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刀 —金庸 |
《鸳鸯刀》
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拦在当路! 他这枝镖共有十万两银子,那是西安府的大盐商汪德荣托保的。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确是不小,但威信镖局过去二十万两银子的镖也保过,四十万两的银子也保过,金银财物,那算不了什麽。自从一离开西安,他挂在心头的只是暗藏在背上包袱的两把刀,只是那天晚上在川陕总督府中所听到的一番话。
周威信左手一按腰间铁鞭,瞪视身前的四个汉子,终于咳嗽一声,抱拳说道:“在下道经贵地,没跟朋友们上门请安,甚是失礼,要请好朋友恕罪。”心中打定了主意:“能够不动手便最好,否则那痨病鬼可有些难斗!江湖有言道:‘小心天下去得,莽撞寸步难行’。”只听得那病夫左手按胸,咳嗽起来。
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这才出来。花剑影撕下一块衣襟,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常长风道:“大哥,不碍事吗?”逍遥子道:“没事,没事!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算不了什麽。”花剑影道:“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很不好斗,二哥偏要出马,累得大哥受了伤。”盖一鸣道:“这批浑人糊涂得紧,听得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那有什麽法子?”逍遥子道:“这也怪不得二弟,要劫宝贝嘛,总得找镖局子下手。”常长风道:“现下怎生是好?咱们两手空空,总不能去见人啊。”
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着蚀把米,但觉得做了一件豪侠义举,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盖一鸣道:“这书生漫游四方,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话犹未了,呼听得銮铃声响,蹄声得得,一乘马自南而来。逍遥子道:“各位兄弟,听这马儿奔跑甚速,倒是一匹骏马。不管怎麽,将马儿扣下来再说,便是没什麽其他宝物,这匹马也可当作礼物了。”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忙解下腰带,说道:“快解腰带,做个绊马索。”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正要在两棵大树之间拉开,那匹马已奔进林来。
那少女坐在甘亭镇汾安客店的一间小客房里,桌上放着一把小小酒壶,壶里装着是天下驰名的汾酒。这甘亭镇在晋南临汾县与洪洞县之间,正是汾酒的产地。可是她只喝了一口,嘴里便辣辣的又麻又痛,这酒实在并不好喝。为什麽爹爹却这麽喜欢?爹爹常说:“女孩子不许喝酒。”在家中得听爹爹的话,这次一个人偷偷出来,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壶不可。但要喝上这一壶,可还真不容易。她又喝了一大口,自觉脸上有些发热,伸手一摸,竟是有些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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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高吟声中,一人走进林来。萧中慧一看,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
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更是难受,心中一急,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厉声道:“姓袁的,这对刀便在这里,有本事不妨来拿了去。你 装腔作势,瞒得了别人,可乘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着双刀平平一击,铮的一响,声 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着一枝毛笔,左手平持一只墨盒,说道:“在下诗兴忽来,意欲在树上题 诗一首,阁下大呼小叫,未免扫人清兴。”说着东张西望,寻觅题诗之处。卓天雄早瞧出他 身有武功,见他如此好整以暇,倒也不敢轻敌,当下将双刀还入刀鞘,交给周威信,铁棒一 顿,喝道:“你要题诗,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着挥动铁棒,往袁冠南脑后击去。 萧中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道:“别打!”她见袁冠南文诌诌的手无缚鸡之力,这 一棒打上去,还不将他砸得脑浆迸裂?那知袁冠南头一低,叫声:“啊哟!”从铁棒下钻了 过去,说道:“姑娘叫你别打,你怎地不听话?” 卓天雄回过铁棒,平腰横扫。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铁棒刚好从头顶掠过。卓天雄喝道 :“这一下不错!”