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君子的心
人已散了,烛也将残。
闪动的烛光,照着连城璧英俊、温和、平静的脸,使他这张脸看来似乎也有些激动变化,但等他夹断了烛芯,烛火稳定下来,他的脸也立刻又恢复平静。
也许太静了,沈璧君拿起酒杯,又放下,忽然笑了笑,道:“我今天喝了酒。”
连城璧微笑着,道:“我也喝了一点,夜已渐寒,喝点酒就可以暖和些。”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道,“你——你有没有喝醉过?”
连城璧笑道:“只有酒量好的人,才会喝醉,我想醉也不容易。”
沈璧君叹了口气,幽幽道:“不错,一醉解千愁,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能喝醉的。”
连城璧出沉默了半晌,才笑道:“但你若想喝,我还可陪你喝两杯。”
沈璧君嫣然一笑,道:“我知道,无论我要做什么,你总是尽量想法子来陪我的。”
连城璧慢慢地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陪你的时候太少,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沈璧君又沉默了下来,良久良久,忽然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连城璧道:“我——我知道了一切,却不太清楚。”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不问?”
连城璧道:“你已说了很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会遇见萧十一郎的?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天天见到他?”
为什么?她忽然变得很激动,连城璧却只是温柔地凝注着她。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一句:“因为我信任你。”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却包括了一切。
沈璧君整个人似已痴了。
无限的温柔,无限的情意,在这—刹那间,忽然一齐涌上她心头,她的心几乎无法容纳下这么多。
她很快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忽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连城璧若是追问她,甚至责骂她,她心里反会觉得好受些。
因为她实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但他对她却还是如此温柔、如此信任、处处关心她、处处为她着想,生怕对她有丝毫伤害。
她心里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歉疚。
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并没有像他想她那样想他。
她虽没有真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却还是对不起他。
她本来只觉得对萧十一郎有些亏欠,现在她才发现亏欠连城璧的也很多,也是她这一生永远报答不完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将她的心分割成两半。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连城璧凝注着她,似也痴了这是他的妻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情流露,失声痛哭。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痛苦,他忽然发觉他与他妻子的心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他妻子的柔发。
他的手刚伸过去,又缩回,静静地木立半晌,柔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吧!——明天想必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沈璧君似已哭累了,伏在桌上,似已睡着。
但她哪里能睡得着。
她听到她的丈夫轻轻走出去,轻轻地关起门,她也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但她心里却只希望她的丈夫对她粗暴一次,用力拉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抱入怀里。
她心里虽有些失望,却又说不出的感激。
因为她知道他以前是如此温柔,现在是如此温柔,将来还是会同样的温柔,绝不会伤害她,勉强她。
现在,已痛哭过了一场,她心里忽然觉得好受得多。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
“只要能将萧十一郎的冤名洗清,让他能抬起头来重新做人。我就总算已对他有了些报答。”
“从今以后,我将全心全意做连城璧忠实的妻子,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使他快乐。”
她已决心要这么样做。
一个人已下了决心,总会觉得平静些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眼泪却又流下了面颊……
夜凉如水,石阶也凉得很。
连城璧坐在石阶上,只觉一阵阵凉意传上来,凉入他的身体,凉入他的背脊,凉入他的心。
他心里却似有股火焰在燃烧。
“她怎么会遇见萧十一郎的?”
“她为什么要和萧十一郎天天在一起?”
“这两个月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她直到今天才回来?”
这些问题,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啃噬着他的心。
他若将这些话问出来,问个清楚,反倒好些。但他却是个有礼的君子,别人不说的话,他绝不追问。
“可是,我虽不问她,她自己也该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不说?她究竟还隐瞒着什么?”
他尽力要使自己心里坦然,信任他的妻子。
可是他不能。
他的心永远也不能像他表面看来那么平静。
看到他妻子提到“萧十一郎”这名字时的表情,看到她的痛苦与悲伤,他忽然觉得萧十一郎和他妻子之间的距离,也许远比x接近得多。
他第一次觉得他对他妻子完全不了解。
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机会去了解她?还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让他了解她?
秋已深了,连梧桐的叶子都在凋落。
他忽然发现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和厉刚从东面厢房中走出来,四个人都已除去了长衫,只穿紧身的衣服。
他们看到连城璧一个人坐在石阶上,似乎也觉得有些意外,四个人迟疑着,对望了一眼,终于走了过来。
赵无极走在最前面,勉强笑着,道:“连公子还没有睡?”
他们本来是兄弟相称的,现在赵无极却忽然唤他“公子”了,一个人只有在对另一人存有戒心时,才会忽然变得特别客气。
连城璧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你们也没有睡。”
赵无极笑得更勉强,道:“我们——我们还有点事,想到外面去走走。”
连城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赵无极目光闪动,道:“连公子已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连城璧默默半晌,缓缓道:“我不知道。”
赵无极终于真的笑了,道:“有些事连公予的确还是不知道的好。”
外面隐隐有马嘶之声传来。
原来他们早已令人备好了马。
海灵子忽然道:“连公子也想和我们一齐去吗?”
连城璧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有些事,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于是四个人都走了。
这四人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行动之间,自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马不同,奔马的蹄声,很远都可听得见。所以他们出门后又牵着马走了很久,才上马急驰。
这四人的行踪为何如此匆忙?如此诡秘?
东面厢房中的灯还亮着。
连城璧又静静地坐了很久,似乎在等他面上的激动之色平静,然后,他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门是开着的,司徒中平正在屋子里洗手。
他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那么仔细,就好像他手上沾着了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血腥。
也许他要洗的不是手。而是心。
连城璧站在门外,静静的瞧着他,司徒中平并没有回头,忽然道:“你看见他们出去了?”
连城璧道:“嗯。”
司徒中平道:“你当然知道他们出去做什么?”
连城璧闭着嘴,像是拒绝回答这句话。
司徒中平叹了口气,道:“你想必也知道,无论萧十一郎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都绝不会放过他的,萧十一郎不死,他们只怕连觉都睡不着。”
连城璧忽然笑了笑,道:“你呢?”
司徒中平道:“我——”连城璧淡淡道:“若不是你探了萧十一郎的行踪,他们怎么找得到?”
