汤,哪知到了最后,老管家竟是包了整间的店,而且还亲自去跟两个已住下的客人商量,以每人二十两的代价,请他们挪一步。
二十两银子,乖乖!那是够包下整间的店了,他却用来打发一间屋子。
早知如此,该把老婆、女儿、儿子,还有那个打杂的小癫痢也都带来,把他们塞进一问房去。
一人二十两,这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不就到手了?
他的手已经举起来,就差没有打下去。
幸好没有打,否则他又会后悔,因为那个老管家又问下去道:“店家,你自己家里的人是否也住在店里?”
这不是一个机会来了吗?他连忙想摇头,可是老管家才看出他有摇头的意思,就叹了口气道:“那就很糟糕了,否则你大可好好地赚上一笔的。”
店家忙道:“他们就住在店里,我老婆在厨房,儿子帮忙打杂,全家都没闲人,也没再雇人。小本生意嘛,你想哪里还雇得起人?”
老管家一笑道:“这就好,我家夫人就怕人手太杂,这样我们就住下来了。对了,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
“不多,一共四口,不,五口,我们夫妇俩,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就是这五个人。”
他把小癫痢也称为儿子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要以人口计酬,自然是多一个、好一个。
老管家道:“假如有雇的伙计,你可得先说明,我好先行打发掉。”
“没有,我们是家庭生意。”
“好!店家,我们包下这家店,给你五百两银子一天,不过,要包括你们全家五口每人每天五十两在内,你不嫌太多吗?”
“不多!不多!”
银子哪会嫌多的?
老管家笑道:“好,那就说定了,我们住几天还不一定,住一天付一天,这是第一天的二百五十两银票,先付给你。”
店家接下了银票,手都在发抖,不过他倒没有乐糊涂,还晓得算帐,因此道:“老管家,你说是五百两银子一天的。”
“没错,屋价全部五百两,但是要扣除你们全家五个人,每天每人五十两,共计是二百五十两……”
“怎么要扣除我们的银子呢?”
“是这样的,我家夫人爱干净,不要你们侍候,任何事都由我们自己带来的人做。我们在邻县另外租了个客栈,把你们全家都送去暂住。由于不能让你们家人跟人家碰头,还得请人看着你们,还要给你们吃喝,所以每人要扣除五十两。这个价钱是高了一点,但他们是你的家人,你也应该出的是不是?假如你雇来的伙计放他们两天假,叫他回家去,你也就省了。好在你们一家才只五口,你还是有赚的,是不是?”
店家只差没吐血,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事实上这笔生意的利润依然丰厚得使人无法相信。
老管家又伸手招了两辆马车,有五个大汉,每人押着一个,把他自己跟四名家人都赶上车子去了。
店家恰好跟小癫痢同车,看看他那副挨揍相,还在问长问短,店家只差没给他一刀子。
为了这个王八蛋,每天害我少收五十两银子!
所以小癫痢才问到第一句话,就挨了一巴掌。
金狮很恭敬地敲着房门,敲到第二响时,里面已经传出了一个甜美的声音:“是谁啊?”
“禀少宫主,是老奴。”
“金伯伯啊?您请进,门没拴着。”
金狮推开了门,不由得呆住了。
因为谢小玉在梳头。
梳头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几乎每个女人都梳头,哪怕是掉得只剩几根头发的老太婆,也舍不得拔掉它们,每天仍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仔细而慢慢地梳理着,唯恐会再碰掉一根。
看女人梳头是一件雅俗共赏的乐事。
那当然是指年轻的漂亮的美人那样子会产生美感,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轻柔、那么曼妙,而空气中则又散发着刨花的气味,刨花是用一种木料刨成的木片花儿,泡在水里能产生一种滑润光亮的粘液,女人就用来泽润头发。现代的女人由于有了各种香露及润发水,完全不知道她们的老奶奶梳头时的贫乏了,不过现代的男人也少了一种欣赏美人梳头的乐趣。
可是看谢小玉梳头却是另一种情景。
她把头发打散披在肩上时,那张带着点孩子气而充满着诱惑力的脸突然一下子变得庄严起来,使她成为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神。
尤其是她披着一袭白纱,显得那么纯真无瑕的时候,她简直就是一尊神、一尊女神。
神本是不分男女的,虽然神也有男女之别,但不管是男神也好,女神也好,他们在被高高地供在神座上,由着善男信女去膜拜时,与他们性别关系极微。
观世音是女菩萨,但是进寺庙拜观音的人,绝不会在念观世音菩萨时,再加上一个女字的。
但谢小玉给的印象绝对是尊女神。
她在白纱隐约中暴露了所有的女性的特征,只不过那是一种美感、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美感,仿佛她全身都发着一股圣洁的光,使人不敢逼视。
金狮只看了第一眼,心底已经涌上一股虔诚,使他愿意奉献一切,成为神前的牺牲。
谢小玉微微地一笑:“金伯伯,你请坐。”
金狮没有坐下,而是跪下了。
谢小玉没有回头,金狮看见的只是在镜中的影子,然而那无邪的笑容,那无邪的声音,使他的人整个地进入一种空灵无我的状态。
谢小玉不知道他跪下了,笑问道:“金狮伯伯,你已经联络好了?”