左手成掌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毛笔在墨盒中一醮,往他手腕上点去 。两人数招一过,萧中慧暗暗惊异:“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功,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但 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卓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身上。萧中慧暗自祷祝:“老天爷生眼睛,保佑这书生得胜,让他助我脱困。” 林玉龙喝采道:“秀才相公,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快杀了这瞎子,解开我们的穴道 。”任飞燕道:“你这不是一厢情愿麽?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对手。”林玉龙喝 道:“臭婆娘,尽说不吉利的话,你懂得什麽?”任飞燕道:“嘿,我瞧得见他们动手,你 瞧见麽?”原来她面对卓袁二人,林玉龙却是背向。林玉龙道:“瞧得见便又怎地?我听那 瞎子的铁棒乱飞,一味呼呼风响,全不管事。”任飞燕啐了一口,道:“不管事,不管事! 哼,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林玉龙道:“那你呢?你倒动给我瞧瞧!”两人你一言,我一 语,越吵越凶,苦于身子转动不得,否则早又拳脚交加起来。任飞燕气忿不过,一口唾沫向 丈夫吐了过去。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吐得满头满脸都是唾沫。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兀自不停吵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斜目在瞧袁卓二 人时,不由得芳心暗惊,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心道:“但愿他这 是装腔作势,故意戏弄那老瞎子,其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与愿违,卓天雄的武功,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 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定有惊人艺业,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强攻,待得试了几招, 见他身法虽快,终究不免稚嫩,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当下铁棒横扫直砸,使出“呼 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来。袁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手中又无武器,立时 左支右绌,迭遇险着,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那知他竟是 这等的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来,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躺下!”铁棒翻起,打中 了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砰的一跳,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脚步略一踉跄,退出三步,却不跌倒,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腿上 既已受伤,便欲全身退走,亦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之德,不愿用 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说不得,只好叫你尝尝滋味。”说着将毛笔在墨盒中醮得饱 饱的,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五字,吃了一惊,叫道:“且住 !五毒圣姑是你何人?” 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武林中闻名丧胆,她所使的毒药之中,尤以 “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廿四个时辰毒血 攻心,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曾听人说过,当时也不在意,这时被卓天雄逼得无法, 随口说了出来,只见他一听之下,立时脸色大变,心下暗喜,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母, 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来难为你,快快给我走吧。” 