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 |
第六回 玉女心经
小龙女从怀□取出一个瓷瓶,交在杨过手□,高声道:这是治疗蜂毒的蜜浆,拿去给赵志敬罢。杨过见到赵志敬,早就恨得牙□□地,只是不便拂逆小龙女之意,于是快步上前,将蜜浆在赵志敬面前地下重重一放。群道听说小龙女又到宫前,只道再次寻□,来为孙婆婆报仇,一面严加戒备,一面飞报马钰、丘处机等师尊,那知她竟是来送解毒的蜜浆,愕然之下,都无言可对。杨过放下瓷瓶,向赵志敬望了一眼,满脸鄙夷之色,转头便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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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身形落下之势,正对准了小龙女坐处花丛,杨过大惊之下再无细思余暇,纵身而起,左掌从右掌下穿出,托在赵志敬背心,一招彩楼抛球,使劲挥出,将他庞大的身躯抛在两丈以外。但他此时内力未足,这一下劲力使得猛了,劲集左臂,下盘便虚,登时站立不稳,身子一侧,左足踏上了一根花枝。那花枝迅即弹回,碰在小龙女脸上。 只这么轻轻一弹,小龙女已大吃一惊,全身大汗涌出,正在急速运转的内息阻在丹田之中,再也回不上来,立即昏晕。 尹志平斗然间见杨过出现,又斗然间见到自己昼思夜想的意中人竟隐身在花丛之中,登时呆了,实不知是真是幻。此时赵志敬已站直身子,月光下已瞧清楚小龙女的面容,叫道:妙啊,原来她在这□偷汉子。 杨过大怒,厉声喝道:两个臭道士都不许走,回头找你们算帐。见小龙女摔倒后便即不动,想起她曾一再叮嘱,练功之际必须互相全力防护,纵然是獐兔之类无意奔到,也能闯出大祸,这时她大受惊吓,定然为害非小,心下惶恐无比,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忙将她衣襟拉过,遮好她身子,将她抱起,叫道:姑姑,你没事么? 小龙女嗯了一声,却不答话。杨过稍稍放心,道:姑姑,咱们先回去,回头再来杀这两个贼道。小龙女全身无力,偎倚在他怀□。杨过迈开大步,走过二人身边。尹志平痴痴呆呆的站在当地。赵志敬哈哈大笑,道:尹师弟,你的意中人在这□跟旁人干那无耻的勾当,你与其杀我,还不如杀他!尹志平听而不闻,不作一声。 杨过听了干那无耻的勾当七字,虽不明他意之所指,但知总是极恶毒的咒骂,盛怒之下,将小龙女轻轻放在地下,让她背脊靠在一株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向赵志敬戟指喝道:你胡说些甚么? 事隔两年,杨过已自孩童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赵志敬初时并不知道是他,待得听他二次喝骂,脸庞又转到月光之下,这才瞧清楚原来是自己的徒儿,自己忙乱中竟被他摔了一交,不由得惭怒交迸,见他上身赤裸,喝道:杨过,原来是你这小畜生!杨过道:你骂我也还罢了,你骂我姑姑甚么?赵志敬哈哈一笑,道:人言道古墓派是姑娘派,向来传女不传男,个个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却原来污秽不堪,暗中收藏男童,幕天席地的干这调调儿! 小龙女适于此时醒来,听了他这几句话,惊怒交集,刚调顺了的气息又复逆转,双气相激,胸口郁闷无比,知道已受内伤,只骂得一声:你胡说,咱们没有……突然口中鲜血狂喷,如一根血柱般射了出来。 尹志平与杨过一齐大惊,双双抢近。尹志平道:你怎么啦?俯身察看她的伤势。杨过只道他意欲加害,左手推向他胸口。尹志平顺手一格。杨过对全真派的武功招招熟习,手掌一翻,已抓住他手腕,先拉后送,将他摔了出去。 此时杨过的武功其实远不及尹志平,如与别派武学之士相斗,对手武功与耳志平相若,杨过非输不可。但林朝英当年钻研克制全真武功之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配合得丝丝入扣,而她创成之后从未用过,是以全真弟子始终不知世上竟有这一门本门克星的武功。此时杨过突然使将出来,尹志平猝不及防,又当心神激□之际,竟全无招架之功,这一交虽未跌倒,但身子已在两丈之外,站在赵志敬身旁。 杨过道:姑姑,你莫理他们,我先扶你回去。小龙女气喘吁吁的道:不,你杀了他们,别……别让他们在外边说……说我……杨过道:好。纵身而前,手中树枝向赵志敬当胸点去。赵志敬那将他放在眼□,长剑微摆,削他树枝。那知杨过所使剑招正是全真剑法的对头,树枝尖头一颤,□地弯过,已点中赵志敬手腕上穴道。赵志敬手腕一麻,暗叫不好。杨过左掌横劈,直击他左颊,这一劈来势怪极,乃是从最不可能处出招。赵志敬要保住长剑,就得挺头受了他这一劈,若要避招,长剑非撒手不可。 赵志敬武功了得,虽处劣势,竟是丝毫不乱,放手撒剑,低头避过,跟着左掌前探,就在这一瞬之间要夺回长剑。岂知林朝英在数十年前早已料敌机先,对全真高手或能使用的诸般巧妙厉害变着,尽数预拟了对付之策。赵志敬这招自觉别出心裁,定能败中求胜,那想到杨过与小龙女早就将此招拆解得烂熟于胸。杨过夺到敌剑,见他左掌一闪,已知他要用此着,司剑刺去,抢先削他手掌。赵志敬大惊,急忙缩手。杨过剑尖已指在他胸口,喝道:躺下!左脚勾出。赵志敬要害被刺,动婵不得,被他一勾,当即仰天摔倒。杨过提起长剑,疾往他小腹刺下。 忽然身后风声飒然,一剑刺到,厉声喝道:你胆敢弑师么?这一剑攻敌之必救,杨过于大惊大怒交攻之际,仍能审察缓急,立时回剑挡格,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尹志平见他回剑既快且准,不禁暗暗称赞,突觉自己手中长剑不挺自伸,竟被对方黏了过去。一惊之下,急运内力回夺。他内力自是远为深厚,双力互夺,杨过长剑反被牵一过去。不料杨过正是要诱他使这一着,只微一凝持,突然放剑,双掌直欺,猛击他前胸,同时剑柄反弹上来,双掌一剑,三路齐至,尹志平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怪异之极的奇袭。 