司徒中平洗手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停顿在半空中,过了很久,才从架子上取下块布巾,慢慢地擦着手,道:“但我并没有对他们说什么。”
连城璧道:“你当然已用不着再说什么。因为你在探问时,已特地将厉刚留了下来,那已足够了。你当然知道厉刚与萧十一郎之间的仇恨。”
司徒中平道:“我也没有和他们一齐去。”
连城璧道:“身为七家镖局的总镖头,行事自然要特别谨慎,不能轻举妄动。”
司徒中平道:“但杀萧十一郎,乃是为江湖除害,非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光彩得很。”
连城璧道:“这也许是因为你不愿得罪壁君,也许是生怕日后有人发现萧十一郎真是含冤而死,所以宁可置身事外,也不愿去分享这份光彩。”
他笑了笑,淡谈接着道:“司徒总镖头这‘稳如泰山’四字,当真是名下无虚。”
司徒中平忽然转过身,目中带着种奇特的笑意,盯着连城壁道:“你呢?”
连城璧道:“我——?”
司徒中平道:“你明知我方才是故意在探听萧十—郎的行踪,明知他们要去做什么,但你却并没有阻止之意,如今为何要来怪我?”
连城璧不说话了。
司徒中平悠然笑道:“你虽未随他们同去,也只不过是因为知道萧十一郎已醉了,他们必可得手,其实你心里又何尝不想将萧十一郎置于死地!而且你的理由比我们都充足多——”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改变。
连城璧也不由自主地转过头,随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
他立刻发现沈璧君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子里。
沈璧君全身都在颤抖着,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停地往下流落。
连城璧长长吸了口气,柔声道:“你本该已睡了的——”他一步步走过去,沈璧君一步步往后退。
连城璧柔声接着道:“院子里很凉,你要出来,至少也得加件衣服。”
沈璧君忽然叫了起来,嘶声道:“不要走近我!”
她流着泪,咬着牙,接着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们是这样的英雄,这样的君子——”她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就扭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醉了,真的醉了。
真的醉了时,既不痛苦,也不愉快,既无过去。也无将来,甚至连现在都没有,因为脑子里已成了一片空白。
真的醉了时,既不会想到别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甚至连自己所做的事,也像是别人做的,和自己全无丝毫关系。
一个人真的醉了时所做的事,一定是他平时想做,却又不敢去做的。
他做这件事,一定是为了一个人,这人一定是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人,就算他脑子里已成了—片空白,就算他已醉死,这人还是在他心底,还是在他骨髓里,已与他的灵魂纠缠成一体。
他会不顾一切地去做这件事,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的心已被那人捏在手里。
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感觉。
萧十一郎忽然跳了起来,冲到柜台边,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道:“拿来!”
掌柜的逃也逃不了,挣也挣不脱,脸已吓白,颤声道,“拿——拿什么?”
萧十一郎道:“金钗——那金钗——”清醒的人,对喝醉了人总是有点害怕的。
萧十一郎一把抢过了金钗,踉跄着走了几步,忽然一跤跌在地上,居然并没有站起来。
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瞧着的是什么?想着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在反反复复地唤着沈璧君的名字。
因为沈璧君这人并不在他脑里,而在他骨髓里、血液里,在他心底,已与他灵魂纠缠在一起。
他又何必再去想呢?
那掌柜的也明白了,心里也在暗暗叹息,“这一男一女本来很相配,又很相爱,为什么偏要分手?”
萧十一郎痴痴地瞧着、反复地低唤……忽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得就像是个孩子。
连那掌柜的心都酸了。
“那位姑娘若是瞧见他这模样,不知道还能不能忍心离开他?”
掌柜的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这一生中还没有为情如此颠倒,如此痛苦,现在又幸而过了为情颠倒的年纪。
他却不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感的人,人生中总难免有片空白,这片空白正是所有其他的任何事都填不满的。
“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
门外巳隐隐传来马蹄声,脚步奔腾声。
忽然间“砰!砰!砰!”三声大震。
三面的窗子都被踢碎,三个人一跃而入,一个站在门口,手持一柄青森森的长剑,脸色却比剑还青、还冷,正是海南第一高手海灵子!
萧十一郎还似全无感觉,还是坐在那里,痴痴地瞧着手里的金钗,低低地呼唤着沈璧君的名字。
他真的醉了。
从左面窗中跃入的赵无极,眼睛里发着光,笑道:“想不到杀人如草的‘大盗’萧十一郎,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子。”
厉刚冷笑道:“难怪沈璧君要为他辨白,原来两人已——哼!”
沈璧君,有人在说沈璧君。
萧十一郎忽然抬起头,瞪着厉刚。
其实他也许什么也没有瞧见,但眼睛看来却那么可怕。
厉刚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海灵子厉声道:“莫等他清醒了,快出手!”
喝声中,他掌中的剑已化为闪电,向萧十一郎咽喉刺出。
萧十一郎也许并不知道这一剑就要他的命,但二十年来未放下的武功,也已融入了他的灵魂。
他随手一挥,只听“叮”的一声,他手里的金钗竟不偏不倚迎着了海灵子的剑锋!
这名扬天下的海南第一剑客,竟被他小小的一根金钗震得退出了两步,连掌中的剑都几乎把握不住。
赵无极脸色变了变
他自从接掌“先天无极”的门户以后,武功虽未精进,气派却大了不少,无论走到哪里,从来也没有人看见他带过兵刃。
但此时他却从腰畔抽出了一柄精钢软剑,斜斜画了个圆弧,不但身法手式,连气度更是从容潇洒。
“先天无极”门的武功,讲究的本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守为攻,以快打慢”。
他剑方出手,只听急风一响,一柄旱烟筒已抢在他前面。
向萧十一郎脊椎下“沧海”穴打了过去。
屠啸天的人看来虽然土头土脑。甚至已有些老态龙钟,但出手却当真是又狠、又准、又快!
赵无极自恃身份,故作从容,出手—向好整以暇,不求急进,但瞧见屑啸天这一招攻出得手,萧十一郎必将血流如注,至死无救。
那边海灵子还未等喘过气来,就又挥剑扑上。
海南剑法本以辛捷狠辣见长,海南门下的剑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立刻要取人性命的杀手!
