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又是圆月
七月十五,晴。
月夜,圆月。
丁鹏绝对信任青青。
如果青青说,有种酒无论酒量多好的人喝下去都非醉不可,他就绝对相信,无论谁喝下这种酒都非醉不可。
他相信这八个沉默而忠心的老人一定会醉,他们果然醉了。
可是他实在没想到第一个醉的,竟是青青的祖母。
今天她看来也有心事,心事比谁都重,所以她也跟他们一起喝,喝得比谁都快,比谁都多。
所以她先醉了。
他们却还在喝,你一杯我一碗,一句话都不说,不停地喝。
他们好像决心要喝醉才停。
这样子喝法,就算他们喝的不是这种酒,也一样非醉不可。
现在他们都已醉了。
小搂旁地这间虽然比宫殿小些、布置得却比宫殿更华丽的花厅,已经只剩下两个清醒的人。
这山谷里也已经只有他们两个清醒。
丁鹏看看青青,青青看看丁鹏,丁鹏的眼睛里充满喜悦和兴奋。
青青眼睛里的表情却很复杂。
这里是她的家,她已在这里生了根,这里都是她的亲人。
现在她要走了,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去,永远不会再回来,也不能再回来。
她的心然很乱。
她当然不能像丁鹏这样说走就走。
丁鹏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一定不舍得离开这里。 ”
青青勉强笑了笑,道:“我的确有点舍不得离开这地方,可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丁鹏当然不会劝她留下来。
就算他本来有这意思,也不会说出口。
青青凝视着他,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带我走?”
丁鹏道:“当然是真的。”
青青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让你一个人走。”
了鹏道:“我说过,我到哪里去,你就到哪里去,有我就有你!”
青青道:“你不后悔?”
丁鹏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青青终于笑了,她的笑容虽然带着离愁,却又充满柔情蜜意。
一个女性,所要求的就是这么样一个可以终生倚靠、终生厮守的人。
无论她是女人还是女狐,都是一样的。
可是临走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她那虽然严厉、却又慈祥的老奶奶。
她忍不住跪下来,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亲了亲。
这一别很可能就已成永诀,连丁鹏心里仿佛都有点酸酸的,却又忍不住道:“如果我们要走,最好还是快走,免得他们醒来……”
青青道:“他们绝不会醒。”
她站起来,道:“这酒是用我爷爷的秘方酿成的,就算神仙喝下去,也得要过六个时辰之后才会醒。”
了鹏松了口气,道:“如果有六个时辰就够了。”
他的话刚说完,忽然听见一个人大笑道:“不错,六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人人都会笑。
天天都有人在笑,处处都有人在笑。
可是丁鹏却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笑声,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世上会有这样的笑声。
笑声高亢而宏亮,就像是几千几百个人同时在笑。
笑声忽然在东忽然在西,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笑。
但这类声却又偏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绝对只有一个人。
因为丁鹏已经看见了这个人。
一个极瘦、极黑、看来就像是个风干黑枣的黑袍老人。
门口本来没有人,绝对没有人。
可是这黑袍老人此刻却偏偏就站在门口。
丁鹏既不是瞎子,眼睛也不花,却偏偏没有看见这老人是几时出现的,更没有看见他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忽然间,他就已经站在那里。
他的笑声还没有停,桌上的杯盘碗盏都被震得“叮叮”地响,有些竟已被震碎。
丁鹏不但耳朵被震得发麻,连头脑都似已将被震裂。
只要能让这老人的笑声停止,无论叫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他从未想到一个人的笑声竟会有这么可怕的威力。
青青的脸色苍白,眼睛里也充满惊惧,忽然道:“你笑什么?”
她的声音虽尖细,却像是一根针,从笑声中穿了出去。
黑袍老人大笑道:“这八条小狐狸都有两手,这条母狐狸更不是省油的灯,我要一个个把他们全都摆平还不太容易,想不到居然有人先替我把他们摆平了,倒省了我不少事。”
青青的脸色变了,厉声道:“你是谁?想来于什么?”
黑袍老人的笑声终于停止,冷冷道:“我要来剥你们的狐皮,替我的孙子做件外衣。”
青青冷笑,忽然出手,拔出了丁鹏斜插在腰带上的弯刀。
青青的刀光,弯弯的,开始时仿佛一钩新月,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道飞虹。
丁鹏知道这一刀的威力,他相信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接得住这一刀。
可惜他错了。
老人的长袖卷出,就像是一朵乌云,忽然间就已将这道飞虹卷住。
青青凌空翻身,被震得飞出了三丈,落下时身子己站不稳。
黑袍老人冷笑道:“就凭你这小狐狸的这点道行,还差得远。”
青青脸色惨变,一步步向后退。后面还有道门。
黑袍老人冷冷道:“你是不是想去找那老狐狸来?你难道忘了,七月十五,月圆子正,阴阳交泰,正是他练功最吃紧的时候,就算我当着他的面剥你的皮,他也不敢动的,否则只要一走火入魔,就万劫不复了。”
青青没有忘,她的脸已全无血色。
她知道他们已逃不过这一劫。
黑袍老人忽然转身盯着丁鹏道:“你是人,不是狐。”
丁硼不能否认。
黑袍老人道:“我只杀狐,不杀人。”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最好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丁鹏怔住,他实在想不别这老人居然肯放过他。
他是人,不是狐,这是狐劫,中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现在他还年轻,他学会的武功已足够纵横江湖、傲视武林。
只要他能回到人间去,立刻就能够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现在这老人既然已放过他,他当然要走的。
黑抱老人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是不是也想陪他们一起死?”
了鹏忽然大声道:“是的!”
他忽然一个箭步蹿过去,挡在青青面前:“如果你要杀她,就得先杀了我。”
青青整个人都已软了,因为她整个人都仿佛已溶化,和丁田溶为一体。
她看着他,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惊奇、感激,还有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她的眼泪又流下:“你真的愿意跟我死在一起?”
“我说过,有我就有你,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陪着你。”
黑袍老人道:“你真的要陪她死?”
丁鹏道:“真的!”
黑袍老人冷笑道:“你要死还不容易!”
了鹏道:“只怕也不太容易。”
他扑了过去,用尽所有的力量,向这黑袍老人扑了过去。
他已不是四年前的丁鹏。
他的身法轻妙神奇,他的出手准确迅速,他的武功已绝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这老人无论是人是鬼是狐,要杀他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可惜他又错了。
他的身子刚扑起,就看见一朵乌云迎面飞来。他想闪避,却闪不开。
然后他就又落入了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
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圆月。
丁鹏睁开眼,就看见了一轮冰盘般的圆月,也看见了青青那双比月光更温柔的眼睛。
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不会有第三双这么温柔的眼睛。
青青还在他身畔。
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青青都仍然在他身畔。
青青的眼睛里还有泪光。
这眼睛,这圆月,这情景,都几乎和丁鹏上次死在那金袍金胡子的矮老人剑下后,又醒过来时完全一样。
可是上次他并没有死。
这次呢?
