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古龙
第九章、风雨会荆州

这时大厅后突然走出个身材佝偻,脚步蹒跚的白发老人,手里拿着只鸡毛掸子,乾咳着去挥厅前两张交椅上的灰尘!
这老人不但手足迟顿,面上也是一付没精打采的神情,手里虽在挥着灰尘,眼睛已似要睡着了的模样。
众人见了心里不禁暗暗猜疑‘这老人莫非也是个武林高手,故意扮成这般模样,否则掌门人怎会用他这样将要死了的佣人.’展梦白见了这老人,更是大吃一惊:“他怎会在这里?”
原来这老人正是那日赶车载着他与那烟花女子‘萍儿’回转江南,又护送萍儿到展家去吃闲饭的老头子。展梦白前日见了小翠,已是诧异,今日再见到这老头子,更是惊异难言,越发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忽然间,只听‘当,当’几声清脆的铜钟之声响起,满厅之人闻声一齐肃立,展梦白知道必是那掌门人到了!
凝目望去,只见那小翠与个清俊已极的白衣童子,双双走了出来,两人手上,各各捧着双玉盘。
一只盘上放的是那白布之旗,另只盘上便是布旗门秘笈,展梦白隔的太远,也瞧不清此两物真伪。
群豪见了这两件本门重宝,山呼一声,推金山,倒玉柱,哗喇喇跪满一片,竟是五体投地,不敢抬头。
展梦白兴萧飞雨也本当不跪,但转念忖道:“咱们对这两件武林前辈之遗物跪上一跪又有何妨。”
两人心意相通,对望一眼,随众跪下,但萧飞雨两膝还是不肯碰地,看似跪着,其实却是蹲在地上。
展梦白对秦无篆甚是尊敬,却是着实跪着,垂首瞧见萧飞雨双膝悬空,心里方自暗暗好笑。
突听一个沙哑的语声缓缓道:“各位兄弟请起!”声音虽然沙哑,却响澈大厅四角,显见内力极是充沛。
群豪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双双并肩行出,男的白袍蒙面,身形颀长,举止甚是潇洒,只是左面衣袖虚虚束在腰畔丝条之上,原来左臂竟是断去,展梦白见他白布头罩上以黑丝绣着:“啸雨挥风,布旗独尊”八字,心头一跳,他委实未曾想到这布旗掌门竟是个独臂人。
再瞧那女的却是一身锦衣,满头珠翠,打扮的有如富贵人家的少奶奶,而明眸流波,巧笑嫣然,竟是绝美。
展梦白一眼扫过,心房更是砰砰乱跳,目光更是收不回来,原来这位掌门夫人,竟是富忡平买来送给他的萍儿!
萍儿怎会做了掌门夫人?这布旗掌门究竟是谁?怎会寻得自己藏得那般隐密的白布之旗?
刹那之间,这些问题在展梦白脑中反来覆去的乱做一团,他不觉呆了,忽然手臂一痛,原来萧飞而已重重拧了他一下,这一拧手劲竟然不小,展梦白几乎痛得惊呼出声来,转眼瞧去,萧飞雨一双大眼睛正似喜似嗔的瞧着他,似是在说:“这掌门夫人就有那么美?
你竟瞧的痴了?”
这时群豪又已肃然回坐,那独臂掌门人一双锐利的眼神四下扫来扫去,竟是久久不曾说话。
展梦白偶一接触到他这双目光,心底突然泛起阵说不出的寒意,他铁胆如钢,平生所遇凶险之事,不知凡几,却从未似此刻这般,瞧人一眼,便觉心寒,似是觉得这独臂掌门人一双眼神轻轻一瞥,便已说出了不知多少凶险毒辣之事,教他不敢再瞧第二眼,这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独臂掌门突然抓起那时白布魔旗,高举过头,道:“啸雨挥风,布旗独尊,本座接掌门户,从此号令八方!”
群豪又自山呼哄应,展梦白乘机偷眼一望,只见这面布旗果然是秦无篆亲手交托于他之物。
那独臂掌门听得群豪欢呼,目中泛起得意之色,沉声道:“本门从来散处各方,今日本座能眼见本门俊彦之士,共聚一堂,实是不胜之喜,只因本门自今日会后,便将群策群力,和衷共济,再不似昔日那般散漫无力……”话未说完,群豪已自欢呼鼓掌,响澈大厅。
独臂掌门又道:“以本门兄弟才情武功,若能团结一心,实不难与少林。武当。昆仑、丐帮等名门大派,一争长短!”
突见左面一条白衣大汉,长身而起,恭声道:“回禀掌门,弟子夏光平有事上禀!”
只见此人身材魁伟,声如洪钟,群豪大半知他便是徐州大豪‘闪电霹雳刀’,掌中刀威镇一方。
独臂掌门目光扫他一眼,道:“请说。”
夏光平沉声道:“我布旗门立门宗旨,乃是兄弟互助之会,并非要与武林争雄斗胜,流血争杀之门户……”
独臂掌门冷冷截口道:“本座难道就不知道本门立门之宗旨何在,却要夏大侠你来指教?”
夏光平道:“弟子不敢,但……”
独臂掌门怒叱道:“本门人才济济,为何不能逐鹿江湖,看今日之武林究是谁家天下?反而甘于屈居人下?”
这一番端的说得音节铿锵,豪气逸飞,这般江湖豪士听得立时热血奔腾,不能自己,又复欢呼起来!
只听有人喝道:“掌门之言有理,本门虽是兄弟互助之会,为何不可争雄武林,夏大哥,你还是坐下吧!”
展梦白听这掌门三言两语,便说得群情激奋,便知这独臂人委实是个角色,但他虽然说的满口义正词严,展梦白却总觉此人带着种说不出的奸诈之气,暗道:“秦老前辈将布旗交托于我,我可不能负他所托。”
独臂掌门又道:“兄弟们既然都拥护本座,本座唯有鞠躬尽瘁,发扬本门门户,秦故掌门……”语声突顿。
说起‘秦故掌门’四字,群豪又复齐地站起,对这一代英雄,聊表追敬之思,直到独臂掌门开口说话,方自坐下。
独臂掌门道:“秦故掌门将本门重担交托于我时,本座也曾在他老人家面前发下重誓,必当尽力做好三件事!”
群豪忍不住纷纷道:“那三件事?”
独臂掌门道:“这三件事俱是他老人家临死前交托于我的,第一件便是要我使得本门弟子,能效忠布旗,争雄武林,生死随之!”
群豪哄然道:“效忠布旗,生死随之!”
独臂掌门目中又有光芒一闪,接道:“第二件事,乃是要本座率领本门弟兄,替他老人家向一人报恩!”
群豪道:“不知他老人家恩人是那一位高贤前辈?”
独臂掌门道:“他老人家那位大恩人,志性高洁,有如天人,乃是君山苏夫人,而苏夫人近日又恰巧有事需人相助。”
群豪哄然道:“这正是咱们报恩良机,千万不可失去了!”
展、萧两人对望了望,心头不禁齐地一凛:“想不到此人也是苏浅雪徒党,但他又怎会得着白布旗,又娶了萍儿为妻?”
萧飞雨拉着展梦白手掌,问道:“苏浅雪可知你藏旗之地?”原来这两日来,她已尽知展梦白与白布旗之关系。
展梦白也拉过她手掌,说道:“不知。”
只听那独臂掌门已自厉声接道:“那第三件事,最是重要,便是本门弟兄无论是谁,都得为他老人家复仇!”
群豪大哗,纷纷道:“那恶徒是谁?是谁害了他老人家?”
独臂掌门一字字缓缓道:“展——梦——白!”
展梦白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听得这独臂人故意捏造许多言语,已知此人必属大奸大恶之徒,此刻再听他竟指自已乃是害死秦无篆之恶徒,而苏浅雪却是秦无篆之恩人,更觉此事之中,必有极大之阴谋,幸好自己身在此处,可以揭穿于他,否则岂非又是不得了?
一念至此,他便待长身站起,当面揭破,突觉萧飞雨一拉他手腕,在他掌心写道:“你想送死么?”
展梦白这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力气虽已稍见恢复,但仍不能使用真力,若是站起,实是送死,惊怒焦急之下,不觉汗如雨落!
群豪听得‘展梦白’三字,亦是纷纷大乱,只因展梦白近日在江湖中名声极其响亮,可说无人不知。
有人道:“闻得展梦白侠名极盛,怎会害死秦故掌门?”
又有人道:“展梦白此人善恶无常,好事也做,坏事也干了不少,秦故掌门说不定就是被他害死的!”
那独臂掌门目光四下扫人,群豪之纷纷言论,没有一句逃出他耳朵,此刻沉声道:“想那展梦白若是单打独斗,怎会是秦故掌门之敌手,只恨他竟使出奸计,若非本座恰巧赶到,将他惊走,秦故掌门只怕连尸骨都要曝于荒山之中,无人埋葬,此事除了本座之外,还有苏夫人亲眼见到!”
这番话不但说的合情合理,而且言词间满含怨毒之意,似是果真与展梦白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群豪听得更是悲愤激动,先前不信的也自相信了。
展梦白又是一凛,忖道:“秦老前辈被方家父子逼死之事,江湖中除了苏浅雪与我外便无人知道,苏浅雪若再一口咬定是我,布旗门下群豪岂非便更加认定了我便是害死秦老前辈之恶徒!”