萧十一郎自出道以来,从未败过,无论谁能杀了他,都是件了不起的事,无名的人必将立刻成名,有名的人名声必特更响,所以这三人都在争先出手,像是生怕被人抢去了这份光彩。
只听又是“盯”的一响,火星四溅。
海灵子的剑竟迎上了赵无极的剑锋。
萧十一郎的人却已自剑锋下滚了出去。
双剑相击,海灵子和赵无极的脸上都不禁有些发红,随手抖出了个剑花,正待转身追击。
但听“蓬”的一声,萧十一郎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砰”的撞上了柜台,鼻下嘴角都已沁出了鲜血。
他实在醉得太厉害,竟未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厉刚。
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三个人抢着出手,谁知反而被厉刚捡了便宜,抢了头功。
海灵子板着脸,冷笑道:“厉兄的三十六路‘大摔碑手’,果然名不虚传,以后若有机会,我少不得要领教领教。”
厉刚的脸上根本从来也瞧不见笑容,冷冷道:“机会必定有的,在下随时候教!”
就在这时,又听得“叮”的—晌、原来这两人说话的时候,屠啸天见机会难得,怎肯错过,掌中的旱烟袋已向萧十一郎头顶的“百会”穴击下。
谁知赵无极的剑也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剑锋划过烟斗,屠啸天这一招就打歪了。
但他的烟管乃精钢所铸,份量极是沉重。
赵无极的剑也被他震得斜斜飞了上去,两人目光相遇,虽然都想勉强笑一笑,但那神情却比哭还难看得多。
厉刚冷笑了一声,道:“此人中了我一掌,不劳各位出手,他也是活不成的了。”
屠啸天勉强笑道:“我曾听人说过,若要证明一个人是否真的死了,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先割下他的头来瞧瞧。”
赵无极也勉强笑道:“不错,这句话我也曾听过,而且从未忘记。”
厉刚冷笑道:“这倒简单得很,此刻就算是三尺童子,也能割下他的头颅——”海灵子突也冷笑了一声,道:“只怕未必吧!”
厉刚怒道:“未必?”
他目光一转,脸色也变了。
萧十一郎正在瞧着他们发笑。
这双眼睛虽还是朦朦胧胧,布满血丝,虽然还带着七分醉意,但不知何时已睁得很大。
一个人若快死了,眼睛绝不是这样子。
赵无极眼珠子一转,淡淡道:“姓萧的朋友,你中了厉刚厉大侠的‘大摔碑手’,本该赶快闭上眼睛去死才对,为何还睁着眼睛在这里发笑!”
萧十一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连气都透不出。
厉刚纵然老练,此刻脸也不禁红了,怒喝道:“你笑什么?”
萧十一郎笑道:“你的‘大摔碑手’真像他说的那么厉害吗?”
他不等厉刚回答,突然站了起来,挺着自己的胸膛,大笑道:“来,来,来,我不妨再让你在这里打两巴掌试试。”
厉刚脸色已由红转青,铁青着脸,一字字道:“这是你自取其辱,怨不得我!”他肩不动,腰不拧,脚下向前踏出了一步,掌尖前擦,刚刚触及萧十一郎的胸膛,掌心才突然向外一吐。这正是内家“小天星”的掌力。
萧十一郎竟不避不闪,硬碰硬接了他这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如击败革,但这一次萧十一郎竟还是稳稳地站着,动也不动,简直就像是个钉子般钉在地上了。
厉刚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已将“大摔碑手”练到九成火候,纵不能真的击石如粉,但一掌击出,只要是血肉之躯,实在不可能挨得住的。
谁知萧十一郎这人竟像是铁打的。
他一掌拍上萧十一郎的胸膛,就觉得有一股潜力反激而出,若不是他下盘拿得稳,只怕已被这一股反激之力震倒。
赵无极、海灵子面面相觑,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究竟是同仇敌忾,心里也是惊骇多于欢喜。
只见萧十一郎笑嘻嘻地瞧着厉刚,过了半晌,忽然笑问道:“你练的这真是‘大摔碑手’吗?”
厉刚道:“哼!”
萧十一郎笑道:“依我看这绝不会是‘大摔碑手’,而是另一门功夫。”
赵无极瞟了厉刚一眼,故意问道:“却不知是哪一门功夫?”
萧十一郎目光四转,笑道:“这门功夫我恰巧也学过,我练给你们瞧瞧。”
他吃东西并不太挑嘴,只要是用豆子做的东西,无论是豆腐、豆干、油豆腐、干丝,他都很喜欢吃,但酒一喝多,无论什么都吃不下了。所以方才他虽然要了盘红烧豆腐,却留下了一大半,还放在那边桌上。
此刻他竟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伸出手将盘子里的豆腐捞了几块出来,重重往地上一摔。
豆腐自然立刻被摔得稀烂。
萧十一郎居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这门功夫叫‘摔豆腐手’,和‘大摔碑手’是同路的功夫,只不过是师娘教出来的。”
别人本来还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听了这话,才知道萧十一朗不但武功高明,臭人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等。
海灵子第一个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他本来是笑不出的,他平生也根本从未这么样大笑过,但想到厉刚面上的表情,他笑不出也要笑,而且笑得特别响。
别人一笑,萧十一郎也笑了,笑得弯下了腰。
其实他也笑不出的。
二十年来,死在厉刚“大摔碑手”下的人已不知有多少,萧十—郎挨了他两掌,受的内伤实已很重。
但喝醉了的人,往往不计利害、不知轻重,明明不能说的话一醉就会说了出来,明明不能做的事也照样做了。
因为酒一下肚,明明只有五尺高的人,就会忽然觉得自己有八尺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大力士。
所以喝醉了的人常常喜欢找人打架,无论打不打得过,也先打了再说,就算最聪明的人,一喝醉也会变成呆子。
萧十一郎苦在清醒时,当然绝不会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接厉刚的这一掌,只可惜萧十一郎喝醉了时,也和别的人全没两样屠啸天虽也在笑,但萧十一郎的一举一动他都很注意。
姜毕竟是老的辣。
屠啸天比别人多活了二三十年,这二三十年并不是白活的,表面上虽然笑着,眼睛里却全无丝毫笑意,突然道:“这门功夫我倒也学过的。”
萧十一郎大笑道:“你?你是不是也想来试试?”