这次他也没有死。非但他没有死,青青也没有死,那个可怕的黑袍老人为什么放过了他们?
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真情、他们的痴?
丁鹏道:“我真的没有死?”
青青道:“我还活着,你怎么会死?你若死了,我怎么会活着?”
她的眼中含着泪,却是欢喜的泪:“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不会死,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丁鹏道:“可是我想不通!”
青青道:“什么事你想不通?”
丁鹏道:“我想不通那个穿着黑袍子的老怪物怎么会放过我们?”
青青笑了。她的笑脸上闪动着泪光,泪光中映着她的笑靥,道:“因为那个老怪物,并不是个真的老怪物。”
丁鹏道:“他是谁?”
青青道:“他就是我的爷爷。”
丁鹏更想不通了。
青青道:“我爷爷知道你迟早一定是会想走的,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所以他和我奶奶打了个赌。”
丁鹏道:“他们赌什么?”
青青道:“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如果你还肯为我死,他就让我们走。”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
那件事只不过是个考验,考验丁鹏是不是真的对青青有真情。
如果了鹏在危难中抛下了她,那么了鹏现在无疑已是个死人。
青青握住了他的手。
丁鹏的手里有汗,冷汗。
青青柔声道:“现在他们才相信,你并没有骗我,不管你到哪里去,都不会抛下我,所以他们才让我跟你走!”
丁鹏揉揉眼睛,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青道:“这里是人间。”
丁鹏道:“我们真的已回到人间来了?”
青青道,“真的!”
丁鹏第一次发觉人间竟是如此美丽。如此可爱。
他本来已厌倦了人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现在他才发觉生命竟是如此美好;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已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圆月已谈了。
黑暗的苍穹已经渐渐被曙色染白,远处已渐渐有了人声。
婴儿的啼哭声,母亲的呵责声,水桶吊入深井时提水的声音,锅铲在铁锅里炒动的声音,妻子逼着丈夫起床去种田的声音,丈夫在床下找鞋子的声音,年轻夫妻恩爱的声音,老年夫妻斗嘴的声音,还有鸡鸣声、狗吠声……
这些声音里都充满了生命的跃动,都充满了人类的爱。
这些声音丁鹏有的能听见,有的听不见,耳朵虽然听不见,心里却已有了呼应。
因为这些声音本来就是他所熟悉的。
在他的家乡,在那小小的、淳朴的乡村,当他早上起来还要他母亲为他穿衣服的时候,他就开始听到这些声音。
丁鹏忽然道:“我一定要先去看看我的娘。”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这一瞬间,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不该想的事。
——她是狐。
——他怎么能带一个狐妻,去见他那年老而固执的母亲T——可是他又怎么能不带她去? ?
青青已垂下头。她的确有种远比常人敏锐的观察力,她显然已觉察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
她轻轻地问:“你能不能带我去?”
丁鹏道:“我一定要带你去。”
想到她对他的真情,想到她为他所作的牺牲,他忍不住拥抱住她,道:“我说过,不管我到哪里去,都一定带着你。”
青青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柔情:“我当然要去见你的母亲,可是我不想再见别的人了。以后不管你要去跟什么人相见,我最好都不要露面。”
丁鹏道:“为什么?”
育青勉强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丁鹏道:“可是别人绝不会看出你……”
青青道:“我知道别人绝不会看出我是狐,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总是狐,能够不和凡人见面,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她仿佛还有苦衷,她骤然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当然难免有苦衷。
丁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只要是你不愿做的事我绝不会勉强你。”
青青笑了,道,“但是有时候我却一定要勉强你,而且一定要你听我的。”
她不让丁鹏开口,又问道:“去见过你母亲后,你准备做什么?”
丁鹏没有回答。
他的血已热了,他充满了雄心,有很多事他都要去做。
青青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不但要出人头地,还要出气!”
丁鹏承认。
他受的冤枉一定要洗清,他受的侮辱一定要报复,这些事他从未有一天忘记。
青青道:“我们临走的时候,我爷爷再三关照我,如果你想成名,想复仇,有几件事一定要牢牢记住。”
丁鹏道:“什么事?你说!”
青青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你千万不能出手。对方如果是个不值得你出手的人,你也千万不能够出手。”
她又补充:“你第—次出手,—定要谨慎选择一个很好的对象,你只要能击败他,就可以名动江湖,那么你就不必要再击跟别人结仇!”
她再解释:“因为我爷爷说,不管你的武功多高,名气多大,如果你的仇家太多,迟早总有一天还是会被人逼上绝路。”
丁鹏道:“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一定会照他的话做!”
青青道:“所以你出手不能太无情,更不能赶尽杀绝!”
她说得很谨慎:“如果你要别人真心尊敬你,就一定要替别人留下一条路走!”
丁鹏道:“我懂!”
青青道:“还有一件事更重要!”
丁鹏道:“什么事?”
青青的弯刀还在他腰上。
青青道:“这是我奶奶给你的,所以我爷爷还是让你带了出来,可是你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能用这把刀!”
她的神情更慎重:“如果你要用这把刀,就一定要让对方死在这把刀下,只要刀一出鞘,就绝不能留下对方的活口。”
丁鹏道:“如果对方不是我一定要杀的人,如果对方还没有把我逼上绝路,我就不能用把刀?”
青青道,“你绝不能用。”
她又笑了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以你现在的武功,无论你用什么刀都己必将无敌于天下!”