“是的,联络了,宫主在明天日出前召见。”
“她肯见我?”
“本来是不肯的,后来听老奴说事态紧急,才又答应了的。”
“娘为什么躲到这个荒山僻野来?”
“是为了清静,要远离人世。”
“这儿并不清静,尤其是她弄出了那些神奇怪诞的事,又怎能清静得了呢?”
“官主托名瘴疠之神,倒是吓住了人,谁也不敢去送死的,那是个人人敬而远之的神。”
“那也不过是吓吓乡下人,若是一个练过武功的人,就不会相信那种传说,反而要来一探究竟。”
“几年来有过不少这种人,可是他们都染上了瘴疠之气,陈尸谷前,就没有人再去送死了。”
谢小玉一笑道:“那只是些凡夫俗子,真正的高人呢,那点瘴疠之气可哄不了人吧?”
“宫主在此与世无争,真正的高人不会前来打扰的。”
“是吗?幸亏她没有遇上丁鹏,那个人的好奇心是很重的。”
金狮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保持缄默。
谢小玉回头过来,这才看见金狮矮了半截,不禁吃惊地道:“金伯伯,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奴见到少宫主宝相庄严,不敢冒读。”
“哦?我有那么大的魔力吗?居然能使你这位魔教的长老五体投地?”
“是的,那已经不是魔力,而是一种神力了。少官主那种神圣凛然的宝相,足以使任何人都为之屈膝的。”
“也包括女人吗?”
“据老奴想,不沦老少男女,都会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我是应该用这种姿态出现的了?”
“是的,可惜老奴以前没见过。少宫主如以此等面目出现尘世,天下已在掌握中了。”
谢小玉一笑道:“我倒是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哦?少宫主是怎么发现的?”
“我还是在以玉无瑕的身份做连云十四煞老大的时候,为了一件紧急事故,我在梳头时把人都召进来,结果他们都跪了下来。”
金狮道:“少官主既然发现自己有这种天赋的能力,当善加运用才是。”
谢小玉笑着摇头道:“我是有过那种打算的,但是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呢?”
“自那次之后,连云十四煞的人见了我都十分恭敬,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之感,老奴现在也还是不敢透一口大气。”
“但我却不愿意这样。”
“为什么呢?少宫主的目的在征服天下,那是最轻而易举的方法。”
“我要的是掌握天下,不是使天下屈膝。”
“少宫主如有所命,老奴一定万死不辞。”
“哦?如果我要你上来抱抱我呢?”
“这个老奴不敢。”
“有人拿刀子在后面硬逼你呢?”
“老奴愿挨一刀,也不敢冒读少宫主。”
谢小玉一笑道:“这就是我不干的原因。我不要一个人高高在上,像我娘一样。”
金狮不禁一震:“少宫主没见过宫主吧?”
“没有,从三岁开始,你们就把我从娘那儿抱开,我就一直没再见过她。”
“那少官主怎么会知道像宫主一样?”
“那是你们说的,从小我就听见你们说,我长得跟娘一样,还有就是我的父亲。”
“谢大侠也说少宫主像宫主?”
