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古龙
第七章、帝王谷

展梦白目光直将她娇弱而颤抖的身子送入花丛深处,才自转过头来,静静卓立在花丛中。
那边花大姑连声呼喝道:“在那边,不知逃了没有?”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在此恭候!”
语声虽低沉,但中气充足,一个字一个字传至远方。
余音未了,已有一条人影凌空直坠而下,衣袂飘飞,势如惊鸿,划起一阵尖锐的破风之声!
展梦白挺胸而立,动也不动,但是,他目光接触到这人影的面容后,身子却不禁斗然为之一震!
只见此人头上戴着一顶金冠,束住满头乌发,身上穿着一件及时的短袄,腰间也用一根金带束起!
她——骇然竟是萧飞雨!
展梦白本知在此地必可见到萧飞雨,但却未曾料到会如此突然,也未料到会在此地相遇。
萧飞雨却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展梦白,她睁大了眼睛,立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
花大姑在一旁指着展梦白骂道.“就是这臭小子,他擅入花园中来,还将小兰她们的兵刃……”
她说了半天,方自看到萧飞雨神情。
她纵然再笨,纵然再不知情趣,此刻却也看出了自己的“姑娘”和这“臭小子”之问必有极微妙的关系。
是以她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手指着展梦白,眼望着萧飞雨,也张大了嘴吧,怔在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飞雨才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但展梦白却听到了。
他沉声道:“我……”突地想起自己的仇恨,立刻将本来已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压了回去,改口厉声道:“我来不得么?”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谁说你来不得,我只是问问你。”
展梦白冷笑道:“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萧飞雨又自一怔,面上露出了委曲之色,但仍然强笑着道:“不问就不问好么?我又……”
展梦白大声道:“不问也不行!”
他存心生事,是以蛮不讲理。
萧飞雨目定口呆地望着他,诧声道:“你……你……”
她实在不禁以为展梦白突然病了,但却不愿问出口来!
那知花大姑却在旁大声道:“姑娘,这小子必定是得了疯疾,是以在这里颠三倒四,胡说八道。”
萧飞雨当地面色一沉,叱道:“滚开,谁要你多嘴?”
花大姑最是忠心,是以从未受过责骂,此刻被她骂得愕了半晌,突然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飞奔而去!
萧飞雨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展梦白,柔声道:“你是不是有心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温柔而幽怨的目光,温柔而体贴的言词,使得展梦白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但面上却仍然冰冷如铁。
萧飞雨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说话呀!”
展梦白冷冷道:“我的话要等见到你父亲时再说!”
萧飞雨大奇道:“我爹爹?你要见他老人家做什么?”
展梦白道:“自然有事!”
萧飞雨轻叹一声,道:“你要见他老人家也可以,只可惜……唉,只可惜他老人家正在坐关,什么人也见不得!”
展梦白道:“你带我去他坐关之地,我自会唤他出来!”
萧飞雨道:“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可答应,就只这件事……”
她摇了摇头:“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展梦白大声道:“不答应我也偏偏要见他!”
萧飞雨胸膛起伏,急剧地喘了几口气,突然大声道:“我次次让你,你次次欺负我,你……你……你……”
她本也性情急烈,此刻满腔的委曲与怒火俱都爆发出来,一把扯落头上金冠,抛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了。
展梦白冷冷道:“在下一介庸才,怎敢欺负萧宫主?”
萧飞雨大喊道:“展梦白,你以为……你以为我……我怕你么?”虽然勉强忍住眼泪,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展梦白转过目光,不忍去见她面上神色,口中冷冷道:“这里是萧宫主势力范围,怎会怕区区在下?”
萧飞雨流泪道:“好,这里是我势力范围,我……我要……我要……”突然挥起一拳,直击展梦白面门!
展梦白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悲痛,大声道:“萧宫主要动手么,好,在下奉陪!”抬手一掌,回了过去!
萧飞雨心痛如绞,任凭满面泪流,急地攻出三招,她虽然心中悲痛,手下仍自留了情分!
那知展梦白武功早已非昔日可比,三招过后,竟已封住了萧飞雨的拳路,只是他心中只有悲怜而无怨火,是以掌风并不猛烈!
萧飞雨突地收住招式,流泪道:“难怪你要跑来欺负我,原来你……你在别处学会了惊人的武功……”
展梦白道:“萧宫主过奖了!”
萧飞雨嘶声道:“你武功再强我也不怕你!”
短短十个字间,她已攻出四招,招式奇诡,变幻莫测,激烈的掌风,震得四面花朵缤纷而落!
缤纷的落花中,突见一条人影随风飘来!她身影似乎比落花还轻,衣袂飞舞,也有如飘飘的落花一般!
这人影身形未落,已凌空笑道:“飞雨,我听花大姑说你这里来了嘉客,你怎地却同佳客打了起来?”
萧飞雨听到这语音,忽然以手扑面,放声痛哭起来。
高手相争,那容半途弃手,她手掌方自掩面,展梦白拳势已至,他虽想悬崖勒马,却已收势不及。
眼看这一拳已堪堪击着萧飞雨面门,半空中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笔直落在展梦白手臂上。
展梦白藉力撤回拳势,萧飞雨已痛哭着扑入这人影的怀抱中,道:“阿姨,我……我好伤心……”
这人云鬓不整,未洗铅华,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尺多高的身材,容颜虽然憔悴,但依稀仍可见少年时的风华。
她轻轻怕了拍萧飞雨的肩头,道:“飞雨,乖,不要哭。”突然转身,面对展梦白,厉声道:“你真要伤她?”
展梦白虽然是因为在急遽的招式中,未曾想到萧飞雨的情绪变化,是以一时不能收住招式。
但是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徐娘半老的白袍妇人,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袍妇人面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道:“好极了!”
转目望去,花大姑已气喘着奔了过来,她便将痛哭着的萧飞雨送入花大姑怀里,然后转身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也望着她,只见她神情懒散,面带微笑,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展梦白的目光。
她目光所至,展梦白便知道这白袍妇人必定有一身高深的武功,而且必定要要自己动手。
要知与人交手打架之人,大致可分四等。
第四等人与人打架,眼睛什么也不看,简直可说什么都看不到人,只是盲目乱冲乱干!