屑啸天道:“正有此意。”
这四字说了,掌中的旱烟管也已击出。
只觉他手腕震动,一个烟斗似乎变成了三个,分打萧十一郎前胸玄机、乳泉、将台三处大穴。
屠啸天号称海内打穴第一名家,就这一着“三潭印月”,一招打三穴,放眼天下,实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萧十一郎的身子根本没有动,右手如抓苍蝇,向外一抓,这支旱烟管就莫名其妙地到了他手里。
屠啸天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比纸还白。
萧十一郎大笑道:“我只喝酒,不抽烟,这玩意儿我没用。”
他双手一抖,似乎想将这烟管折断,却不知烟管竟是精钢所铸,他一抖末断,忽然大喝一声,只听得“叮”的一声,烟斗虽被他拗得崩了出去,打在墙上,但他嘴里也喷出了—口鲜血,全都喷在屠啸天的身上。
屠啸天本似已吓呆了,被鲜血一激,突然转身,一个肘拳击上了萧十一郎的胸膛。
这一次萧十一郎再也挨不住了,身子也被撞得飞出,但见剑光一闪,赵无极的剑已闪电般刺入了他肋下。
寻不着马卒。
沈璧君力已将竭,一口气已几乎喘不过来。
但她就算力竭而死,也不会停下脚的。
“我绝不能让萧十一郎因我而死,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别的事她已全不管了。
夜很静。
她认准了方向,全力飞掠,前面有墙,她就掠过墙,前面有屋,她就掠过屋,也不管是谁家的墙院,谁家的屋子。
这种事她以前本不敢做的,但现在她已不在乎。
只要能救得了萧十一郎,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不在乎。
一片乌云掩来,掩去了星光月色。
沈璧君忽然发觉自己竟迷失了方向!
萧十一郎倒在墙角下,喘息着。
他眼虽是眯着的,似已张不开,但目光却很清澈。
他的酒终于醒了。
酒不醒反而好些,酒一醒,他忽然觉得全身都痛苦得仿佛要裂开——酒,已化为冷汗流出。
屠啸天仰面大笑道:“现在只怕真连三尺童予都能割下他的脑袋。”
赵无极微笑道:“既是如此,就让在下来动手吧!”
屠啸天忽然顿住了笑声,道:“且慢!”
赵无极皱了皱眉,道:“还等什么?”
屠啸天笑道:“是我杀了他,怎敢劳动掌门人去割他的脑袋。”
赵无极仰天大笑了几声,道:“想不到屠兄近来也学会用剑。”
屠啸天怔了怔,冷冷道:“我已老朽,已无心再去学剑,好在这旱烟管,也未必就比剑不中用!”
赵无极悠然笑道:“这人致命的伤口,明明是剑伤,无论谁都可看得出来,屠兄使的若不是剑,这剑伤是哪里来的呢?”屠啸天脸色变了变,冷笑道,“若非老夫那一拳,这一剑只怕再也休想沾着他的衣裳。”厉刚突也冷笑了一声,道:“若非他早巳受了内伤,阁下的头颅,只怕也已和这烟斗一样了。”
海灵子冷冷道:“人家站在那里不动,他居然还有脸出手,这样的君子,倒也少见得很!”
厉刚怒道:“你有何资格说话?你可曾沾着他的毫发?”
海灵子厉声道:“至少我并末乘人之危,捡人便宜,”突听萧十一郎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样子我这脑袋必定值钱得很,否则这些人怎会你抢我夺,就像狗抢骨头似的。”
四个人脸上阵青阵白,谁也说不出话来。
萧十一郎道:“我正头疼得要命,有人能将它刻下来,我正求之不得,你们有胆子的,就来拿吧!”
他忽然向屠啸天笑了笑,道:“但你现在真有把握能割下我的脑袋吗?——你为何不来试试?”
屠啸天脸色发白,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萧十一郎目光移到赵无极身上,道:“你呢?你方才抢着动手的,现在为何不来了?”
赵无极的手紧握着剑柄,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萧十一郎喘息着,道:“海南剑派门下,素来心黑而无胆,想必是不敢出手的了。”
海灵子气得发抖,但掌中的剑还是不敢刺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狮虎垂危,犹有余威。
萧十一郎道:“至于你——”他目光忽然刀一般盯在厉刚脸上,冷笑道:“你这‘见色不乱’的真君子,我早巳看透你了,你现夜只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你立刻死在我脚下!”
厉刚铁青着脸,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但两只脚却像已被钉在地上,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萧十一郎忽又大笑起来。
赵无极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萧十一郎道:“我笑的是你们这四个无胆的匹夫!”
他大笑着接道:“其实我这头颅早巳等着你们来割了,你四个无论谁来下手,我都已无力反抗,只可笑你们竟无一人有此胆量!”
四个人面上阵红阵白,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萧十一郎道:“我这头颅虽已等人来取,但凭你们这四人,还不配!”
他忽然抽出了腰畔的刀,仰面长笑道:“萧十一郎呀萧十一郎呀!想不到你这颗大好的头颅,竟无人敢来一割,到头来还得要你自己动手!”
赵无极忽然喝道:“且慢!”
萧十一郎喘息着,大笑道:“你现在再想来割,已来不及了!日后江湖中人总有一日会知道,萧十一郎只不过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你们这四位大英雄、大侠客,竟只能在旁边瞧着。”
赵无极淡淡道:“我们本就不是什么英雄豪杰,若非早巳知道你已烂醉如泥,也许根本就不敢到这里来。”
萧十一郎道:“这话倒不错。”
赵无极笑了笑,道:“但我们怎会知道你在这里?又怎会知道你醉了呢?”
萧十一郎脸色突然变了,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赵无极悠然道:“这是谁告诉我们的,你难道还想不出?”
他冷笑着接道:“连夫人早已将你恨之入骨,要我们来将你乱刀分尸,所以才先灌醉你,只可笑你还捧着她的金钗,自我陶醉,你岂非比我们还要可笑得多。”
萧十一郎忽然狂吼一声,扑了上去!