“是的,所以他才不喜欢我、冷淡我,根本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女儿看。”
“宫主与少宫主都不是凡俗的人,因此才会有非凡的际遇,一切不能要求与常人相同。”
谢小玉以前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种论调,每次当她有所抱怨的时候,总是有人如此地劝她。
每次都能鼓起她的雄心,使她忘掉一切,而今天金狮长老又说了一遍这样的话,所得的效果却是他意想不到的。
谢小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像以前那么好哄了,她自己已经有所爱憎喜怒,而且因为他的生活比别人复杂千百倍,这样感受自然也深上千百倍。
金狮说着这一套老生常谈时,自己都不相信,他也没指望谢小玉会相信。
他只是在必要时说一句该说的话而已。
哪知道谢小玉的眼中忽然流露出异色,就像一个小孩突然得到了一件她向往已久的东西似的。
“我真的是异于常人吗?”
“是的,少宫主天生异禀,实非常人所能及的。”
“天生异禀,哪一种异禀?”
金狮怔住了,他只是随口一句话,倒不是有意敷衍,谢小玉在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特别。
不过这种特别却是很难对人说的。
例如,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有女性的蛙力,偶尔嫣然一笑,居然能使一个大男人为之着迷。
这种着迷,硬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痴迷。
“你跟你母亲一样,是天生的尤物,迷死男人的妖魔,是天生的狐狸精。”
这番话也只在金狮的肚里思量着,他是不敢说出来的,但是他也必须要回答。
谢小玉问话的时候,是一定要回答的,而且还是必须要令她满意的回答。
这也是他们自己宠成的。他跟银龙,还有许许多多跟他同一出身的人,他们都心甘情愿地被她们母女两代牵着鼻子走,不顾一切,做出一些连自己也不敢想象的事。
为了什么呢?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他们也曾互相不止一次问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最通常的答案。
谢小玉母女俩如果有什么天生异禀,大概就是一种魔力了,一种令人做莫名其妙的事情的魔力。
“少宫主天生具有一种慑人的气质,使人不敢仰视,心悦诚服,俯首听命。”
这是金狮的回答,自然是经过审慎的思考后一种很技巧的回答。
“我娘从小也具有这种能力。”
“是的!宫主从小也具有令天下臣服归化的能力,只要是见到官主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臣伏在她的脚下。”
“可是她并没有拥有天下呀。”
“那是因她认识了一个不该认识的男人,对自己丧失了信心。”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是的,谢大侠是一代剑神,也是一个女人征服不了的男人。”
“像丁鹏一样?”
金狮很快地回答道:“是的,他们是同一类的人,因此少宫主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可能吗?我们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找了来。”
“那就只有毁了他。”
谢小玉叹了口气:“金伯伯,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我心里一直在动脑筋,我也不会像我娘那样优柔寡断,这个你看得出来的。”
“是的,少宫主比宫主当年有魄力得多了。”
“可是我毁不了丁鹏。不是下不了手,而是真正的毁不了。”
一阵沉默,金狮知道这句话不是推托,而是事实,他见过丁鹏的一刀后,对这个青年人已充满了畏俱。
“娘幽闭深山多年,是在修练武功?”
“是的,她发现自己无法征服谢晓峰时,发誓要在武功上胜过他。”
“有这种可能吗?”
“宫主已多年未接触世事,她是以从前的谢晓峰为标准,或许有越过的可能,但是谢晓峰这些年也在进步中。如果以他跟丁鹏会面时的情形看,则谢大侠已经到了一个新境界中,远非宫主所能及。”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呢?”
金狮又默然片刻才道:“宫主从来也不肯听人劝告的,她向来只以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
“这种样子能够成事吗?”:、金狮想了一下才道:“不能,所以我们才寄希望在少宫主身上。”
“你们认为我比我娘有希望?”
“少宫主一开始就接触广大的世情,看法自然比宫主深远,而且少宫主又有神剑山庄良好的家世为助,的确是比宫主的机遇要好得多。”
“假如我这个谢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点用,就不能让我娘胡闹去毁了我父亲,是不是?”
