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 |
第七回 重阳遗刻
杨过随着小龙女穿越甬道,奔出古墓,大喜无已,在星光下吸了几口气,道:姑姑,我去放下断龙石,将两个坏女子闷死在墓□。说着便要去找寻机关。小龙女摇摇头,道:且慢,等我先回进去。杨过一惊,忙问:为甚么?小龙女道:师父嘱咐我好好看守此墓,决不能让旁人占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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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冷笑道:好啊,这儿竟还有一个如此舒服的所在,两个娃儿躲了起来享福。师妹,你倒用心推详推详,说不定会有一条出墓的道路。小龙女道: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你说。李莫愁本来深信她先前所说并无虚假,断龙石既已放下,更无出墓之望,但她刚才说这两句话的语气神情,显然是知道出墓的法子。李莫愁一听之下,不由得喜从天降,说道:好师妹,你带我们出去,从此我不再跟你为难便了。小龙女道:你们自己进来,便自己想法子出去,为甚么要我带领你们? 李莫愁素知这个师妹倔强执拗,即令师父在日,也常容让她三分,用强胁迫九成无效,但当此生死关头,不管怎么也都要逼一逼了,于是伸指在两人颈下天突穴上重重一点,又在两人股腹之间的五枢穴上点了一指。那天突穴是人身阴维、任脉之会,五枢穴是足少阳带脉之会,李莫愁使的是古墓派秘传点穴手法,料知两人不久便周身麻□难当,非吐露秘密不可。 小龙女闭上了眼,浑不理会。杨过道:若是我姑姑知道出路,咱们干么不逃出去,却还留在这儿?李莫愁笑道:她刚才话中已露了口风,再也赖不了啦。她自然知道这古墓另有秘密出口,等你们养足了精神,当然便出去了。师妹,你到底说是不说?小龙女轻轻的道:你到了外面,也不过是想法子去杀人害人,出去又有甚么好? 李莫愁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不语。过了一会,杨过已先抵受不住,叫道:喂,李莫愁,祖师婆婆传下这手点穴法来,是叫你对付敌人呢还是欺侮自己人?你用来害自己师妹,可对得住祖师婆婆么?李莫愁微笑道:你叫我李莫愁,咱们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杨过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你千万别说出墓的秘密,李莫愁若不知道,始终不会杀死我们,等得她一知出路,立刻就下毒手了。小龙女道:啊,你说得对,我倒没想到。我本来就只是偏偏不肯跟她说。此时她卧倒在地,睁眼便见到室顶的地图,心想:这地图若给师姊发现,那可糟了。我眼光决不能瞧向地图。 当年王重阳得知林朝英在活死人墓中逝世,想起她一生对自己情痴,这番恩情实是非同小可,此时人鬼殊途,心中伤痛实难自已,于是悄悄从密道进墓,避开她的丫鬟弟子,对这位江湖旧侣的遗容熟视良久,仰住声息痛哭了一场,这才巡视自己昔时所建的这座石墓,见到了林朝英所绘自己背立的画像,又见到两间石室顶上她的遗刻。但见玉女心经中所述武功精微奥妙,每一招都是全真武功的克星,不由得脸如死灰,当即退了出来。 他独入深山,结了一间茅芦,一连三年足不出山,精研这玉女心经的破法,虽然小处也有成就,但始终组不成一套包蕴内外、融会贯串的武学。心灰之下,对林朝英的聪明才智更是佩服,甘拜下风,不再钻研。十余年后华山论剑,夺得武学奇书九阴真经。他决意不练经中功夫,但为好奇心所驱使,禁不住翻阅一遍。 他武功当时已是天下第一,九阴真经中所载的诸般秘奥精义,一经过目,思索上十余日,即已全盘豁然领悟,当下仰天长笑,回到活死人墓,在全墓最隐秘的地下石室顶上刻下九阴真经的要旨,并一一指出破除玉女心经之法。他看了古墓的情景,料想那几具空棺将来是林朝英的弟子所用。她们多半是临终时自行入棺等死,其时自当能得知全真派祖师一生不输于人。于是在那具本来留作己用的空棺盖底写下了十六字,好教林朝英后人于临终之际,得知全真教创教祖师的武学,实非玉女心经所能克制。 这只是他一念好胜,却非有意要将九阴真经□漏于世,料想待得林朝英的弟子见到九阴真经之时,也已奄奄一息,只能将这秘密带入地下了。 王重阳与林朝英均是武学奇才,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二人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第三者引起情海波澜,亦无亲友师弟间的仇怨纠葛。王重阳先前尚因专心起义抗金大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但义师毁败、枯居古墓,林朝英前来相慰,柔情高义,感人实深,其时已无好事不谐之理,却仍是落得情天长恨,一个出家做了黄冠,一个在石墓中郁郁以终。