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难道就此了局?”说着走上两步。卓天雄望着他左手所端 的墨盒,如见蛇蝎,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他如此和我相斗,其中定有古怪 。”见他向前,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他那知袁冠南倜傥自喜,仗着武功了得,往往空手致胜 ,手拿笔墨,只不过意示以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迭, 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说道:“我姑母武功不怎样,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你又何必 吓成这个样子?”见卓天雄迟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向左一闪,欺到周威信身畔 ,提起毛笔,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举臂来格。袁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手, 左手探出,已将鸳鸯刀抢了过来。卓天雄大吃一惊,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如给这 小子夺去,那是多大的罪名?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可也说不得了,当下飞身来抢,右掌斜 劈袁冠南肩头,左手五指成爪,往鸳鸯双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着,自知硬抢硬夺,必败无疑,提起毛笔,对准他左手一抹,跟着 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臂上一凉,一惊之下,只见手臂上已被浓浓的抹了一大条墨痕, 从前听人家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瞬时间在脑中闪过,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 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刀鞘,竟是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想越怕,大叫一声,飞奔出林。 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那里还赶逗留,跟在卓天雄后面,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重行追来,当下不敢再林中多耽,拿起 鸳鸯双刀,转身便行。林玉龙叫道:“喂,小秀才,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穴道?”袁冠南道 :“过了六个时辰,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叫道:“再等六个时辰,人也死了。”袁冠 南笑道:“别心急,死不了!”萧中慧嗔道:“好,坏书生!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冠 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刀 而来,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只怕又起枝节,微一沉吟,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右手挥动 ,两块石子飞出,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虽然相隔数丈,认穴之准,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妇各自积着满腔怒火,穴道一解,提着半截单刀,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袁 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正是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声,从马上倒摔下来,横卧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惊,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道,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身去,弯腰看时,只见她脸色有异,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冠南这一下更是心惊,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翻身跃起,从他手中抢过了短刃的鸯刀。袁冠南出其不意,一惊之下,“啊腰”一声,那刀已给她抢去。