“这个……只有少宫主自己去跟宫主说了,老奴实在是不便置喙,不过少宫主也可以放心,谢大侠此刻的成就,已不是任何人能毁掉的了。”
黎明,日未出,东天一片红霞。
这是山中瘴气最厉的时刻,死亡谷中一片黑暗,上面却翻腾着彩色的雾气。
这情景有点像地狱的大门。
大地似乎披上一层魔意。
谢小玉一身盛装,带着拘谨的金狮。
瘴神娘娘庙前,自然而然地围聚着许多好奇的乡民,他们躲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看着这位为久染瘴病沉菏不愈的丈夫来求祷的美丽少妇,是否能获得瘴神娘娘的答应庇佑。
三跪九叩,进香,献牺牲,一切如仪。
司坛为是个脾气有点怪癖的老婆子,她的脸上仍是那样平板,亦没有因为对象的特殊而有所不同。
叩拜完毕,一如往例,神案,飘落一张纸。
一张雪白的纸,上面没有字,要放到火,去烧过后,白纸上才会有字迹。
通常都是药单,告诉来求祷的人要吃些什么药。
可是今天这张纸上的神示,似乎不是药单。
少妇看了神示后,起身向谷边的悬崖走去。
老管家这时才上前看了一下烤过的白纸,然后急急地追上去,口中急叫着:“少夫人,少夫人!使不得……”
他追到谷边,那少妇已纵身一蹿,向谷中云雾深处跳了下去。
躲在暗中观看的人都“啊”了一声,忍不住现身出来。
老管家追,去伸手拉住一块衣角。
他在谷边呆了一呆,才嘶哑着声音道:“少夫人,你把老奴也带了去吧!这叫老奴回去怎么交代?”
于是他也一头栽下了山谷,换得了另一声惊“啊”,这次不是发生在暗处了,那些人已经现身出来了。
但是这些人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眼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跳进了死亡谷。
大家涌向瘴神娘娘的祭台前,看那张纸上的字。
“汝夫获罪瘴神,合当染疾病而死,尸骨如何,唯舍身为本神座下侍儿,始可获免。”
所以她只有跳了下去。
一个虔诚的少妇,为了挽救她丈夫的生命,舍身跳下死亡之谷。
一个忠义的老仆,追随着女主人,也跳下了死亡谷。
这为死亡之谷又添了一桩神话,增加了不少感人的气氛。
那个染疾的丈夫是否真的好了呢?
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些同来的仆人都悄俏地走了,走得不知去向,所以无从查问。
不过没有人怀疑,因为那个年头,正是人们对神绝端信赖的时候。
那张烤焦的神示辗转相传,终于神秘地失了踪,被送到一个地方。
一个老人的面前。
老人与一个老妇相对而坐,看着那张字条。老人的嘴角撇了一下,冷笑道:“原来她躲在那个地方,难怪多年没找着她。”
老妇人却道:“主公,她既然离世远隐,也就算了,何必去理她呢?”
“我怎么能不理?我整个基业败坏在她手上,我绝不能放过她!”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主公,也不能全怪她,我们自己本身也有错处。”
“我最大的错处就是让她活了下来,而且把她收容了下来,我早就知道那是祸水……”
“主公,你忍心吗?你能忘记那句刻在刀上的诗句吗?‘小楼一夜听春雨’。那是她的女儿,说不定也是你的女儿。”
老人目中凌厉的杀气消除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惆怅,长叹了一声道:“我真难以相信,一个像她那样圣洁的女人,会生下这样的一个女儿。”
老妇轻轻一叹:“圣与魔只有一线之隔,是你辜负了她的母亲。”
“我……哈哈,你不会明白的。”
“主公,我是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肯说,知道的人也不肯说,不过我明白那女孩子来的时候,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人见人爱。她之所以变得那样,是我们没有好好教导她。”
老人忽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语气很坚决:“不行,我不能再容她胡闹了!她毁了我已经够了,不能再让她毁了丁鹏。”
“她怎么会毁了丁鹏呢?”
“你知道那投崖的是什么人,就会知道那对丁鹏会有什么影响。”
“是什么人?”
“是金狮跟谢小玉。”
“谢小玉?那不是谢晓峰的女儿吗?怎么会跟金狮拉到一起呢?”
“我不知道,但他们之间必然有密切的关系,丁鹏曾经在神剑山庄附近劈死了银龙。”
老妇人沉默片刻才道:“主公,虽然我并不赞成,但是多少年来我一直都是服从你的每一个指示的,我相信你的每一个指示都是正确的。你要我做什么?”