当此之时,尹志平只得撒剑回掌,并手横胸,急挡一招,只是手臂弯得太内,已难以发劲,总算杨过功力不深,未能将他双臂立时折断,但也已震得他胸口剧痛,两臂酸麻,急忙倒退三步,过气护住胸前要穴。赵志敬已乘机跳起身来。杨过双剑在手,向二人攻去。 赵尹二人数招之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杀得手忙脚乱,都是既惊且怒,再也不敢大意。两人并肩而立,使开掌法,只守不攻,要先摸清对方的武功路子再说。这么一来,杨过虽双手皆有利器而对方赤手空拳,但二人守得严密异常,再也不能如初交手时那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玉女心经剑术之中,并无克制全真派拳脚的招数。要知林朝英旨在盖过王重阳,如以利剑制敌肉掌,非但胜之不武,抑且自失身分,她于此自是不屑去费丝毫心思,加之赵尹二人功力固然远胜,又是联防而求立于不败之地,杨过双剑闪烁,纵横挥动,却无可乘之机,到后来便渐落下风。赵志敬掌力沉厚,不断催劲,压向他剑上。 尹志平定了定神,暗想两个长辈合斗一个少年,那成甚么样子?眼见胜算已然在握,又记挂小龙女的安危,喝道:杨过,你快扶你姑姑回去,跟我们瞎缠甚么?杨过道:姑姑恨你们胡说八道,叫我非杀了你们不可。尹志平呼的一掌,将他左手剑震歪了,向左跃开三步,叫道:且住!杨过道:你想逃么?尹志平道:杨过,你想杀我们两个,这叫做千难万难,不过好教你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姓尹的若是吐露了半句,立时自刎相谢。倘有食言……说到此处,忽然身形一幌,夹手将杨过左手长剑抢过,说道:有如此指!左手竖掌,右手挥剑,将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削了下来。 这几下行动有似鹘起鹊落,迅捷无比,杨过丝毫没有提防。他一呆之下,已知尹志平之言确是出自真心,心想:我同时斗他们两个,果然难胜,不如先杀了姓赵的,回头再来杀他。当即喝道:姓尹的,你割手指有甚么用?除非把脑袋割下来,我才信你的。尹土平惨笑道:要我性命,嘿嘿,只要你姑姑说一句话,有何不可?杨过道:行!向前踏上两步,蓦地□挺剑向背后刺出,直指赵志敬胸口。 这一招木兰回射阴毒无比,赵志敬正自全神倾听二人说话,那料到他忽施偷击,待得惊觉,剑尖已刺上了小腹。赵志敬只感微微一痛,立时气运丹田,小腹斗然间向后缩了半尺,疾起右腿,竟将杨过手中长剑踢飞。杨过不等他右腿缩回,伸指向他膝弯□点去,正中穴道。赵志敬虽然逃脱性命,却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杨过面前。 杨过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长剑,指在赵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为师,磕过你八个头,现下你已非我师,这八个头快磕回来。赵志敬气得几欲晕去,脸皮紫胀,几成黑色。杨过手上稍稍用力,剑尖陷入他喉头肉□。赵志敬骂道:你要杀便杀,多说甚么?杨过挺剑正要刺去,忽听小龙女在背后说道:过儿,弑师不祥,你叫他立誓不说今日之事,就……就饶了他罢! 杨过对小龙女之言奉若神明,听她这般说,便道:你发个誓来。赵志敬虽然气极,毕竟性命要紧,说道:我不说就是,发甚么誓?杨过道:不成,非发个毒誓不可。赵志敬:好,今日之事,咱们这□只有四人知道。若我对第五人提起,教我身败名裂,逐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 小龙女与杨过都不谙世事,只道他当真发了毒誓。尹志平却听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别意,待要提醒杨过,又觉不便明助外人;只见杨过抱着小龙女,脚步迅捷,转过山腰去了。他左手两根手指上鲜血不住直流,痴痴的站着,竟自不知痛。 杨过抱着小龙女回到古墓,将她放在寒玉床上。小龙女叹道:我身受重伤,怎么还能与寒气相抗?杨过啊了一声,心中愈惊,暗想:原来姑姑受伤如此之重。掌下抱她到隔壁她自己卧房。她自将寒玉床让给杨过后,初时仍与他同室而卧,过了年余,才搬入隔壁石室。小龙女刚一卧倒,又是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杨过赤裸的上身被喷得满胸是血。她喘息几下,便喷一口血。杨过吓得手足无措,只是流泪。 小龙女淡淡一笑,说道:我把血喷完了,就不喷了,又有甚么好伤心的?杨过道:姑姑,你别死。小龙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杨过愕然道:我?小龙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将你杀了。这话她在两年多前曾说过一次,杨过早就忘了,想不到此时重又提起。小龙女见他满脸讶异之色,道: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杨过脑中一片惶乱,不知说甚么好。 小龙女吐血不止,神情却甚为镇定,浑若无事。杨过灵机一动,奔去舀了一大碗玉蜂蜜浆来,□她喝了下去。这蜜浆疗伤果有神效,过不多时,她终于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杨过心中略定,只是惊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墙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咽喉上一凉,当即惊醒。他在古墓中住了多年,虽不能如小龙女般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但在墓中来去,也已不须秉烛点灯。