这种人既无交手经验,更谈不到技击,有如蛮牛。
第三等人与人打架,眼睛只看着对方面门,或者是自己出手要打之处,别人一拳打到自己身上还不知道。
这种人只知有攻,不知有守,若不能以力欺人,必败无疑。
第二等人与人交手,目光便会凝注着对方双拳,但他们只记得对方有拳击人,却忘了别人还有双腿。
这种人大多是市井匹夫,或是三流武师!
第一等人与人交手,目光必定凝注在对方双肩之上,只因对方无论发拳踢足,肩头必定先动。
这种人已知以静制动,观微察着,可算武林高手!
但真正内家一流高手相争,目光却必定凝注着对方的眼睛,不但要自对方眼神中察出对方武功高低,定力强弱,而且还要以神、气慑人!
只见展梦白与这白袍妇人静静地对立在满地落花中,两人四只眼睛,俱有如碧空中之恒星,瞬也不瞬!
只因两人俱都知道,只要自己眼神一瞬,对方立刻便会乘虚而入,一着之失,必被对方抢得先机!
突地,一朵碗大的海棠,凌空飘来,其势颇急,但飘落至展梦白与白袍妇人目光汇聚之处,竟忽然停顿!
展梦白、白袍妇人目光齐地一分!
就在这刹那之间,两人双掌同时击出!
只听“勃”地一声闷响,两人身影乍台又分,那碗大一朵海棠,竟被两人掌方震为粉末,随风消失!
展梦白再不迟疑,急地攻出七招!
他双手忽而握拳,忽而化掌,拳势刚猛霸道,力可开山,掌势却是灵妙轻奇,绵绵密密。
要知他拳势走的乃是“天”一路,掌势却得自黄衣人的传授,是以一刚一柔,一阴一阳,迥然而异!
但刚柔互济,威力却更是惊人,七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的面上,已不禁露出了惊异之色?
缤纷落花中,但见黑白两条人影,兔起鹊落。
轻轻的哭声中,只听尖锐的掌风,划空急过!
那白袍妇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招式灵幻奇诡,阴柔至极,柔可克刚,她本是展梦白拳路的克星。
但展梦白三拳过后,施出一掌,不但专攻对方掌法的空门,而且恰恰能将对方掌路封闭,招式化解。
数十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竟未能丝毫占得上风,就连萧飞雨也不禁转首相望,泪眼中满含惊诧,竟忘了出言阻劝!
四面的花丛,已被他两人的掌风,震得狼籍而零乱!
谁也未曾看见,花丛中不知何时,已箕踞着一个麻衣驼背的老人,目光炯炯,凝注着展梦白的招式!
又是数十招过后,白袍妇人突然长啸一声,变掌为抓,满头长发,齐地飘起,有如九天魔女,要择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变越是阴柔奇诡,纤纤十指,有如十柄利剑,刹那之间,便已攻出十余招之多!
展梦白身形却突地缓了下来,渐渐凝立不动,只以绵密的掌式,护佐全身,白袍妇人招式虽如骤雨,却也滴水难入!
驼背老人眼睛睁得更大,神色更是惊奇!
突见展梦白的脚步一错,右掌截出,他不动则已,这一招施出,掌势夭矫,竟有如天际神龙,不可捉摸!
白袍妇人长啸一声,连退数步。
驼背老人突地长身而起,风一阵卷入了展梦白与白袍妇人两人身形之间,厉声道:“一齐住手!”
展梦白拂袖而退,白袍妇人却急地冲了过来,锐声道:“老六,这不关你的事,退开去!”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身形暴长,瞠目道:“谁说不关我事,这孩子是我送来的,我岂能不管?”
白袍妇人怔了一怔,她似乎对这老人有些畏惧,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呐呐道:
“你送来的?”
萧飞雨也不禁诧声道:“六疏,你认得他么?”
驼背老人道:“世上难道只有你一人认得他么?”
萧飞雨面颊飞红,垂下头去。
驼背老人转向展梦白,道:“小伙子,老夫将你送来,本是要你来陪陪我这二侄女的……”
白袍妇人诧声道:“叫他来陪飞雨?”
驼背老人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她脾气虽坏,但心肠却软,是以我叫你放大胆子说话,她必定不会不理你!”
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如此!”
只听驼背老人又道:“但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怎么在“帝王谷”中,也敢胡乱找人打架?”
展梦白怒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欺侮于我,想要与我动手,本人都万万不会退缩的!”
驼背老人目光一闪,含笑道:“好,少年人如此心性,也不为过,但老夫却要问一句……”
他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武功是谁传授于你的?”
展梦白大声道:“你管不着!”
这老人虽然生像威猛,语声如雷,但展梦白却半分也不怕他,说话的声音,竟比他还大几分!
驼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既然认得飞雨,老夫也……”
展梦白怒道:“谁认得她!”
萧飞雨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好!”狠狠一跺足,突地转身飞奔而去!
白袍妇人狠狠瞪了展梦白一眼,又狠狠瞧了瞧驼背老人,转身向萧飞雨追去,花大姑也喘着气踉去了!
驼背老人双掌紧握,厉喝道:“好小子,你竟敢欺负萧家的人,老夫非教你尝尝被卸八块的滋味!”
展梦白神情不变,冷冷道:“看在你带路的份上,我让你三招!”目光凝注,双掌斜垂,当真稳如泰山!
驼背老人怒道:“好小子,你敢让老夫三招?武林中人见到老夫一怒,莫不骇得胆颤心惊,你凭什么不怕?”
展梦白道:“你有四只手么?”
驼背老人怒道:“放屁,谁说我有四只手?”
展梦白道:“你我俱是两只手,我为何要怕你?”
驼背老人望了他半晌,突地捋须大笑起来,笑道:“好小子,你真有种,老夫倒要交交你!”
展梦白心念一转,突然大声道:“我自然有种,我连闭起眼睛,头顶着地,向前连走二十步都敢一试,还怕别的什么?”
驼背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这种玩意儿连三尺幼童都敢试上一试,难道也是稀罕危险之事么?”