萧中慧知他武功胜过自己,偷袭得手,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格格一笑,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叫道:“快追!”两人向萧中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恩将仇报!”提气急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伤势大是不轻,一跷一拐,轻功只剩五成,眼见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驰而去,竟是追赶不上,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不能成其鸳鸯,腿上虽痛,仍是穷追不舍。 奔出二十馀里,地势越来越荒凉,他奔上一个高冈,四下里一望,见西北方四五里外,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似是一座小庙,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多半在这庙中,于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拐杖,撑持着奔去。 走进庙来,只见匾额上写着“紫竹庵”三字,原来是座尼庵。袁冠南走进庵去,见大殿上站着一个老尼姑,衣履洁净,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说着:“师太请了,可有一位蓝衫姑娘,来到宝庵随喜麽?”那尼姑道:“小庵地处荒僻,并无施主到来。”袁冠南不信,道:“师太不必隐瞒……”话未说完,呼听得门外笃、笃、笃连响,传来铁棒击地之声, 正是卓天雄到了。袁冠南大吃一惊,忙道:“师太,请你做做好事。我有仇人找来,千万别 说我在此处。”也不等那老尼回答,向后院直窜进去,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推门进去,见 供着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这时不暇思索,纵身上了佛堂,揭开帷幕,便躲在神像之后。 岂知神像之后,早有人在,定神一看,正是萧中慧。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 说道:“好吧,算你有本事,找到这里,这刀拿去吧!”说着将短刀递了过来。只见他身后 一人说道:“别给他,要动手,咱三人打他一个。”原来林任夫妇带着孩子,也躲在此处。 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无暇去夺刀,低声道:“别作声,那老瞎子追了来啦!萧中慧一惊, 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袁冠南微笑道:“毒药是假的。”萧中慧还待再问,只听卓 天雄粗声粗气的道:“四下里并无人家,不在这里,又在何处?”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 面找找,想必是已走过了头。”卓天雄道:“好!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也不怕这小子逃到 天边去。若是找不到,回头来跟你算帐,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姑庵。”林玉龙和任飞 燕听得心头火起,便欲反唇相讥,口还未张,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以分点了二人穴道 。卓天雄走进后院,待了片刻,料想是在东张西望,听得他喃喃咒骂,铁棒拄地,转身出庵 去了。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心头胆战,忙到溪中去洗,墨渍一洗即去,不留丝毫痕 迹。他放心不下,拚命擦洗,这用力一擦,皮肤破损,真的隐隐作疼起来。他更是吃惊,呆 了良久,不再见有何异状,才知是上了当,于是随后追来。他虽轻功了得,奔驰如飞,但这 麽一耽搁,却给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从观音大士的神像后跃下地来。四 人想起卓天雄之言,都是皱起眉头,心想此人轻功了得,追出数十里后不见踪迹,又必寻回 ,四下里无房无舍,没地可躲,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袁萧二人 相对无言,寻思逃脱之计。 林玉龙骂道:“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咱们若是练成了夫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 这老瞎子?”任飞燕道:“练不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 你就着我点儿,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个不休。袁冠南听 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麽“夫妻刀法”,说道:“咱们四个,连着你们孩子,还有那老尼姑, 眼前都是大祸临头,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谁都活不成。