睁开眼来,只见小龙女坐在床沿,手执长剑,剑尖指在他的喉头,一惊之下,叫道:姑姑!你…… 小龙女淡然道:过儿,我这伤势是好不了啦,现下杀了你,咱们一块儿见孙婆婆去罢!杨过只是急叫:姑姑!小龙女道:你心□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剑就完事。杨过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胸中求生之念热切无比,再也顾不得别的,一个打滚,飞腿去踢她手中长剑。 小龙女虽然内伤沉重,身手迅捷,竟是不减平时,侧身避开了他这一脚,剑尖又点在他的喉头。杨过连变几下招术,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龙女所点拨,那能不在她意料之中?长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他咽喉三寸之处。杨过吓得全身都是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给姑姑杀了。危急中双掌一并,凭虚击去,欺她伤后无力,招数虽精,该无劲力与自己对掌。 小龙女识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侧,让他的掌力呼呼两响在自己肩头掠过,叫道:过儿,不用斗了!长剑略挺,剑尖颤了几颤,一招巧妙无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实右,已点在杨过喉头。她运劲前送,正要在他喉头刺落,见到他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伤痛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当的一声,长剑落地,接着便晕了过去。 这一剑刺来,杨过只是待死,不料她竟会在这紧急关头昏去。他一呆之下,当真是死□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见阳光耀目,微风拂衣,花香扑面,好鸟在树,那□还是墓中阴沉惨怛的光景? 他惊魂略定,当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时分,已到了山脚。他见小龙女不曾追来,稍稍放心,才放慢脚步而行。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拾了一些枯柴,正想设法生火烧烤来吃,忽听树后脚步声细碎,有人走近。 他侧身先挡住了玉米,以免给乡农捉贼捉赃,再斜眼看时,却见是个妙龄道姑,身穿杏黄道袍,脚步轻盈,缓缓走近。她背插双剑,剑柄上血红丝襟在风中猎猎作响,显是会武。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的,多半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余,不敢多生事端,低了头自管在地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问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杨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识上山路径?定是不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是敝旧,蹲在道旁执拾柴草,料想是个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人又懂得甚么?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么说,不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么她说话这等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柴。 那道姑见他满脸稚气,虽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动心,不怒反笑,心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怀□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的是甚么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么名字?杨过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么?你叫甚么名字?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刚才臭骂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要用一把斧头,你去家□拿来,借给我使使。杨过心中大奇,双眼发直,口角流涎,傻相却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那使不得,我家斧头不能借人的。要是爹爹知道我借给你,定要用扁担揍我。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欢喜还来不及啦,一定不会揍你。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嗳,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银子也不要了,向前急奔。