萧飞雨与他手掌相握,只觉他手掌微微抖动,掌心满是冷汗,知他心中之急怒悲愤,已达顶点,只是此时此刻,竟无法宣泄,那‘九现云龙’孙九溪坐在一旁,神情也大是不安。
忽见左角那‘闪电霹雳刀’夏光平又自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展大侠曾救了夏某性命,若说他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夏某万万不能相信,各位若是不信展大侠之侠义胸襟,不妨再问问江中柱江大哥,赵山君赵大哥。”
独臂掌门冷冷道:“他救了你莫非便不能害别人?此人行事,本是善恶不定,江湖中人俱都知道。”
夏光平道:“这……这……”
独臂掌门冷冷道:“但什么?本座莫非还会说谎不成?”
夏光平垂首道:“这……”突然惨呼一声,跌倒地上,鲜血自布罩内不绝渗出,群豪大惊,谁也不知完竟发生了何事。
但展梦白、萧飞雨却瞧得清清楚楚,夏光平方自垂首之际,便有几道暗器自那独臂掌门袖中急射而出。
暗器颜色乌黑,发时手不抬,肩不动,端的无影无踪,满厅群豪,除了展、萧之外,竟无一人看出的它的来路!
只见夏光平双手撕抓面目,嘶声道:“江中柱,赵……山君,你……你们……”
身子一阵痉挛,便再不动弹,头罩中渗出的鲜血,也变为乌黑,他临死前显然还在怪江中柱.赵山君两人为何不替展梦白辩白,却不知江、赵两人根本不在这大厅之中,旁边一人揭起他头罩一看,立刻踉跄后退几步,原来他一付面容,在这一瞬间,竟已紫涨,群豪那里见过如此霸道狠毒之暗器,不禁相顾愕然。
萧、展两人却认得这暗器似是唐门中物,但唐门中人怎会得到白布旗,怎会娶了萍儿,展梦白更是大惑不解。
独臂掌门目光四扫,道:“谁是江中柱,赵山君?”
展梦白、萧飞雨暗道一声:“不好!”
孙九溪更是急得手足不住颤抖,心想此番当真是弄巧反而成拙。
独臂掌门道:“这两人可曾来了?”
门外查点名册之人应道:“来了!”
独臂掌门喝道:“既已来了,为何不站起?”
展梦白、萧飞雨咬牙而起,展梦白垂首道:“弟子赵山君。”
他只觉那双恶毒的眼神在自己面上扫动,虽然隔着面罩,仍被他瞧得直冒寒气,萧飞雨却大喇喇粗着声音道:“在下便是江中柱。”
独臂掌门冷冷道:“赵山君,抬起头来,瞧着本座眼睛!”
展梦白咬一咬牙,霍然抬头,两人目光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中早已变的死寂无声。
展梦白只觉对方那双眼睛,不但引起了他心头寒气,也引起了他心底一点记忆,似是令他想起了什么?但这想法忽又变得飘飘渺渺,不可捉摸,但他总觉这眼神似是很熟……
很熟……
忽然间,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就在此时,那独臂掌门亦自大喝道:“展梦白!”挥手大喝道:“这时便是展梦白!
他杀了赵山君,夺下他腰牌,混入这里,弟兄们还不快将他拿下!”群豪又惊、又骇、又怒,哄然大乱!
只是这娈化发生的太过突然,满厅群众,虽都是久经大敌之人,一时间也不禁慌了手脚!
突听‘当’的一声,原来小翠已骇得将手中玉盘跌落地上,那掌门夫人萍儿一直巧笑嫣然,此刻亦是花容失色。
萧飞雨将展梦白拖出角落,以身挡在他面前,只见展梦白双目一片茫然,口中喃喃道: “是他……是他……怎会是他……”
独臂掌门展动布旗,厉喝道:“本门弟子即速动手,无论生擒活捉,俱是奇功一件,违令者以叛门论罪!”
布旗群豪大喝一声,纷纷扑上,喝道:“展梦白,恶徒,还我秦故掌门与赵山君赵大哥的命来!”
萧飞雨反手扯下头上面罩,露出了她那绝代容貌,在火光闪动下更显得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群豪骤见绝色,不禁一呆。
萧飞雨大喝道:“帝王谷萧飞雨在此,谁敢动手?”
这‘帝王谷’三字果似有神奇魔力,群豪听得这三字,脚步又为之一顿,但仍然有人厉喝:“赔命来!”
萧飞雨怒道:“孙九溪,你还不说话?”
孙九溪只得扯下面罩,呐呐道:“江中柱。赵山君,没……没有死,是他……他们情愿将腰……腰牌……”
独臂掌门怒喝道:“孙九溪,你敢叛教?”
孙九溪身子一颤,倏然住口,武林中无论是谁,也不敢担此罪名,何况他虽敬展梦白,却也不知秦无篆的死因真象。
但群豪听得江、赵两人见死,怒气已稍减。
那独臂掌门突然呼哨一声,门外十余条白衣大汉,一齐抢入门来,分开众人,呼呼几拳击向萧飞雨。
这几人使的虽是外门功夫,武功却都不弱,萧飞雨平日纵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怎奈此刻又要顾着展梦白,两面分心,武功便要大打折扣,那独臂掌门喝道:“将两人一齐毙了,莫要留下活口!”他见到展梦白始终未曾出手,而萧飞雨又如此维护着他,便知展梦白必是已受着伤,心下不觉大喜。
白衣大汉们攻势更紧,掌风虎虎,招式刚猛,萧飞雨心头一动,大喝道:“你们是蓝大先生什么人?”
那独臂掌门狂笑道:“蓝大先生四个字,也是你提的么?”言下之意,无啻已承认与蓝大先生颇有关系。
萧飞雨见他既施唐门毒药暗器,手下却是‘傲仙宫’拳路,不禁越来越奇,只是掌中招式却丝毫不敢停顿!
偷眼一瞧,展梦白目中仍是一片茫然之色,不住翻来覆去道:“不会……怎会假言相欺……但明明如此……”
萧飞雨知他定是有个极大难题,无法了解,心下虽代他着急,但此刻她自己所受压力也越来越重。
只见那十二条大汉三人一批,分为四批,一批批攻上!
第一批呼呼呼打过三拳,身子不知如何一让,第二批三人已到了眼前,又是三拳击出。
等到第四批三拳攻过,原来第一批又补了上来,反覆不绝,一批接着一批,宛如海浪潮水一般!
这十二人拳法虽不高明,但配合的却是佳妙已极,而且第一批攻出三拳,便可歇息一阵,等到第二次轮到他们时,气力已自补足,是以这十二人虽然拳拳俱是刚猛霸道,全力施为,但气力却永远不会消歇疲乏,反因筋骨活动,而逐渐加强,这情况又正和海浪拍岸一模一样!
萧飞雨明明是攻向第一批三人之招式,但等到招式出手,面前已换了第二批三人,部位已大不相同,她攻出之招式也变的无用,如此这般,她实已处于捱打的情况之下,是个有败无胜之局!
十二条大汉越打精神越是抖擞,那独臂掌门更是目光闪烁,不住喝道:“莫要留下活口,莫要留下活口……”
萧飞雨暗叹一声:“罢了!”知道今日要想逃出这十二人围攻,实是难如登天,只有守得一时,便是一时了!
要知‘帝王谷’武功,本是以飞灵娈幻为主,那‘无肠君’金非的武功,更是以身法奇诡见长。
萧飞雨身具此两派武功之长,已是武林顶尖身手,若是她放开身手。以奇诡灵幻之身法来与这十二人周旋,这十二人万万不会是她敌手,但她此刻守护在展梦白身前,不敢离开一步,那能施展此等身法,只是以严密守势之暂保一时,怎奈守势却偏偏是‘帝王谷’与‘无肠君’武功中最弱之一环。
而这十二人所练的这套拳法,却是专门为了对付守势而创,名为‘冲浪拳’,取的也正是海浪拍岸,往复不绝之意,人数越多,威力越大,此番虽只十二人,但对于萧飞而已是足足有余。
这‘冲浪拳’最厉害的一着乃是出拳人真力损伤极少而攻势却极是强猛,若是有数十批一齐动手,真可打上个三五个月也不觉其累,其意虽与车轮战近似,但,比之车轮战来又不知高明若干倍了。
原来这拳法本是蓝大先生一日静立海处,见到海岸岩石,那般坚硬,却还是被海浪拍打的百孔千疮。
蓝大先生本是一代武学奇才,见了这情况,突然悟得这道理正可用于武学之上,但那海浪千涛万卷,气势磅礴,从这海浪演化出的武功,自是森然万有,包罗恢宏,又岂是一人之力所能施为,蓝大先生立在大海之滨,苦思数昼夜之久,知道世上凡人谁也无法练得此等功夫。
但他昼夜苦思,亦非白白浪费,终是给他想出这套‘冲浪拳’来,以无数人之力,作海浪之威。
他创出此套拳法,大喜之下,痛饮了数斤美酒,忽然想到:“世上有那个高手肯站在那里不动,任凭别人一批批向他进攻,除非这等进攻的数十人,全是高手,而世上又那里能同时找得到许多高手,纵然找到,这些高手正邪不同,各有异心,又怎能齐心协力?”
算来算去,这套拳法竟是无用,蓝大先生掷杯大笑,只觉这几日不眠不食,实在有些冤枉。
那知这十二人却不知怎会学得这套‘无用的’拳法,而这‘无用的’拳法,如今来对付萧飞雨这种情况,竟大是有用。
想那萧飞雨武功再高,也不能与海相抗,何况她以己之短,迎人之长,胜负之数,可想而知。
更何况她纵能破了这‘冲浪拳’,还有一百多‘布旗门’高手环伺在旁,只要布旗一展,有那个敢不向他两人出手?