你俩还吵什麽?到底那夫妻刀法是 怎麽回事?”林任夫妇又说又吵,半天才说了明白。 原来三年之前,林任夫妇新婚不久,便大吵大吵,恰好遇到一位高僧,他瞧不过眼,传 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这套刀法传给林玉龙的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要两人练得纯熟, 共同应敌,两人的刀法阴阳开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 便守。那老和尚道:“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任他敌人武功多强,都奈何不了你夫妇。但 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却是半点也无用处。”他怕这对夫妇反目,终于分手,因此要他二人 练这套奇门刀法,令他夫妇长相厮守,谁也不能离得了谁。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妇 所创,两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是互相回护。那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 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法,但要相辅相成,配成一体,始终是格格不入,只练得三四招,别说 互相回护,夫妻俩自己就砍砍杀杀的斗了起来。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心念一动,向萧中慧说道:“姑娘,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原不 该说,只是事在危急,此处人人有性命之忧……”萧中慧接口道:“我知道啦,你要我和你 学这夫妻……夫妻……”说到这里,满脸红晕。袁冠南道:“嗯,小可绝不敢有意冒犯,实 是……实是……”萧中慧不再跟他多说,向任飞燕道:“大嫂,请你指点于我,若是我和他 ……都学会了,抵挡得了那老瞎子,便可救得众人性命。”任飞燕道:“这路刀法学起来很 难,可非一朝一夕之功。”萧中慧道:“学得多少,便是多少,总胜于白白在这里等死。” 任飞燕道:“好,我便教你。”林任夫妇分别口讲刀舞,一招一式的演将起来。袁萧二人在 旁各瞧各的,用心默记。 袁萧二人武功虽均不弱,但这套夫妻刀法招数极是繁复,一时实不易记得许多。林任夫 妇教得几招,百忙中又拌上几句嘴。两个人教,两个人学,还只教到第十二招,呼听得门外 大喝一声:“贼小子,你躲到哪里去?”人影一闪,卓天雄手持铁棒,闯进殿来。 林玉龙见他重来,不惊反怒,喝道:“我们刀法尚未教完,你便来了,多等一刻也不成 麽?”提刀向他砍去。卓天雄举铁棒一挡,任飞燕也已从右侧攻到。林玉龙叫道:“使夫妻 刀法!”他意欲在袁萧两人跟前一现身手,长刀斜挥,向卓天雄腰间削了下去。这时任飞燕 本当散舞刀花,护助丈夫,那知她急于求胜,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却是使了第二招中 的抢攻,变成双刀齐进的局面。卓天雄一见对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绽,铁棒一招“偷天换日 ”,架开双刀,左手手指从棒底伸出,咄咄两声,林任夫妇又被点中了穴道。他二人倘若不 使夫妻刀法,尚可支持得一时,但一使将出来,只因配合失误,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龙大怒,骂道:“臭婆娘,咱们这是第一招。你该散舞刀花,护助我腰胁才是。” 任飞燕怒道:“你干麽不跟着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着你不可?”二人双刀僵在半空,口中 却兀自怒骂不休。 袁冠南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低声道:“萧姑娘,你快逃走,让我来缠住他。”萧中 慧没料到他竟有这等狭义心肠,一呆之下,胸口一热,说道:“不,咱们合力斗他。”袁冠 南急道:“你听我话,快走!若是我今日逃得性命,再和姑娘相见。”萧中慧道:“不成啊 ……”话未说完,卓天雄已挥铁棒抢上。袁冠南刷的一刀砍去。萧中慧见他这一刀左间露出 空隙,不待卓天雄对攻,抢着挥刀护住他的肩头。两人事先并未练习,只因适才一个要对方 先走,另一个却又定要留下相伴,双方动了狭义之心,临敌时自然而然的互相回护。林玉龙 看得分明,叫道:“好,‘女貌郎才珠万斛’,这夫妻刀法的第一招,用得妙极!” 袁萧二人脸上都是一红,没想到情急之下,各人顺手使出一招新学的刀法,竟然配合得 天衣无缝。卓天雄横过铁棒,正要砸打,任飞燕叫道:“第二招,‘天教丽质为眷属’!” 萧中慧依言抢攻,袁冠南横刀守御。卓天雄势在不能以攻为守,只得退了一步。林玉龙叫道 :“第三招,‘清风引佩下瑶台’!”袁萧二人双刀齐飞,飒飒生风。任飞燕道:“‘明月 照妆成金屋’!”袁萧二人相视一笑,刀光如月,照映娇脸。卓天雄被逼得又退了一步。 只听林任二人不住口地吆喝招数。一个道:“喜结丝罗在乔木。”一个道:“英雄无双 风流婿。”一个道:“却扇洞房燃花烛。”一个道:“碧箫声里双鸣凤。”一个道:“今朝 有女颜如玉。”林玉龙叫道:“千金一刻庆良宵。”任飞燕叫道:“占断人间天上福。” 喝到这里,那夫妻刀法的十二招以然使完,馀下尚有六十招,袁萧二人却未学过。袁冠 南叫道:“从头再来!”