这时旭日已升起,阳光正照耀着人间的锦绣大地。
十月小阳春。
晨。
柳若松推开窗子,窗外阳光灿烂,空气新鲜,今天无疑又是个大晴天。
他是属狗的,今中已四十七,脸上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皱纹,体力也总是能保持着壮年人的巅蜂状况,不但对女人还有兴趣,女人对他也有兴趣。
他富有、健康、英俊,近年来在江湖中的侠名更盛,已经常常有人称他为“大侠”,无论认不认得他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他的朋友极多,身份、财富、名声虽然不如他,却也能和他相配,每当春秋佳日,总会来跟他共度一段快乐的时光。
他的行踪所至之处,永远都非常受人欢迎。
他相信如果武当派能够让一个俗家弟子做掌门人,一定非他莫属。
这本来只不过是个幻想,但是现在却已有了实现的可能。
他的万松山庄地势开阔,景物绝佳,是江湖中有名的庄院。
他的妻子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而且聪明能干。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他有困难,无论什么事他的妻子都会为他去做。
只要是一个男人能够有的,他已经全都有了,连他自己都已觉得很满意。
可是最近却有件事让他觉得不太愉快。
他住的这间屋子在万松山庄的最高处,只要他推开窗子,就会看见对面一片青绿的山坡,佳木葱笼,绿草如茵,却看不见人。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有种“天土地下,喉我独尊”的豪情,就算心里有些不称心的事,也会忘得一干三净。
想不到这片山坡上最近却在大兴土木。
每天一清早,对面山坡上就开始敲敲打打,不但打破了他的宁静,吵得他整日不安,而且还侵犯了他的自尊。
因为对面这片山坡上盖的宅院,规模显然比他的万松山庄更大。
两河一带,关中陕北,甚至连江南那边有名的土木工匠,雕花师傅,都被请到这里来了。
建造这宅院所动用的人力,竟比昔年建造万松山庄时多出了二十倍。
人多好帮事,盖房子当然也盖得侠。
柳若松每天早上推开窗于一看,都会发现对面山庄上不是多了一座亭台,就是多了一座楼阁,不是多了一个池塘,就是多了一片花林。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简直要认为那是奇迹出现。
监督建造这庆院的总管姓雷,是京城“样子雷”家的二掌柜。
在土木建造这一行中,历史最悠久、享誉最隆的就是京城雷家,连皇宫内院都是由雷家负责建造的。
据雷总管说,投资建造这座庄院的,是一位“丁公子”。
丁公子已决定要在十二月十五那一天在新舍中宴客。所以这座庄院一定要在十二月中旬以前,全部建造完工。
只要能在限期内完工,他不惜任何代价,不管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他已经在京城的四大钱庄都开了帐户,只要雷总管打条子,随时提现。
雷总管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却说:“这位丁公子的豪阔,连我都从来没见过。”
这位丁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来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派、这么大的手笔?
柳若松已忍不住动了好奇心。
他一定要把这位丁公子的来历和底细,连根都刨出来。
他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已经将这件事交给他的夫人去做,柳夫人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柳夫人未出嫁时的闺名叫可情。
——不是可笑,是可情。
——秦可情。
柳夫人也是属狗的,比柳若松整整小十三岁,今年已三十五。
但是就算最有眼力的人,也绝对设法子看出她的真实年纪。
她的腰仍然纤细柔软,皮肤仍然柔骨光润,小腹仍然平坦,脸面绝没有一丝皱纹。
她甚至比她刚刚嫁给柳若松的时候更迷人、更有魅力。
就连最嫉妒她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她实在是个人间少见的尤物。
只有曾经跟她同床共枕过的男人,才能真正了解“尤物”这两个宇是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柳若松想起他们新婚时的旖旎风光,想起她给他的那种欲仙欲死的享受,世上绝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比得上她。
可是岁月无情,柳若松毕竟已渐渐老了,渐渐已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甚至已经开始有点害怕。
就正如大多数中年后的丈夫都会变得有点怕老婆一样,因为他们巳渐渐不能满足妻子的要求。
现在他们已分居很多年了,但是他们夫妻间却仍然保持着极深的感情。
一种非常深厚、又非常微妙的感情。
柳夫人时常都会一个人出走,他从来不过问她的行踪。
因为他知道他的妻于是个尤物,他也相信他的妻子绝不会背叛他。
只要她不背叛他,他为什么不能让她有一点点完全属于生理上的享受?
他常说自已是个非常非常“看得开的人”,也许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他们的感情才会维持到现在。
也只有像他这么看得开的男人,才能娶“尤物”做妻子。
一个男人如果娶到一个“尤物”做妻于,那滋味并不十分好受。
正午。
阳光照满窗户,柳夫人在窗下的一张梨花椅上坐下来,用一块罗帕擦汗。
虽然已经是十月底了,天气还是很热。
柳夫人不但伯冷,也伯热,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吃过一点苦。
有些女人好像天生就不会吃苦的,因为她们远比别的女人聪明美丽。
她解开衣襟,露出美好如玉般白腻的酥胸,轻轻地喘息着。
柳若松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
在一些年轻的小姑娘面前,他还是极有男子气概,还是可以让她们婉转娇啼,可是遇到他的妻子,他就会溃不成军。
所以他只有控制自己,免得再有一次“惨败”的经验。
柳夫人笑了,吃吃地笑道:“难道我上次替你从关东带回来的虎鞭也没有用?”
柳若松装作没听见。
虎鞭并不是没有用,只不过对她没有用而已。
他转开话题,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查出了那位公子的来历?”
柳夫人道:“嗯。”
柳若松道:“他是什么人?”
柳夫人道:“他是我们的一个熟人,可是你绝对猜不出他是谁。”
她的眼睛里发着光,好像又想起了一件令她兴奋的事。
柳若松道:“他是谁?”
柳夫人道,“他叫丁鹏。”
柳若松失声道:“丁鹏?就是那个丁鹏?”
柳夫人道:“就是他……”
柳若松脸色变了。他当然不会忘记“丁鹏”这个人,更不会忘记那一招“天外流星”。
他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妻子是用什么方法把这一着“天外流星”骗来的。
柳夫人显得如此兴奋,当然有她的原因。
虽然他一向认为她付出的代价很值得,现在心里却还是有点酸酸的。他淡淡道:“想不到他居然还没有死,你是不是很高兴?”
柳夫人沉下了脸冷笑道:“我高兴什么?他最恨的并不是你,是我。”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他既然还没有死,迟早总会来找我们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到,一个像他那样的穷小子,怎么会忽然变成如此豪阔?”
柳夫人冷冷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次他居然能逃走,我们居然找不到,就表示这小子有造化。有造化的人,就算走在路上,也会捡着大元宝。”
这是气话。
一个女人生气的时候,最好不理她。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这法子,柳若松是个聪明的男人。他闭上了嘴。
到最后先开口的当然还是女人,女人总是比较沉不住气的。
柳夫人终于忍不住道:“他既然要来找我们算帐,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找上门来,为什么要在我们对面去盖那样一座大宅院?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柳若松道:“人心隔肚皮,一个活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别人永远猜不透的。”
柳夫人眼睛又亮了,立刻问道:“如果这个活人忽然死了呢?”