展梦白冷冷道:“你不敢也就算了,何必空言唬人,这件事看来轻易,其实……嘿嘿,却危险的很!”
驼背老人又自一呆,瞬又大笑道:“你小子诡计多端,必定有什么阴谋,老夫才不上当哩!”
展梦白仰面望天,连连冷笑,望也不望他!
驼背老人大怒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么?”
展梦白道:“嘿嘿……”
驼背老人暗忖道:“我纵然闭起眼睛,也不致被人暗算,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凌空一个斛斗,头落到地上,以手代足而行,道:“小子,你看着,一,二……”
他果然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过去!
展梦白目光四转,突地悄悄移动身形,如飞掠去!
驼背老人老老实实走了二十步,大笑着翻身而起,道:“小子,你输……”话未说完,突地发现那“小子”已下见了!
展梦白不敢再走白石小径,在花丛上飞身而行。
七八个起落后,只见前面横亘着一道低墙,墙外屋脊连云!
他方待纵身跃出围墙,突听墙下有人轻唤道:“公子……”
展梦白心头一惊,只见那“小兰”畏缩地倚在墙角,向他轻轻招手,一双眼波中,满含惊惶,也满含情意。
他心中不忍,跃落到她身旁,道:“什么事?”
小兰痴痴地望着他,轻轻道:“你要到那里去?”
展梦白道:“我要去寻你家谷主的闭关之地!”
小兰变色道:“呀,你……你寻着了,他老人家也不会见你的,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
她语声满台关切,仰面道:“求求你,不要去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身上带有别人给你家谷主的信物,去了他必定会见我的!”
小商眨了眨眼睛,奇道:“你既有信物,若是拿出来,他们就自然会带你去了,何必多费这么多事?”
展梦白轻叹摇头道:“有许多事,你不会懂的!”
小兰点了点头,默然半晌,忽然摇头道:“不,我懂,我小时听人说故事,韩信去见刘邦时,也不肯将张良的信拿出来,你……你就和韩信一样,是为了要争一口英雄之气,是么?”
她目光中满是赞佩之意,仰面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不禁失笑道:“淮阴侯一代英雄,我怎比得上他?”
小兰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你们都是一样!”
她目中突然闪耀着点点火花,身子也忽然颤抖起来。
她一把紧紧捉着展梦白的手腕,道:“帝王谷里,看守的人不多,但路上却处处都有消息!”
她似乎太过紧张,是以喘了口气,接道:“你只要不踩在石路上,一直走,走到一座最好看的房子,就是……”
展梦白目光一亮,禁不住截口道:“那就是你家谷主的坐关之地了么?”
小兰目光四望,紧张的点了点头!
展梦白忽然长叹一声,道:“你何必将如此机密告诉我?”
小兰张大眼睛,道:“你是英雄,我自然要帮你。”
展梦白叹息道:“你……唉,多谢了。”
小兰放开了手,道:“你快走吧!”
她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坚强,眨了眨眼睛,挥了挥手,道:“只要你记着我,以后总会见面的!”
展梦白暗叹一声,不敢回头,如飞而去,他只觉这少女虽然是那么天真而幼稚,但却又那么善良而正直。
小兰望着他背影消失,心里虽觉黯然,但又十分偷快,只因她竟然帮助了一位英雄,做了件有价值的事。
她自觉已比以前长大了许多,坚强了许多……。
突听一声厉喝,驼背老人如飞而来,道:“小兰,你一直守在这里,司曾看到那少年出去么?”
小兰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驼背老人展颜一笑,道:“好小子,老夫在这儿守着你!”
展梦白跃出围墙,只见四下流泉白石,奇松异草,将这四山环绕的谷地,点缀得有如神仙世界一般!
林木流泉间,点缀着许多栋飞檐凤阁,及一些假山亭台,一条石板缀成的道路,蜿蜒通向前方。
展梦白暗叹忖道:“这“帝王谷”当真配得上帝王所居!”
他不敢踩在白石路上,却在路旁的草地飞掠而行,走了一段,目光四望,不禁暗道一声:“苦也!”
只因四下的房屋楼阁,俱是堂皇富丽,好看已极,要在这其中找一栋“最好看”的,实是难如登天!
他藉树木躲避着身形,不住四下观望,只见路边一栋精舍,建在丛竹之间,微风过处,幽籁天成!
展梦白暗忖道:“此地如此清幽,想必是了!”
他轻轻掠入竹林,方自走动两步,突听屋中有人道:“是什么人来了,快来陪我谈谈天!”
展梦白心头一惊,闪电般退了出去,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他一入竹林,屋中便听得动静,屋中人耳目之灵,岂非骇人!
又走了一段,突见道旁依山起一片小巧的楼阁,飞檐如凤,昼栋雕梁,当真有如皇宫一般!
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这必定是了!”
他这次越发谨慎,半点声息也不敢发出。
楼殿前是一片阴郁的松林,他穿过松林,越过雕花的栏杆,只见长廊曲折,通向一扇边门。
展梦白一身是胆,竟伸手推开了门,直闯而入!
门内是一间花厅,寂无一人,展梦白自无心去观赏厅中华丽的陈设,推开另一扇门,走了进去。
他穿过几间无人的房间,房间越来越少,但陈设却越来越是精致华丽,便是帝王所居,只怕也要逊色!
走了第五间时,只见房中四间俱是雪亮的铜镜,映得人须眉毕现,旁边一扇门户,挂着发亮的珠。
屋子中间,却放着一桌精致的酒肴,设有两张座椅,两付杯筷,酒肴热气腾腾,竟是新设未久。
展梦白心中方自惊疑,只听“咯”的一声轻响,他入来的门户,竟被一扇铜镜封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这楼殿中虽然看似静寂无人,但他的一举一动,却都未逃过屋中人的耳目。
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反而出奇的镇定,暗中冷笑一声,忖道:“我本是拚命而来,无论你弄什么玄虚,又岂能骇到我!”
四下静寂无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索性放重脚步,走向那珠深垂的门户。
那知他手掌方自触及珠,突听中传出一声轻笑!