一刀砍出,又是第一招“女貌郎才珠万斛”。二人初使那十二招时 ,搭配未熟,但卓天雄已是手忙脚乱,招架为难。这时候从头再来,二人灵犀暗通,想起这 路夫妻刀法每一招都有个风光旖旎的名字,不自禁的又惊又喜,鸳鸯刀法的配合,更加紧了 ,使到第九招“碧箫声里双鸣凤”时,双刀便如凤舞鸾翔,灵动翻飞,卓天雄那里招架得住 ?“啊”的一声,肩头中刀,鲜血迸流。他自知难敌,再打下去定要将这条老命送在尼庵之 中,铁棒急封,纵身出墙而逃。 袁萧二人脉脉相对,情愫暗生,一时不知说什麽好。呼听得林玉龙大声叫道:“妙极, 妙极!女貌郎才珠万斛!” 他其实是在称赞自己那套夫妻刀法,萧中慧却羞得满脸通红,低头奔出尼庵,远远的去 了。 袁冠南追出庵门,但见萧中慧的背影在一排柳树边一幌,随即消失。呼听得身后有人叫 道:“相公!”袁冠南回过头来,只见小书僮笑嘻嘻的站着,打开了的书篮中睡着一个婴儿 ,正是林任夫妇的儿子,篮中书籍上湿了一大片,自不免“书中自有孩儿尿”了。 三月初十,这一天是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五十寿诞。 萧府中贺客盈门,群英济济。萧半和长袍马褂,在大厅上接待来贺的各路英雄,白道上 的侠士、黑道上的豪客、前辈名宿、少年新进……还有许多和萧半和本不认识、却是慕名来 致景仰之意的生客。 在后堂,袁夫人、杨夫人、萧中慧也都喜气洋洋,穿戴一新。两位夫人在收拾外面不断 送进来的各式各样寿礼。萧中慧正对着镜子簪花,突然之间,竟中的脸上满是红晕,她低声 念道:“清风引佩下瑶台,明月照妆成金屋。” 袁夫人和杨夫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妮子自从抢了那把鸳鸯刀回家,一忽儿喜,一 忽儿愁,满怀心事。她今年二十岁啦,定是在外边遇上了一个合她心意的少年郎君。”杨夫 人见她簪花老不如意,忽然又发觉她头上少了一件物事,问道:“慧儿,大妈给你的那枝金 钗呢?”中慧格格一笑,道:“我给了人啦。”袁夫人和杨夫人又对望一眼,心想:“果然 不出所料,这小妮子连定情之物也给了人家。”杨夫人问道:“给了谁啦?”中慧笑得犹似 花枝乱颤,说道:“他……他麽?今儿多半会来给爹拜寿,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非同小 可。” 杨夫人还待再问,只见佣妇张妈捧了一只锦锻盒子进来,说道:“这份寿礼当真奇怪, 怎地送一只金钗给老爷?袁杨二夫人一齐走近,只见盒中之物所盛之物珠光灿烂,赫然是中 慧的那枝金钗。杨夫人一转头,见女儿喜容满脸,笑得甚欢,忙问:“送礼来的人呢?”张 妈道:“正在厅上陪老爷说话呢。” 袁杨两夫人心急着要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位人物,居然能令女儿如此神魂颠倒,相互 一颔首,一同走到大厅的屏风背后,只厅得一人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名叫盖一鸣,外号人 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角水上飞、双刺盖七省,今日特地和三个兄弟来向萧老 英雄拜寿。”二位夫人悄悄一张,见那人是个形容委琐的瘦子,身旁还坐着三个古里古怪的 人物。萧半和抚须笑道:“太岳四侠大驾光临,还赠老夫金钗厚礼,真是何以克当。”盖一 鸣道:“好说,好说!”袁杨二夫人满心疑惑,难道女儿看中了的,竟是这个矮子?两位夫 人见多识广,知道人不可貌相,那人的外号说来甚是响亮,想来舞艺必是好的,既然上一个 “侠”字,人品也必是好的。 鼓乐声中,门外又进来三人,齐向萧半和行礼去。一个英俊书生朗声说道:“晚辈林玉 龙、任飞燕、袁冠南,共祝萧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薄礼一件,请萧老前辈笑纳。” 说着呈上一只开了盖的长盒。萧半和谢了,接过一看,不由得呆了,三个字脱口而出:“鸳 鸯刀!” 萧府的后花园中,林玉龙在教袁冠南刀法,任飞燕在教萧中慧刀法。耗了大半天功夫, 林任二人已将馀下的六十路夫妻刀法,倾囊相受。 冠南和中慧用心记忆,但要他们这时专心致志,因为萧半和问明了得刀经过之后,跟两位夫人一商量,当下将女儿许配给袁冠南,言明今晚喜上加喜,就在寿诞之中,给两人订亲。两个人心花怒放,若不是知道这一路刀法威力无穷,也真的无心在这时候学武习艺;再说,若不是武学之士不拘世俗礼法,未婚夫妻也当避嫌,不该在此日还相聚一堂。 “刀光掩映孔雀屏,喜结丝罗在乔木……碧箫声里双鸣凤,今朝有女颜如玉……” 林玉龙和任飞燕教完了,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妇自行对刀练习。两夫妇居然收了这样一对徒弟,私心大是欣慰。 太岳四侠一直在旁边瞧他们练刀,逍遥子和盖一鸣不断指指点点,说这一招有破绽,那一招有漏洞。林玉龙心头有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盖兄,咱夫妇以一路刀法,送给袁兄夫妻作新婚贺礼。你们太岳四侠,送什麽礼物啊?”太岳四侠一听此言,心头都是一凛,一时无话可对。要知说到送礼,实是他们最犯忌之事。 任飞燕有意开开他们玩笑,说道:“那边污泥河中,产有碧血金蟾,学武之士服得一只,可抵十年功力,只不过甚难捉到。盖兄号称八步赶蟾、独角水上飞,何不去捉几只来,送给了新夫妇,岂不是一件重礼?”盖一鸣大喜,道:“当真?”林玉龙道:“我们怎赶相欺?只可惜咱夫妇的轻功不行,又不通水性,不敢下水去捉。”盖一鸣道:“说到轻功水性,那是盖某的拿手好戏。大哥、二哥、三哥,咱们这就捉去。任飞燕笑道:“哈哈,盖兄,这个你可又外行了。