萧飞雨忖度情势,思前想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道:“梦白,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也莫要想了!”
展梦白一怔,抬起头来,随手扯下头罩拭汗。
萧飞雨笑道:“咱们两人反正已要死了,能死在一齐,就算是老天爷的恩典,想不通的事,做了鬼难道还想不通么?”
展梦白突然大叫道:“我想通了!”
萧飞雨大笑道:“想通了更好!”突然喝道:“住手!”
独臂掌门冷冷道:“凭什么住手?”
萧飞雨道:“我和他相识以来,会少离多,你让我两人死前好生说两句话,我两人一齐死给你看,否则……”
独臂掌门道:“否则怎么样?”
萧飞雨大喝道:“否则我就让他先死,再冲出去杀你十几个门下。”奋起余力,接连攻出七掌。
这七掌俱是‘帝王谷’绝学,无一招不妙到毫巅,虽还不能击破‘冲浪拳’之势,但已令对方微现手忙脚乱。
群豪见她一个年轻少女竟有置生死于度外之豪气,居然还能言笑自若,已是暗暗心折,目光一齐望向那独臂掌门,竟是隐有助她求恳之意,那独臂掌门何尝不惧她死前拼命,沉吟半晌,道:“住手!”
十二条大汉果然一齐住手,海浪般四散而开。
萧飞雨格格笑道:“算你聪明……”转身瞧着展梦白,低低呼唤道:“梦白……梦白……梦白……”
唤了三声,已是泪珠盈眶,突然张开双臂,将展梦白紧紧抱住,道:“真开心,我们竟能同时死在一齐。”
这句话虽然含笑而言,但语声哽咽,实比哭着说还要悲惨,群豪见她率性而为,真情流露,再无一人笑她举止狂放,竟当着别人搂抱,反觉心里齐地一酸,转首不忍再看,那‘九现云龙’孙九溪更是始终不敢抬头,而那萍儿兴小翠,紧紧依偎在一齐,似是骇呆了,又似根本无动于衷。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而已在角落中坐下,两人面颊相依,不但将生死置之度外,更见将四面强敌看在眼里。
展梦白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这独……”
话未说完,萧飞而已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在他耳畔梢声道:“不要说话,我们就静静坐一下,然后……”凄然一笑,接道:“我想来想去,今日是走不出去的了,反正人生多苦恼,我们能静静地坐在一齐死,真是福气,不比那些终日勾心斗角活着的人强得多了么?”
展梦白只觉她双手柔若无骨,一阵阵甜香随她语声传了过来,心头不禁一汤,暗叹忖道:“想不到她真的对我这么好,若不是几经患难,她真情又怎会流露了人生得一红粉知己,死亦何憾?但……但……今日之事,我实是死难瞑目。”咬了咬牙,沉声道:“这独臂掌门便是杨璇!”
萧飞雨身子一震,道:“杨……杨璇不是已死了么?”她与展梦白这数日相处,伴于病榻,已颇知展梦白年来经历。
展梦白恨声道:“杨璇之死,只是蓝大先生亲口向我说的,我虽未亲眼瞧见,但一直相信了他,那知……那知……”
萧飞雨道:“莫……莫非以蓝大先生身份之尊,还会骗你?”
展梦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今日若非亲眼瞧见杨璇,也绝不信蓝大先生竟会骗我?”
萧飞雨道:“你……你会不会看错?”
展梦白道:“我今日一瞧那独臂人那双眼睛,便觉心寒,起先我还只当自己胆子娈的小了,怎会一见别人眼神就害怕起来……但……但现在,我已知道原因,只因我始终当他死了,死人的眼睛会瞪着我,我自然害怕,何况……何况这死人又曾三番五次害过我,只害的我……害的我……”咬牙住口。
萧飞雨失色道:“难怪他只瞧你眼睛,便认出了你,若非彼此都将对方刻骨铭心的记着,单瞧眼睛怎认得出人来?”
展梦白道:“不错,我永远记着他,他自也永远记着我,今日若不是他,别人怎会认出我来?唉,这也是天意。”
萧飞雨柔声道:“你真要这样说,我……我也认得出你的……”言下之意,自是也已将展梦白刻骨铭心的记着。
展梦白黯然一笑,道:“我本想不出那白布旗被我藏得那般严密,别人怎会寻着,此刻我也想通了。”
萧飞雨道:“可是你曾将白布旗的藏处告诉过杨璇?”
展梦白叹道:“我与他结交之后,只当他乃是人中俊杰,也曾想将布旗门交托若他,完了秦老前辈的心愿,那时我本待自己将他带去,并见将藏处说的十分清楚,但他的聪明,实是百年难见,竟从我隐约的口风中,便寻出了白布旗,我方才只当他已死,自想不到取旗的人会是他,想来想去都想不通此中道理,我若知道他见死,只怕早已想出原因了!
”萧飞雨知道展梦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白布旗’之藏处,守口如瓶,连自己都未曾听他说过。
而今始知他却早已将此秘密告知杨璇,可知他对杨璇是推心置腹,视如手足,那知杨璇却这般对他!
想到这里,萧飞雨心中固是对杨璇恨入刺骨,也不禁对展梦白更是怜惜,忍不住伸出纤手,轻抚他面颊。
展梦白道:“但我终是还不敢相信蓝大先生竟会对我说谎,直到我看出那些对你动手的大汉使的乃是蓝天□独创的‘冲浪拳’。”
萧飞雨道:“冲浪拳?唉,好古怪的名字,好古怪的武功,我今日若非亲身遇着,真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拳法。”
展梦白道:“若非蓝天□曾在无意间向我说过这‘冲浪拳’的来历,我也不知,唉,他既未杀了杨璇,却来骗我,事情就变得更是复杂,说不定……说不定连蓝大先生都是和苏浅雪一路的人,那日我在‘情人箭’秘窟中,蓝大先生赶来相救,我本甚是感激,但此刻才知其中又有古怪。”
萧飞雨忍不住插口问道:“什么古怪?”
展梦白道:“试想那秘窟那般秘密,蓝大先生若非轻车熟路,那有那么容易寻着,他既是轻车熟路,岂非连他也曾参与‘情人箭’的秘密,说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首脑,何况那日他早不来救我,迟不来救我,却偏偏在我已九死一生,大功告成时赶来,这岂非太巧了么?”
这番话只听得萧飞雨心头颤栗,手足发冷,展梦白接道:“这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如此。”
萧飞雨叹道:“蓝大先生侠名满天下,豪气震江湖,他若真是如此,那……那他平日也未免装的太像了。”
忽然又道:“我方才见那杨璇施的乃是唐门暗器,还当他是唐迪门下,如今想来必定是唐迪曾将本门暗器私下传授给苏浅雪,苏浅雪再传给他的!”
群豪默然坐在四周,都只当他两人正自缠绵情话,又有谁知道他两人此刻说的乃是武林中一件绝大的隐密。
忽然一声大喝,道:“你两人话说完了么?”
展梦白梢声道:“今日你我两人必需有一个人逃出去,你我两人若是都死在这里,这秘密又将永远埋藏。”
萧飞雨道:“你……你……你要我独自逃出去?”
展梦白沉声道:“正是!”
萧飞雨流泪道:“你……你好狠心,但……但我离开你还能活着么?这……这莫非你还不知道.……你……你?”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剧痛,有如刀割,赶紧忍住眼泪,道:“今日你若不逃出去,我死难瞑目!”
萧飞雨忽然一抹眼泪,道:“好,今日我逃出去,但只要我将这秘密说出之后,立刻就……就陪你去!”
展梦白听她语声截钉断铁,便知她心意已决,万难挽回,心下更是黯然,抚着她秀发道:“你……你何苦如此?”
萧飞雨凄然笑道:“我……我的心你莫非还不知道,你还要问我,你要我活着,才是世上最狠心的人!”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既……既是如此,你却要等到将这秘密说给天下武林最强之人后才能去死。”
萧飞雨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若非武林第一高手,怎制得住蓝天□?”
萧飞雨沉吟半晌,道:“好,我答应你!”
展梦白听她答应,心下方自安慰,原来他突然想起,四弦弓兄妹一生寻那武林第一高手,却都未寻着,萧飞雨又怎能寻着?她既答应自己,寻不着第一高手,便不能死,要知展梦白怎忍她年轻而死,是以才如此说话。
那知萧飞雨也在暗暗忖道:“你这样说话,只是不想我死,我难道不知?但我只是将这秘密告诉我爹爹与舅舅外,便可死了,以他两人之武功合在一起,难道还不算是武林第一高手?”
这两人一个决心求死,一个决心不要她死,实是情意深厚,缠绵入骨,当真难描难述,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谁也不想分开。
但这时喝声又起,不住催迫。
展梦白道:“我引开他们注意之力,你冲出去。”
只听当。当两响,两柄匕首落在他们两人身侧,那独臂掌门喝道:“若是给你们一柄刀,你两人只怕又要争先。”
仰天狂笑一声,接道:“但此刻有两柄刀,你两便可不差分毫,同时而死了,哈哈,本座对你两人可算体贴?”
展梦白抓起柄匕首,霍然站起,缓步向前走,忽然笑道:“杨大哥,你这条左臂是谁砍断的?”
那独臂掌门身子一震,喝道:“谁……谁是杨大哥?”
展梦白狂笑道:“你认出了小弟,小弟难道认不出你么?”