笑声娇柔妩掮,荡心绮思,展梦白霍然驻足,只听中轻轻笑道:“展梦白,你一入谷,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语声更是娇柔妩媚,充满了诱惑与魅力!
展梦白心头一动,厉声道:“你是萧曼风么?”
中咯咯笑道:“不是我是谁呀?你在外面坐坐,我早已替你准备好了酒菜,等一会我就出来陪你!”
展梦白怒道:“谁要你陪?”掀开珠,直闯而入!
只听中一声娇嗔,一声轻笑。
展梦白飞也似地退了出来,木立前。
中却在轻笑道:“你呀,你这个人,我叫你不要进来,你偏偏不听,看等一会我不告诉二妹才怪!”
展梦白满面怒容,却又满面红晕,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入珠,中竟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四面锦帐流苏,香气阵阵,令人闻之欲醉!
萧曼风正立在锦帐前,她显然新浴方罢,正赤裸着身子,以一条淡红的丝巾,在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她的确有惊人的美——
那蓬乱的云鬓,如丝的媚眼,微启的樱唇……
那晶莹的身子,修长的玉腿,浑圆的足踝……
每分每寸,都充满了女性的诱惑,女性的魅力。
展梦白掀而入,萧曼风娇呼转身!
两人面面相对,展梦白夺门而出,这不过都是刹那之间,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已初次看到了女性的魅力!
直到此刻,他心房仍在砰砰跳动着,这本是人类最原始的冲动,谁都不能避免,只能以定力与决心克制而已!
珠摇荡……
中隐约飘散出一阵阵醉人的香气!
展梦白霍然转身,全力击出一掌,击向铜镜!只听“砰”地一声大震,铜镜仍然好端端地没有半分伤损!
中的萧曼飞又轻笑起来,道:“这铜镜乃是千年风磨铜所制,坚逾精钢,你功力再深十倍,也毁不了它的!”
展梦白怒道:“你倒底要怎样?”
萧曼风娇笑道:“我倒底要怎样么?……这就要看你了!”娇柔的笑声中,她已掀而出,站在展梦白面前!
她身上已披了一袭轻纱,那雪白的身子,窈窕的曲线,宛如烟中芍药,在朦胧中望去,更觉迷人!
展梦白转首不去望她,但四面铜镜中,却不知有多少个萧曼风,正在向他嫣然而笑,流波送语。
他怒喝一声,转身一拳击去!
萧曼风轻轻扭动腰肢,便避开了这刚猛绝伦的一拳!
她依然满面娇笑,道:“这密室乃是我精心所制,世上除了我谁也开不了,你若打死我,你也出不去了,那时……”
她眼波荡漾:“那时你便要陪我一齐死在这里,直到千百年后,人们发现我俩的身,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展梦白大怒道:“你……你……”
萧曼风咯咯笑道:“他们必定要以为我们是一对殉情而死的鸳鸯情侣,我们不是更冤枉么?”
展梦白愕了半晌,他虽有一双铁拳,满身铁胆,但对这女子,却毫无办法,只有长长叹息!
萧曼风笑道.“你叹什么气呀?我们还没有死哩!”
展梦白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如此害人?”
萧曼风笑道.“哎呀,谁害你呀!我请你吃菜,请你喝酒,自己还陪着你,这难道是害你么?”
她走到椅前轻轻坐下,招手道:“来呀!你怕什么?”
展梦白双拳紧握,暗问自己:“我怕什么?我怕什么?”
他霍然转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举起筷子,端起酒杯,大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吃么?”
话声未了,他已大吃大喝起来!
萧曼风双目一张,显然也大是惊奇,道:“你难道不怕这酒菜中有穿肠毒药,吃了立刻会死!”
展梦白哈哈笑道:“死了也做个饱死鬼.”萧曼风眼波一转,曼声笑道:“你难道不怕这酒菜中有媚药,你吃了后就会……就会……”
她撩人地望着展梦白笑道:“就会怎样你也该知道!”
展梦白大笑道:“这酒菜中若真有媚药,我吃了后只有你应该害怕才是,我怕什么?”
萧曼风面颊一红,不觉呆住了!
她平生第一次,遇着能令她呆住的男子,望着展梦白狼吞虎,心里又羞又恨,又急又脑。
展梦白见了她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故意不去看她,吃得更是起劲,还不住连声道:
“好酒!好菜!”
萧曼风呆了许久,突地眼波一转,又娇笑了起来,笑了半天,展梦白也不理她,她忍不住道:“喂,我笑什么?你可知道?”
展梦白道:“哦,你在笑么,我不知道!”
抬起头来,望了她几眼,点首道:“笑得果然很甜!”
萧曼风恨得牙痒痒的仍然笑道:“我笑你还蒙在鼓里,不点也不知道,老实告诉你……”
她面色一沉,笑容顿,道:“这酒菜中的毒药,人吃了虽不会死,但全身立刻半分气力也没有了,那时……”
她阴恻恻冷笑一声,道:“那时我就要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虐待你,叫你吃尽苦处,再慢慢死去!”
展梦白大笑道:“能吃到这种毒药,也算我口福不错,再死在你这样的美人手上,也算死得不冤了!”
他越笑越是得意,吃得反而更多了些!
情势突然扭转,萧曼风虽有一身媚力,满心巧计,但遇上了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但展梦白心里也在暗暗心惊,不知道她这桌酒菜中,究竟下了什么毒药,只是他什么都豁出了,是以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萧曼风眼睁睁地望着他又吃又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只见展梦白突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
她面上也突地泛起一丝冷笑,道:“你吃完了么?”
展梦白大笑道:“酒足饭饱了!”
萧曼风冷笑道:“你觉得怎样?你的手是否已酸了?你的关节是否麻木了?你若要命,快跪下求饶!”
展梦白笑道:“我的手也不酸,身子也不麻,我只觉舒服极了,平生都没有如此舒服过!”
萧曼风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么?”
展梦白大笑道:“死了也好做个风流鬼!”
萧曼风变色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故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嘻嘻笑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他看准了这萧曼风,只是喜欢卖弄自己的聪明,眩耀自己的美色,却绝不会是真的淫荡女子!
是以他故意作出这付样子,来先发制人,但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免担心害怕,生怕她真的答应了!