柳着松微笑道:“一个人如果死了,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柳夫人也叹了口气,道:“只可借他不会死的,他既然能活到现在,要他死就不太容易。,柳若松道:“虽然不太容易,也不太难。”
柳夫人道:“哦?”
柳若松道:“从那次事到现在才四年,一个人如果运气特别好,在四年之中,可能会发横财。”他微笑接道:“但是武功就不一样了,武功是要一天天用苦功练成的,绝不会像大元宝一样,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榔夫人道:“他不敢上门来找我们,就因为他虽然发了财,武功却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
柳若松道:“以他的武功,就算遇到名师,就算再苦练千年,也绝不是小宋的对手。”
柳夫人道:“小宋?你说的是宋中?”
柳若松笑了笑,道:“姓宋名中,一剑送终,除了他还有谁?”
柳夫人端起了摆在旁边茶几上的一碗莲子汤,湿慢地啜了几口,悠悠地说:“这个人我倒认得。”
柳若松道:“我知道你认得。”
柳夫人道:“你好像也认得的。”
柳若松道:“我认得没有用,你认得才有用。”
柳夫人道:“哦?”
柳若松道:“因为他只听你的话,你要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柳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他杀人,他也会去?”
柳若松微笑道:“你要他杀一个人,他绝不敢杀两个,你要他去杀张三,他绝不敢去杀李四。”
柳夫人道:“如果我要他去杀丁鹏,丁鹏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柳若松拊掌道:“一点也不错。”
柳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两年他太出风头了,已经变得又骄又狂,怎么会听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的话。”
柳若松笑道:“这两年我出的风头也不少,连我都要听你这老太婆的话,他怎么敢不听。”
柳夫入慢慢地放下了莲子汤,用两根春葱般的手指,拈起了一粒蜜饯,送进比樱桃还小、比蜜还甜的小嘴里,用一排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咯”的一声,咬成了两半。
然后她又用眼角瞟着柳若松,轻轻地问道:“他真的听话?”
她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炽热的光。
她的牙齿雪白,嘴唇鲜红。
她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樱桃,等着人夫采撷。
柳若松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下子又完了…
柳若松躺在他那张特制的软榻上,满身大汗,连动都已不能动。
他从十月初就开始养精蓄锐,及时进补,一连吃了两条虎鞭,好几副黄教大喇嘛秘方配制的神丹,目的本来是推备要对付一个他的好朋友特地花了好几千两银子从江南乐户买来送给他的清倌人。
他准备好好地“对付”她几天,让她知道他还没有老。
可是这下子全都完了。
柳夫人看来却更娇艳,就像是一朵已经过雨露滋润的鲜花。
她正在看着他媚笑。
她一定早就算准了这两天他“进补”已经进得差不多到了时候。
她笑得愉快极了,得意极了。
柳若松也只好陪着她笑,苦笑:“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听话了。”
柳夫人媚笑道:“听话的人,总有好处的。”
她忽然问:“你想不想知道那位丁鹏公子这两天在哪里?”
柳若松道:“想。”
柳夫人道:“这两天他正在游西湖,就任在贾似道以前住的半闲堂、红梅阁里。”
柳若松道:“这位丁公子的气派倒真不小。”
贾似道是南宋的奸相,权倾朝野,富甲天下。大宋的江山,至少有一半是算送在他手里的,他那半闲堂的豪阔,可想而知。
柳若松道:“你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小宋这两天在哪里。”
柳夫人道:“你想见他?”
柳若松道:“很想。”
柳夫人又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我早知道你想见他,就把他带来了。 ”
柳若松道:“现在呢?”
柳夫人道:“现在要找他只怕已很不容易。”
柳若松道:“为什么?”
柳夫人道:“因为我已经叫他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夫了。”
柳若松道:“这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柳夫人道:“杭州,西湖,红梅阁,半闲堂。”
柳若松笑了,道:“我虽然是个活人,可是我心里会打什么主意,用不着等我说出来,你也能猜得到的。”
柳夫人用一排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樱桃般的红唇:“你真的是个活人。”
她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炽热的光。
柳若松赶紧摇头,苦笑道,“我已经死了,就算还没有完全死,最多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宋中斜倚在马车里,仿佛已睡着。
马车走得很乎稳,车轮、车板、车轴、车厢,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特别制造的,拉车的马也经过良好的训练。
车厢里宽大而舒服,因为宋中每当杀人前,一定要保留体力。
只有一辆平稳而舒服的马车,才能使他的体力不至于消耗在路途上。
所以柳夫人替他准备了这辆马车。
她对他简直比一个母亲对儿子还要体贴关心。
宋中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去世了。
他有数年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从来不愿提起他的母亲。
如果有人用这件事来耻笑他,侮辱他,得到的通常都是一剑。
姓宋名中,—剑送终。
宋中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非杀人不可。无论他要声名,要财富,要女人,都一定非杀人不可。
这些都是他渴望的,他只有用这方法来得到他渴望的一切。
他最渴望的既不是声名,也不是财富,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属于别人的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可是他已经完全沉迷,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她的媚笑,她的眼波,她的肉体,就像一道道打不开的枷锁把他锁住了。
如果她要他去杀两个人,他绝不敢只杀一个;如果她要他去杀张三,他绝不敢去杀李四。
欲望就像一个没有底的洞,他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能杀人!
因为他心里没有爱,只有恨,因为他活到现在,从来都不知道“爱”的意义。
他能杀人!