他伤口上的血本已凝结,这一用力,伤口就又崩裂,鲜血一股股射了出来!
但这一刀之威,仍是势不可当。
赵无极挥剑迎了上去,“叮”的一声,他虎口已被震裂,掌中剑竟也把持不住!
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刀震麻了,两腿一软,跌了下去。
萧十一郎的第二刀又已砍下。
赵无极心胆皆丧,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气派,就地一滚,滚出了七八尺,“砰”;的撞在柜台角上,额角立刻被撞出了个大洞。
萧十一郎又已追了过来。
赵无极魂都吓飞了,只见他刀已扬起,突然“当”的落在地上,他身子摇了摇,也随着倒下。
第一八章 亡 命
萧十一郎毕竟不是铁打的!
他血流个不停,力气也流尽了。
赵无极又一滚,抄起地上的刀,狂笑道:“我迟早还是要你死在我手上!”
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一阵狂风自窗外卷入,卷倒了屋子里的两只残烛。
赵无极刀已扬起,眼前忽然什么也瞧不见了。
死—般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赵无极的手紧握着刀柄,他知道萧十一郎就在刀下!
但萧十一郎真的还在那里吗?
赵无极的掌心正淌着冷汗。
突然间,电光一闪。
萧十一郎正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着闪电而来的第二声霹雳,又将他震倒,就倒在刀下了。
超无极的手握得更紧,静等着另一次闪电。
这一刀砍下去,一定要切切实实砍在萧十一郎的脖子上!
这一刀绝不能再有丝毫差错。
隆隆的雷声终于完全消失,正已到了第二次闪电击下的时候。
闪电一击,萧十一郎的头颅就将随着落下。
想到这一刻已近在跟前,赵无极的心也不禁加速了跳动。
他只恨现在烛火已灭,不能看见萧十一郎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多了阵急促的喘息声。
门了外雨声如注。这人似乎自暴雨中突然冲了进来,然后就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因为他也必定什么都瞧不见。
这人是谁?
赵无极不由自主向后面瞧了一眼,虽然他也明知道是什么也瞧不见的,但还是忍不住要去瞧瞧。
就在这时,电光又一闪!
一个人被头散发,满身湿透,瞪大了腿睛站在门口,目光中充满了惊惶、悲愤、怨恨、恐惧之意。
是沈璧君!
赵无极一惊,沈璧君也已瞧见了他,手突然一扬。
电光一闪即熄,就在这将熄未熄的一刹那间,赵无极已瞧见沈璧君手中有—蓬金丝暴射而出!
这正是沈璧君家传,名震天下的“夺命金针”!
赵无极已顾不得伤人,抖手晃起一片刀花,护住了面目,身子又就地向外滚出了七八尺,“砰”的一声,也不知撞上了什么。
又一声霹雳声过,电光又一闪,沈经君已冲了过来,扑倒在萧十一郎身上。
四下又是一片黑暗,震耳的霹雷声中,她甚至连萧十一郎的喘息声都听不见,但她的手却已摸到他身上有湿粘粘的—片。
是血?
沈璧君嘶声道:“你们杀了他——是谁杀了他?”
凄厉的呼声,竟似比雷声更震人心弦。
黑暗中,一只手向沈璧君抓了过来。
雷声减弱,电光又闪。
沈璧君瞧见了这只手,枯瘦、乌黑得如鹰爪。正是海灵子的手。
海灵子另一只手还紧握着剑,似乎想一把抓开沈璧君。接着再一刻刺穿萧十一郎的咽喉!
但他也瞧见了沈璧君的眼睛,比闪电还夺人的眼睛!
火一般燃烧着的眼睛!
直到闪电再亮,他的手还停顿在那里,竟不敢抓下去!
沈璧君道:“滚!滚开!全部滚开!无论谁再敢走近一步,我就叫他后悔终生!”
呼声中,她已抱起萧十一郎,乘着黑暗向门外冲出。
只听一人道:“且慢!”
电光再闪,正好映在厉刚脸上。
他铁青的脸被这碧森森的电光所映,映得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沈璧君怒喝道:“闪开!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拦住我?”
闪光中,她的手似又扬起!
厉刚也不知是被她的气势所慑,还是畏惧她手里的‘夺命金针”,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沈璧君已向他身旁冲了出去。屠啸天长长叹了口气,道:“纵虎归山,萧十一郎这—走,日后我们只怕就难免要一个个死在他手上了!”
厉刚怒道:“你为何不来拦住她?”
屠啸天叹道:你莫忘了,沈璧君毕竟是连城璧的妻于,她若受了伤,谁承担得起?”
赵无极忽然笑了笑,道:“但你若是连城璧,现在还会认她做妻子吗?”
屠啸天默然半晌,忽也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再追也不迟,反正她也走不远的。”
厉刚道:“不错,追!”
暴雨如注。
雨点打在人身上,就好像一粒粒石子。
无边的黑暗,雨水帘子般挂在沈璧君跟前。
她根本瞧不清去路,也不知道究竟该逃到哪里去。
天地虽大,却似已无一处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幸好后面还没有人追来,沈璧君放慢了脚步,迟疑着道:“该走哪条路?”
电光一闪。她忽然发觉一个人痴痴地站在暴雨中,正痴痴地在瞧着她。
是连城璧!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沈璧君虽然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这双眼睛,眼睛里所包含的这种情意,除了连城璧还有谁?
她的脚步忽然似乎被一种虽然无形、但却巨大的力量托住!
无论如何,连城璧毕竟是她的丈夫。
电光又一闪,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
他全身都已湿透,雨水从他头上流下来,流过他的眼睛,流过他的脸,他却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目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全心全意地望着她,除了她之外,他什么都已瞧不见,什么都不在乎。
连城璧本来永远都是修饰整洁,风度翩翩的,无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瞧见他,他都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神采照人,一尘不染。
但现在——
沈璧君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如此消沉,如此狼狈过。
她突然觉得一阵热血上涌,连喉头都似被塞住,情不自禁向他走了过去,嘎声道:‘你——你一直在跟着我?”连城璧慢慢地点了点头。沈璧君道:“但你并没有来拦住我。”
连城璧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只因我明白你的心意——”沈璧君道:“你明白吗?真的明白?”