此中原由,丘处机等弟子固然不知,甚而王林两人自己亦是难以解说,惟有归之于无缘二字而已。却不知无缘系果而非因,二人武功既高,自负益甚,每当情苗渐茁,谈论武学时的争竞便随伴而生,始终互不相下,两人一直至死,争竞之心始终不消。林朝英创出了克制全真武功的玉女心经,而王重阳不甘服输,又将九阴真经刻在墓中。只是他自思玉女心经为林朝英自创,自己却依傍前人的遗书,相较之下,实逊一筹,此后深自谦抑,常常告诫弟子以容让自克、虚怀养晦之道。 至于室顶秘密地图,却是当石墓建造之初即已刻上,原是为防石墓为金兵长期围困,得以从秘道脱身。这条秘道却连林朝英也不知悉。林朝英只道一放下断龙石,即与敌人同归于尽,却没想到王重阳建造石墓之时,正谋大举以图规复中原,满腔雄心壮志,岂肯一败之下便自处于绝地?后来王重阳让出石墓之时,深恐林朝英讥其预留逃命退步,失了慷慨男儿的气概,是以并不告知,却也是出于一念好胜。 小龙女不敢去看地图,眼光只望着另一个角落,突然之间,解穴秘诀四个小字有如电光般闪入眼中。她心中一凛,将秘诀仔细看了几遍,一时大喜过望,若不是素有自制,几乎便叫了出来。秘诀中讲明自通穴道之法,若是修习内功时走火,穴道闭塞,即可以此法自行打通。本来若有人练到九阴真经,武功必已到了一流境界,绝少再会给人点中穴道,这秘诀原本用以对付自身内心所起的魔头。但在小龙女此时处境,却是救命的妙诀。 她转念又想:我纵然通了穴道,但打不过师姊,仍是无用。当即细看室顶经文,要找一门即知即用的武功,一出手就将李莫愁制住,但约略瞥去,每一项皆是艰深繁复,料想就算是最易的功夫,也须数十日方能练成,却又不敢多看,生恐李莫愁顺着自己目光抬头仰望,即便发见室顶地图与九阴真经。耳听得杨过大呼小叫,不住与李莫愁斗口,幸得如此,这个向来细心的师姊才没留心自己的眼光,突然间心念一动,想到了计策,抬头将九阴真经中解穴秘诀与闭气秘诀两项默念一遍,俯嘴在杨过耳边,轻轻教给了他。 杨过登时便即领会。小龙女轻声道:先解穴道。杨过生怕李莫愁师徒发觉,口中大声呻吟,不断胡言乱语,叫道:啊哟,李师伯,你下手实在太也狠毒,对不住祖师婆婆,更对不住祖师婆婆的婆婆,婆婆的太婆…… 两人依着王重阳遗篇中所示的解穴秘诀默运玄功,两人内功本有根柢,片刻间已将身上被点的两处穴道解开。两人外表一无动静,但李莫愁还是立即察觉有异,喝道:干甚么?纵身过来。 小龙女跃起身来,反手出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正是玉女心经中的上乘武功。李莫愁万料不到她竟能自解穴道,大惊之下,急忙后跃。小龙女道:师姊,你想不想出去? 李莫愁一听大喜,她自负武功高强,才智更是罕逢匹敌,此时竟被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师妹玩弄于掌股之上,不由得愤恚异常,但想且当忍一时之气,先求出墓,再治她不迟,她虽有几下怪招,但着身无力,这时已觉到似乎并非她手下容情,而实是内劲不足,没甚么了不起,当即笑道:这才是好师妹呢,我跟你陪不是啦,你带我出去罢。 杨过心想,眼前机会大好,正可乘机离间她师徒,说道:我姑姑说,只能带你们之中一个人出去,你说是带你呢,还是带你徒儿?李莫愁道:你这坏小□,乘早给我闭嘴。小龙女还没明白杨过的用意,但处处护着他,随即道:正是,我只能带一个人,多了不行。杨过笑道:师伯,还是让洪师姊跟我们出去的好,你年纪大了,活得够啦。洪师姊相貌又比你美得多。其实李莫愁年纪虽然较大,美貌却犹胜徒儿,听了这话,更是恼怒,却仍不作声。杨过道:好罢!我们走!姑姑在前带路,我走第二,走在最后的就不能出去。 小龙女此时已然会意,轻轻一笑,携着杨过的手,走出石室。李莫愁与洪凌波不约而同的抢在后面,两人同时挤在门口,只怕小龙女当真放下机关,将最后一人隔在墓中。李莫愁怒道:你跟我抢么?左手伸出,已板住了洪凌波肩头。洪凌波知道师父出手狠辣,若不停步,立时会毙于她掌下,只得让师父走在前头,心中又恨又怕。 李莫愁紧紧跟在杨过背后,一步也不敢远离,只觉小龙女东转西弯,越走越低。同时脚下渐渐潮湿,心知早已出了古墓,只是在暗中隐约望去,到处都是岔道。再走一会,道路奇陡,竟是笔直向下,若非四人武功均高,早已摔了下去。李莫愁暗想:终南山本不甚高,这般走法,不久就到山下,难道我们是在山腹中么? 下降了约莫半个时辰,这路渐平,只是湿气却也渐重,到后来更听到了淙淙水声,路上水没至踝。越走水越高,自腿而腹,渐与胸齐。小龙女低声问杨过道:那闭气秘诀你记得明白罢?杨过低声道:记得。小龙女道:待会你闭住气,莫喝下水去。杨过道:嗯,姑姑,你自己要小心了。小龙女点点头。 说话之间,水已浸及咽喉。李莫愁暗暗吃惊,叫道:师妹,你会泅水吗?小龙女道:我一生长于墓中,怎会泅水?李莫愁略觉放心,踏出一步,不料脚底忽空,一股水流直冲口边。她大惊之下,急忙后退,但小龙女与杨过却已钻入了水中,到此地步,前面纵是刀山剑海,也只得闯了过去,突觉后心一紧,衣衫已被洪凌波拉住,忙反手回击,这一下出手不轻,却甩她不脱。