因为他的确付出过代价,的确苦练过。看过他出手的人都认为他出手的快与准,几乎已不在“荆无命”之下。
钟展也看过他出手,就连钟展都认为他拔剑的动作,已经可以比得上荆无命。
荆无命是昔年名动天下的剑客,是和“阿飞”齐名的剑客,是“金钱帮”中仅次于“上官金虹”的第二位高手。
荆无命无情,也无命,不但将别人的性命看得轻贱如草,看自己的性命也同样轻贱。
宋中也一样。
据说他每次出手时都是不要命的,不要别人留下性命,也不要自己的命。
江湖中成名最快的人,通常就是这种不要命的人。
所以他成名了。
——姓宋名中,一剑送终。
在他杀了河西大豪吕正刚之后,江湖中不知道这几个宇的人已很少。
吕正刚雄踞河西二十年,金刀铁掌,威震八方,可是他一招就杀了吕正刚。
现在他要杀的人是丁鹏。
他不认得丁鹏,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他要杀丁鹏,因为她要他杀丁鹏。
他相信自己绝对有把握杀死这个人,他对自己的剑绝对有信心。
这柄剑已经杀过很多比丁鹏更有名的人,在他眼中看来,丁鹏等于已经是个死人。
第六章、借刀
宋中已经是个死人。
宋中虽然还没有死,却已等于是个死人。
柳若松看见他的时候,觉得很惊讶。柳夫人看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讶。
无论准都看得出他已变了,冷酷而骄傲的宋中,忽然变得憔悴而迟钝。
本来滴酒不沾的宋中,现在居然在找酒喝,找到了一杯酒,立刻就一饮而尽。
等他喝了三杯下去,柳若松才微笑道:“这次你一定辛苦了,我再敬你一杯。”
他对宋中还是很有信心,他相信这次任务一定已圆满完成。
柳夫人也微笑道:“我要敬你三杯,因为你以前从来不喝酒的。”她对他更有信心,她亲眼看见过他杀人。他杀人不但干净冽落,而且从未失手过。他杀人出手不但准确迅速,而且动作优美。她至今犹未看见过第二个人比得上他。宋中在喝酒,不停地喝,他以前不喝,并不是因为不能喝,而是不愿喝。一个杀人的人,手一定要稳,如果喝多了酒,手一定不会稳。他看见过很多酒鬼手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的样子。他一直在奇怪,他们为什么还要喝?他觉得他们不但可怜,而且可笑。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些酒鬼为什么会变成酒鬼了。现在他还没有醉,但是像他这种喝法,迟早总是要醉的。柳若松终于问到了正题:“最近西湖的秋色正好,你是不是已经到那里去过了?”
宋中道已“我去过!”
柳若松笑道:“秋高气爽,湖畔试剑,你此行想必愉快得很。”
宋中道:“不愉快。”
柳夫人道:“可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秋高气爽,正是杀人的好天气;名湖胜景,也正是杀人的好地方。天时地利,快意杀人,岂非是件很愉快的事?”
宋中道:“不愉快。”
柳夫人道:“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要杀的那个人,是杀不得的。?柳夫人道:“丁鹏是个杀不得的人? ”
宋中道:“绝对杀不得。”
宋中道:“因为我还不想死!”
他又喝了两杯,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只有一条命,我为什么要死!”
柳若松皱了皱眉,柳夫人道:“显然你已试过,难道你不是丁鹏的对手?”
宋中道:“我不必试,也不能试,我只要一出手,现在就已是个死人。”
柳夫人看看柳若松,柳若松在看着自己的手。
柳夫人忽然笑了:“我不信以你的剑法,以你的脾气,怎么会怕别人?”
宋中冷笑道,“我几时怕过别人?谁我都不怕。”
又干了儿杯后,他的豪气又生,大声道:“若不是有那四个人在,不管丁鹏有多大本事,我都要他死在我的剑下。”
柳夫人道:“有哪四个人在?”
未中道:“孙伏虎、林祥熊、南宫华树、钟展。”
柳若松的脸色变了,大多数人听见这四个人的名字,脸色都会变的。
宋中却偏偏还要问:“你也知道他们?”
柳若松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他们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江湖中不知道他们的人确实不多。
孙伏虎是南宗少林的俗家大弟于,以天生的神力,练少林的伏虎神拳。
他不但能伏虎,而且还能伏人,隐然已是岭南一带的武林领袖。
林祥熊是孙伏虎的结义兄弟,一身钢筋铁骨,做人却八面玲瑰。
五年前,江南六省八大镖局联营,一致公推他为第一任总镖头。江南武林黑白两道的朋友,连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南宫华树的门第更高。
南宫世家近年来虽然已渐没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武功和气派,仍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至于“飞云剑客”钟展,更是远在二十年前就已名满江湖了。
柳夫人道:“他们都在西湖?”
宋中道:“不但都在西湖,而且都在半闲堂、红梅阁。”
他又喝酒:“我去了五天,他们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那位丁公子左右。”
柳夫人也叹了口气,道:“士别三日。真是应该刮目相看,想不到丁鹏居然能请得到他们四攸这样的贵客。”
宋中道,“他们不是他的贵客。”
柳夫人道:“他们不是?”
宋中道:“他们最多也只不过是他的保镖。”
他冷笑:“看他们的样子,简直好像随时都会跪下去吻他的脚。”
柳夫人不说话了。
她又看了看柳若松。柳若松已经不在看着自己的手;而在看着宋中的手。
宋中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甲都已握得发白,就好像千里在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剑,正在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
一个他自己也知道绝不是他能击败的对手。
柳若松忽然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看见他们四位在,我也绝不敢出手的。”
宋中道:“你当然不敖。”
柳若松道:“这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
宋中道:“本来就不是。”
柳若松道:“但是你却好橡觉得很丢人、很难受,我实在想不通你是为了什么。”
宋中不说话,只喝酒,拼命地喝。
只有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丢人的人,才会跟自己过不去。
柳若松道:“你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宋中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不错,我是很难受,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完了。”
冷酒都化作了热泪。
这个冷酷、倔强、骄傲的年轻人,居然也会流泪,也会哭。
他哭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他说了实活,也像是个孩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我并不怕他们,孙伏虎和林样熊只有一身横肉,南宫和钟展只会装模作样。在我眼中看来,他们根本连一个钱都不值。”
“可是我拍丁鹏。”现在我才知道,就算我再苦练一辈子,也休想能比得上他。”
“我去找过他,按照江湖规矩去找他比武,让他不能拒绝。”
“这就是我去找他的结果。”他忽然撕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他的胸膛宽阔而健壮。。
“她”看过他的胸膛,也曾伏在他的胸膛上呻吟、喘息、低语。
现在他的胸膛上已多了七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就像是新月。
“他用的是刀,一把弯弯的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我给了他七七四十九剑,他只还了我一刀。”
“这就是那一刀的结果。”
“我平生从未败得如此惨,也从未想到我会像这么样惨败。”
“我知道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也休想能接得住他这一刀。”
“我求他杀了我,逼他杀了我。”
“他却只对我笑了笑。”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不杀我,只因为我还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知道我完了。”
柳若松默默地听着,什么活都不再问,什么活都不再说。听完了他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
他喝得也不比宋中少。
所以他们都醉了,烂醉如泥。喝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这一天是十一月十六。
从这一天开始,柳若松就一连串遇到很多他连喝醉都忘不了的事。
十一月十六。
柳若松醒来时不但头痛如裂,而且虚火上升,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不是丁鹏,而是他朋友从乐户中买来送给他的那个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只有十五岁,本来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可是在乐户中长大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已经是个发育得很好的女人了。