连城璧叹道:“若不是你,他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你怎么能不救他?”
忽然间,沈璧君整个人似也痴了,心里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
“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了解我的。”
在这一刹那问,连城璧若是叫她带着萧十一郎逃走,她也许反而会留下,以后她纵然还是会后悔的。
但在这一刹那间,她绝不忍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暴雨中。
连城璧柔声道:“我们回去吧!无论他受的伤多么重,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他毫发。”
沈璧君突然向后面退了两步,道:“你——你相信他不是坏人?”
连城璧道:“你说的话,我几时怀疑过?”
沈璧君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颤声道:“但他们方才要来杀他时,你并没有拦阻,你明知他们要来杀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面说,一面向后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去。
连城璧忍不住喝道:“壁君——”沈璧君大声道:“你若真的相信我,现在就该让我走,否则以后我永远也不要见你,因为你也和别人一样,是个伪君子!”
连城璧身形动了动,又停下!
雨更大了。
沈璧君的身形已消失在雨水中。
只听一人叹道:“连公子的涵养,果然非人能及,佩服佩服。”
震耳的霹雳声中,这人的话声还是每个字都清清焚楚地传入连城璧耳里,只可惜他的脸色别人却无法瞧见。
一个人手里撑着柄油伞,慢慢地自树后走了出来,闪电照上他的脸,正是“稳如泰山”司徒中平。
他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又道:“在下若和连公子易地相处,萧十一郎今日就再也休想逃走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最多也不过只是个保镖的,连公子却是名满天下,人人佩服的大侠,日后迟早必将领袖武林。”
连城璧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中平笑道:“我只是说,连公予方才若杀了他,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若被人知道连公子也会乘人之危,岂非于侠名有损?连夫人更难免伤心,如今连公子虽末杀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长的。”
连城璧没有说话。
司徒中平道:“方才赵无极他们也已追了过来,连夫人虽未瞧见,连公子却自然不会瞧不见,现在他们既已追去,夜雨荒山,以连夫人之力,又还能逃得多远?既然已有人杀他,连公子又何必自己出手?”
连城璧沉默了良久,缓缓道:“这些话,你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是吗?”
司徒中平道:“连公子也知道在下一向守口如瓶,何况,在下此时正有求于连公子。”
连城璧淡谈道:“你若非有求于我,也不会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司徒中平大笑着道:“连公子果然是目光如炬,其实在下所求之事,在连公子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连城璧突然笑了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司徒中平‘稳如泰山’,依我看,却未必。”
司徒中平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在下正也和连公了一样,本就是别人无法看透的。”
连城璧沉下了脸,冷冷道:“你看我是个会被人所胁的人吗?”
司徒中平身子不内自主向后缩了缩,再也笑不出来。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的事,平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司徒中平变色道:“连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么事了?”
连城璧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事,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们只知我涵养很深,却未想到我有时也会翻脸无情的。”
司徒中平依然瞧着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
连城璧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有善的—面,也有恶的一面,否则他非但无法做大事,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的。”
司徒中平满头水流如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突然抛下了手里的油伞,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闪电又击下!
连城璧的剑却比闪电还快!
司徒中平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长剑已自他后背刺入前心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连城璧垂首瞧他,叹息着道:“没有人能真‘稳如泰山’的,也许只有死人——”他慢慢地拔出剑。
剑锋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荒山。
闪电照亮了山坳后的一个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兽,不等第二次闪电再照亮这洞穴,就已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
她紧紧抱着萧十一郎,身子拼命往里缩,背脊已触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喘息。
雨水挂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帘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猎人和恶犬追踪的狼,她忽然了解了狼的心情。
赵无极他们并没有放过她。
她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但她知道。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感觉也就会变得和野兽一样敏锐,仿佛可以嗅得出敌人在哪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
但无论是人或野兽,都会有种错觉,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颤抖着,伸出手——萧十一郎的心还在跳,还在呼吸。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牙齿也在“格格”地打战,仿佛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里充满了怜惜,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到萧十一郎在她怀抱中渐渐平静,就好像一个受了惊骇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亲的怀抱。
世上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外面还是那样黑暗,风雨还是那么大,虽然她知道敌人仍在像恶犬般追踪着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平静。一种深挚的、不可描述的母爱,已使她忘却了惊煌和恐惧。
孩子固然要依赖母亲。
母亲却也是同样在依赖着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亲才能令孩子觉得安全,但也唯有孩子才能令母亲觉得幸福、宁静——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还不太懂得真正的爱情。
恋人们互相依赖,也正如孩子和母亲。
闪电和霹雳已停止。
除了雨声外,四下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该再往前面逃,还是停留在这里。恍恍惚惚中,她总觉这里是安全的,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们。
她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时人会自己欺骗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对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彻,只怕就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恍恍惚惚中,她似又回到了深谷里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萧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筑另一问,雨点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锤在敲打着木头。
声音是那么单调,却又是那么动听。
她眼帘渐渐阖起,似已将入睡。
她虽然知道现在睡不得,却已支持不下去—一恐惧并不是坏事。
一个人若忘了恐惧,就会忽略了危险,那才是真的可怕。
幸好这时萧十一郎已有了声音!
他身子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问道:“是你?”
四下—片黑暗,暗得什么都分辨不出。
沈璧君看不到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自然也看不到她。
但他却已知道是她,已感觉出她的存在。
沈璧君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温暖之意,柔声道:“是我——你刚刚睡着了。”
萧十一郎很久没有回答,然后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来的”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连累你。”
沈璧君道:“若不是我,你怎会这样子?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萧十一郎道:“没你,他们一样会找到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你走吧!”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很快地接着道:“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了。”
萧十一郎从来也未曾听到她说过如此坚决的话。
她本是很柔弱的人,现在已变了。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么样刺伤她,让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些尖刻的话他竟再也无法说出来。
沈璧君仿佛笑了笑,柔声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们总算已逃了出来,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时我——我再走也不迟。”
萧十—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会说谎,何必说谎呢?”
沈璧君道:“我——说谎?”