“夫人、你怎么知道我会要你去做什么的?”
老妇人一笑道:“那还不容易猜?这些年来,你已很少找我商量事情了,但是你却把我叫来看这张字条,那就是有事情要我去办。”
老人顿了一顿才叹道:“是的,夫人,这件事恐怕一定要你跟铜驼去一趟才能办得了。我的功力因为输了一大部分给丁鹏,已经无法办这件事了。”
“要我跟铜驼一起去?”
“是的,不但要你们两个人出马,而且把我们身边的好手都带去。”
“那怎么行呢!你身边不是没人了吗?”
“我身边要人干吗?现在我已经是个没用的老人,没有人会看中我了。”
“主公,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银龙铁燕虽死,还有金狮在,铜驼勉强能抵得过。至于那个贱人,只有你才能应付。他们那边还有其他的人,所以必须把好手都带去。”
“我们去拼命吗?”
老人的脸色变得很庄重,“是的,杀无赦,一个都别放过,这也是一次清理门户。”
老妇还要说什么,但老人一挥手道:“你不必说了,我这个决定是经过再三考虑后才下的,绝不是意气用事。魔教即使毁了,也不能在我手中留下一点祸害。”
老妇默然片刻才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是一定会遵从的,我知道你不是轻率下决定的人。”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老妇看着他,目中流露出爱情的光彩,虽然他们结合已经近六十年了,这份深情从没减退过。
不过,老妇人突然有一股悲哀的感受,她发现她那永远年轻的丈夫忽地有了老态。
“你们放心地去吧,这个地方很偏僻,没有人会找来的。我将亲自下厨,为你们烧两样菜,庆祝你们胜利成功回来。”
老人在谷口欢送着人群离去,挥手说出了这一段豪语,被送行的人都很兴奋。
铜驼高兴地道:“主公这次心情似乎很开朗,三十年来,我没看见他这样高兴过。”
“是的,这是他一生中所下的最大的决定,对天美发出了格杀的命令。”
铜驼道:“主公早就该对那贱人下这个命令了,我已经等候这个命令多年了,终于还是等到了。”
“铜驼,你不知道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以为天美是主公的女儿,不忍心对付她。”
“难道不是吗,以年龄计算,也差不多。”
铜驼道:“属下知道绝对不会是的。”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知道。每个人都以为弱柳夫人是位贞节的圣女,除了主公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只有我知道她是个淫妇。”
“铜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她诱惑过我。”
“你?铜驼?你那时才多大?”
“我才十四岁,根本还不解人事,可是她一天都离不开男人。那天刚好所有的人都不在,她只有找到我,想尽了方法把我引诱上了床,还没有真正沾上她,恰好主公回来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主公的仁厚处,他始终隐瞒了别人的缺点。那天我还记得,主公跨进了门,她就从床上跳起来,向主公哭诉,说是我欺侮她,对她施暴。”
“主公怎么样呢?”
“主公只笑了一笑,说我根本是个小孩子,血气方刚,她又生得这么美,自然是情不自禁了,叫我向她道了歉,大家忘了这回事,并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哦?主公仍然相信是你主动地要施暴她了?”
铜驼低下头道:“事实上我那天的情景也无以自明,因为弱柳夫人诱惑男人的手段太高明了。她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撩拨起男人的情火,等男人自动地上钩,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
“主公知道她的个性吗?”
铜驼道:“后来我不清楚,但是在当时他是不知情的。”
“那他对你倒是很大方的,居然肯原谅你。”
“是的,所以我才对主公感激终生忠贞不二。”
“金狮他们自然也难免了,他们的年龄比你大。”
铜驼沉思片刻才道:“我想是难免的,所以他们对天美会那样地忠心护持,我想多半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你又怎么能肯定天美不是主公的女儿呢?”
“因为天美的右手指有六枚手指。”
“这又算是什么证据呢?”
“枝指是遗传的,主公却没有枝指。”
“宫中的人都没有,这或许是隔上几代遗传下来的。”
铜驼却道:“我知道有一个生有枝指、却不是魔宫中的人,那人是我的叔叔,有天来看我。”
“那又怎么样?”