此时水声轰轰,虽是地下潜流,声势却也惊人。李莫愁与洪凌波都不通水性,被潜流一冲,立足不定,都漂浮了起来。 李莫愁虽然武功精湛,此刻也是惊慌无已,伸手乱抓乱爬,突然间触到一物,当即用力握住,却是杨过的左臂。杨过正闭住呼吸,与小龙女携着手在水底一步步向前而行。斗然被李莫愁抓到,忙运擒拿法卸脱,但李莫愁既已抓住,那□还肯放手?一股股水住她口中鼻中急灌,直至昏晕,仍是牢牢抓住。杨过几次甩解不脱,生怕用力过度,喝水入肚,也就由得她抓着。 四人在水底拖拖拉拉,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小龙女与杨过气闷异常,渐渐支持不住,两人都喝了一肚子水,幸差水势渐缓,地势渐高,不久就露口出水。又行了一柱香时刻,越走眼前越亮,终于在一个山洞□钻了出来。二人筋疲力尽,先运气吐出腹中之水,躺在地下喘息不已。 此时李莫愁仍牢牢抓着杨过手臂,直至杨过逐一扳开她的手指,方始放手。小龙女先点了李莫愁师徒二人肩上的穴道,才将她们放在一块圆石之上,让腹中之水慢慢从口中流出。 过了良久,李莫愁啊、啊几声,先自醒来,但见阳光耀眼,当真是重见天日,回想适才坐困石墓、潜流遭厄的险状,兀自不寒而栗,虽然上身麻软,心中却远较先前宽慰。又过良久,洪凌波才慢慢苏醒。 小龙女对李莫愁道:师姊,你们请便罢!李莫愁师徒双手瘫痪,下半身却行动自如,当下站起身来,默默无言的对望一眼,一前一后的去了。 杨过游目四顾,但见浓荫匝地,花光浮动,心中喜悦无限,只道:姑姑,你说好看么?小龙女点头微笑。两人想起过去这数天的情景,真是恍同隔世。四下□寂无人声,原来这山洞是在终南山山脚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当晚二人□在树荫下草地上睡了。 次晨醒来,依杨过说就要出去游玩,但小龙女从未见过繁华世界,不知怎的,竟自大为害怕,说道:不,我得先养好伤,然后咱们须得练好玉女心经。杨过在自己头顶重击一掌,说道:该死!打你这胡涂小子!我竟忘了你的伤。又想下山之后,再要和师父解开衣衫一同练功,实是诸多不便,当下便助她运功疗伤。不到半月,小龙女内伤已然痊愈。 两人在一株大松树下搭了两间小茅屋以蔽风雨。茅屋上扯满了紫藤。杨过喜欢花香浓郁,更在自己居屋前种了些玫瑰茉莉之类香花。小龙女却爱淡雅,说道松叶清香,远胜异花奇卉,她所住的茅屋前便一任自然,惟有野草。 师徒俩日间睡眠,晚上用功。数月过去,先是小龙女练成,再过月余,杨过也功行圆满了。两人反覆试演,已是全无窒碍,杨过又提入世之议。 小龙女但觉如此安稳过活,世上更无别事能及得上,但想他留恋红尘,终是难以长羁他在荒山之中,于是说道:过儿,咱俩的武功虽已大非昔比,但跟你郭伯父、郭伯母相较,又是怎地?杨过道:那自然还远远及不上。小龙女道:你郭伯父将功夫传了他女儿,又传了武氏兄弟,他日相遇,咱们仍会受他们欺辱。 一听此言,杨过跳了起来,怒道:他们若再欺侮我,岂能与他们干休?小龙女冷冷的道:你打他们不过,可也是枉然。杨过道:那你帮我。小龙女道:我打不赢你郭伯母,仍是无用。杨过低头不语,筹思对策。沉吟了一会,说道:瞧在郭伯伯的份上,我不跟他们争闹就是。小龙女心想:他在墓中住了两年多,练了古墓派内功,居然火性大减,倒也难得。其实杨过只是年纪长了,多明事理,想起郭靖相待自己确是一片真情,心下感激,是以甘愿为他而退让一步,何况与郭芙、武氏兄弟也无甚么深仇大恨,只不过幼时为了蟋蟀而争闹而已,此时回想,早已淡然。 小龙女道:你肯不跟人争竞,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听你说道,到了外边,就算你肯让了别人,别人还是会来欺侮你,咱们若不练成王重阳遗下来的功夫,遇上了武功高强之人,终究还是抵敌不过。杨过知她雅不欲离开这清静的所在,不忍拂逆其意,便道:姑姑,我听你话,打从明儿起,咱们起手练那九阴真经。 就因这一席话,两人在山谷中又多住了一年有余。小龙女和杨过重经秘道潜入墓中,将重阳遗刻诵读数日,记忆无误,这才出来修习。年余之间,师徒俩内功外功俱皆精住。但墓中的重阳遗刻只是对付玉女心经的法门,仅为九阴真经的一小部份,是以二人所学,比之郭靖、黄蓉毕竟尚远为不如,但此却非二人所知了。 这一日练武已毕,两人均觉大有进境。杨过跳上跳下的十分开心,小龙女却愀然不乐。杨过不住说笑话给她解闷。小龙女只是不声不响。杨过知道此时重阳遗刻上的功夫已然学会,若说要融会贯通,自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但其中诀窍奥妙却已尽数知晓,只要日后继续修习,功夫越深,威力就必越强。料想小龙女不愿下山,却无藉口相留,是以烦恼,便道:姑姑,你不愿下山,咱们就永远在这□便是。小龙女喜道:好极啦……只说了三个字,便即住口,明知杨过纵然勉强为己而留,心中也难真正快活,幽幽的道:明儿再说罢。晚饭也不吃,回到小茅屋中睡了。 