萧曼风呆了一呆,呐呐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展梦白心中暗暗忖道:“求求老天帮忙,她千万不要答应。”口中却柔声道:“你真的不懂?快过来陪我!”
萧曼风霍然长身而起,双手掩住了衣襟,大声道:“你……你……你敢走过来一步?”
原来她正不出展梦白所料,只是以自己的聪明美色沾沾自喜,将天下的男人,都未放在眼里。
她听得展梦白入谷之事,便要将展梦白引来此地,先把他尽情戏弄一番,然后再大大地羞辱于他。
她只当展梦白也像别的男人一样,要被自己戏弄于股掌之上,那时她便可将展梦白的丑态,在萧飞雨面前引为笑柄。
那知事情演变,却大出她意料之外,展梦白见到她的神态,心里大是欢喜,柔声道:
“你答应我么?”
萧曼风道:“你……你……你敢碰我一碰!”
展梦白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张开双臂,道:“来,不要怕,没有人会看见的。”
萧曼风颤声道:“无……无耻的奴才,你……你……”她平生未曾经过这样的事,此刻竟不知所措起来。
展梦白嘻嘻笑道:“我无耻?这是你自己要的!”
萧曼风娇喝一声,转身而逃,展梦白却已张臂扑了过去,咬一咬牙,一把抱住了她的肩头?
一时之间,萧曼风彷佛忘记了自己身怀武功,竟忘了反抗,颤声道:“求求你,不要……不要……”
展梦白本待与她好好打上一架,那知她竟不反抗,展梦白反而急了,这场戏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演下去?
只听铜镜外突地响起一阵敲打之声。
萧曼风道:“有……有人来了,快……快放开!”
展梦白心念一转,笑道:“不要紧,这密室除了你之外,谁也打不开的,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萧曼风道:“求求你,只要你放开我,我什么都答应!”
展梦白心中大喜,口中却故意叹道:“好,你既然坚决不肯,唉!只要你将我带到你爹爹坐关之地,我就放了你!”
萧曼风忽然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唉……冤家,我就给了你吧……”
她竟反手勾住了展梦白的脖子,向身旁的锦榻倒了下去。
展梦白暗道一声:“苦也!”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直挺挺地站着,再也不肯弯腰。
突听萧曼风放声狂笑了起来,道:“色鬼,你怎么也怕了?”
她翻身掠下了锦榻,咯咯笑道:“你若再装得像些,我就信了,只可惜你不是色鬼,装也装不像的。”
展梦白道:“谁说我不是色鬼,我……我……”
萧曼风娇笑道:“你方才抱我时只敢抱我的肩头,我就知道你是在演戏了,我见的色鬼多了,那有这么斯文的?”
展梦白苦笑一声,暗叹道:“罢了!”
他走回方才的椅子上,坐下去发起怔来!
萧曼风笑道:“把戏揭穿了,你现在要怎么样?”
展梦白叹道:“我只觉冤得很!”
萧曼风突然走到他身旁,轻轻一拍他肩头,道:“不要叹气,走,我带你去爹爹的坐关之地!”
展梦白怔了怔,道:“你……你说什么?”
萧曼风笑道:“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个能令我手足失措的男人,我不但有些喜欢你,也有些佩服你!”
展梦白道:“你的话可是真的?”
萧曼风笑道:“这一次我不但放开你,还依你的话将你送去,但下一次你碰到我时,我还是要和你斗一斗的!”
展梦白又呆了半晌,突地大声道:“你纵带我去,我也不会感徼你,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萧曼风道:“我既不要你感激我,也不管你是为什么来的,只要是我情愿做的事,我什么都不管!”

 

 

第八章、几番风雨

展梦白道:“我若是怀有恶意而来,又当怎地?”
萧曼风道:“即使你怀有恶意而来,也自有别人对付你,反正我已不愿再害你,随便你怎么样我都不管了!”
展梦白暗叹忖道:“好一个倔强任性的女子!”
只见萧曼风在铜镜上轻轻划了几下,两边门户前的铜镜,立刻轻轻滑了开去,珠中又飘出阵阵香气。
香气方自传入,已有一条人影随之扑了进去,竟一直扑到展梦白身上,抱住了展梦白的脖子,颤声呼道:“叔叔……”
就在这一瞬间,展梦白已看清了她的身影,听清了她那焦急关切中,又满含喜悦的声音!
他知道她便是那身世悲苦的弱女宫伶伶!
他轻拍着她的肩头,叹息道:“许久不见,伶伶,你过得好么?”
宫伶伶点了点头,轻轻道:“谢谢叔叔,伶伶过得还好……”突然放开双手,后退了几步:“叔叔你过得好么?”
展梦白这才发现,仅只数月不见,这伶仃的弱女,不但已成长了许多,而且也改变了许多!
她苍白的面容上,已有了些血色,她空洞而悲哀的一双大眼睛中,已开始闪动起一些生命的光辉!
她长高了,也丰腴了些……
展梦白忽然发现她为什么要放开双手,后退几步的原因只因她自觉已变成大人,要避一避嫌了!
只听萧曼风轻轻一笑,道:“伶伶,方才可是你在拍门?”
宫伶伶垂下头:“是伶伶在拍门!”
萧曼风又道:“你一直守在门外么?”
宫伶伶又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
萧曼风含笑瞧了展梦白一眼,道:“你看你这侄女对你多么关心,生怕我害了你,竟一直守在外面!”
展梦白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现出淡淡的微笑,柔声道:“伶伶,你只管放心,叔叔会照顾自己的!”
宫伶伶眨动着明亮的眼睛,道:“伶伶知道!”
展梦白深深凝注她几眼,暗中为她未来的生命祝福!
然后,他霍然转身,道:“走!”
萧曼风似乎还想说话,但他已大步走出门去!
宫伶伶望着他两人在珠外消失,清秀的面颊上,立刻流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珠,蜿延着流到唇边。
她只望“叔叔”会多问她几句话,那知“叔叔”却如此匆匆地走了,看来如此冷淡而陌生。
幸好在她伶仃的身躯中,却有一颗坚强的心,她虽然如此渴望温情,但她宁愿孤独,也不愿乞求怜悯!