“以后没多久,弱柳夫人就神秘地失踪了,我们回来追索,也没找到她的踪迹。一直等过了四年,才有人抱了天美了来。”
“那又如何证明呢?天美那时也三岁多了,若弱柳是那时怀了身孕。她正是那么大。”
铜驼摇头道:“我看见天美生有枝指,心下已然怀疑。之后我回去了趟,就是打听消息去了。结果我知道我叔叔带了弱柳私奔到我家乡潜居。”
“你叔叔倒是很有办法。”
“他本来就是个美男子,又善于言词,懂得体贴,弱柳跟他私奔,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我打听他们生了个女儿。”
“就是天美?”
“是的,那个女孩子长得比较大,送来的时候说是三岁多,实际上只有两岁多一点。”
“这么说来,天美是你叔叔的女儿了,也是你的堂妹了?要是她来的时候只有两岁多,的确不是主公的骨肉了。”
铜驼默然。老妇人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女儿送来给我们收养呢?”
“我叔叔原是个绝顶风流的人,可是他拐带了弱柳私奔之后,居然循规蹈矩,一心一意地在家里守着她。前两年还好,后来我叔叔为了要练一种武功,略为疏淡了她,她又不安于室了。”
“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原是难甘于寂寞的。”
“我叔叔却不像主公那样宽宏大量,他抓到她的奸情,一刀劈了两个人,然后自己也自杀了。”
老妇人默然片刻才轻叹道:“这又是何苦!弱柳也是的,她总以为没有一个男人忍心杀她,结果只要遇上一个就够她受了。”
“主母,你好像早就知道弱柳的为人了?”
老妇人一笑道:“别忘了我是女人,女人对女人,总是容易了解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主公呢?”
老妇人一笑道:“只有最笨的女人,才在丈夫面前攻击另一个女人。多少年来,主公对我一直非常尊敬,就因为我知道如何尽一个女人的本分。”
这次是铜驼沉默了,他对这个主母也非常尊敬,但也只因为她是主公的妻子而已。
她本身实在没有什么引人之处。
她貌相中姿,既不特别聪明,也不很笨,不喜欢说话,从不表示意见,没有突出的地方,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是主公却一直对她很客气,很尊敬,这使他一直想不透。
有很多时候,他常为主公叫屈,觉得主公英武天纵,实在应该娶个更好的配偶的。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位主母的可敬之处,乃是在于她的智慧、她的胸襟、她的度量、她的贤慧以及种种的美德,一个女人具有的一切内在美,她都具有了。
男人若能遇上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终生的幸福,只可惜像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少了。
铜驼不禁对主母又升起一层崇高的敬意。
话题又转回来,老妇问道:“铜驼,那句诗,那句‘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主公第一次见到弱柳夫人时,就是受了这句诗的吸引。那次我们途经江南一个农村,景色如画,在一条小溪畔有一所草舍,里面有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吟着这首诗,立刻就吸引住了我们,于是我们循声探望,就见到了弱柳夫人。那时她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一个布衫裙钗的村姑而已,却已是国色天香,而她似乎也为主公的翩翩丰采所吸引,就那么一刻谈话,她就跟着我们走了,抛下了她的老父。”
“以后她就没有再回去过?”
“没有,好像她根本就忘记了她的父亲。倒是主公还记得,叫我去探访过两次。她的老父正值穷途潦倒,我留下了一大笔金银;第二次再去探望,见他已经运用那笔财富置买了田产,营居了新房,更还娶了个续弦的女子,日子过得很好,主公才不叫人去了。”
“为什么呢?”
铜驼道:“以我们那时的环境,正是如日中天,一个寻常的百姓人家跟我们沾上关系,并不是好事情。”
老妇轻轻一叹,道:“主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处处都为人着想,这样的一个人,并不适合担任教主的。”
铜驼道:“主公在处理教务时,却是一丝不苟的。”
“是的,他必须如此。平心而论,魔教之所以被武林中人视为旁门邪教是有道理的,它本身有许多规条以及许多练功的方法都是邪恶的。主公想要使魔教有所改革,以一正别人对魔教的视听,才订下了许多严厉的规条约束教中的子弟,也因为这,才引致许多人的不满,而导致众叛亲离。”
“也不能那么说。直到现在,主公仍然有许多忠心追随的部属。”
“那已经很少了,这些人都是向往本教神奇的武术,希冀得到传授才投身进来的。”
铜驼默然。老妇人又问道:“主公为什么要把那句诗刻在刀身上呢?”