杨过坐在草地上发了一阵呆,直到月亮从山后升起,这才回屋就寝。睡到午夜,睡梦中隐隐听得呼呼风响,声音劲急,非同寻常。他一惊而醒,侧耳听去,正是有人相斗的拳声掌风。他急忙窜出茅屋,奔到师父的茅屋外,低声道:姑姑,你听到了么? 此时掌风呼呼,更加响了,按理小龙女必已听见,但茅屋中却不闻回答。杨过又叫了两声,推开柴扉,只见榻上空空,原来师父早已不在了。他更是心惊,忙寻声向掌声处奔去。奔出十余丈,未见相斗之人,单听掌风,已知其中之一正是师父,但对手掌风沉雄凌厉,武功似犹在师父之上。 杨过急步抢去,月光下只见小龙女与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盘旋来去,斗得正急。小龙女虽然身法轻盈,但那人武功高强之处,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小龙女只是勉力支撑而已。杨过大骇,叫道:师父,我来啦!两个起落,已纵到二人身边,与那人一朝相,不禁惊喜交集,原来那人满腮须髯,根根如戟,一张脸犹如刺□相似,正是分别已久的义父欧阳锋。 但见他凝立如山,一掌掌缓缓的劈将出去,小龙女只是闪避,不敢正面接他掌力。杨过叫道:都是自己人,且莫斗了。小龙女一怔,心想这大胡子疯汉怎会是自己人,一凝思间,身法略滞。欧阳锋斜掌从肘下穿出,一股劲风直扑她面门,势道雄强无比。杨过大骇,急纵而前,只见小龙女左掌已与欧阳锋右掌抵上,知道师父功力远远不及义父,时刻稍久,必受内伤,当即伸五指在欧阳锋右肘轻轻一拂,正是他新学九阴真经中的手挥五弦上乘功夫。他虽习练未熟,但落点恰到好处,欧阳锋手臂微酸,全身消劲。 小龙女见机何等快捷,只感敌人势弱,立即催击,此一瞬间欧阳锋全身无所防御,虽轻加一指,亦受重伤。杨过翻手抓住了师父手掌,夹在二人之间,笑道:两位且住,是自己人。欧阳锋尚未认出是他,只觉这少年武功奇高,未可小觑,怒道:你是谁,甚么自己人不自己人? 杨过知他素来疯疯癫癫,只怕他已然忘了自己,大叫道:爸爸,是我啊,是你的儿子啊。这几句话中充满了激情。欧阳锋一呆,拉着他手,将他脸庞转到月光下看去,正是数年来自己到处找寻的义儿,只是一来他身材长高,二来武艺了得,是以初时难以认出。他当即抱住杨过,木叫大嚷:孩儿,我找得你好苦!两人紧紧搂在一起,都流下泪来。 小龙女自来冷漠,只道世上就只杨过一人情热如火,此时见欧阳锋也是如此,心中对下山一事更是凛然有畏,静静坐在一旁,愁思暗生。 欧阳锋那日在嘉兴王铁枪庙中与杨过分手,躲在大钟之下,教柯镇恶奈何不得。他潜运神功,治疗内伤,七日七夜之后内力已复,但给柯镇恶铁杖所击出的外伤实也不轻,一时难以痊可。他掀开巨钟,到客店中又去养了二十来天伤,这才内外痊愈,便去找寻杨过,但一隔匝月,大地茫茫,那□还能寻到他的踪迹?寻思:这孩子九成是到了桃花岛上。当即弄了一只小般,驶到桃花岛来,白天不敢近岛,直到黑夜,方始在后山登岸。他自知非郭靖、黄蓉二人之敌,又不知黄药师不在岛上,就算自己本领再大一倍,也打这三人不过,是以白日躲在极荒僻的山洞之中,每晚悄悄巡游。岛上布置奇妙,他也不敢随意乱走。 如此一年有余,总算他谨慎万分,白天不敢出洞一步,踪迹始终未被发觉,直到一日晚上听到武修文兄弟谈话,才知郭靖送杨过到全真教学艺之事。欧阳锋大喜,当即偷船离岛,赶到重阳宫来。那知其时杨过已与全真教闹翻,进了活死人墓。此事在全真教实是奇耻大辱,全教上下,人人绝口不谈,欧阳锋虽千方百计打听,却探不到半声消息。这些时日中,他踏遍了终南山周围数百里之地,却那□知道杨过竟深藏地底,自然寻找不着。 这一晚事有凑巧,他行经山谷之旁,突见一个白衣少女对着月亮抱膝长叹。欧阳锋疯疯癫癫的问道:喂,我的孩儿在那□?你有没见他啊?小龙女横了他一眼,不加理睬。欧阳锋纵身上前,伸手便抓她臂膀,喝道:我的孩儿呢?小龙女见他出手强劲,武功之高,生平从所未见,即是全真教的高手,亦是远远不及,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使小擒拿手卸脱。欧阳锋这一抓原期必中,那知竟被对方轻轻巧巧的拆解开了,也不问她是谁,左手跟着又上。两人就这么毫没来由的斗了起来。 义父义子各叙别来之情。欧阳锋神智半清半迷,过去之事早已说不大清楚,而对杨过所述也是不甚了了,只知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跟小龙女练武,大声道:她武功又不及我,何必跟她练?让我来教你。小龙女那□跟他计较,听见后淡淡一笑,自行走在一旁。 杨过却感到不好意思,说道:爸爸,师父待我很好。欧阳锋妒忌起来,叫道:她好,我就不好么?杨过笑道:你也好。这世界上,就只你两个待我好。欧阳锋的话虽然说得不明不白,杨过却也知他在几年中到处找寻自己,实是费尽了千辛万苦。 欧阳锋抓住他的手掌,嘻嘻傻笑,过了一阵,道:你的武功倒练得不错,就可惜不会世上最上乘的两大奇功。杨过道:那是甚么啊?欧阳锋浓眉倒竖,喝道:亏你是练武之人,世上两大奇功都不知晓。你拜她为师有甚么用?