那‘掌门夫人’萍儿忽然接道:“认出又怎样?杨璇,就让他临死前再瞧瞧你的脸。
”突又伸手掀去了那‘独臂掌门’的头罩。
他夫妇两人站的本近,此举又是猝出不意,是以才能得手,只见那‘独臂掌门’面色青白,果然正是杨璇。
展梦白也不知萍儿此番出手,是好意还是恶意,口中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小弟的杨大哥。”
杨璇面色铁青,冷冷道:“你我虽曾兄弟一场,但我为了武林正义,今日也不能不大义灭亲了!”
群豪听得掌门人竟与展梦白曾是兄弟,都觉一惊。
只见杨璇突然反手撕下一方衣角,厉声道:“本座因公不能顾私,只有割袍断义,自此刻你我恩义断绝!”
展梦白惨笑道:“好,大哥对小弟诸般厚爱,小弟仍不忘结拜之情,想不到大哥竟先要与小弟割袍断义了。”
杨璇纵然再是凶狡,此刻也不禁面有愧色,内疚神明,大喝道:“休得多说,是你自决,还是要人动手?”
展梦白听得身后还没有萧飞雨冲逃的动静,不禁大是焦急,忽又笑道:“小弟只想被大哥亲手杀死!”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前走去,群豪不知是因惧他仍有武功,还是看出事有蹊跷,竟无人拦阻。
杨璇道:“你要我亲手杀你,那也容易!”手掌突地一抬。
萧飞雨虽知展梦白必死,但此刻仍不禁惊呼道:“留神暗器?”只因她见到方才那夏光平死状之惨,此刻自是难免失色。
何况更知道展梦白已无力闪避,自己也援救不及,大惊之下,只见一丝乌光,已射入展梦白心房!
萧飞雨只觉双膝一软,便将跌倒,群豪也不禁发出惊呼,萍儿也是花容煞自,摇摇欲倒。
那知暗器射在展梦白心上,只‘叮’的一响,展梦白仍是行所无事,群豪大惊,萧飞雨大喜,杨璇骤然失色。
原来展梦白嫌那古铁剑太过惹眼,伤病中不敢悬挂在身,又不舍离身,便将之暗悬在胸前长袍之下。
群豪那知杨璇之暗器竟恰巧射在古铁剑上,只当展梦白不但武功见失,而且身怀不可思议之奇功,不禁都骇的后退一步,那里还敢出手?
展梦白狂笑道:“大哥莫非不忍心下手么?”
要知布旗门下平日散处四方,与掌门关系本不密切,而展梦白又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这种种原因加在一齐,更是无人出手。
杨璇阴恻恻笑道:“是极是极,我不忍心下手!”扬手又待发出暗器,那知那丫环小翠突然扑了上去,一口咬在他臂上!
杨璇怒道:“死丫头,放手!”
萍儿竟也突然大笑道:“她不会放手的,你既已杀了展梦白满门,就不该留下她!”
笑声凄厉,实比哭嘶还要可怖!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欲晕绝,要知他家里虽已无亲人了,但他满门奴仆,俱是多年的旧人,实无异他的亲人一般!
只见杨璇目光瞪着萍儿,大骂道:“你……你疯了,快住口。”手掌一沉,点了小翠脑门死穴,便待将她身子震落。
那知小翠人虽已死,鲜血沿着嘴角流出,牙齿却仍嵌在他肉里,紧咬不放,杨璇竟是甩之不脱。
群豪见得此等忠义惨烈之事,又是吃惊,又是悚栗。
萍儿咯咯笑道:“你既杀了展梦白满门,鸡犬不留,只是见我生得不错,又将我强占了……”
杨璇怒喝道:“住口!”
他虽想甩落小翠,怎奈自己只剩下一条手臂,而小翠又咬在他这条独臂之上,人一死后,牙关更比铁锁还紧,他那里甩得落,连暗器都无法发出,只得带着小翠尸身,去追打萍儿,但身形终是大为不便,而萍儿不会轻功,身子却甚是轻便,东一闪,西一避,竟未被他抓着。
那十二条大汉便待扑去,那知萧飞雨却又将他们困住,这十二人武功本不及萧飞雨,此刻‘冲浪拳’又已无法施出,只见萧飞雨身形,倏然来去,有如鬼魅,无论他们冲向那里,总是被萧飞雨迎头拦住,片刻之间,已有数人被萧飞雨点了穴道,展梦白又恐喜,只是有心无力,不能出手。
孙九溪已站在展梦白身侧,隐然有相护之意。
只见萍儿边躲边说:“我虽然是清白的身子,但从小长在勾栏,迷人的功夫,学了不知多少,可笑你却将我当做黄花大闺女,竟被我三言两语迷得晕头胀脑,一夕过后,便再也舍不得杀我!”这时她已逃入群豪人丛中,杨璇更是追她不着,群豪见是掌门夫人,也不便动手。
杨璇怒喝道:“布旗门下何在,你们眼见掌门被辱,怎不出手?”群豪一怔,有的便待出手?
要知武林中人最讲门户派别,本门掌门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容不得外人欺负,掌门遇着危难,门下必当出手,这本是武林中千百年传下的规矩!也只因如此,是以萧飞雨、展梦白才觉自己必无生理。
展梦白自不觉又一惊,突听萍儿咯咯笑道:“你还是掌门么?你那掌门信物白布旗在那里?”
杨璇身子一震,背上骤然冒出冷汗。
只见萍儿纤手一扬,掌中布旗招展,原来她早已将布旗取在手上,杨璇怎会提防到自己的妻子!
杨璇怒喝道:“好大胆的贱人,想不到你竟敢偷盗布旗,兄弟们,先将这贱人拿下来!”
群豪跃跃欲上。
萍儿道:“布旗在我手,我便是掌门,谁敢动手?”
群豪又自止步,杨璇怒道:“布旗乃是她偷去的,本座还是掌门,谁敢不听掌门人之命?”
萍儿道:“不错,这布旗我是偷来的,你还不是偷来的么?弟兄们!快将这姓杨的抓住!”
群豪忽进忽退,实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对,忽有一人道:“熊大哥可在么?你拿个主意吧?”
他们说的‘熊大哥’,乃是‘赛陈平’熊正雄,此人既号‘赛陈平’,自是行事公道,不偏不倚,大有昔日陈平分肉之风。
果有一人应声站了出来,只见他身材魁伟,神情沉稳,头罩也自取下,露出如银的白须白发。
他一手捻须,沉吟半晌,缓缓道:“无论如何,也得先让夫人说完话之后,是非才有公论。”
展梦白暗叹忖道:“此人说话果然稳重公平,无怪群豪信服于他!”群豪自然更是哄然响应。
杨璇无可奈何,铁青着脸道:“好,好,你等尽管让她说好了,到时门规处置,莫要后悔!”
突听一人大喝道:“公论是非的人,莫非也要处以门规不成?”此人与夏光平最是交厚,此刻忍不住爆发出来。
杨璇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说话,自去设法甩脱那有如‘附骨之蛆’般缠在他臂上的尸身!要知他乃极工心计之人,生怕激起公愤,是以始终不敢将尸骨太过伤损,以示自己并不残忍。
只听萍儿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被你强占身子之后还不肯死,反而用尽柔媚手段来迷惑你,我也知道起初你还是不信,有时给我逃走的机会,有时故意呼呼大睡,却将刀剑放在身旁,但我既不逃走,也不乘机杀你,见你睡了,就替你盖被,见你醉了,就去煮醒酒汤。”
她咯咯一笑,接道:“我知道这些举动,你都瞧在眼里,这才相信我是死心爱你,要一辈子跟着你。”
她笑声更是凄厉,接道:“告诉你,我这么做,为的只是要等今日,要眼看着你死在我手上!”
群豪听得一个出身勾栏之少女,竟能如此处心积虑,显见心中怨毒之深,实已刻骨,心中却不禁为之悚然,却不知萍儿若非出身勾栏,学会各种狐媚手段,又怎能骗得杨璇这般人物?
杨璇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突然大喝道:“你这贱人虽然胡言乱语,展梦白杀害秦故掌门之仇,还是非报不可!”
展梦白颤声道:“秦老前辈乃是死于‘情人箭’下,展某亲手将他老人家埋葬,那白布旗也是他老人家交托于我的!”
杨璇道:“放屁,秦前掌门是我安葬的,兄弟们切莫被他骗了。”
群豪又自茫然,又不知该信谁的话才好。
展梦白心中一动,大声道:“既是你葬了秦老前辈,可知他老人家死时穿的是何衣物,那坟墓又在那里?”
杨璇心头一震,道:“这……这在莫干山岭!”他想白布旗既是藏在莫干岭,秦无篆坟墓必也是在那里,便立刻说出,这自也因他应变奇快,若是换了旁人,那里还说的出话来?
展梦白狂笑道:“放屁,幸好我未曾将秦老前辈葬身之处告诉你,各位若是不信不妨……”
那熊正雄听到这里,突然沉声道:“我等信了!”
群豪本觉是非难辨,至此亦无疑议,纷纷大喝道:“展大侠想未必说假话。”
杨璇长叹道:“想不到各位……”突然狞笑道:“去吧!”扬手挥出数十道乌光,分击萍儿、展梦白、萧飞雨,身子倒纵而出,抢出门去,但不知怎的,出门时突又惨呼一声,身形方自消失。
原来他此刻已将那尸身牙齿以内力捏碎,只是故意将尸身挂在臂上,好教别人不会留意他的暗器。
此番他暗器发将出来,展梦白等三人果是猝不及防,群豪连惊呼都来不及,那里还能援救?