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只是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心念已决,纵然死在她的手□,也要再去看看她。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却是一包乱草。听他兀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说着拔出长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是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颇为了得,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于是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拍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洒脱。杨过暗赞一声:好!脸上却仍是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依言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耕作,当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那道姑,心中总是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么?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么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是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么?但见他气息粗重,实在累得厉害,当下伸出左臂托在他腰□,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奔出数里。 杨过被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索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只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是舒服,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在地上,嗔道:你好开心么?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哎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么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么?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么呢。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便是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被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杨过想探听她的姓名,那知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美了,只是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尽管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么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么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从怀□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着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么?杨过道:就是不大白。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听他这么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去罢。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 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过道:林子□有个大坟,坟□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处。 原来洪凌□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的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是练成了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奴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么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锻羽被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那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可不便以大欺小。当下洪凌波极力怂恿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始终参详不透,是以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热切,只是微笑不答。 洪凌波扬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当下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仇家,事成之后,便迳自上终南山来,不意却与杨过相遇;当下命杨过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当下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是热切,暗想不如带这道姑进去,瞧她能有甚么古怪,当下举斧乱劈几下,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这儿有一块大石头。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入墓,口中只骂:傻蛋,不许回去!杨过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半。杨过喜道:你不骗我么?洪凌波道:我骗你干么?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应,定要杀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都杀了。 杨过道:早几年,我到大坟边放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半夜啦。我瞧见坟□出来一个白衣女鬼,吓得我没命的逃走,路上摔了一交,头也跌破了,你瞧,这儿还有一个疤儿。□说着凑近身去,要她来摸。他一路上给她揽着之时,但觉她吹气如兰,挨近她身子很是舒畅,这时乘机使诈,将脑袋凑近她脸边。洪凌波笑着叫了一声:傻蛋!随手一摸,并不觉得有甚么疤痕,也不以为意,只道:快领我过去。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人中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么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却这么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若是武林中有人对洪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杀却,但她只道杨过是个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美,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心慌意乱,未将墓门关上,但见那块作为墓门的大石碑仍是倒在一边。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没死,让我得能再见她一面。这时再也没心绪和洪凌波捣鬼,只道:仙姑,我带你进去,可是恶鬼倘若吃了我,我变了鬼,那就永远缠住你不放啦。当即举步入内。 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当下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活死人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石,竟是熟悉异常。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么难走?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么?片刻之间,杨过已带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 他轻轻推开了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住,低声道:到啦! 洪凌波此时深入古墓,虽然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是惴惴不安,听了杨过之言,忙取出火摺,打口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龙女,却想不到她竟是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是没将自己放在眼□,当下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 杨过张大了口,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全神注视小龙女的动静,只见她一动不动,隔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从洪凌波说话到小龙女答应,杨过等得焦急异常,恨不得扑上前去,抱住师父放声大哭,待听她出声,心头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下,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洪凌波问道:傻蛋,你干甚么?