杨过见他忽喜忽怒,不由得暗自担忧,心道:爸爸患病已深,不知何时方得痊愈?欧阳锋哈哈大笑,道:嘿,让爸爸教你。那两大奇功第一是蛤蟆功,第二是九阴真经。我先教你蛤蟆功的入门功夫。说着便背诵口诀。杨过微笑道:你从前教过我的,你忘了吗?欧阳锋搔搔头皮,道:原来你已经学过,再好也没有了。你练给我瞧瞧。 杨过自入古墓之后,从未练过欧阳锋昔日所授的怪异功夫,此时听他一说,欣然照办。他在桃花岛时便已练过,现下以上乘内功一加运用,登时使得花团锦簇。欧阳锋笑道:好看!好看!就是不对劲,中看不中用。我把其中诀窍尽数传了你罢!当下指手划脚、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也不理会杨过是否记得,只是说个不停,说一段蛤蟆功,又说一段颠倒错乱的九阴真经。杨过听了半晌,但觉他每句话中都似妙义无穷,但既繁复,又古怪,一时之间又那能领会得了这许多? 欧阳锋说了一阵,瞥眼忽见小龙女坐在一旁,叫道:啊,不好,莫要给你的女娃娃师父偷听了去。走到小龙女跟前,说道:喂,小丫头,我在传我孩儿功夫,你别偷听。小龙女道:你的功夫有甚么希罕?谁要偷听了?欧阳锋侧头一想,道:好,那你走得远远地。小龙女靠在一株花树之上,冷冷的道:我干么要听你差遣?我爱走就走,不爱走就不走。欧阳锋大怒,须眉戟张,伸手要往她脸上抓去,但小龙女只作不见,理也不理。杨过大叫:爸爸,你别得罪我师父。欧阳锋缩回了手,说道:好好,那就我们走得远远地,可是你跟不跟来偷听? 小龙女心想过儿这个义父为人极是无赖,懒得再去理他,转过了头不答,不料背心上突然一麻,原来欧阳锋忽尔长臂,在她背心穴道上点了一指,这一下出手奇快,小龙女又全然不防,待得惊觉想要抵御,上身已转动不灵。欧阳锋跟着又伸指在她腰□点了一下,笑道:小丫头,你莫心焦,待我传完了我孩儿功夫,就来放你。说着大笑而去。 杨过正在默记义父所传的蛤蟆功与九阴真经,但觉他所说的功诀有些缠夹不清,乱七八糟,然而其中妙用极多,却是绝无可疑,潜心思索,毫不知小龙女被袭之事。欧阳锋走过来牵了他手,道:咱们到那边去,莫给你的小师父听去了。杨过心想小龙女怎会偷听,你就是硬要传她,她也决不肯学,但义父心性失常,也不必和他多所争辩,于是随着他走远。 小龙女麻软在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武功虽然练得精深,究是少了临敌的经验,以致中了李莫愁暗算之后,又遭这胡子怪人的偷袭,于是潜运九阴神功,自解穴道,吸一口气向穴道冲袭几次。岂知两处穴道不但毫无松动之象,反而更加酸麻,不由得大骇。原来欧阳锋的手法刚与九阴真经逆转而行,她以王重阳的遗法冲解,竟然是求脱反固。试了几次,但觉被点处隐隐作痛,当下不敢再试,心想那疯汉传完功夫之后,自会前来解救,她万事不萦于怀,当下也不焦急,仰头望着天上星辰出了一会神,便合眼睡去。 过了良久,眼上微觉有物触碰,她黑夜视物如同白昼,此时竟然不见一物,原来双眼被人用布蒙住了,随觉有一张臂抱住了自己。这人相抱之时,初时极为胆怯,后来渐渐放肆,渐渐大胆。小龙女惊骇无已,欲待张口而呼,苦于口舌难动,但觉那人以口相就,亲吻自己脸颊。她初时只道是欧阳锋忽施强暴,但与那人面庞相触之际,却觉他脸上光滑,决非欧阳锋的满脸□髯。她心中一荡,惊惧渐去,情欲暗生,心想原来杨过这孩子却来戏我。只觉他双手越来越不规矩,缓缓替自己宽衣解带,小龙女无法动弹,只得任其所为,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害羞。 欧阳锋见杨过甚是聪明,自己传授口诀,他虽不能尽数领会,却很快便记住了,心中欣喜,越说兴致越高,直说到天色大明,才将两大奇功的要旨说完。杨过默记良久,说道:我也学过九阴真经,但跟你说的却大不相同。却不知是何故?欧阳锋道:胡说,除此之外,还有甚么九阴真经?杨过道:比如练那易筋锻骨之术,你说第三步是气血逆行,冲天柱穴。我师父却说要意守丹田,通章门穴。欧阳锋摇头道:不对,不对……嗯,慢来……他照杨过所说一行,忽觉内力舒发,意境大不相同。他自想不到郭靖写给他的经文其实已加颠倒窜改,不由得心中混乱一团,喃喃自语:怎么?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的女娃娃师父错了?怎会有这等事? 杨过见他两眼发直,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连叫他几声,不闻答应,怕他疯病又要发作,心下甚是担忧,忽听得数丈外树后忽喇一声,人影一闪,花丛中隐约见到杏黄道袍的一角。此处人迹罕至,怎会有外人到此?而且那人行动鬼鬼崇崇,显似不怀好意,不禁疑心大起,急步赶去。那人脚步迅速,向前飞奔,瞧他后心,乃是一个道人。杨过叫道:喂,是谁?你来干甚么?施展轻功,提步急追。 那道人听到呼喝,奔得更加急了,杨过微一加劲,身形如箭般直纵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肩头,扳将过来,原来是全真教的尹志平。