宫伶伶永远不会想到,展梦白此去已抱有拚死的决心,他已毫不吝啬地准备为仇恨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如此匆匆地离她而去,只是因为他对这场战争已无胜利的信心,他不愿再见伶伶孤独漂泊下去!
是以他故作冷淡,匆匆而去,那么他自己纵然失败身死,宫伶伶也仍可继续在“帝王谷”好好地生存下去!
穿出曲廊,转目四望,突见松林中急地掠出一条人影,挡在展梦白身前,冷冷道:“我在这里!”
只见这人影满身锦衣,身量颀长,苍白而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份孤傲冷削之色,彷佛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他冷冷瞧了展梦白一眼,道:“你还记得我么?”
展梦白冷笑道:“粉侯花飞!我自然认得你。”
他想起“一剑千锋”宫锦弼临死前的惨状,心头但觉怒火上涌,大声道:“只是我想不到你还有脸来见我!”
“粉侯”花飞面色铁青,缓缓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怒道:“欺凌残弱,毒计伤人,你自己做出的事,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还用我说?”
花飞闭紧双唇,一言不发,眉宇间杀机渐露!
萧曼风忽然轻轻一笑,挡在展梦白身前,娇笑道:“小飞,你几时回来的,也不通知我一声,好教我去接你。”
花飞冷笑道:“我早已回来了,你却正在密室中和这鬼混,只怕早已将我这丈夫忘得乾乾净净了!”
展梦白暴怒道:“你说什么?”
萧曼风一手挡住了他,面上依然带着笑容,缓缓道:“小飞,这话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忘记噢!”
花飞大声道:“自然不会忘记!”
萧曼风道:“好,等我回来,再和你……”
花飞厉声道:“你要到那里去?”
萧曼风道:“我要带他去见爹爹。”
花飞道:“慢着,有我在此,他那里都不能去了!”
萧曼风微笑道:“我偏要带他去,你难道宰了我不成!”
花飞呆了一呆,面上突地露出一种惊恐之色。
口色已偏西,松林间这曲折的长廊,是阴森而黝黯的!巨大的廊柱,更在长廊里投落了无数道沉重的阴影!
风过松林,声如悲鸣!
长廊的尽头处,突然冉冉现出一条幽灵般的人影。
她缓缓地,无声地移动着脚步,走过一道又一道阴影,她苍白的面色,在阴影中,忽而现出,忽而隐没!
然而,她那一双发光的眼睛,却始终瞬也不瞬地望着花飞,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冷静得骇人!
“粉侯”花飞却不再冷静,大惊道:“你……你还没有死?你……你……你怎会来到了这里?”
宫伶伶仍然静静地凝注着他。
萧曼风道:“是我将她带回来的!”
花飞变色道:“什么?你竟将我仇人的孙女带回家里?”
萧曼风轻轻皱眉,道:“他爷爷原来是你杀死的,你为什么杀他?唉!你惹祸未免也惹得太多了!”
话未说完,宫伶伶已走过了她与展梦白,走到花飞面前,眼神仍然是出奇的空洞,面色仍然是出奇的冷静!
花飞却情不自禁,退了半步,眼睛望着萧曼风,大声道:“你将她带回家里,还不如带条毒蛇回家好些!”
萧曼风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轻轻举起了伶伶的手,柔声道:“伶伶,乖,不要和他说话,到二阿姨那里去!”
宫伶伶木然点了点头,木然道:“我知道我现在还打不过你,但总有一天,我要复仇的!”
花飞面色大变,宫伶伶却突地转身奔出!
萧曼风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花飞望着伶伶的背影,冷笑道:“好笨的小丫头,我还会等到那一天么,我难道不会先宰了你!”
展梦白厉喝道:“你再说一遍,我此刻便宰了你!”
花飞仰天狂笑,道:“你莫要以为有人撑腰,便张牙舞爪起来,像你这样的小辈,少爷我还未放在眼里!”
展梦白怒道:“好,你……你……”他大怒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脚步一滑,斜斜跃向花飞!
萧曼风一把拉住了他,缓缓道:“你要不要去见我爹爹?”
展梦白长长吐了口气,胸怀平伏了下来,帑力转过目光,不再去望花飞,沉声道:“去吧!”
萧曼风面向花飞,缓缓道:“我此刻带他走了,你若要拦上一拦,就有人要下不了台了!”
花飞也长长吐了口气,道:“去吧!”
萧曼风微微一笑,道:“在这里等着我,我就回来!”
她领着展梦白穿出松林,走上石路,留下花飞面对着阴森的长廊,思忖着阴森的毒计!
石路上仍然看不到人踪,平滑乾净的石板,看来仿佛终年都没有走动,玉一般曝露在偏西的阳光下。
展梦白突然担心起宫伶伶的安危,停下脚步。
只听萧曼风笑道:“有二妹保护,还有谁敢欺负她?”
展梦白暗叹一声,忖道:“这女子果然聪明,竟能猜得到别人的心事!”当下放开脚步,向前而行。
萧曼风也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在展梦白身侧,她虽能猜中别人的心事,自己的心事却不愿让人知道。
两边屋宇,渐渐疏落,石路彷佛已到尽头。
突听身后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声,道:“曼风,将那小子带回来!”
尖锐的语声,有如长鞭划空,慑人心魄!
萧曼风面色大变,口中应道:“来了!”手中却拉起展梦白的衣袖,轻轻道:“快,不要让她追来!”
展梦白道:“你不怕……”
萧曼风道:“我答应了你,死也要带你去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已被她拉人道旁松林,穿过忪林,前面现出一道清澈的流泉,几座玲珑的假山。
流泉来自山上,有如天绅倒挂,奔腾而下,飞珠溅玉,其声琮,一阵阵清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萧曼风指着流泉旁一间依山而建的小小楼阁,道:“爹爹就在里面,你快去吧,我去应付那边……”
话声未了,她已轻灵它转身而去,展梦白望着她烟一般的身影,暗叹忖道:“好一个奇怪的女子!”