 

 

第十章、故布疑云

萧飞雨与那十二条大汉缠斗多时,此刻虽已住手,但却与展梦白离得不近,何况她自顾尚且不暇,怎能出手救人?
就在这时,展梦白突觉一股大力自身后传来,竟使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腾空飞起,那暗器恰自脚底擦过,忽然消失无影。百忙中再一看萍儿身子竟也是悠悠飞了起来,宛如足底突然有云涌起一般,萧飞雨却大呼一声,倒了下去!
这三人中最不可能被暗器击中的便是萧飞雨,唯有她能自己避开或是击落暗器,那知却偏偏唯有她受伤!
群豪这时方自惊呼出声,有些眼快之人才瞧得清楚。
,原来展梦白与萍儿两人身后,都始终若即若离跟着一人,只是大家俱都是白袍白罩,谁也不曾留意这两人。
直到暗器发出之时,这两人突然出手一托,便将展梦白与萍儿身子托起,另一手微微一招,便将暗器卷入袖中。
群豪看得这两人内功已至惊世骇俗之境,这才知道他两人绝非布旗门下,更奇怪的是,萧飞雨竟然不避不闪,竟任凭暗器击在她身上!
厅中立时大乱,展梦白身子落地,也不及细想自己身子怎会飞起,惊呼一声,立刻向萧飞雨奔了过去!
他与萍儿身后那两人,身形更早已飞起,凌空一拍,有如天际神龙,飘飘落在萧飞雨身侧。
其中一人立刻抱起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雨儿……雨儿……”反手扯下头罩,骇然竟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另一人也扯下头罩,却是‘离弦箭’杜云天?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两位武林奇人竟在此刻现身,自是大吃一惊,但也不及细问,立刻便自扑在萧飞雨身旁。
萧王孙老泪眩然欲落,道:“爹爹没有早些出手,爹爹害了你,但……但……你……
你为何不避那暗器呢?”
他博学广智,自精医术,只是不知毒性,也不敢胡乱出手施救,唯有先以截穴手法,封住了萧飞雨伤口四面的穴道,但关心过甚,出手之下已是满头大汗。
萧飞雨展开眼来,瞧见爹爹,又惊又喜,凄然笑道:“他……他避不开那暗器,我避开又有何用,我……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齐,我若是让他一人死了,那……那他在黄泉路上,多么寂寞?……我怎忍心?……”
展梦白听的肝肠寸断,已是说不出话来,杜云天连连顿足,群豪群相垂首,那萍儿也听得痛哭起来。
萧王孙道:“傻孩子,但……但他没有中暗器呀!”
萧飞雨道:“他……他没有……”转眼瞧见展梦白,身子一阵颤抖,立刻晕厥在她爹爹怀抱中。
萧王孙以手□胸,自怨自责,道:“我为何不早些出手,却偏偏要磨练他们,我若早些出手,怎有此事?”
话声方了,突听头顶上有人轻叹一声,缓缓道:“不错,你我早些出手就好了,但…… 但此刻也未必太迟。”
众人齐地大惊,仰面望去,只见大厅横梁之上,突然垂下四条腿来,云鞋白袜,衬着一角灰袍,竟是出家人。
但那语声却偏是娇柔清脆,悦耳已极,众人又惊又奇,杜云天道:“朋友……阁下…… 大师……夫人……”
他一连换了四种称呼,都觉不对,只有喝道:“你是谁?”
横梁上人笑道:“你猜猜?”
萧王孙沉声道:“在下方寸已乱,你若是友非敌,千望莫要相戏!”言下之意自是:
“若再相戏,便自讨无趣了!”
横梁上人笑道:“遵命!”两条灰影,飘飘落了下来。
只见这两人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竟是两位出家比丘尼,左面一位满面皱纹,显得颇为苍老。
右面一位,年华虽已逝去,眉宇间却自绝美,展梦白方觉这两位出家比丘尼都有些面熟,萧王孙已失声道:“你……你怎会出家了?”
展梦白心中立即闪起一条红衣美妇的窈窕身影,定睛一望,也不禁失声惊呼道:“朝阳夫人!”
那灰衣尼合什含笑道:“阿弥陀佛,朝阳夫人早已死了,此刻只有绝红女尼,再无朝阳夫人?”
萧王孙面容一阵黯然,抱拳道:“故友情关勘破,皈依我佛,眼见已能得证正果,实是不胜之喜。”
他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喉头堵塞,再也说不下去。
绝红大师‘朝阳夫人’面容亦是一阵黯然,但瞬即合什含笑道:“谷主善颂善祷,贫尼在此谢过。”
两人对望一眼,各各移开目光,昔日的情恨纠缠,缠绵了数十年,但今日却都已在这一抱拳,一合什中淡淡化去。
左面灰衣尼道:“我佛慈悲,师姐果真大澈大悟了。”她年龄看来虽较苍老,却以师妹自居。
绝红大师笑道:“师妹又何尝未曾大澈大悟?”
灰衣尼道:“我看破情关,虽在师姐之前,那有师姐这般迅快……”似有触及心中回忆,缓缓垂下头去。
灭红大师喝道:“咄,分什么先后,比什么快慢,师□你岂非又着相了?”这一声 ‘咄’,正是佛家所谓‘当头棒喝’!
灰衣尼心头一凛,抬首合什道:“是!”突向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展施主,可还认得贫尼么?”
展梦白见她笑容一片空灵,有如智珠在握,不着尘埃,心头方自羡佩,闻言一怔,道: “这……这……”
绝红大师笑道:“你再瞧仔细些。”
展梦白定睛瞧了两眼,身子一震,心中又自掠过一条红衣窈窕身影,又不禁失声惊呼道:“胭脂……”
他虽已看出这灰衣尼骇然竟是昆仑绝顶,‘莫入门’中那‘胭脂赤练蛇’,但终是未将这五字完全喝出口来。
灰衣尼合什笑道:“阿弥陀佛,‘胭脂赤练蛇’也早已死了,此刻人间唯有灭红女尼,着起袈裟,脱下红衣!”
展梦白又惊又喜,心知公孙兄弟与她纠缠数十年之情仇恩怨,也必早经化解,不禁肃然道:“恭喜大师。”
灭红大师笑道:“若非绝红师姐亲上昆仑,以无边佛法将我渡化,这情之一关,只怕我今生再也休想看破。”
绝红大师笑道:“渡你倒还容易,渡那公孙兄弟,却委实难如登天,只是瞧他两人生性,今日既为我佛弟子,终生便是佛门中人,这点已绝无疑问……展施主,他两人还教贫尼转告你,玉府寒菊,已不必种了,只是有空时莫忘记到昆仑山忘情寺去,看看一个叫忘情,一个叫忘性的老和尚。”
展梦白恭身应了,更是百感交集,暗叹忖道:“难怪我久不闻朝阳夫人消息,原来她自身剃度为尼之后,又去昆仑渡人……”想及那‘昆仑双绝’公孙弟兄一刚一柔,两种古怪到了极处的脾气,居然也被渡化,端的大非易事,绝红大师昆仑之行的艰苦,自也可想而知:。
只听萧王孙黯然叹道:“想不到你……大师功行已至如斯,不但自渡,还能渡人,却不知大师能否渡得小女?”
绝红大师笑道:“换了昔日,贫尼不敢自夸,但今日有了个昔日使毒的大行家做师妹,令媛之伤,绝无妨碍。”
萧王孙大喜道:“多谢大师……”他深知‘胭脂赤练蛇’昔日施毒之能,可称独步,再加以‘朝阳夫人’兰心妙手,天下那里还有救不了的毒。
究听萧飞雨大叫一声,醒了过来,颤声呼道:“他没有死……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展梦白虽知她伤势已自无碍,但听得这充满真情的惨痛呼声,心头仍不禁一酸,柔声道:“你……你不会死的。”
萧飞雨流泪道:“你……你骗我……我知道……我……”
灭红大师轻抚着她头发,道:“天可怜见,要你身穿好几层衣服,又要你遇着我们,你怎么还会死?”
萧飞雨抬头道:“真的……我真的不会死?”
绝红大师霭然笑道:“自是真的,只要萧施主和展施主舍得暂时离开你一阵,放心将你交给我们……”
话未说完,展梦白已自抢着道:“晚辈自然舍得……”突觉这‘舍得’两字用的甚是不妥,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萧王孙道:“如此说来,就偏劳两位大师了。”
突见灭红大师身形一闪,到了萍儿面前,双手疾伸,闪电般握住了萍儿的手腕,只听 ‘当’的一声,萍儿掌中竟有一柄匕首落在地下,萍儿颤声道:“放手……放手!求求你莫要管我!”
灭红大师道:“你年纪轻轻,为何要寻死?”
萍儿痛哭道:“我还能活么?……我还能活么?我虽是别人买来送若展公子的人,但我既入展家的门,便是展公子的人,今日既被那妖贼污了身子,只有以一死才洗得乾净,大师,求你放手好么?”
群豪方才见她那般壮烈机智,早已对她十分钦佩,此刻见她竟有寻死之意,不觉大惊,又围了过来。
展梦白亦自赶来,萍儿掩面道:“展公子,萍儿已无颜再见到你,你……你还是快些走了吧!”
灭红大师道:“你为何无颜见他,他也不会瞧不起你!”