他想到她的长腿细腰,想到她婉转娇啼时那种又痛苦又快乐的表。
情。
于是他就像是匹春情己发动的种马般跑了出去,去找她。
他找到的是条母狗。
他用后花园角落里的一栋小房子,做藏娇的金屋,布置精致的闺房里还特地准备了一张宽大舒服而柔软的床。
他以为她一定会在床上等着她。
在床上等着他的却是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母狗。
那个长腿细腰的大姑娘竟已不见了。
万松山庄虽然没有蜀中唐家堡、长江十二连环坞那么警卫森严,但还是有五六十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家丁,大多数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
其中有四十八个人,分成了六班,不分日夜在庄子里守卫巡逻。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走出过那个院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会失踪了的,也没有人知道那条母狗怎么会到了她的床上。
这是个奇案。
于是柳若松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十九。
经过了两天的搜查和盘问,那件奇案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柳若松决定暂时放开这件事。
他又想喝酒。
他们夫妻部喜欢喝两杯,喝的当然都是好酒。在这方面,他们两个都可以算是专家,万松山庄的藏酒也是一向很有名的。
根据酒窖管事最近的记录,他们窖藏的美洒一共还有两百二十二坛,都是二十五斤装的大坛于,倒出来足足可以淹死十来个人。
今天他要人去拿酒的时候,酒窖里却已连一滴酒部没有了。
他窖藏多年的两百二十二坛美酒,竟己全部变成了污水。
女人绝不会忽然变成母狗,美酒也绝不会忽然变成污水。
酒到哪里去了?污水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人知道。酒窖的管事指天誓日,这两天绝没有人到酒窖里去过。
就算有人进去过,要把两百多坛酒都换成污水,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又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又想到了丁鹏。
万松山庄的厨房后面有块地,除了晾衣服外,还养着些猪、牛、鸡、鸭。
这一天厨房的管事起来时,忽然发现所有的猪、牛、鸡、鸭都在一夜间死得干干净净。
前几天一连发生那两件怪事后,大家本来已经在心里哺咕,现在更是人心惶惶,嘴里虽然不敢说出来,暗地里的传说更可怕。
大家都已猜到,主人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已经找上门来。
现在畜牲都已死去,是不是就要轮到人了?
连柳若松自己都不能不这么想,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受不了。
十一月二十二。
跟着柳若松已有二十年的门房早上醒来时,忽然发现自己竟被脱得赤棵裸地睡在猪栏里,嘴里还被人塞了一嘴烂泥。
十一月二十六。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亘多,晚上明明睡在床上的人,早上醒来已被人吊在树上。
明明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锅米,煮成饭时里面竟多了十七八只死老鼠。
柳若松最喜欢的几个丫头,忽然一起脱得精光,跳下了荷池。
柴房忽然起了火,米仓忽然淹了水,摆在库房里的几匹绸缎,忽然全部被剪成一条条碎布,挂在树梢花枝上。
柳夫人早上起来推开窗子一看,满园红红绿绿的碎布迎风飞舞,其中有的竟是她的衣裳。
十一月二十七。
六十多个家丁和四十多个丫头老妈子,已经有一半俏消地溜了。
谁也不想再跟着受这种罪。
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床底下。
这种事有谁能忍受?
没有走的人也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听见有人敲门就会被吓得半死。这种日子淮能过得下去?
十一月二十八。初雪。
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干冷。平常这个时候,柳若松早已起来了很久。
他一向起床很早。
因为他已决心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的行为都要做别人的表率。
可是今天他还躺在被窝里。
昨天晚上他一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天亮了之后才睡着。
他实在起不来,也懒得起来。
起来之后怎么样?说不定又有坏消息在等着他。
屋里虽然很温暖,空气却很坏,所有的窗户都已被封死。
他不想再去看对面山坡上那片一天比一天华丽壮观的庄院。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气蓬勃、容光焕发、对每件事都充满信心的人了。
现在他已变得暴躁易怒,心神不安,听见敲门的声音也会吓一跳。
他怕,怕推门进来的人是丁鹏。
现在就有人在敲门,推门进来的人不是丁鹏,是他的妻子秦可情。
他看得出她也瘦了,本来丰满而嫣红的脸颊,现在已苍白凹陷。
虽然她在笑,可是连她的笑容都已不像昔日那么甜美动人。
她坐下来,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忽然道:“我们走吧!”
柳若松道:“走?”
柳夫人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明白,那些事都是丁鹏干的。”
柳若松冷笑,道:“你真的相信他忽然变得有这么大本事?”
柳夫人道:“如果他能让孙伏虎和钟展那些人那么服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他们夫妻的人缘一向不错,出手一向很慷慨,江沏中很少有人比他们更会交朋友。
柳夫人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那次我们也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他也要我们受点罪,故意先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们,把我们逼得发疯,然后再出手。?柳若松还是不说话。柳夫人道:“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以后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柳若松道:“我们能到哪里去?”
柳夫人道:我们还有钱,还有朋友,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柳若松道:“既然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随便我们到哪里去,他还是一样可以找得到我们。”
他冷笑道,“除非我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一辈予都不再露面。”
柳夫人遭:“那至少总比被逼死的好。”
柳若松又不说话了。
柳夫人道:“你为什么不到武当去?”
柳若松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摇头道:“我不能去,因为……”
柳大人道:“因为你想做武当掌门,这种事如果闹了出去,被武当的同门知道,你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柳若松不否认。
柳夫人道:“你也舍不得这片家产,更舍不得你的名头,你还想跟他斗一斗。”
柳若松道:“就算我一个人斗不过他,我也可以去找朋友。”
柳夫人道:“你能去找谁?谁愿意来趟这淌浑水?现在连钟展都已经投靠他了,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你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别人也不会永远陪着你的。”
柳若松道,“你呢?”
柳夫人道:“我已经受不了,你不走,我也要走。”她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 “我可以再等你两天,月底之前我非走不可。我们虽然是夫妻,但是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想到了这句话,柳若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忽然间,他听到一个人带着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这句活了?”
柳夫人出去的时候,已经将门关上。
窗户五天前就已被封死。
如果有人躲在这屋里,一定走不出去。
柳若松虽然听不出是谁在说话,也听不出说话的人在哪里,但是这个人无疑是在这间屋子里。
因为说话的声音显然距离他很近,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慢慢地站起来,先把门从里面栓上,然后就开始找。
他这一生中经过的凶险已不少,他相信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慌张失措的。
他己听出这个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他以前绝对没有听见过她说话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女人,怎么会到了他屋里,他居然一点动静部没有发觉?