然后,他霍然转身,走向小阁。
只见这小阁顶有八角,外观如亭,只是四面门窗紧闭。
仔细望去,才发现这小阁的一面紧紧连在山壁上,里面彷佛挂着珠,透不出半点动静!
雕花窗棂间,蒙着淡黄的绢纱,八角飞檐下,挂着黄金的响铃,随风而动,与飞瀑流泉争鸣!
蔓草,青松,飞瀑、藤萝间,建着这一座精致玲珑,黄金为顶,白玉为阶的小小楼阁,望之当真有如天上。
但展梦白到了这里,心情却有如扯紧了的琴弦,紧张已极,只因他的生死荣辱,在刹那间使要断定!
他立在玉石阶上,静静地默立半晌,调匀全身真气,他已准备将所有潜力,在今日一役中孤注一掷!
他取出了怀中黄衣人托他带来的书信,急伸手掌,敲响了门上黄金的门环,大声道:
“展梦白专程前来……”
话声未了,门已缓缓而开。
一条猩红的地毡,自门口笔直地向远处,其长竟不止十丈,尽头处又是十数级石阶,阶上又是一重门户。
原来这小阁里面连着山腹,外观虽小,里面却是宽容博大,两壁间灯光辉煌,但仍然一无人影!
展梦白方自走入,门户已自动缓缓关起,显见这“帝王谷主”所居之地,四面都隐有巧妙的机关消息。
地毡厚而柔软,踏上去一无声音,死一般静寂中,却充满了沉沉杀机,令人无由不生寒意!
展梦白冲上石阶,大声道:“人在那里?”
石阶上,门户又开。
里面却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两行蟠龙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间,又是一道猩红长毡。
长毡尽头,石阶再起,上面一张巨桌,桌后一张巨椅,桌椅俱有蟠龙雕花,闪耀着黄金色的光芒!
但在这富贵堂皇中,又满布森森杀机之地,却丝毫吓不倒展梦白的铁胆,他卓立阶前,大声道:“人呢?”
椅后猩红的垂地长幔中,突地传出低沉的语声,一字一字缓缓道:“展梦白你来此何干?”
展梦白大声道:“展某平生不惯与藏头隐面之人说话,你现出身来,我自会将来意说出!”
幔中默然半晌,似乎想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胆气。
展梦白厉叱道:“你若不出来,我便要闯进来了!”
长幔果然缓缓分开,展梦白满身是胆,耸身跃过桌椅,笔直闯了进去,将两边长幔,舞得红云般波动不已!
只见一具可比人高的丹炉,香烟,当门而置。
丹炉边盘膝端坐三人,头上俱被一面自屋顶垂落的黄幔所掩,只看得他们的膝盖与座下的蒲团。
展梦白目光四转,沉声道:“那一位是帝王谷主?”
其中一人缓缓道:“本座!”
展梦白将手中信抛到他足畔,道:“一代奇侠黄衣人托我将此信转交于你,你快些看吧!”
黄幔中缓缓道:“自会看的!”
展梦白道:“我还有话要问你!”
幔中人道:“你有胆进来,只管问吧!”
展梦白道:“朝阳夫人问你,你觉得寂寞吗?”
幔中人道:“久经寂寞,早已惯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这就是你的答覆么?”
幔中人道:“如非答覆,便不说了!”
展梦白默然半晌,忍不住道:“她问你此话用意,本是要前来陪伴于你,你莫非不知道么?”
幔中人道:“寂寞既惯,何须人陪?”
展梦白暗叹一声,突然大声道:“快些看信!”
幔中人道:“人生如梦,何必匆忙?”
展梦白怒道:“你看完了信,我便要与你一拚生死!”
幔中人道:“素无怨仇,拚命作甚?”
展梦白怒道:“情人箭难道不是你所制的么?”
幔中人道:“造物伤生,本座不为!”
展梦白厉声道:“除了你还有谁?”
左面一人突然接口道:“众生千万,怎会偏偏是他。”
展梦白霍然转首,大声道:“此事我已断定,你们纵然花言巧语,百般狡赖,也难叫我相信!”
左面幔中之人道:“贫僧生平无诳语!”
展梦白心中一动,道:“你是什么人?”
只见黄幔飞扬处,现出一位白眉长髯,面容慈梓的老年高僧,骇然正是少林掌门,天凡大师!
展梦白大惊道:“大师,你……你……怎会来了这里?”
天凡大师微微一笑,道:“老衲此来,正是要为萧谷主作证,展施主纵然信不过老衲,也该信得过他吧!”
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右面的布幔亦自扬起!
布幔中盘膝端坐着一位乌簪高髯,面容清瞿,颔下五柳长须,望之有如神仙般的紫袍道人!
天凡大师笑道:“玉玑道兄直声倾天下,你信得过么?”
展梦白惶然道:“前辈便是武当掌门真人么?”
紫袍道人笑道:“贫道玉玑,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相信帝王谷主绝非“情人箭”的主人!”
展梦白呆了半晌,“噗”地坐了下去,挥汗道:“幸好两位前来,否则在下岂非要铸成大错!”
玉玑真人道:“若非贫道与天凡师兄前来,你想必要认定萧谷主就是“情人箭”主人,再也不会相信别人的话。”
展梦白叹道:“除了两位之外,无论谁的话都难使在下心服!”
玉玑真人突地面色一沉,缓缓道:“令尊与贫道神交已久,是以贫道今日要对展施主你说几句苦口良言。”
展梦白悚然拜倒,道:“晚辈受教!”
玉玑真人道:“鲁莽之祸,为害最烈,你今日若已知错,此后便该切实改了这“鲁莽” 二字!”
展梦白汗流满面,惶然无语!
玉玑真人严峻的面容上,缓缓现出一丝微笑,道:“闻过必改,乃大智大勇之人,快些起来吧!”
天凡大师道:“既然知错,便该向萧谷主陪罪才是……”
玉玑真人道:“正该如此!”
展梦白突地一跃而起,转身奔出!
天凡大师、玉玑真人齐地大惊,叱道:“那里去?”
突听幔中人长长叹息一声,道:“让他去吧,他心里始终恨我与他母亲之事,此事不弄明白,他再也不会向我陪罪的,好在他既已来到此地,迟早总会知道此事的真象,也不急在这一时!”