杨过鸣咽道:我……我好怕。 小龙女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你不用怕,刚才我死过一次,一点也不难受。洪凌波斗然间见到她秀丽绝俗的容颜,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不由得自惭形秽,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小龙女轻轻的道:我师姊呢?她也来了么?洪凌波道:我师父命弟子先来,请问师叔安好。小龙女道:你出去罢,这个地方莫说是你,连你师父也是不许来的。 洪凌波见她满脸病容,胸前一滩滩的都是血渍,说话中气短促,显是身受重伤,当下将提防之心去了一半,问道:孙婆婆呢?小龙女道:她早死啦,你快出去罢。洪凌波更是放心,暗想:当真是天缘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这活死人墓的传人。眼见小龙女命在倾刻,只怕她忽然死去,无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经的所在,忙道:师叔,师父命弟子来取玉女心经。你交了给我,弟子立时给你治伤。 小龙女长期修练,七情六欲本来皆已压制得若有若无,可说万事不萦于怀,但此时重伤之余,失了自制,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又急又怒,晕了过去。洪凌波抢上去在她人中上捏了几下,小龙女悠悠醒来,说道:师姊呢?你请她来,我有话……有话跟她说。洪凌波眼见本门的无上秘笈竟然唾手可得,实是迫不及待,一声冷笑,从怀□取出两枚长长的银针,厉声道:师叔,你认得这针儿,不快交出玉女心经,可莫怪弟子无礼。 杨过曾吃过这冰魄银针的大苦头,只不过无意捏在手□,便即染上剧毒,若是刺在身上,那还了得?眼见事势危急,叫道:仙姑,那边有鬼,我怕!说着扑将过去,抱住她背心,顺手便在她肩贞京门两穴上各点一指。洪凌波做梦也想不到这傻蛋竟肴一身上乘武功,要待骂她胡说八道,已是全身酸麻,软瘫在地。杨过怕她有自通经脉之能,随即在她巨骨穴上又再重重点上几指,说道:姑姑,这女人真坏,我用银针来刺她几下好不好?说着用衣襟裹住手指,拾起银针。 洪凌波身子不能动弹,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听在耳□,见他拾起银针,笑嘻嘻的望住自己,只吓得魂飞魄散,要待出言求情,苦在张口不得,只是目光露出哀怜之色。小龙女道:过儿,关上了门,防我师姊进来。杨过应道:是!刚要转身,忽听身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师妹,你好啊?我早来啦。 杨过大惊转身,烛光下只见得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美貌道姑,右眼桃腮,嘴角边似笑非笑,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当洪凌波打听活死人墓中道路之时,李莫愁早料到她要自行来盗玉女心经,派她到长安杀人等等,其实都是有意安排。她一直悄悄跟随其后,见到她如何与杨过相遇,如何入墓,如何逼小龙女献经,又如何中计失手,只因她身法迅捷,脚步轻盈,洪凌波与杨过竟是丝毫没有察觉,直至斯时,方始现身。 小龙女矍然而起,叫了声:师姊!跟着便不住咳嗽。李莫愁冷冷的指着杨过道:这人是谁?祖师婆婆遗训,古墓中不准臭男子踏进一步,你干么容他在此?小龙女猛烈咳嗽,无法答话。杨过挡在小龙女身前相护,朗声道:她是我姑姑,这□的事,不用你多管!李莫愁冷笑道:好傻蛋,真会装蒜!拂尘挥动,呼呼呼住了三招。这三招虽先后而发,却似同时而到,正是古墓派武功的厉害招数,别派武学之士若不明忑中奥妙,一上手就给她系得筋断骨折。杨过对这门功夫习练已熟,虽远不及李莫愁功力深厚,仍是轻描淡写的闪开了她三招混一的三燕投林。 李莫愁拂尘回收,暗暗吃惊,瞧他闪避的身法竟是本门武学,厉声道:师妹,这小贼是谁?小龙女怕再呕血,不敢高声说话,低低的道:过儿,拜见了大师伯。杨过呸了一声道:这算甚么师伯?小龙女道:你俯耳过来,我有话说。 杨过只道她要劝自己向李莫愁磕头,心下不愿,但仍是俯耳过去。小龙女声细若蚊,轻轻道:脚边床角落□,有一块突起的石板,你用力向左边板,然后立即跳上床来。李莫愁也当她是在嘱咐徒儿向自己低头求情,眼前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是后辈小子,那□放在心上,自管琢磨怎生想个妙法,勒逼师妹献出玉女心经。 杨过点点头,朗声道:好,弟子拜见大师伯!慢慢伸手到小龙女脚边床边□一摸,触手处果有一块突起的石板,当下用力板动,跟着跃上床去。只听得轧轧几响,石床突然下沉。李莫愁一惊,佑道古墓中到处都是机关,当年师父偏心,瞒过了自己,却将运转机关的法门尽数传给师妹,立即抢上来向小龙女便抓。 此时小龙女全无抵御之力,石床虽然下沉,但李莫愁见机奇快,出手迅捷之极,这一下竟要硬生生将她抓下床来。杨过大惊,奋力拍出一掌,将她手抓击开,只觉眼前一黑,砰□两响,石床已落入下层石室。室顶石块自行推上,登时将小龙女师徒与李莫愁师徒四人一上一下的隔成两截。 杨过朦胧中见室中似有桌椅之物,于是走向桌旁,取火摺点燃了桌上的半截残烛。小龙女叹道:我血行不足,难以运功治伤。但纵然身未受伤,咱师徒俩也斗不过我师姊……杨过听到她血行不足四字,也不待她说完,提起左手,看准了腕上筋脉,狠命咬落,登时鲜血迸出。他将伤口放在小龙女嘴边,鲜血便泊泊从她口中流入。 小龙女本来全身冰冷,热血入肚,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知此举不妥,待要挣扎,杨过早已料到,伸指点了她腰间穴道,教她动弹不得。