“这个属下可不知道。弱柳夫人失踪了之后,主公有段时间很暴躁,杀了不少人。”
“那样的一个天生尤物,是很令人难忘的,别说是主公,连我也感到怅然若失。”
铜驼想了想道:“主公虽然因为弱柳夫人之失踪而感到愤怒,大概也想到因此而迁怒是不对的,他把那句诗刻在刀上,就是为了遏制自己的脾气。有好几次我看见他拔出刀来瞥见了上面的诗句后,就把怒气息了下去。”
“大概就是那个原因吧!自此之后,他的刀法也步人了一个新的境界,出手一刀,威猛绝伦,使本教的名声也更为昌大,但是那也害了他。”
“是的,那一段日子魔教的扩展是太快了,已经凌驾于所有的武林宗派之上,引起所有人的不安,更因为发展太快,主公无法每件事一一亲视,才叫金狮他们各负责一方,他们都为本教树下许多强敌。”
老妇人轻轻一叹道:“是的,主公在事后检讨得失,他井没有怪人,认为那是自己的过失。”
“这不能怪主公,他是一心求好……”
“铜驼,你还不了解主公吗?他真是那种诿过于部属的人吗?他是教主,自然应当负起一切失败的责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是一个自视极高的人,一向自认为天下无敌,但是他那天的确是败在谢晓峰的剑下。”
铜驼也不作声了。
“主公限于资质,知道自己此生再无进展了,那一刀虽厉,但是再也无法强过谢晓峰了,这才是他真正灰心世事、不再求东山再起的原因。沉郁多年,他终于找到了丁鹏,这个年轻人的资质是千载难逢的,所以他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那人可以算是不错,听说他的进境已经超过昔日的主公了,银龙、铁燕,都只在他一刀之下碎尸断臂。”
老妇人点点头道:“是的,主公也分析过了。银龙碎尸不足为奇,铁燕断臂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因为他已经能控制那一刀,随心所欲地收发了,也就是说:他已经使这一刀脱出了魔的范畴,而进入圣的境界了。”
“主公还不能控制它?”
“不能,终其一生,他只有在魔的范围内使那一刀威力至巨,却仍然无法控制它。”
“本教在丁鹏手中可以兴起了。”
“这是主公的希望。”
“那为什么还不把本教的一切都交给他呢?”
“不急。主公就是因为要兼理教中的事务分了心,才限制了自己的发展。本教的武功速成而难进,越到后来越难以进步,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半点分心,所以主公才让他自由地发展,不要他分半点心。”
“主母,我们这一次进剿天美,也是为了丁鹏?”
老妇人沉思了片刻才道:“主公虽然这么说,但我相信不是的。”不是的?”
“据我所知,丁鹏日前的境界,已经不虞任何的伤害了。主公所以要这么做,目的在于把魔教残留在世上的一点邪恶彻底消除,将来交给丁鹏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门户。”
“主公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的,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人回到谷里,忽而有一种落寞之感,他感到从未像此刻这样空虚过。
谷中重要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几个刚入门的弟子操持着杂务,若一旦真要被人摸进来,一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虽然他说过,这个地方很隐蔽,没有人能找得到,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的靠不住。
一个很多人的组合,绝对无法藏得非常隐蔽,何况他的敌人都有着比猎狗更灵敏的鼻子。
多少年来,他之所以能够很安全地保护自己,主要还是靠着雄厚的实力。
几千名绝顶的高手把守着重要的门户,小股的敌人绝对无法侵入。
大股的敌人,老远就发觉了,立刻可以躲避,但是现在,那些人都走了。
谷中的防务已经可以说等于完全没有了,现在只要是一个二流的高手,就可以轻易地进入了。
唯一能保护他的,就是他自己了。
为了成全丁鹏,他不得不将自己毕生专修的功力完全灌输给那个年轻人。
虽然在事后,他仗着一些神奇的练功心诀与一些灵丹的辅助,勉强地把功力练到恢复三成。
三成的功力够应付外来的侵害吗?这句话立刻受到了考验,因为他看见了三个人,三个不应该是谷里的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