这又是件怪事。
可是这一次他一定能把真相查出来。
他找得很仔细,屋子里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甚至连衣柜和床底下都找过,除了他自已之外,屋子里连个人影子部没有。
刚才说活的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
外面又开始在下雪。
雪花一片片打在窗纸上,对面山坡上还在“叮叮咚咚”地敲打。
屋子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就像是座随时都有鬼会出现的坟墓。
大多数人在这各情况下都不会再留在这里的,但柳若松不是那些人。
他居然又躺了下去。
不管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她既然已来了,绝不会是为了说那么样一句风凉话来的。
他相信她一定还有话要说。他没有猜错。
他刚躺下去,居然就立刻又听到了她那飘忽而优雅的笑声。
她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只不过你还是找不到我的。”
声音还是距离他很近,现在他已完全确定,说话的人就在他帐子顶上。
可是等到他再跳起来去看时,帐顶上还是没有人影。
柳若松忽然觉得背脊后面发冷,因为他已感觉到背后有个人。
他一直看不到她,只因为他背后没有长眼睛。
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她还是在他背后,这个女人的身法竟像是鬼魅般的飘忽轻灵。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我认输了。”
这女人笑道:“好,自己肯认输的人都是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
柳若松道:“你也喜欢我柳……”
这女人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很优雅,柳若松却听得有点毛骨悚然。
她就在他背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的呼吸。
但他却看不见她。
如果她真的想要他的命,看来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当然知道,我本来就是要来找你的。”
“你呢?你是谁?”
“我是个女人,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她银铃般笑着道,“我保证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女人。”
对于好看的女人,柳若松一向最有兴趣。
他相信她说的不是假话,难看的女人绝不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他忍不住又试探地问:“你能让我看看你?”
“你真的想看我?”
“真的!”
JJ“”可是你看见我之后,如果被我迷注了怎么办?”
“就算被你迷死我也愿意。”
能够被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迷死,的确不能算是件痛苦的享。
“你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可是以后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你就会后悔了。”她说得很绝,“我最讨厌不听活的男人。”
“我听话。”
“那么你现在就赶快躺到床上去,用棉被蒙住头。”
“用棉破蒙住了头,怎么还能看得见你?”
“现在虽然看不见,今天晚上就会看见了。”
她冷冷地接着道:“如果你不听活,你一辈子部休想看见我。”
柳若松立刻躺上床,用棉被蒙住了头。
她又笑了:“今天晚上子时,如果你到后花园去,就一定会看见我的。”
“我一定去。”
柳若松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他在别人都还是孩子的年纪时,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可是今天晚上他居然好像又变成了个孩子,像孩子那么听话,而且像孩子那么兴奋。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从他真的还是个孩子时,他就已经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人。
他一向对女人有兴趣,女人好像也对他很有兴趣。
他的妻子就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可是今天他为了这个还没有看见过的女人,竟忽然变成了个孩子。
这个女人实在太神秘,来得神秘、去得神秘,武功更神秘。
最主要的一点,他相信这个女人对他绝对没有恶意。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来找他?
女人都想利用男人,就正如男人都想利用女人一样,她也许想利用他去做某一件事。
他更想利用她。
他一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彼此建立在互相利用上的。
如果这种关系对彼此却有利,他绝不反对。
所以还不到子时,他就已到了后花园,他果然见到了她。
她果然是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十一月已经很冷了,下雪的时候冷,雪停了以后更冷。
她却只穿着件薄薄的轻纱衣裳,薄得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她并不觉得冷。
她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一朵云、一片雪花,忽然就已出现在柳若松眼前。
柳若松看见她的时候,非但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见过无数女人,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这么高贵的女人。
虽然她脸上还蒙着层轻纱,他还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的风姿、她的仪态,在人间已无处找寻。。
他看着她,仿佛已看得痴了。
她就让他痴痴地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发出那种清悦如银铃的笑声:“你看够了吗?”
柳若松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你看够了,我再带你去看一个人。”
“看谁?”柳若松问,“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好看的人?”
“那个人并不好看,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去看看他的。”
她忽然飘过来,挽住了他的臂。
他立刻觉得整个人都腾云驾雾般被托起,身不由主地跟着她向前飘了出去,飘过积雪的庭园,飘过高墙,飘过结了冰的小河……
他的身子仿佛已变得很轻,变成了一片雪花、一朵云。
他做过这样的梦,梦见自己会飞。每个孩子几乎都做过这样的梦。
可是现在他并不是做梦。
等他从迷惘中清醒时,他们已到了对面的山坡上,到了那片华丽壮观的庄院里。
在雪夜中看来,这片庄院也仿佛是个梦境。和这片庄院比起来,他的万松山庄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小木屋而已。
华厦和庭园已将完成,已不必再急着赶工,在如此寒夜里,工匠们都已睡了。
她带着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过去,他几乎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仍在人间。
她忽然问:“你知道这片庄院是谁的?”
“我知道。”
“你想不想看看这里的主人?”
“他在这里?”
“因为庄院已提早落成,所以他也提早来了。”
她的身子忽然一落,落在一根积雪的树梢上,积雪竟没有波他们踏落。
他也练过轻功,可是他从未想到过人世间竟有这样的轻功。她只用一只手挽着他,可是他的人仿佛也变得轻若无物。这是不是魔法?
虽然无星无月,可是凭雪光反映,他还是能否出很远。远处有块很大的青石,看来光滑而坚硬。
柳若松忍不住问:“丁鹏会到这里来?”
“他一定会来的。”
“如此深夜,他到这里来于什么?”
“用这块石头来试他的刀!”
“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我就会知道。”
每个人都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可惜真正能知道的却不多。她为什么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是不是因为她有一种超越常人的魔力?柳若松不敢问,也没有机会问了。
他已经看见了丁鹏。
丁鹏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无知的年轻人。现在不但已变得成熟而稳定,而且带着种超越一切的自信。他施施然走过来,仿佛是通宵不能成眠,到雪地上来漫步,可是他走过的雪地上却看不见足迹。他的腰带上斜插着一把刀,一把形式很奇特的刀,刀身仿佛有点弯曲。
---- 那不是青青的弯刀,这把刀是他重回人间后铸成的,是凡人用凡铁铸成的。
——但是现在他不管用什么刀,都已必将无敌于天下。
走过青石时,这把刀忽然出鞘。柳若松根本没有看见他拔刀,可是这把刀已出鞘。刀光一闪,带省种奇异的弧度,往那块青石劈了下去。
这一刀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出手的,可是一刀劈下奇迹就出现了。那块看来比钢铁还硬的青石,竟在刀光下被劈成了两半。
刀已入鞘。?丁鹏已走出很远,看来还是在漫步,可是一瞬间就已走出很远。雪他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她已带着柳若松跃下树梢:“你去看看那块石块。”
用手摸过之后,他才知道这块石块远比看上去还要坚硬。
可是现在这块比人还高、比圆桌还大的石头,竟被丁鹏随随便便一刀劈成了两半。
夜更深,风更冷,柳若松却在流汗,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
这个穿着身初雪般纯白纱衣的女人道:“他用的不是魔法,他用的是刀。”
柳若松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看得出用的是刀。”
雪衣女道,“你看不看得出那一刀的变化?”