过不多时,伤口血凝,杨过又再咬破,然后再咬右腕,灌了几次鲜血之后,杨过只感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这才坐直身子,解开她的穴道。小龙女对他凝视良久,不再说话,幽幽叹了口气,自行练功。杨过见蜡烛行将燃尽,换上了一根新烛。 这一晚两人各自用功。杨过是补养失血后的疲倦。小龙女服食杨过的鲜血后精神大振,两个时辰后,自知性命算是保住了,睁开眼来,向他微微一笑。杨过见她双颊本来惨白,此时忽然有两片红晕,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姑姑,你好啦。小龙女点点头。杨过欣喜异常,却不知说甚么好。 小龙女道:咱们到孙婆婆的屋□去,我有话跟你说。杨过道:你不累么?小龙女道:不碍事。伸手在石壁的机括上扳了几下,石块转动,露出一道门来。此处的道路杨过亦已全不识得。小龙女领着他在黑暗中转来转去,到了孙婆婆屋中。 她点亮烛火,将杨过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裹,将自己的一对金丝手套也包在□面。杨过呆呆的望着她,奇道:姑姑,你干甚么?小龙女不答,又将两大瓶玉蜂浆放在包中。杨过喜道:姑姑,咱们要出去了,是么?那当真好得很。 小龙女道:你好好去罢,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待我很好。杨过大惊,问道:姑姑你呢?小龙女道:我向师父立过誓,是终身不出此墓的。除非……除非……嗯,我不出去。说着黯然摇头。 杨过见她脸色严正,语气坚定,显是决计不容自己反驳,当下不敢再说,但此事实在重大,终于又鼓起勇气道:姑姑,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着你。小龙女道:此时我师姊定是守住了出墓的要道,要逼我交出玉女心经。我功夫远不如她,又受了伤,定然斗她不过,是不是?杨过道:是。小龙女道:咱们留着的粮食,我看勉强也只吃得二十来天,再吃些蜂蜜甚么,最多支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那怎么办?杨过一呆,道:咱们强冲出去,虽然打不过师伯,却也未必不能逃命。小龙女摇头道:你若知道你师伯的武功脾气,就知咱们决不能逃命。那时不但要惨受折辱,而且死时苦不堪言。杨过道:若是如此,我一个人更是难以逃出。 小龙女摇头道:不!我去邀她相斗,一路引她走入古墓深处,你就可乘机逃出。你出去之后,搬开墓左的大石,拔出□面的机括,就有两块万斤巨石落下,永远封住了墓门。杨过愈听愈惊,道:姑姑,你会开动机括出来,是不是? 小龙女摇头道:不是。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图谋大举,这座石墓是他积贮钱粮兵器的大仓库。是以机关重重,布置周密,又在幕门口安下这两块万斤巨石,称为『断龙石』。万一义师末兴,而金兵已得知风声先行来攻,要是寡不敌众,他就放下巨石,闭墓而终,攻入墓来的敌人也决计难以生还。因断龙石既落之后,不能再启。你知入墓甬道甚是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进墓的敌人有千人之众,却也只能排成长长的一列,仅有当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门的巨石,一个人不论力气多大,终究抬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自是宁死不屈、又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意思。他抗金失败后,独居石墓,金主侦知他的所在,曾前后派了数十名高手来杀他,都被他或擒或杀,竟无一人得逃脱。后来金主暴毙,继位的皇帝不知原委,便放过了他,因此这两块断龙石始终不曾用过。王重阳让出活死人墓时,将墓中一切机关尽数告知了祖师婆婆。 杨过越听越是心惊,垂泪道:姑姑,我死活都要跟着你。小龙女道:你跟着我有甚么好?你说外面的世界好玩得很,你就出去玩罢。以你现下的功夫,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已不能跟你为难。你骗过洪凌波,比我聪明得多,以后也不用我来照料你了。杨过奔上去抱住她,哭道:姑姑,我若不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会快活。 小龙女本来冷傲绝情,说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但此时不知怎的,听了杨过这几句话不禁胸中热血沸腾,眼中一酸,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她大吃一惊,想起师父临终时对她千叮万嘱的言语:你所练功夫,乃是断七情、绝六欲的上乘功夫,日后你若是为人流了眼泪,动了真情,不但武功大损,且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当下用力将杨过推开,冷冷的道:我说甚么,你就得依我吩咐。 杨过见她突然严峻,不敢再说。小龙女将包裹缚在他背上,从壁上摘下长剑,递在他手中,厉声道:待会我叫你走,你立刻就走,一出墓门,立即放下巨石闭门。你师伯厉害无比,时机稍纵即逝,你听不听我话?杨过哽咽着声音道:我听话。小龙女道:你若不依言而行,我死于阴间,也是永远恨你。走罢!说着拉了杨过的手,开门而出。 杨过从前碰到她手,总是其寒如冰,但此时被她握住,却觉她手掌一阵热一阵冷,与平昔大异,只是心煎如沸,无暇去想此种小事,当下跟随着她一路走出。行了一阵,小龙女摸着一块石壁,低声道:她们就在□面,我一将师姊引开,你便从西北角伤门冲出。洪凌波若是追你,你就用玉蜂针伤她。杨过心乱如麻,点头答应。 玉蜂针是古墓派的独门暗器,林朝英当年有两件最厉害的暗器,一是冰魄银针,另一就是玉蜂针。