那碧血金蟾需得半夜子时,方从洞中出来吸取月光精华。大白天那里捉得到?”盖一鸣道:“是,是。我本就知道,只不过一时忘了。若是白天能随便捉到,那里还有什麽希罕?” 大厅上红烛高烧,中唐正中的锦轴上,贴着一个五尺见方的金色大“寿”字。 这时客人拜寿已毕,寿星公萧半和抚着长须,笑容满面的宣布了一个喜讯:他的独生爱女萧中慧,今晚与少年侠士袁冠南订亲,请列位高朋喝一杯寿酒之后,再喝一杯喜酒。 众宾朋喝采声中,袁冠南跪倒在红毡毯上,拜见岳父岳母。萧半和笑嘻嘻的摸出一柄沉香扇,作为见面礼,袁冠南谢着接过了。袁夫人也笑嘻嘻的摸出了一只玉班指,袁冠南谢着伸手接过…… 突然之间,铮的一响,那玉班指掉到了地下,袁冠南脸色大变,望着袁夫人的右手。原来袁夫人右手小指上,生着一个枝指。他抓起袁夫人的左手,只见小指也有一个枝指。袁冠南颤声道:“岳……岳母大人,你……你可识得这东西麽?”说着伸手到自己项颈之中,摸出一只串在一根细金绳上的翡翠狮子。袁夫人抓住狮子,全身如中雷电,叫道:“你……你是狮官?”袁冠南道:“妈,正是孩儿,你想得我好苦!”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寿堂上众人肃静无声。瞧着他母子相会这一幕,人人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喜欢,更杂着几分惊奇。只听得袁夫人哭道:“狮官,狮官,这十八年来,你是在哪里啊?我无时无刻,不是在牵记着你。”袁冠南道:“妈,我以走遍了天下十八省,到处在打听你的下落。我只怕,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妈了。” 萧中慧听得袁冠南叫出一声“妈”来,身子一摇,险险跌倒,脑海中只响着一个声音:“原来他是我哥哥,原来他是我哥哥……他是我哥哥……” 林玉龙悄声问妻子道:“怎麽?袁相公是萧太太的儿子?我弄得糊涂了。”任飞燕道:“袁相公不是说出来寻访母亲麽?他还托咱们帮他寻访,说他母亲每只手的小指头上都有一根枝指。这萧太太不也认了他麽?”林玉龙搔头道:“怎麽他姓袁,他爹爹又姓萧?任飞燕道:“蠢人,袁相公说他三岁时就跟他母亲失散,三岁的孩子,怎知道自己姓什麽,胡乱安个姓,不就是了。”林玉龙道:“这麽说来,萧姑娘是他妹子了。兄妹俩怎能成亲?”任飞燕道:“既是兄妹,怎麽还能成亲?你这不是废话?”林玉龙怒道:“呸!你说的才是废话。” 他夫妻俩越争越大声。萧中慧再也忍耐不住,“啊”的一声,掩面奔出。 萧中慧心中茫然一片,只觉眼前黑蒙蒙的,了无生趣。她奔出大门,发足狂走,突然间砰了一下,肩头与人一撞。她“啊哟”一声叫,暗道:“不妙!我一身武功,只怕撞伤了人。”急忙伸手去扶,突然手腕一紧,左臂酸麻,竟是被人扣住了脉门。她一惊之下,抬起头来,右掌自然而然的击了出去。那人反掌擒拿,一带一扣,又抓住了她右腕脉门。这时她已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卓天雄。 卓天雄哈哈大笑,叫道:“威信,先收一把!”周威信应声而上,解下了萧中慧腰间挂着的短刃鸯刀。卓天雄道:“萧半和名满江湖,今日五时寿辰,府中高手如云。威信,你有没有胆子去取那一把长刃鸳刀。”周威信道:“弟子有师伯撑腰,便是龙潭虎穴,也敢去一闯。江湖上有言道:‘路大好跑马,树大好遮荫’”卓天雄哼的一声,笑道:“没出息,先得把师伯拉扯上!”他生平自负,罕逢敌手,但被袁冠南和萧中慧以“夫妻刀法”联手击败后,不禁心怯气馁,此时无意间与萧中慧相遇,暗想他男女两人双刀联手固然厉害,但我既已擒住了一人,只剩下袁冠南这小子一人,就不足为惧。何况萧中慧落入自己手中,萧府上人手再多,也不怕萧半和不乖乖的将那长刃鸳刀交出。 当下卓天雄押着萧中慧,知会了知县衙门,与周威信等一干镖师,迳投萧府而来。 那“卓天雄”三字的名刺递将进去,萧半和矍然一凛,叫道:“快请!”过不多时,只见卓天雄昂首阔步,走进厅来。萧半和抢上相迎,一瞥眼,见女儿双手反剪,一名大汉手执短刃鸯刀,抵在她的背心。 萧半和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脸含微笑,说道:“村夫贱辰,敢劳侍卫大人玉趾?” 卓天雄在京师中久闻萧半和的大名,但见他躯体雄伟,满腮虬髯,果然极是威武,当下伸出右手,说道:“萧大侠千秋华诞,兄弟拜贺来迟,望乞恕罪。”萧半和笑道:“好说,好说。”伸手与他相握。两人一运劲,手臂一震,均感半身酸嘛。这一下较量,两人竟是功力悉敌,谁也不输于谁,当下携手同进寿堂。 两人之中,却是以卓天雄更加惊异,他以“震天三十掌”与“呼延十八鞭”称雄武林,那“震天三十掌”唯有“混元气(原为上□下火)”可与匹敌,是才萧半和所使的,正是“混元气”功夫。但“混元气”必须童子身方能修习,不论男女,成婚后即行消失,因其练时艰辛,散失却又极其容易,因此武林中向来极少人练。他来萧府之前,早已打听萧半和一妻一妾,女儿也已是及笄之年,怎麽还能保有这童子功的“混元气”功夫,岂非武学中的一大奇事? 袁冠男见萧中慧受制于人,自是情急关心,从人丛中悄悄绕到众镖师身后,待要伺机相救。但卓天雄眼力何等厉害,早已瞧见,喝道:“姓袁的,你给我站住!”又向周威信道:“有谁动一动手,你就一刀在这女娃子身上戮个透明窟窿!”周威信道:“是。江湖上有言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一想这句话不太对头,下面“恶人磨”三字便吞入了肚中。袁冠男深恐这些人真的伤了萧中慧,哪敢上前一步? 卓天雄道:“萧大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兄弟今日造访尊府,一来是跟萧大侠磕头拜寿,二来是想以一件无价之宝,跟萧大侠换一件有价之宝。”