杨过见他衣冠不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喝道:你干甚么?尹志平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首座,武功既高,平素举止又极有气派,但不知怎的,此时竟是满脸慌张,说不出话来。杨过见他怕得厉害,想起那日他自断手指立誓,为人倒是不坏,于是放松了手,温言道:既然没事,你就走罢!尹志平回头瞧了几眼,慌慌张张的急步去了。 杨过暗笑:这道士失魂落魄似的,甚是可笑。当下回到茅屋之前,只见花树丛中露出小龙女的两只脚来,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杨过叫了两声:姑姑!不闻答应,钻进树丛,只见小龙女卧在地下,眼上却蒙着一块青布。 杨过微感惊讶,解开了她眼上青布,但见她眼中神色极是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杨过问道:姑姑,谁给你包上了这块布儿?小龙女不答,眼中微露责备之意。杨过见她身子软瘫,似乎被人点中了穴道,伸手拉她一下,果然她动弹不得。杨过念头一转,已明原委:定是我义父用逆劲点穴法点中了她,否则任他再厉害的点穴功夫,姑姑也能自行通解。于是依照欧阳锋适才所授之法,给她解开了穴道。 不料小龙女穴道被点之时,固然全身软瘫,但杨过替她通解了,她仍是软绵绵的倚在杨过身上,似乎周身骨骼尽皆熔化了一般。杨过伸臂扶住她肩膀,柔声道:姑姑,我义父做事颠三倒四,你莫跟他一般见识。小龙女脸藏在他的怀□,含含糊糊的道:你自己才颠三倒四呢,不怕丑,还说人家!杨过见她举止与平昔大异,心中稍觉慌乱,道:姑姑,我……我……小龙女抬起头来,嗔道:你还叫我姑姑?杨过更加慌了,顺口道:我不叫你姑姑叫甚么?要我叫师父么?小龙女淡淡一笑,道:你这般对我,我还能做你师父么?杨过奇道:我……我怎么啦? 小龙女卷起衣袖,露出一条雪藕也似的臂膀,但见洁白似玉,竟无半分瑕疵,本来一点殷红的守宫砂已不知去向,羞道:你瞧。杨过摸不着头脑,搔搔耳朵,道:姑姑,我不懂啊。小龙女嗔道:我跟你说过,不许再叫我姑姑。她见杨过满脸惶恐,心中顿生说不尽的柔情,低声道:咱们古墓派的门人,世世代代都是处女传处女。我师父给我点了这点守宫砂,昨晚……昨晚你这么对我,我手臂上怎么还有守宫砂呢?□杨过道:我昨晚怎么对你啊?小龙女脸一红,道:别说啦。隔了一会,轻轻的道:以前,我怕下山去,现下可不同啦,不论你到那□,我总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杨过大喜,叫道:姑姑,那好极了。小龙女正色道:你怎么仍是叫我姑姑?难道你没真心待我么?她见杨过不答,心中焦急起来,颤声道:你到底当我是甚么人?杨过诚诚恳恳的道:你是我师父,你怜我教我,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听你的话。小龙女大声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 杨过从未想到过这件事,突然被她问到,不由得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喃喃的道:不,不!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么配?你是我师父,是我姑姑。小龙女气得全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杨过慌了手脚,只是叫道:姑姑,姑姑!小龙女听他仍是这么叫,狠狠凝视着他,举起左掌,便要向他天灵盖拍落,但这一掌始终落不下去,她目光渐渐的自恼恨转为怨责,又自怨责转为怜惜,叹了一口长气,轻轻的道:既是这样,以后你别再见我。长袖一拂,转身疾奔下山。 杨过大叫:姑姑,你到那□去?我跟你同去。小龙女回过身来,眼中泪珠转来转去,缓缓说道:你若再见我,就只怕……只怕我……我管不住自己,难以饶你性命。杨过道:你怪我不该跟义父学武功,是不是?小龙女凄然道:你跟人学武功,我怎会怪你?转身快步而行。 杨过一怔之下,更是不知所措,眼见她白衣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在山道转角处隐没,不禁悲从中来,伏地大哭。左思右想,实不知如何得罪了师父,何以她神情如此特异,一时温柔缠绵,一时却又怨愤决绝?为甚么说要做自己妻子,又不许叫她姑姑,想了半天,心道:此事定然与我义父有关,必是他得罪我师父了。 于是走到欧阳锋身前,只见他双目呆瞪,一动也不动。杨过道:爸爸,你怎么得罪我师父啦?欧阳锋道:九阴真经,九阴真经。杨过道:你干么点了她的穴道,惹得她生这么大气?欧阳锋道:到底该是逆冲天柱,还是顺通章门?杨过急道:爸爸,我师父干么走了?你说啊,你对她怎么啦?欧阳锋道:你师父是谁?我是谁?谁是欧阳锋? 