柳若松道:“我看不出。”
雪衣女微笑,道:“你当然看不出,因为那一刀根本没有变化。”
那一刀虽然是柳若松平生所见过的最惊人、最可怕的一刀,但是那一刀的确没有变化。
那一刀劈出,简单、单纯、直接,却已发挥出一柄刀所能发出的最大威力。
如果柳若松不是亲眼看见,绝不会相信一柄凡铁铸成的刀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雪衣女道:“这一刀虽然没有变化,却包含了刀法中所有变化的精萃。”
柳若松道:“为什么?”
雪衣女道:“因为这一刀出手时所用的刀法,部位、时间、力量、速度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恰好能将他所有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这并不是种很玄妙的说法,速度、方法、时间本来就可以使一件物体的力量改变。这本来就是武功的真义,所以武功才能以慢打快、以弱胜强。如果你能将一件物体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用一根枯草也可以穿透坚甲。
雪衣女道:“要练成这完全没有变化的一刀,就一定先要通透刀法中所有的变化。我知道丁鹏已练了很久。”
她笑了笑:“可是他这一刀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柳若松道:“我知道,要对付我,根本用不着这种刀怯。”
雪衣女道:“他练这一刀,为的是想对付谢家三少爷。”
柳若松失声道:“神剑山庄的谢晓峰?”
雪衣女道:“除了他还有椎?”
她又道:“因为他的剑法,已穷尽剑法中所有的变化,所以丁鹏只有用这一招完全没有变化的刀法对付他。”
柳若松苦笑道:“如果我没有看见他那一刀,我一定会认为他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想到要去击败谢晓峰。
可是现在他已看见了那一刀,不管那一刀是否能击败谢晓峰,要取他的人头却不难。
雪衣女道:“你有没有想到他能在短短四年之中练成这样的刀法?”
柳若松道:“我想不到。”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
雪衣女道:“你当然想不到,因为人世间根本没有这样的刀法。”
柳若松道:“人世间既然没有这样的刀法,他是怎么练成的?”
雪衣女不回答,反问道:“你以前有没有想到过,他能在短短凡个月中建造出这么样一片庄院?”
柳若松道:“我也想不到。”
雪衣女道:“可是这座庄院现在已落成了。”
她慢慢地接着道:“这些本来绝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他都己做到,如果他要用这种力量来对付你,你准备怎么办?”
柳若松惑然道:“我……我好像只有等死。”
雪夜女道:“你想下想死?”
柳若松道:“不想。”
雪衣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好像已经死定了。”
柳若松道:“他为什么还不下手?”
雪衣女道:“因为他要等到下个月的十五。”
柳若松道,“他为什么耍等到那一天?”
雪衣女道:“那一天他要在这里大宴宾客,他要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先揭穿你那件阴谋。他不但要你死,还要你身败名裂。”
柳若松道:“我那件阴谋?什么阴谋?”
雪衣女道:“你自己应该知道那是件什么阴谋,你也用不着瞒着我。”
她冷冷地接着道:“也许你还认为他拿不出证据来,就没法子让别人相信,可是现在他说的话就是证据,因为他已比你更有钱、更有势。如果他说那一招‘天外流垦’是他创出来的,有谁会不信?淮敢不信?”
听到“天外流星”这四个字,柳若松脸色变得更惨:“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雪衣女道:“我说过,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我就能知道。”
柳若松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雪衣女道:“我是你的救星,唯一的救星。”
柳若松道:“救星?”
雪衣女道:“现在你虽然已死定了,可是我还能救你。”
她淡淡地接着道:“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你,因为除了我之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对付得了青青。”
青青。
这是柳若松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当然忍不住要问,“青青?青青是谁?”
“青青就是丁鹏的妻子。丁鹏能够做出这些本来绝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就因为他有青青。”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奇怪:“真正可怕的不是丁鹏,是青青。我可以保证,你绝对永远都想不到她有多可怕。”
柳若松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她这么样一个人。”
雪衣女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
柳若松道,“她不是人?”
雪衣女道:“她不是人,我也可以保证,她绝不是人。”
柳若松道:“难道她是鬼?”
雪衣女道:“她也不是鬼,鬼也没有她那么大的本事。”
她想了想,又道:“我知道绍兴有个鬼曾经把人家埋在地下的十二坛女儿红全部偷偷喝了,再把请水装进去;张家口有个鬼曾经把一批从口外赶来的肥羊全都弄死,可是天上地下。绝没有一个鬼能把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变成母狗。”
柳若松听呆了。
他想到了那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想到了她婉转承欢时那种既痛苦又快乐的表情。他又想到了那条母狗,想到了他曾经吃过的狗肉“他也不知道是想哭、想笑、还是想吐。他决定把那条母狗远远地送走,送到他永远看不见的地方去。如果他再看见那条母狗,他说不定会发疯。雪衣女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总该知道她有多么可怕了,不但人怕她,连鬼都怕。
”
柳若松道:“她究竟是什么?”
雪衣女道:“她是狐!”
柳若松道:“狐?”
雪衣女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狐?”
柳若松听说过。有关于狐的那些荒唐而离奇的传说,他从小就听过很多。他总认为这些事只有乡下老太婆才会相信。可是现在他自己也不能不信了,因为他亲眼看见的事,远比那些传说更荒唐离奇。现在站在他身旁的这个又高贵又美丽的女人难道也是狐?
他不敢问。
无论这个女人是人还是狐,看来的确都已是他唯一的救星。除了她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救得了他。
但他却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雪衣女笑了笑道:“这一点的确很重要,你的确应该问的。”
柳若松道:“你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救我。”
雪衣女道:“我当然不会。”
她又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我看上了你所以才来救你,你当然也不会相信,我看得出你并不是个很喜欢自我陶醉的男人。”
柳若松也笑了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自我陶醉过,幸好那种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
雪衣亥谊:“那里有棵大树,你只要躲在树后面等一筹,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了。”
她又道,“可是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你看见什么事,都绝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更不能动,否则就连我也没法于救你了。”
于是柳若松就躲在树后面等,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个身材很苗条的女人,穿着身淡青色的衣裙,美得就像是图画中的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