萧半和道:“小人愚鲁,不明卓大人言中之意。” 卓天雄白眼一翻,笑道:“那无价之宝嘛,便是令爱千金,有价之宝却是那柄长刃的鸳刀。兄弟跟萧大侠无冤无仇,只求能在皇上御前交得了差,保全了这许多兄弟们的身家性命,还盼萧大侠高抬贵手,救一救兄弟。”说着拱了拱手。他的话说得似乎低声下气,但神色之间却极是倨傲。 萧半和伸手在椅背上一按,喀喇一响,椅背登时碎裂,笑道:“卓大人望重武林,今日却如何这等糊涂?鸳鸯刀既不在小人手中,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儿。难道练童子功混元气的人,还能生儿育女麽?”说着衣袖一拂,一股急风激射而出。卓天雄侧身避开,心道:“半点不假,这果然是童子功混元气。” 萧中慧初时听说袁冠男是自己同胞兄长,已是心如刀绞,这时见父亲为了相救自己,更咬定了不肯认是父女,忍不住叫道:“爹爹!”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面齐声呐喊:“莫走了反贼萧义!”人喧马嘶,不知府门外来了多少军马。萧府几名仆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叫道:“老爷……不好了!无数官兵……官兵围住了府门。” 卓天雄听得“莫走了反贼萧义”这句话,心念一动,立时省悟,喝道:“好啊!什麽萧半和?原来你便是皇上追捕了十六年的反贼萧义。”只见大门口人影幌动,抢进来四名清宫侍卫,当先一人叫道:“卓大哥,这便是反贼萧义,还不动手麽?” 萧半和哈哈大笑,说道:“乔装改扮一十六年,今日还我萧义的本来面目。”伸手在脸上一抹,众人一看,无不惊得呆了。大厅上本已乱成一团,但顷刻之间,人人望着萧半和的脸,竟是鸦雀无声。 原来瞬息之间,萧半和竟尔变了一副容貌,本来浓髯满腮,但手掌只这麽一抹,下巴登时光秃秃的,一根胡须也没有了,便是连根拔去,也没这等光法。 这时袁冠男的书僮提着两只书篮,从内堂奔将出来,说道:“公子爷,快走!”袁冠男心念一动,从书篮中抓起一本书来,向外一扬,只见金光闪闪,飘出了数十张薄薄的金叶子。众镖师和官兵只见黄金耀眼,如何能不动心?何况那金叶子直飘到身前,各人伸手便抓。袁冠男扬动破书,不住手的向周威信打去,大厅上便如穿花蝴蝶一般,满空飞舞的都是金叶。周威信倒想着“鸳鸯刀”不可有失,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教子,便宜莫贪。’”虽见金叶飞到,却不去抓。袁冠男一运劲,拍的一声,一本数斤重的夹金破书掷去,击中了他的面门。 周威信叫声:“啊哟!”身子一幌。袁冠男双足一登,扑了过去。卓天雄横掌阻截,只觉胁下风声飒然,萧半和使混元气击到。卓天雄知道厉害,只得反掌回档,真力碰真力,砰的一响,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便在此时,袁冠男左手使刀将周威信杀得晕头转向,右手已解开了萧中慧的穴道。 贺客之中,一小半怕事的远远躲开,一大半确是萧半和的知交好友,或舞兵刃,或挥拳脚,和来袭的清宫侍卫、镖师官兵恶斗起来。 萧中慧憋了半天气,欺到周威信身边,左手斜引,右手反勾,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个耳括子,顺手扭住他的手腕,已将他手中的短刃鸯刀夺了过来。袁冠男大喜,叫道:“慧妹!清风引佩下瑶台!”萧中慧眼眶一红,心道:“我还能和你使这劳什子的夫妻刀法吗?”游目四顾,只见爹爹和卓天雄四掌飞舞,打得难解难分,其馀各人,也均找上了对手厮杀,但两名清宫侍卫却迫得袁杨两夫人不住倒退,险象环生。袁冠男叫道:“慧妹,快救妈妈!”两人双刀联手,一招“碧萧生里双鸣凤”,一名侍卫肩头中刀,重伤倒地,再一招“今宵有人颜如玉”又一名侍卫被萧中慧刀柄击中颧骨,大叫晕去。 鸳鸯双刀联手,一使开“夫妻刀法”,果真是威不可当,两人并肩打到哪里,哪里便有侍卫或是镖师受伤,六十路刀法没使得一半,来袭的敌人已纷纷夺门而逃。只是这路刀法却有一桩特异之处,伤人甚易,杀人却是极难,敌人身上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想是当年创制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地仁善,不愿伤人性命,因此每一招极厉害的刀法之中,都为敌人留下了馀地。 打到后来,敌人中只剩下卓天雄一个兀自顽抗。袁冠男和萧中慧双刀倏至,一攻左肩,一削右腿。卓天雄从腰里抽出钢鞭一架,铮的一声,将萧中慧的短刃鸳鸯刀刀头打落。 夫妻刀法那一招“喜结丝萝在乔木”何等神妙,袁冠男长刀幌处,嗤的一声,卓天雄小腿中刀,深及胫骨,鲜血常流。 卓天雄小腿受伤不轻,不敢恋战,向萧中慧挥掌拍出,待她斜身闪避,双足一蹬,已闪入天井,跟着窜高上了屋顶。本来袁萧二人双刀合璧,使一招“英雄无双风流婿”,便能将卓天雄截住,但萧中慧刀头既折,这一招便用不上了。 萧半和见满厅之中打得落花流水,幸好己方各人只有七八个人受伤,无人丧命,当下大声道:“各位好朋友,官兵虽然暂退,少时定当重来,这地方是不能安身的了。咱们急速退向中条山,再定后计。”众人轰然称是。 当下萧半和率领家人,收拾了细软,在府中放起火来。乘着火焰冲天,城中乱成一片,众人冲出东门,迳往中条山而去。 在一个大山洞前的乱石冈上,萧半和、袁杨二夫人、袁冠男、萧中慧、林玉龙夫妇,二十来个家人弟子,三百馀位宾客朋友团团围着几堆火。火堆上烤着獐子、黄(上鹿下京),香气送入了每个人的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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