萧十一郎道:“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虚弱,却又已带着些讥消之意。
沈璧君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们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终于听出了他话中的讥消之意,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曾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用不着告诉我,我现在也已看清这些自命侠义之辈的真面目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通;“他们说的,跟他们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萧十一郎道:“所以他们为了要杀我,必定不惜使用各种手段。”
沈璧君道:“的确是这样。”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还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决心,比三万个字还多。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说三十万个字,也无法改变她这决心的。
他只有一个了也不说。
过了很久,沈璧君忽又问道:“我知道赵无极他们必定是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厉刚呢?”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觉得厉刚真是个‘见色不乱’的真君子,是不是?”
沈璧君道:“别人都是这么样说的。”
萧十一郎道:“我却只能这么说,在男人面前,他也许是个君子,但遇着单身的美丽女子,他身上恐怕就只剩下头发还像个君子了。”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已说不出话来。
雨还是很大。
萧十一郎忽然道:“天好像已有些亮了。”
沈壁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真的不肯一个人走?”
这次沈璧君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萧十一郎道:“好,那么我们一齐走。”
沈璧君又迟疑了。
天已亮了,敌人就在外面,他们一走出去,只怕就要——沈璧君道:“等雨停再走不好吗?”
萧十一郎道:“我如道你讨厌这场雨,但我却很感激。”
沈璧君道:“感激?”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这场雨冲乱了我们的足迹,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也就因为这场雨,所以我们才有机会逃走。”
沈璧君道:“机会?什么机会?”
暴雨自山路上冲下来,就好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厉刚、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在山路的分岔口停下。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这场雨倒真帮了他们不少忙,非但冲走了他们的足迹,连他们的味道都冲掉了,我们就算带着猎犬,只怕也追不到他们。”
海灵子冷冷道:“他们还是逃不了!”
屠啸天道:“不错,这种路连我们都走不快,何况沈璧君,她还带着个重伤的人。”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这位连夫人的功夫,大家自然都清楚得很。”
赵无极道:“但至少我们现在就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追。”
厉刚忽然道:“分开来追!”
赵无极沉吟着,道:“也好,我和海道长一道,厉兄——”厉刚道:“我一个人走。”
这句话未说完,已施动身形,向左面一条山路扑了上去。
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瞧着他身影消失。
屠啸天悠然道:“这人的掌力虽强,轻功也不弱,脑袋却不大怎么样。”
赵无极笑了笑,道:“你是说他选错了路?”
海灵子道:“不错,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绝不会从这条路上逃的。”
海灵子道:“怎见得?”
屠啸天道:“因为这条路比较好走。”
他又解释道:“一个人在逃命时,反而不会选好走的一条路的,总认为若向难走的一条路逃,别人也就很难找到。”
赵无极笑道:“不错,每个人都难免有这种毛病,我只奇怪,厉刚也是老江湖了,怎会想不到?”
屠啸天望着自雨笠檐前流落的雨水,忽也笑了笑,道:“还有件事,我也始终觉得奇怪。”
赵无极道:“哪件事?”
屠啸天道:“厉刚人称君子,不知他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萧十一郎发现,所以才非要将萧十一郎杀死不可。”
赵无极笑道:“他坚持要一个人走,只怕也是生怕萧十一朗在我们面前揭穿他的秘密吧!”
萧十一郎似在思索着。沈璧君就又问了句:“什么机会?’萧十一郎道:“他们猜不出我们往哪条路逃,一定会分开来搜索。”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厉刚生怕我在人前说出他的秘密,一定不愿和别人同行。”
沈璧君道:“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呢?他们三个人最近就好像已粘在一起似的。”
萧十一郎道:“但这次他们一定也会分开。”
沈璧君道:“为付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能杀了我,是件很露脸的事,谁也不愿别人分去这份功劳。”
沈璧君道:“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怕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吗?”
萧十一郎道:“他们知道我已受了重伤,已无力反抗。”
沈璧君道:“但我却没有受伤。”
萧十一郎又笑了笑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和他们差不多?”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我只知道他们四个人,无论谁也不敢跟我交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他们怕你,因为你是沈璧君,是连夫人,并不是为了你的武功。”
沈璧君又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但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他们不如道,野兽对伤痛的忍耐力,总比人强些。”
沈璧君忍不住笑了,道,“他们更不知道你的忍耐力比野兽还强。”
萧十一郎道:“所以只要我算得不错,以我们两人之力,无论要对付他们其中哪个人,都可以对付得了。”
他缓缓接着道:“只要他们分开来追,我们就有机会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这句话中已带着种杀气。
沈璧君似乎打了个寒噤,过了半天,才叹息着道:“你若猜错了呢?”
萧十一郎道:“我们至少总有机会赌一赌的!”
虽然天已亮了,但在暴雨中,目力犹无法及远。
沈璧君扶着萧十一郎走出了山穴,道:“我们往哪里去?”
萧十一郎道:“哪里都不去,就等在这里!”
沈璧君愕然道:“就等在这里?”
萧十一郎道:“逃,我们是逃不了的,所以只有等在这里,引他们来。”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萧十一郎没有听她说下去,道:“这样做,虽然很冒险。但至少是在以逸待劳,因为我们现在的气力已有限,已不能再浪费了。”
沈璧君望着他,目中充满了爱慕。
她觉得萧十一郎的确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萧十一郎忽又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是在猜想,第一个找到我们的是谁?”
沈璧君道:“你猜会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屠啸天!”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猜是他?”
萧十一郎道:“他的江湖经验最丰富,轻功也不比别人差。”
他微笑着道:“第一个抓到鸡的,一定是条老狐狸。”
沈璧君道:“他若来了,我该怎么样做?”
萧十一郎道:“老狐狸都难免会有种毛病。”
沈璧君道:“什么毛病?”
萧十一郎道:“疑心病。”
沈璧君道:“所以我们就要对准他这毛病下手。”
萧十—郎道:“一点也不错,我们只要——”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除了沈璧君外,谁也听不到。
第一个找来的,果然是屠啸天。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沈璧君坐在山穴前一块石头上,似已痴了,暴雨如注而下,她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屠啸天来了,她也似没有瞧见。
屠啸天一眼就瞧见了她,却没有瞧见萧十—郎。
萧十一郎莫非躲在山洞里?