展梦白道:“正是,展某深感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有丝毫瞧不起姑娘之意,便是禽兽不如了。”
萍儿痛哭道:“无论公子你怎么样说,我……我也……不能再随着公子了,只有萧姑娘才配得上公子你。”
萧飞雨本就对她甚有好感,闻言更是怜惜,虽然身子不能动弹,口中却道:“你莫要说傻话,你为何配不上?”
萍儿道:“萧姑娘,求你莫再说了,但愿你兴展公子百年偕老,永为连理,萍儿死了也高兴的很。”
萧飞雨听的又是感激,又是悲痛,口中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突见‘赛陈平’熊正雄挺身而出,沉声道:“夫人纵不愿再与展公子成亲,但已是布旗门掌门,如何能死?”
此人说话痛快俐落,群豪哄然道:“熊大哥说的是!”
萍儿凄然一笑,道:“方才我说那话,本是一时从权之计,这白布旗是展公子的,只有展公子才能做布旗掌门。”
展梦白肃然道:“展某若敢接掌布旗门户,早在弃老前辈仙去时便答应了……姑娘你揭发了杨璇之阴谋,教‘布旗门’侠名不致为奸人所污,秦老前辈天上之灵有知,也必定将这白布神旗传给你的?”
群雄又自哄应,熊正雄恭声道:“正是,夫人为本门如此,除了夫人外,再有谁配做布旗掌门?”
萍儿颤声道:“我……我本是个烟花妓女,又……又被污了身子,我这么下贱的人,怎么配做布旗掌门?”
灭红大师沉声道:“谁说你下贱,那才真是下贱的人,依我看那些三贞九烈的女子,见了你都该抬不起头来才是。”
群豪齐呼道:“大师说的好!”
灭红大师道:“何况,若论下贱,世上本再也没有比我昔日更下贱的人了,我还不是好好活在世上。”
绝红大师笑道:“师妹说的好!依我看,这孩子生性倒有几分和你昔日相像,何不就收了她为徒吧!”
灭红大师笑道:“萍儿姑娘,你可愿意么?”
萍儿还未说话,展梦白与萧飞而已抢着代她说道:“自然愿意的……”两人相视一笑,展梦白住口。
萧飞雨道:“萍儿姑娘,你还不跪下?”
萍儿果然福至心灵,噗地跪倒,道:“大师……哦!不……师父,你老人家若是收萍儿为徒,萍儿就不死了。”
灭红大师笑道:“好,好孩子……你且从我几年,几年后各位若是还愿你为布旗掌门,那时……”
萧王孙接口笑道:“那时灭红大师的高足,也尽够资格作布旗掌门了,大家焉有不愿之理。”
群豪大喜,一齐哄然响应。
萧飞雨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不知道灭红大师的高足,可有资格作我爹爹的乾女儿么?”
萧王孙捋须笑道:“小丫头,人家刚说你配得上展公子,你就要收人家为乾妹子了,也不害臊。”
群豪哄堂大笑,萧飞雨又羞又喜,不依道:“爹爹,我……我不来了!”口中虽不依,却一直喜欢到心底,连伤势都几乎忘了。
灭红大师道:“闲话少说,你倒是收是不收?”
萧王孙笑道:“好厉害的出家人,在下怎敢不收。”
灭红大师也不禁莞尔失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尼那有什么厉害”群豪更是笑声不绝。
满堂大笑声中,萍儿已在萧王孙面前盈盈拜倒。方才满布杀机与悲伤之地,倾刻间便化作一团喜气。
那扫地的老头子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拍掌大笑,一双终年睡眼惺忪的眼睛,居然也大大张了开来。
‘赛陈平’熊正雄朗声道:“本门能得灭红师太之徒,帝王谷主之女统率,实是本门从来未有之喜,更不可不贺。”
群豪齐呼道:“正是?”
熊正雄道:“不如由晚辈作东,去整治些酒菜,就在这里,请各位前辈痛饮一场,两位大师也不妨进些素酒。”
绝红大师道:“盛意贫尼心领,但这位萧姑娘的伤势,却已不能再耽搁了,贫尼即当告辞。”
群豪听得此言,自不敢再加挽留,异口同声道:“但望夫人早日归来,重整本门,那时再以素酒敬奉两位大师。”
灭红大师笑道:“那时自当拜领,只是此刻贫尼还有件事要相求这位熊施主则个,不知熊施主能否俯允?”
熊正雄躬身道:“大师只管示下。”
灭红大师道:“布旗秘笈暂由贫尼带去,此柄白布旗,却要熊施主暂加保管,布旗门中之事,也要请熊施主多多费心。”
熊正雄道:“遵命!”
灭红大师听他只说‘遵命’两字,不多废话,便知此人乃是条不说空话,脚踏实地的汉子,嘴里说的越简单,却越是必将舍命护旗,全心做事,是以心下也甚是放心,当下便将那柄白布旗交过。
萍儿忽然道:“我也有一事相求!”
熊正雄恭声道:“掌门吩咐,怎能用此‘求’字?”
萍儿一笑,指着那老头子道:“他也是杨璇掌下余生的人,但望你能好好待他,莫教他少了酒喝。”
熊正雄道:“是!”
那老头子感激得老泪婆娑,自然又有一番礼数。只见萧飞雨与萍儿纤手互握,已亲热的如同姐妹一般。
绝红大师向萧王孙笑道:“贫尼带走了谷主亲女儿,师妹又带去了谷主乾女儿,谷主你可舍得么?”
萧王孙笑道:“舍得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舍得。”
绝红大师失笑道:“原来谷主也会打佛家机锋的。”
杜云天忽也笑道:“幸好他还有个女婿陪着,不致寂寞。”这严肃的老人也顽笑起来,显见心中欢喜已极!
展梦白、萧飞雨却听得脸又一红。
绝红大师瞧着萧飞雨笑道:“好,去吧!”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去那里?”
绝红大师道:“还有那里可去,自是去和他道别呀!”
萧飞雨红着脸道:“谁要和他道别……”口中虽如此说话,秋波却早已在暗中偷偷向展梦白飘了过去。
萍儿笑道:“只有我知道姐姐的心意……”
绝红大师道:“你且说说看。”
萍儿道:“姐姐和姐夫反正马上又要见面了,自然就索性装得大方些,若是不然呀,嘿!不要她道别也不成呀,你老人家刚刚不是没瞧……你若是不让我两人好好道别,姑娘就要……”她故意学着萧飞雨方才与杨璇的语气,但词句稍稍改了两句,恰是对题对景。
但她话未说完,已笑得喘不过气来,萧飞雨骂道:“小贫嘴,你……你……”身子又弱,又是羞,又是笑,也是说不下去,群豪见了此等小儿女之嬉笑真情,想起方才之凶杀殴斗,当真有如隔世般。
众人目送那两位昔日之红衫美妇人,今日之灰袍比丘尼,大袖飘飘,带着萧飞雨与萍儿远去之后,才敢落座。
萧王孙、云天、展梦白自更感慨良多,对坐半晌,展梦白方自探询萧、杜两人,怎会到了此地?
杜云天道:“那日我与你分手,果然不两日便追着萧谷主……哈哈,其实只是萧谷主在路上寻着了我而已。”
展梦白忍不住又插口问道:“前辈既然追着了……追着了……”
萧王孙微微一笑,道:“此刻只管随众唤我谷主便是,这岳父两字,料想你也叫不出口的。”
群豪又自哄堂,杜云天也不觉莞尔。
展梦白被他说破心事,面孔一红,却道:“前辈既是追着了岳……岳父,令媛病势想必已大好了。”
他性子最拗硬,别人都道他不好意思唤出岳父两字,他就偏偏唤了出来,只是唤得仍有些生硬。
杜云天与萧王孙相视一笑,群豪纷纷怕掌喝采,杜云天道:“我与令岳商量之下,便觉小女的病,还是不治的好。”
展梦白大奇道:“那是为了什么?”
杜云天欢喜的面容上,忽然掠过一阵阴影,沉声叹道:“有些人若是清醒了,反比终生痴迷更为痛苦。”
这句话说得甚是含蓄,但展梦白略一寻思,已想通了其中的含意,心下突也一阵黯然,默默垂下头去。
想那杜鹃神智若是清醒过来,见到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已成了别人娇婿,而自己也糊里糊涂地做了他人的妻子,这痛苦是何等沉重深邃,只怕任何人都难以忍受,自不如痴痴迷迷,但却安适地渡过一生,反倒幸福的多,杜云天不将为她爱女终生着想的这番苦心解说清楚,只是生怕展梦白对此负疚,为此痛苦,但展梦白想通此理之后,其痛苦与负疚之心也更是沉重。
杜云天见他神情那般悲痛,反又展颜笑道:“你难受什么?鹃儿能如此渡过一生,你该当替她欢喜才是。”
展梦白黯然道:“但……但……”
杜云天仰天大笑道:“想那唐燕也是武林世家的公子,有那点配不过鹃儿,老夫能得此娇婿,也心满意足了。”
展梦白眼见这武林前辈胸襟如此开阔,风仪如此洒脱,不禁又是钦佩,又是感激,情不自禁,伏地拜倒。
萧王孙一直面含微笑,安坐不语,此刻忽然含笑道:“我方才收了个乾女儿,杜兄现在可愿收个乾儿子么?”