这玉蜂针乃是细如毛发的金针,六成黄金、四成精钢,以玉蜂尾刺上毒液□过,虽然细小,但因黄金沉重,掷出时仍可及远。只是这暗器太过阴毒,林朝英自来极少使用,中年后武功出神入化,更加不须用此暗器。小龙女的师父因李莫愁不肯立誓永居古墓以承衣钵,传了她冰魄银针后,玉蜂针的功夫就没传授。 小龙女凝神片刻,按动石壁机括,轧轧声响,石壁缓缓向左移开。她双绸带立即挥出,左攻李莫愁,右攻洪凌波,身随带进,去势迅捷已极。这时李莫愁早已解开了洪凌波身上穴道,斥责了她几句,正在推算墓中方位,想觅路出室,突见小龙女攻进,师徒俩都是一惊。李莫愁拂尘挥出,挡开了她绸带。拂尘与绸带都是至柔之物,以柔敌柔,但李莫愁功力远胜,两件兵器一交,小龙女的绸带登时倒卷回来。 小龙女左带回转,右带继出,刹时间连进数招,两条绸带夭矫灵动。李莫愁又惊又怒:师父果然好生偏心,她几时传过我这门功夫?但自忖尽可抵敌得住,也不必便下杀手,一来玉女心经未得,若是杀了她,在这偌大石墓中实难寻找,二来也要瞧瞧师父究竟传了她甚么厉害本事。 洪凌波向来自负精明强干,不意今日折在一个少年手□,给他装傻乔呆的作弄了半天,居然没瞧出半点破绽,一直便在气脑,眼见师父与师叔斗得热闹,叱道:傻蛋,你这臭小子心眼儿可坏得到了家。双手持剑,踏上半步,叫道:瞧我削不削下你的鼻子来。双剑左刺右击,嗤嗤嗤连进数招。杨过见她来势凌厉,只得举剑相挡。若在平时,他定要出言讥嘲,跟她再开开玩笑,但此时想起与小龙女分手在即,眼眶中满蕴热泪,望出来模糊一片,只是顺手招架,殊无还击之意。洪凌波递了数剑,虽然伤他不得,但见他出手无力,只道他本领平常,更是自恨先前大意,竟不提防的给他点中了穴道。 李莫愁与师妹拆了十余招,拂尘一翻,卷住了她左手绸带,笑道:师妹,瞧瞧你姊姊的本事。手劲到处,绸带登时断为两截。寻常便兵刃斗殴,以刀剑震断对方的刀剑已属难能,拂尘和绸带均是极柔软之物,她居然能以刚劲震断绸带,比之震断刀剑可就更难上十倍。李莫愁显了这一手,脸上大有得色。 小龙女不动声色,道:你本事好便怎样?半截断带扬出,已裹住了她拂尘的丝线,右手绸带□地飞去,卷住了拂尘木柄,一力向左,一力向右,拍的一声,拂尘断为两截。这一手论功力远比李莫愁适才震断绸带为浅,但出手奇快,运劲巧妙,却也使李莫愁措手不及。她微微一惊,抛下拂尘柄,空手夹夺绸带,直逼得小龙女连连倒退。 又拆了十余招,小龙女已退到了东边石壁之前,眼见身得已无退路,忽地反手在石壁上一抹,叫道:过儿,快走!喀喇一响,西北角露出一个洞穴。李莫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要拦住杨过。小龙女抛下绸带,扑上去双掌连下杀手。李莫愁只得回身抵挡。小龙女喝道:过儿,还不快走? 杨过望着小龙女,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叫道:姑姑,我去啦!刷刷刷突进三剑,剑尖直指洪凌波面前。洪凌波一直见他剑招软弱,那知蓦地□剑势陡强,危急中只得向后跃开。杨过弯腰冲出石门,回过头来,要向小龙女再瞧最后一眼。 小龙女与师姊赤手对掌,虽在重伤之余,但习了玉女心经后招数变幻,数十招内原可不落下风,但她见杨过的背影在洞口一幌,想到此后与他永远不能再见,忽地胸口一热,眼中发酸,似要流下泪来。她从来不动真情,今日却两番要哭,不禁大是惊惧。高手对掌,那容得有丝毫疏神?李莫愁见她一呆,立即乘隙而入,一把抓住她左手手腕的会宗穴,出脚勾去。小龙女站立不定,倒在地下。 杨过回头过来,正见到小龙女被师姊勾倒,但见李莫愁扑上去要伤害师父,胸中热血上涌,大叫:别伤我姑姑!又从石门中窜入,自后扑上,拦腰抱住了李莫愁。这一抱是各家招数之所无,却是他情急之下胡打蛮来。李莫愁一心要拿师妹,竟未提防他去而复回,被他双手牢牢抱住,一时竟挣扎不脱。 她虽出手残暴,任性横行,不为习俗所羁,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仍是处女,斗然间被杨过牢牢抱住,但觉一般男子热气从背脊传到心□,荡心动魄,不由得全身酸软,满脸通红,手臂上登时没了力气。小龙女乘机出手反扣她手腕脉门,可是洪凌波的剑尖却也指到了杨过背心。 小龙女仰卧在地,眼见剑到,当即向左滚动,将杨过与李莫愁同时带在一旁,洪凌波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小龙女跃起身来,喝道:过儿,快出去! 杨过牢牢抱住李莫愁的腰,叫道:姑姑,你快出去!我抱着她,她走不了。这瞬息之间,李莫愁已连转了十几次念头,知道事势危急,生死只间一发,然而被他抱在怀中,却是心魂俱醉,快美难言,竟然不想挣扎。 小龙女好生奇怪:师姊如此武功,怎么竟会被过儿制得动弹不得?难道是穴道给扣住了?见洪凌波左手剑又向杨过刺去,当即伸出双指在她右手剑的平面剑刃上推去,那剑斗地跳起,碰向她左手长剑。当的一声,洪凌波双手虎口发麻,两柄长剑同时落地,吓了一跳,向后跃开。 这双剑相交,迸出几星火花,就在这火花的一下闪烁之中,李莫愁觉到师妹瞧向自己的眼光中露出奇异之色,不禁大羞,骂道:臭小子,你作死么?双臂运劲挣卸,脱出了杨过的怀抱,跳起身来,随即发掌向小龙女拍去。 小龙女正注视着杨过的动静,突觉李莫愁掌到,不及以招数化解,只得还掌挡架,但觉师姊掌力沉厚,被她震得胸口隐隐作痛,见杨过爬起后仍来相助自己,喝道:过儿,你当真不听我的话,是不是?杨过道:你甚么话都听,就是这一句不听。好姑姑,我跟你死活都在一起。小龙女听他说得诚挚,心中又动真情,眼见李莫愁又是挥掌拍来,自知此刻功力大损,这一掌万万接她不得,当下低头旁窜,抓起杨过,从石门中奔了出去。 李莫愁如影随形,伸手向她背心抓去,叫道:别走!小龙女回手一扬,十余枚玉蜂针掷了过去。李莫愁蓦地闻到一股蜜糖的甜香,知道暗器厉害,大骇之下,急忙挺腰向后摔出,撞正洪凌波身上,两人一齐跌倒。 但听得叮叮叮极轻微的几响,几枚玉蜂针都打在石壁之上,接着又是轧轧两声,却是小龙女带着杨过逃出石室,开动机关,又将室门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