屠啸天迟疑着,慢慢的走了过去,脸上带着假笑,故作惊讶,道:“连夫人,你怎会在这里?”沈璧君这才抬头瞧了他一眼,居然笑了笑,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屠啸天目光闪动着,道:“连夫人难道在等我吗?”
沈璧君道:“我迷了路,正在等着人来送我回去。”
屠啸天道:“那位萧十一郎呢?”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他已死了,你们本就该知道他是活不长的。”
屠啸天慢慢地点了点头,也叹息着道:“他受的伤确实很重,但若是有名医救治,还是很快就会复原的。”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却不知他的尸身在哪里,也许还未真的断气呢!”
沈璧君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山洞里瞧了一眼,立刻又垂下了头,道:“我跑了半夜,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将他的尸身抛下。”
屠啸天道:“抛在哪里?”
沈璧君呐呐道:“黑夜之中,也不知究竟抛在哪里了,慢慢找,也许还可以找着。”
屠啸天笑道:“—定可以的找的。”
他脸色突然一沉,人已蹿到山洞前,高声道:“姓萧的,事已至此,你躲在里面又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地出来吧!”
山洞中没有应声。
沈璧君面上却露出了惊煌之色。
屠啸天眼珠子一转,突然蹿到沈璧君身旁,道:“得罪了!”
三个字出口,他已扣住了沈璧君的手腕。
沈璧君变色道:“你想干什么?”
屠啸天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请连夫人先走一步,带我到山洞里去瞧瞧。”
沈璧君脸都吓白了,犹疑着,终于跺了跺脚。
屠啸天已将她推入了山洞,厉声道:“姓萧的,你听着,连夫人已在我手里,你若敢玩什么花样,我就叫你们连死都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死”宇,他并没有说出来。
这“死”字已变作一声惨呼!
他只觉得好像有千百只蜜蜂,一齐钉入了他的后颈和背脊。
沈璧君乘机挣脱了手,反手一掌击出。
屠啸天踉跄后退,退到洞口,霍然转身。
萧十一郎正站在洞外笑嘻嘻地瞧着他。
屠啸天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咬着牙道:“你——你这恶贼——”萧十一郎微笑道:“不错,我是恶城,你却是笨贼,你以为我在洞里,我偏在外面。”
屠啸天道:“你——你——你用的是什么恶毒的暗器?”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是沈家的金针,自然是有毒的那种。”
屠啸天死灰色的脸,突然一阵扭曲。
然后,他的人也倒下。
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萧十一郎也倒了下去。
沈璧君奔出来,扶起他,柔声道:“你没事吧?”
萧十一郎道:“我只怕自己会先倒下,我若先圈下,他也许就能再多支持一会儿,先将我杀了。”
沈璧君透了口气,嫣然道:“想不到你用金针的手法,并不在我之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无论做什么都会比平时做得好些的。”
屠啸天自从倒下去后,就没有再动过。
萧十一郎喘息着,瞧着他,喃喃道:“幸好老狐狸的疑心病都很重,否则哪有鸡的活路。”
沈璧君道:“我将他拖到洞里去好不好?”
萧十一郎道:“不好,他还有用。”
沈璧君道:“有用?”
萧十一郎闭上眼睛,道:“第二个来的,一定是赵无极。”
沈璧君并没有问他是从哪点判断出的。
她已完全相信他。
萧十一郎道:“赵无极的为人,不但聪明,而且狡猾,聪明人大多有种毛病,就是自作聪明,狡猾的人大多胆小。”
沈璧君道:“你准备怎么样对付他?”
萧十一郎道,“我靴筒里有把小刀,你拿出来。”
刀很锋利。
沈璧君轻试着刀锋,嫣然道:“你什么都不讲究,用的刀却很讲究。”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喜欢刀。”
他立刻又接着道:“我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能杀人。”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的刀,本身就是完美的,就好像无暇的璧玉一样,你只要将它拿在手里,心里就舍觉得很满足。”
沈璧君道,“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刀常常都会替人找来许多麻烦。”
说了这几句话,他们都觉得松弛了些。
沈璧君道:“你要这把刀干什么?”
萧十一郎拿过刀,道:“你回过头去。”
沈璧君凝注着他道:“我不必回头,无论你做什么,我知道都是对的,何必回头?”
萧十一郎避开了她的目光,一刀插入了屠啸天的胸膛。
然后,他才解释着道:‘这么样一来,赵无极就会认为我是面对面杀死屠啸天的了。”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对面有两排树,你瞧见了没有?”
沈璧君道:“赵无极认为你杀了屠啸天,一定不敢过来,一定会退到那两排树中去,是不是?”
萧十一郎笑道:“不错,你不但已学会很多。而且学得很快。”
沈璧君道:“但他退过去后又怎样呢?”
萧十一郎道:“你将右面一排树,选较柔韧的树枝,弯曲下来,用——用你的头发系在地面的石头或者树根上。”
他凝视着沈璧君,道:“你能做得到吗?”
沈璧君情不自禁摸了摸满头流云的柔发,道:“我一定能做到。”
萧十一郎瞧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
因为他知道女人们对自己的头发是多么珍视,有时她们甚至宁愿割下头来,也不愿牺牲头发的。
沈璧君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萧十一郎道:“左面第三棵树,枝叶最浓密,你就躲到那棵树上去。”
沈璧君道:“然后呢?”
萧十一郎道:“然后你就等着,等赵无极进入树丛,牵动头发,左面的树枝一下子就会突然弹起,赵无极必定会大吃一惊。以为左面还有埋伏。”
沈璧君眼睛亮了,道:“他一定就会往右面闪避退却。”
萧十一郎道:“不错,那时你就在树上用金针招呼他。”
沈璧君笑道:“我明白了。”
萧十一郎道:“但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要看准他身法的变化已穷,旧力己竭,新力未生的那一瞬间出手,叫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沈璧君媚然道:“你放心,沈家的金针,毕竟不是用来绣花的。”
萧十一郎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叫安排香饵钓金鳖,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
突听一人冷笑道:“好!果然是妙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