杜云天怔了一怔,才懂得他言下之情,不觉捋须大笑道:“老夫那里担当得起……那里担当得起……”
口中虽如此说话,眼睛却一直瞧着展梦白,显见得心里实在情愿已极,只等展梦白自己说出口来。
展梦白也已会意,大喜忖道:“我如此愧对他父女两人,若是能拜在他膝下,也可稍减负疚之心……”
当下再不迟疑,伏在地上,大声道:“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恭恭敬敬,叩了九个头。
他生平不愿屈膝,但这几拜却是拜得诚心正意,群豪哄然鼓掌喝采,熊正雄忙着奔出张罗酒菜。
杜云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来,大笑道:“好,好,老夫常以无子为恨,想不到行将入土时,竟收了个强爹胜祖的儿子。”
伸手掺起展梦白,凝目瞧了几眼,似是一生中这才第一次见到展梦白似的,展梦白反倒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杜云天已接口笑道:“好!好孩子,好男儿……唉,我那亡妻今日若能见到你,更…… 更不知要有多么欢喜。”
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感怀,口中虽在大笑,目中却已老泪纵横,手掌也不住颤抖,显见心中激动已极。
展梦白但觉一阵热血冲上心头,喉头哽咽,诘难成句。
萧王孙在一旁捻须微笑,清澈的双目中,竟似也隐隐泛起泪光,这冷静的老人,显然也被这种真挚的亲情感动。
突见熊正雄站在高台上大声道:“咱们布置这会场时,本以为无异铜墙铁壁,别人万难越雷池一步,那知……”
伸手一指萧王孙等人,接道:“但这几位武林前辈,却将此地视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兄弟本来难受的很。”
胸膛一挺,语声更是响亮,又接道:“但今日若非这几位前辈到来,‘白布旗’固是早已稀哩哗啦,不成模样,此地更不会有这么多喜事,兄弟那些难受,早已变作了高兴,此刻兄弟叫的酒菜已送来,就请老前辈们与众家兄弟共饮一杯。”语未说完,早已响起了满堂采声。
群豪纷纷大呼道:“熊大哥说的好……只是共饮一杯,却未免太少了些,熊大哥说对不对?”
熊正雄大笑道:“一杯太少,就喝他个三百杯!”
萧王孙微微笑道:“会须一饮三百杯,乃是酒中之仙李太白豪气,若是劝君更进一杯酒,就显得太过缠绵绯恻,不似江湖豪士该说的话了,熊大侠你方才说错了,理合先罚三杯。”
熊正雄大笑道:“老前辈如此称呼,在下死也不敢承当,但这三杯酒,在下却是死也要喝的……”
忽然间,只听一阵尖锐刺耳的风声自众人头顶划空飞过,接着,大厅屋顶上,勃,勃,勃,三响。
三只亮银色的长箭,自窗外射入,一排插在大厅横梁上,不但箭□色加亮银,箭身更是特长,显得诡异已极。
哄堂笑声,突然寂绝!
除了萧王孙仍然捻须安坐,直似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众人或多或少,面上都已变了些颜色。
熊正雄义不容辞,挺身而出,站在窗口,振臂大喝道:“来的那一路朋友?有何见教?”
他方才眼见那三枝长箭劲道惊人,此刻仍毫无畏惧地站在窗口,丝毫不怕别人拿他当箭把子,胆量实有过人之处。
只听窗外黑暗中立刻有人应道:“里面的是那一路朋友,我兄弟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想进去瞧瞧?”
语声中气,极是充足,显见来人武功甚高,而且黑暗中人影闪动,来的更绝不止三五人。
熊正雄仍挺胸喝道:“瞧什么?”
窗外应声道:“本门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叛徒,偷窥了本门重宝,是以我兄弟要搜搜这两人是否在你们这里?”
熊正雄仰天狂笑道:“朋友们不肯道明字号身份,便要进来搜人,也见兔将这里的人瞧得太不值钱了吧!”
窗外人阴恻恻一笑,道:“你见了本门‘亮银夺魂三箭’,还猜不出咱们的来历,只能怪你有眼无珠。”
话未说完,群豪已在窃窃私议:“这‘亮银夺魂三箭’,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标志?”
‘兄弟在江湖中也走动多年,从未听起过呀!’‘张老三,你轻功最好,上去拔下箭来瞧瞧。’展梦白、杜云天已被萧王孙劝阻,是以仍在静观待娈,否则以他两人的脾气,早已忍不住要出手了。
只见一条枯瘦的汉子,嗖地跃上窗棂,微一换气,便上了横梁,身法果然十分轻巧迅决。
他左手挂在梁上,右手将三根银箭,一一拔下,自己先瞧了几眼,飘身跃下,道弟看不出这银箭的来历。“他身旁一人接了过去,凝目瞧了半晌,皱眉道:“这箭上既无字迹,也无图记呀,这箭厥有些特别。”
有人便问:“什么地方特别?”
那人道:“这箭厥制成蛇头的模样,莫非是丐帮中捉蛇人的……唉,不是不是,各位有谁知道此箭来历?”
熊正雄目光一直凝注着窗外的动静,口中道:“有萧。杜两位前辈在此,你们为何不过去请教?”
手持银箭的人摇头大笑道:“该死该死,咱们早就该……”
话未说完,突见那自横梁上拔箭下来的张老三,面容骤然起了一阵痉挛,目中满充惊骇,道:“不………不好……我……”
群豪大惊,问道:“你怎样了?”
张老三喉结上下移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臂上下挥舞,但关节已完全僵木,竟已不能弯曲。
只见他额上满布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面目更已完全变了形状,那模样当真是狰狞恐怖已极!
群豪大惊失色,目定口呆地瞧着诡异的变化,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无人上去掺扶于他。
这时一直安坐不动的萧王孙,突然如飞掠来,出手如风,先点了那掌中犹自握着三枝银箭的汉子,左右双肩,‘肩井’穴附近十四处穴道,再点了张老三心脉四围十二处大穴,出手之快,端的目力难及,但闻‘当’的三声轻响,三根亮银长箭,已一齐跌落在地上。
萧王孙面色凝重,俯身拾起银箭,群豪中有人失声呼道:“箭上必定有极厉害的毒药,谷主千万不可触摸!”
萧王孙道:“不错,箭上有毒,而且这毒药霸道已极,竟能自人皮肤上渗入血脉之中,药性之阴毒,世少其匹,但这毒药还未见能伤的了萧某!”要知他掌中是何等功力,当真可称是金刚之手,水火不侵,莫说这些毒药,便是刀剑烈火,也难伤了他这双铁掌!
群豪又惊又佩,但萧王孙凝目瞧了几眼,也不禁摇头叹道:“在下也瞧不出这银箭的来历,杜兄……”
杜云天接口道:“我来瞧瞧。”
他却不敢托大,先取出汗巾包在手上,才敢伸手去接银箭,瞧了半晌,亦是双眉紧皱,频频摇头。
萧王孙沉声叹道:“杜兄久走江湖,数十年来,足迹遍于天下,若连杜兄也看不出这银箭的来历,只怕……”长叹住口不语。
熊正雄更是满心焦急,问道:“那两位伤势如何?”
萧王孙道:“经在下先下手截住了毒性之蔓延,他两人或许还不致有性命之虑,但两条手臂,唉!”
练武人失去两条手臂,那实比死了还要难受,群豪不觉悲愤,纷纷道:“管他是谁,冲出去和他拼了!”
这时窗外已又传入了冷笑之声,道:“给了你们这么多时间,你们莫非还猜不出咱们的来历?”
熊正雄怒喝道:“藏头露尾的鼠辈,大爷们怎会认得你们……”突听一道风声袭来,嗖地一响,已射去熊正雄冠上一粒缨络,来势之急,实是笔墨难以形容,熊正雄虽是铁汉,也不禁骇的面容大变。
窗外人狂笑道:“这一箭若是取你咽喉,你此刻早已送命,但我‘恶鬼门’只求搜出叛徒,也不愿多伤生命!”
另一人接口道:“你们若是识相的,便快些抛下兵刃,待我兄弟派几人进去搜上一搜……我兄弟再给你半盏茶时分……”
先前那人接道:“时候到了,你们若无答覆,那时我弟兄万箭齐发,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了!”
萧王孙皱眉道:“恶鬼门?杜兄你可曾听过这门派?”
杜云天摇头道:“从未听过?”沉吟半晌,又道:“但江湖中只要稍有名声的门派,在下本都清楚………”
萧王孙皱眉又道:“这些人暗器如此霸道,为何不敢直闯进来,只是在窗外以言语威骇!莫非……”
目光缓缓四扫一眼,沉声接道:“莫非他们来的人并不多,高手更少,如此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四下群豪,那一个不是闯过几十年江湖的老手,此刻经萧王孙一言点破,俱都恍然道: “不错!”
展梦白忍不住叹道:“只怕我内伤未愈,否则……唉!”
萧王孙微微一笑,道:“否则你便要当先闯出去了,是么?”
展梦白苦笑道:“否则我方才便冲出去了。”
群豪纷纷喝道:“冲出去……冲出去……”
萧王孙沉声道:“敌暗我明,冲出去我方必有伤损,何况……我瞧其中必定还有隐秘之内情。”
展梦白道:“什么内情?”
萧王孙沉吟道:“此刻我还猜不甚准,但不妨试探一番……熊大侠,请暂退一步,待在下与他答话。”
熊正雄道:“遵命!”方自反身退下,窗外已又有三枝长箭,破空飞入,黑暗中人声喝道:“时限已至……”
萧王孙道:“请再等片刻,在下还有事请教。”
窗外人冷笑道:“答不答应全在你,还请教什么?”