杨过见他疯病大发,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温言道:爸爸,你累啦,咱们到屋□歇歇去罢。欧阳锋突然一个□斗,倒转了身子,以头撑地,大叫:我是谁?我是谁?欧阳锋到那□去了?双掌乱舞,身子急转,以手行路,其快如风的冲下山去。杨过大叫:爸爸!想要拉他,被他飞足踢来,正中下巴。这一脚踢得劲力好不沉重,杨过站立不定,仰后便倒。待得立直身子,只见欧阳锋已在十余丈外。 杨过追了几步,猛地住足,只呆得半晌,欧阳锋已然不见人影,四顾茫然,但见空山寂寂,微闻鸟语。他满心惶急,大叫:姑姑,姑姑!爸爸,爸爸!隔了片刻,四下□山谷回音,也是叫道:姑姑,姑姑!爸爸,爸爸! 他数年来与小龙女寸步不离,既如母子,又若姊弟,突然间她不明不白的绝裾而去,岂不叫他肝肠欲断?伤心之下,几欲在山石上一头撞死。但心中总还存着一个指望,师父既突然而去,多半也能突然而来。义父虽得罪了她,她想到我却并无过失,自然会回头寻我。 这一晚他又怎睡得安稳?只要听到山间风声响动,或是□鸣斗起,都疑心是小龙女回来了,一骨碌爬起身来,大叫:姑姑!出去迎接,每次总是凄然失望。到后来索性不睡了,奔上山巅,睁大了眼四下眺望,直望到天色大亮,惟见云生谷底,雾迷峰巅,天地茫茫,就只他杨过一人而已。 杨过□胸大号,蓦地想起:师父既然不回,我这就找她去。只要见得着她,不管她如何打我骂我,我总是不离开她。她要打死我,就让她打死便了。心意既决,登时精神大振,将小龙女与自己的衣服用物胡乱包了一包,负在背上,大踏步出山而去。 一到有人家处,就打听有没见到一个白衣美貌女子。大半天中,他接连问了十几个乡民,都是摇头说并没瞧见。杨过焦急起来,再次询问,出言就不免欠缺了礼貌。那些山民见他一个年轻小多子,冒冒失失的打听甚么美貌闺女,心中先就有气,有一人就反问那闺女是他甚么人。杨过道: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有没见到她从此间经过?那人便要反唇相稽。旁边一个老头拉了拉他衣袖,指着东边一条小路,笑道:昨晚老汉见到有个仙女般的美人向东而去,还道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却原来是老弟的相好……杨过不听他说完,急忙一揖相谢,顺着他所指的小路急步赶了下去,虽听得背后一阵轰笑,却也没在意,怎知道那老者见他年轻无礼,故意胡扯骗他。 奔了一盏茶时分,眼前出现两条岔路,不知向那一条走才是。寻思:姑姑不喜热闹,多半是拣荒僻的路走。当下踏上左首那条崎岖小路。岂料这条路越走越宽,几个转弯,竟转到了一条大路上来。他一日一晚没半点水米下肚,眼见天色渐晚,腹中饿得咕咕直响,只见前面房屋鳞次栉比,是个市镇,当下快步走进一家客店,叫道:拿饭菜来。 店伴送上一份家常饭菜,杨过扒了几口,胸中难过,喉头噎住,竟是食不下咽,心道:虽然天黑,我还是得去找寻姑姑,错过了今晚,只怕今后永难相见。当下将饭菜一推,叫道:店伴,我问你一句话。店伴笑着过来,道:小爷有甚吩咐?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小的吩咐去另做,小爷爱吃甚么? 杨过连连摇手,道:不是说饭菜。我问你,可有见到一个穿白衫子的美貌姑娘,从此间过去么?店伴沉吟道:穿白衣,嗯,这位姑娘可是戴孝?家中死了人不是?杨过好不耐烦,问道:到底见是没是?店伴道:姑娘倒有,确也是穿白衫子的……杨过喜道:向那条路走?店伴道:可过去大半天啦!小爷,这娘儿可不是好惹的……突然放低声音,说道:我劝你啊!还是别去找她的好。杨过又惊又喜,知是寻到了姑姑的踪迹,忙问:她……怎么啦?问到此句,声音也发颤了。 那店伴道: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姑娘是会武的?杨过心道:我怎会不知?忙道:知道啊,她是会武的。那店伴道:那你还找她干么?可险得紧哪。杨过道:到底是甚么事?那店伴道:你先跟我说,那白衣美女是你甚么人?杨过无柰,看来不先说些消息与他,他决不能说小龙女的行纵,于是说道:她是我……是我的姊姊,我要找她。那店伴一听,肃然起敬,但随即摇头道:不像,不像。杨过焦躁起来,一把抓他衣襟,喝道:你到底说是不说?那店伴一伸舌头,道:对,对,这可像啦! 杨过喝道:甚么又是不像、又是像的?那店伴道:小爷,你先放手,我喉管给你抓得闭住了气,嘿嘿,说不出话。要勉强说当然也可以,不过……杨过心想此人生性如此,对他用强也是枉然,当下松开了手。那店伴咳嗽几声,道:小爷,我说你不像,只为那娘……那女……嘿嘿,你姊姊,透着比你年轻貌美,倒像是妹子,不是姊姊。说你像呢,为的是你两位都是火性儿,有一门子爱抡拳使棍的急脾气。杨过只听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道:我……我姊姊跟人动武了吗? 那店伴道:可不是么?不但动武,还伤了人呢,你瞧,你瞧。