萧王孙道:“不知朋友们是否来自滇边苗人山?恶鬼门是否便是昔年重创点苍八剑的门派?”
窗外默然半晌,方自狂笑道:“算你还有些见识,猜的不错,连本门昔年重创点苍之事也知道了!”
群豪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的暗暗忖道:“还是帝王谷主见多识庆,终于想到了恶鬼门的来历。”
杜云天心中却不禁大是奇怪:“滇南那有个恶鬼门,点苍八剑几时被人重创过?武林中若是发生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怎会不知道?”心里虽然疑窦重重,口中却一个字也未说出。
只见萧王孙目光一阵闪动,似是暗中已有成竹在胸,沉声道:“贵门既能重创点苍八剑,在下怎敢抗命?”
窗外人道:“你可是答应了?”
萧王孙道:“不错,就请贵门派人进来搜索便是。”
群豪目定口呆,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更不知堂堂的帝王谷主,怎会对别人如此畏惧恭顺。
但帝王谷主既已答应,别人自也不敢争辩,只有杜云天心里有数,知道萧王孙此举必有深意。
萧王孙却已走到杜云天身侧,耳语了几句,杜云天面上立刻泛起笑容,颔首道:“妙极妙极,就是如此!”
只听窗外人狂笑道:“算你知机,终于答应了……赵三弟、秦四弟,随为兄进去,王二弟、石五弟、吴七弟、张八弟,带领本门七十二杰,守候在外面,其余的弟兄,且到四下巡逻,莫要放外人进来!”
接着便是一阵串恭应之声,群豪暗地吃惊:“恶鬼门来的人竟有这么多?”
萧王孙却是面带微笑,竟似将这等严重而紧张的局面,当作十分可笑之事,群豪更是莫测高深。
但等到暗黑中走出三条人影,萧王孙面上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娈得十分紧张凝重,彷佛娈了个人似的。
只见这三条人影,俱是身材颀长,行动矫健的汉子,满身黑衣劲装,面上却戴着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鬼面,腰佩一只黑色镖囊,右掌之上,也戴着只已染成黑色的鹿皮手套,一眼望去,神情果然诡异已极,胆量稍差的人,心底便要情不自禁冒出一阵寒意!
见了,
三入微一飘身,便穿窗而入。
当先一人道:“朋友们若是谨守诺言,我兄弟也不想多生事端,否则……哼哼,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
萧王孙道:“我等纵有天胆,也不敢失信。”
黑衣鬼面人道:“好,朋友可是这里的龙头?请教大名?”
萧王孙垂首道:“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名姓实是羞于出口,咱们人都在这里,便请三位搜查。”
黑衣鬼面人齐地应了一声,六道目光,瞧见了展梦白,眼神似是微微一笑,但却向另一边搜索了过去。
群豪直挺挺站在地上,面上俱是隐含怒容,只有杜云天竟已踪影不见,不知在何时悄悄走了。
三个黑衣鬼面人步行不停,在群豪面前走了一遍,看的既不详细,更未仔细搜索,走过展梦白时,更是连看也未曾看一眼,他们先前情势那般严重,此刻搜索的却如此马虎,群豪更是不解。
却见三人已在窗口停下脚步,当先一人抱拳笑道:“本门叛徒未在这里,我等无端打扰各位了。”
萧王孙笑道:“各位可要再搜一遍?”
黑衣鬼面人道:“不必,朋友的好意,我等心领……”领字方出口,三人手掌突然一扬,数十百道细如游丝般的乌光寒芒,暴雨般向展梦白射出,来势快如闪电,事先毫无朕兆,实是令人难以躲闪。
群豪大惊失色,只道展梦白此番定必难逃毒手!只因展梦白自身既无力闪避,别人也赶不及前去援救。
那知黑衣鬼面人这一着阴毒已极的煞手,竟似早已落在萧王孙意料之中,是以事先早有防备。
只见他身形横移,随手一抖,便有条长达丈余的黄带,神龙般夭矫飞出,突然娈作一道圈子,向那数十道寒芒套去,那急如闪电般的乌光寒芒,到了这空荡荡的圈子里,便宛如突然受到大力吸引,顿时停住不动,黄带圈子越收越小,竟将这百十道细如游丝般的暗器,收作一匝。
黑衣鬼面人做梦也未想到这‘无名小卒’竟身怀如此惊人的武功,三人本待一击得手之后,便向窗外跃出,此刻反被骇的呆在地上,群豪纷纷喝骂道:“无耻的恶徒,莫放他们逃了!”已有十余人随着喝声扑了上去,黑衣鬼面人大喝一声,扬手又是一片寒芒撤出。
但萧王孙早已抢在众豪身前,黄带一圈,便又轻轻收去了他们的暗器,要知萧王孙眼见江湖中歹毒之暗器日渐甚多,日渐猖獗,这种惊人之手法,便是他近日练来专为对付世上各种歹毒的暗器之用,布带出手时,早已只注了他数十年性命交修,世上至阴至柔之内力,布带一圈,圈子里便形成一道道有质无形的气涡,无论什么暗器,一遇到这种气涡,便有如受到磁力一般,投落其中。
这道理正和水中急流漩涡相同,乃是萧王孙秉承古法,独创新意之作,不啻为后世成千成万武学后进接收暗器的手法,开创了个崭新的境界,当真可称是继往开来,震古烁今的绝学,四下群豪乍睹绝技,忍不住震天价喝起采来,黑衣人那里还敢恋战?肩头微耸,便待自窗户逃出。
突听窗外有人哈哈笑道:“三位要到那里去?‘离弦箭’杜云天,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离弦箭’字号一亮,黑衣人身子又是一震,为首之人壮着胆子道:“恶鬼门是好惹的么?弟兄们,放箭!”
杜云天哈哈笑道:“你那八弟兄,七十二杰,加起来也下过只有五个人而已,早已被杜某料理了。”
黑衣人更惊,硬着头皮乾笑道:“好大胆的奴才,今日你们若是伤了我弟兄一根寒毛,他日恶鬼门报复起来,定要杀得你们鸡犬不留。”虽然仍在故作阴森冷笑,但笑声已是不住颤抖。
萧王孙笑道:“恶鬼门?世上那有恶鬼门!”
目光四扫一眼,含笑接道:“方才他们自称‘恶鬼门’,我便有些疑心这门户根本便是他们胡乱造出来的,只是还不敢确定,便故意说他们是来自滇边,又造出点苍八剑重创之事,试探于他,其实滇边根本就没有苗人山,点苍八剑更远在六十年前便已逝去,可笑这些蠢才竟敢厚颜承认了!”
群豪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萧王孙含笑又道:“那时我便知道,那蛇头银箭、恶鬼门,都不过是他们故弄玄虚,为的只是要掩饰他们本来身份,到后来他故意喝出什么八兄弟、七十二杰,也不过是为了要使咱们害怕,好教他们三人进来搜查时,咱们便不敢难为于他,我也乐得故作不知,看看他们还有些什么花样!”
群豪这才恍然大悟,又惊又笑,有人忍不住大声问道:“这些蠢材本来究竟是什么身份?”
萧王孙缓缓道:“他们便都是蜀中唐迪的门下!”
群豪齐地一呆,过了半晌,方自有人叹道:“难怪那箭上毒性那般阴毒,所使的暗器又如此霸道。”
黑衣人头戴鬼面,虽瞧不出面容如何,但目中却充满惊怖之意,道:“胡……胡说,谁……谁是唐迪门下?”
杜云天面色一沉,厉声道:“还敢强辩?不招认么?”
黑衣人道:“没……没有什……什么好招……招认的。”虽然还想故作强硬,说话却偏偏不争气抖得更是害怕。
萧王孙微微一笑,道:“他们既不肯招认,我便代他们招认了吧……‘搜魂手’唐迪知道展梦白已听到他的秘密,自然便一心要将他杀死,却又因展梦白名气不小,相交遍天下,是以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便故意令门下戴起青铜面具,冒充恶鬼门徒,事后也好诿过他人……是么?”
这最后两字是向黑衣人问的,黑衣人那敢答话。
群豪却不禁纷纷叹道:“好毒的计,那么展大侠若是被他们杀死,亲朋友好便只会去寻恶鬼门复仇,而那时他们只要毁去蛇头银箭,青铜鬼面这些东西,恶鬼们便从此自世上失踪,却教人到何处寻去?”
萧王孙缓缓接道:“他们自恃暗器霸道,又认为展梦白人单势孤,是以便将追骑分成数批,以便于追寻,却想不到展梦白已到了这里,身畔还有这许多英雄豪杰……”
有人忍不住截口问道:“他们怎知展大侠到了这里?布旗门下纵有与唐家互通消息的奸细,消息也传得没有这么快呀!”
萧王孙道:“这原因却凑巧的很……杨璇那孽障,虽被我等以掌力震伤,临出门后还发出一声惨呼,但却侥幸未死,而那时咱们忙着去瞧雨儿的伤势,便被他乘机逃脱,恰巧遇着了唐门的追骑,他便说出展梦白现在此地,这虚张声势之计,想必也是杨璇想出来的,他们主要的目标,只是展梦白一人,但他们瞧见展梦白后,还不得不故意搜查一遍,然后退到窗下,骤下毒手,得手之后,便可立刻穿窗而出,便再也无人能识破他们的诡计,只可惜……”
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杜云天接口笑道:“只可惜他们竟遇着了料事如神的‘帝王谷主’,竟在事先便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群豪更是恍然,这才知道萧王孙方才与杜云天附耳低语,便是要他出去制伏余党,截断他们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