指着桌上几条刀剑砍起的痕迹,得意洋洋的道:这事才教险呢,你姊姊本事了得,一刀将两个道爷的耳朵也削了下来。杨过笑问:甚么道爷?心想定是全真教的牛鼻子道人给我姑姑教训了一番。那店伴道:就是那个……说到这□,突然脸色大变,头一缩,转身便走。 杨过料知有异,不自追出,端起饭碗,举筷只往口中扒饭,放眼瞧去,只见两个道人从客店门外并肩住来。两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脸颊上都包了绷带,走到杨过之旁的桌边坐下。一个眉毛粗浓的道人一叠连声的只雇快拿酒菜。那店伴含笑过来,偷空向杨过眨下眼睛,歪了歪嘴。杨过只作不见,埋头大嚼。他听到了小龙女的消息,心中极是欢畅,吃了一碗又添一碗。他身上穿的是小龙女缝制的粗布衣衫,本就简□,一日一夜之间急赶,更是尘土满身,便和寻常乡下少年无异。那两个道士一眼也没瞧他,自行低声说话。 杨过故意唏哩呼噜的吃得甚是大声,却自全神倾听两个道人说话。 只听那浓眉道人道:皮师弟,你说韩陈两位今晚准能到么?另一个道人嘴巴甚大,喉音嘶哑,粗声道:这两位都是丐帮中铁铮铮的汉子,与申师叔有过命的交情,申师叔出面相邀,他们决不能不到。杨过斜眼微睨,向两人脸上瞥去,并不相识,心想:重阳宫中牛鼻子成千,我认不得他们,他们却都认得我这反出全真教的小子,可不能跟他们朝相。哼,他们打不过我姑姑,又去约甚么丐帮中的叫化子作帮手。听那浓眉道人道:说不定路远了,今晚赶不到……那姓皮的道人道:哼,姬师兄,事已如此,多担心也没用,谅她一个娘们,能有多大……那姓姬的道人忙道:喝酒,别说这个。随即招呼店伴,吩咐安排一间上房,当晚就在店中歇息。 杨过听了二人寥寥几句对话,料想只消跟住这两个道人,便能见着师父。想到此处,心中欢欣无限。待二人进房,命店伴在他们隔壁也安排一间小房。 那店伴掌上灯,悄声在杨过耳畔道:小爷,你可得留神啊,你姊姊割了那两个道爷耳朵,他们准要报仇。杨过悄声道:我姊姊脾气再好不过,怎会割人家耳朵?那店伴阴阳怪气的一笑,低声道:她对你自然好啦,对旁人可好不了。你姊姊正在店□吃饭……嘿嘿,当真是姊姊?小的可不大相信,就算是姊姊罢,那道爷坐在她旁边,就只向她的腿多瞧了几眼,你姊姊就发火啦,拔剑跟人家动手……他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杨过听得隔壁已灭了灯,忙摇手示意,叫他免开尊口,心中暗暗生气:那两个臭道人定是见到姑姑美貌,不住瞧她,惹得她生气。哼,全真教中又怎有好人?又想:姑姑曾到重阳宫中动手,那两个道人自然认得她,脸上的模样还能好看得了? 他等店伴出去,熄灯上炕,这一晚是决意不睡的了,默默记诵了一遍欧阳锋所授的两大神功秘诀,但这两项秘诀本就十分深奥,欧阳锋说得又太也杂乱无章,他记得住的最多也不过两三成而已,这时也不敢细想,生怕想得出了神,对隔房动静竟然不知。 这般静悄悄的守到中夜,突然阮子中登登两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了进来。接着隔房窗子啊的一声推开。姓姬的道人问道:是韩陈两位么?院子中一人答道:正是。姬道人道:请进罢!轻轻打开房门,点亮油灯。杨过全神贯注,倾听四人说话。 只听那姓姬的道人说道:贫道姬清虚,皮清玄,拜见韩陈两位英雄。杨过心道:全真教以『处志清静』四字排行,这两个牛鼻子是全真教中的第四代弟子,不知是郝大通还是刘处玄那一条老牛的门下。听得一个嗓音尖锐的人说道:我们接到你申师叔的帖子,马不停蹄的赶来。那小贱人当真十分了得么?姬清虚道:说来惭愧,我们师兄弟跟她打过一场,不是她的对手。 那人道:这女子的武功是甚么路数?姬清虚道:申师叔疑心她是古墓派传人,是以年纪虽小,身手着实了得。杨过听到古墓派三个字,不自禁轻轻哼了声。 只听姬清虚又道:可是申师叔提起古墓派,这小丫头却对赤练仙子李莫愁口出轻侮言语,那么又不是了。那人道:既是如此,料来也没甚么大来头。明儿在那□相会?对方有多少人?姬清虚道:申师叔和那女子约定,明儿正午,在此去西南四十里的豺狼谷相会,双方比武决胜。对方有多少人,现下还不知道。我们既有丐帮英雄韩陈两位高手压阵助拳,也不怕他们人多。另一个声音苍老的人道:好,我哥儿俩明午准到,韩老弟,咱们走罢。 姬清虚送到门口,压低了语声说道:此处离重阳宫不远,咱们比武的事,可不能让宫中马、刘、丘、王几位师祖知晓,否则我们会受重责。那姓韩的哈哈一笑,说道:你们申师叔的信中早就说了,否则的话,重阳宫中高手如云,何必又来约我们两个外人作帮手?那姓陈的道:你放心,咱们决不□漏风声就是。别说不能让马刘丘王郝孙六位真人得知,你们别的师伯、师叔们知道了恐怕也不大妥当。两名道人齐声称是。杨过心想:他们联手来欺我姑姑,却又怕教□旁人知道,哼,鬼鬼崇崇,作贼心虚。 只听那四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韩陈二人越墙而出,姬清虚和皮清玄送出墙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