天凡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既种善因,必得善果,老衲与玉玑道兄也要等看了再去!”
玉玑真人微笑道:“大师你千里迢迢,将贫道拉来,贫道不看到此事终了,自然不会去的!”
幔中人叹道:“只是他此番闯出去,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
展梦白奔出大殿,奔过长毡,门户又已自开。
他心中只觉一片混乱,门外清冷的空气,也不能使他情绪平静,他究竟要做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觉自己实无颜面对“帝王谷”中之人,他甚至不愿别人知道“萧三夫人”便是他的母亲。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耳畔却已响起令他心痛的语声,道:“你便是“萧三夫人”的儿子么?”
展梦白霍然抬头,转目四望,四面竟无人影。
只听远处的语声又道:“看什么,我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思索,循声而去,只见松林中的石桌旁,端立着一位满头白发,手拄怀杖的老妇人!
她面容虽然枯瘦苍老,但双目却锐如鹰隼,顾盼之间,散发着一种威鸷而深沉的光彩,令人心惊?
“粉侯”花飞与萧曼风垂眉目,并肩立在她身后,便连萧曼风,此刻神态也变得十分恭谨。
展梦白在他三人面前顿住身形,明亮的目光,竟不闪避地迎住了这白发妇人锐利的眼神!
白发妇人冷笑一声,道:“不错,看来倒果然有几分像她,难怪谷主放你进去,我问你,你寻他做什么?”
展梦白听了别人提起他母亲,便觉满腔悲愤,大声道:“你是什么人,管得着我的事么?”
萧曼风面色微变,频频以目示意,似乎叫他莫要出言顶撞,但又不敢说出口来,展梦白只作未见。
花飞已厉声道:“姓展的,你知道在对什么人说话,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些跪下请罪!”
展梦白道:“姓展的和什么人说话都是这付样子!”
萧曼风忍不住道:“这是家母,你……”
白发妇人冷冷截口道:“老身便是“帝王谷主!的元配夫人,你母亲见了老身,也是要请安问好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身子已不禁颤抖起来,颤声道:“你若再出口侮及先母,我便与你拚了!”
白发妇人冷笑道:“这便是侮辱她么,嘿嘿!她……”
展梦白大喝一声:“住口!”
白发妇人面色阴沉,缓缓道:“飞儿!”
花飞躬身道:“侄儿在这里!”原来花飞便是谷主夫人的兄长之子,是以自称侄儿。
白发妇人道:“这无礼!”
花飞道:“侄儿立刻教训教训他!”
展梦白厉声道:“你毒计杀死了宫老前辈,还想要靳草除根,杀害孤女,展某正要找你!”
花飞面带不屑的冷笑,缓步走了出来,一面缓缓挽起袍袖,冷笑道:“过来吧,少爷早已想教训你了!”
白发妇人道:“飞儿,手下留情些,看在你那可怜的三阿姨面上,不要伤了这的性命!”
展梦白大怒道:“谁要你手下留情?”
白发妇人阴森森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被他伤了,却怨不得别人,死了也只得认命!”
展梦白道:“他若伤了,又当怎样?”
白发妇人冷笑道:“你伤得了他么?哼哼,你若伤得了他,老身绝不教人助他一拳一脚!”
展梦白大喝道:“好!”双拳猝然击出!
他这一招“猛虎出柙”,本是普通招式。
花飞身怀内家秘技,自许为武林顶流高手,怎会将这一招看在眼里,冷笑挥手道:“这也算做拳法么?”
语声未了,面色突地一变!
展梦白在这刹那间,竟已狂风骤雨般连攻七拳。
这几拳招式虽无玄妙之处,但拳势却有如大风摧林,不可阻挡,七拳过后,花飞已连退数步!
萧曼风柳眉微皱,不知是惊是喜。
白发妇人明锐的眼神,紧町着展梦白的拳势,但神色依然十分安详,似乎仍有胜算在胸!
只见花飞连退数步后,脚步突地一滑,脱离了展梦白的拳风,拧掌曲肱,斜斜勾出一掌!
一这一掌招式果然变幻无方,也不知他要攻向什么部份!
展梦白身形挫处,双拳并出,拳势仍是大开大阖,旁若无人,花飞冷笑忖道:“你这是找死!”
他手腕一折,招式突地换了个方向,自拳风中直点展梦白胸膛,变招之奇诡迅急,有如右军狂草。
那知展梦白拳到中途,双肘突地一撞,双拳自外翻出,“神索缚龙”,急擒花飞手臂!
这一招由至阳至刚之拳势,突变至阴至柔之小巧擒拿,竟变得有如天衣无缝,水到渠成,丝毫不落痕迹!
花飞大惊之下,大仰身,甩臂摔掌,堪堪避过,只听“嘶”地一响,衣袖竟已被展梦白扯断!
傲气顿挫,先机已失,他心中自是羞愧惊恼交集,展梦白却突地收住拳势,冷冷道:
“脱了衣服再打!”
花飞面色铁青,反手扯去了外衣,左掌横截,右掌斜劈,掌势连绵,急攻而上,锐气虽挫,招式仍然凌厉!
展梦白刚猛的拳路中,夹杂着奇诡灵妙的招式,举手投足间,隐隐已有一代宗主的风范!
刹那之间,但见两人身形如电,在这松林间的空地上,往返纵横,将四下的松针木叶,震得有如雨般乱落!
那白发妇人此刻已失去镇静从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口中喃喃道:“这是谁教他的,这是谁教他的……”
只听旁边有人接口道:“我也正在奇怪,这是谁教他的?”原来那白发驼背的老人,也赶到了这里。
白发妇人道:“现在你看出来了么?”
驼背老人摇头道:“看不出来!”
语声微顿,又道:“我看你还是教小飞不要打了,人家直似在拿他练拳,他再打有什么劲?”
原来展梦白早已稳占上风,只是一时未下煞手。
白发妇人大怒道:“好!你个驼子,自己人输了,不设法帮忙,还在旁说风凉话,当真和你妹子一样的臭脾气!”
驼背老人面色突变,大怒道:“醋子,你说谁是驼子?”
白发妇人气得手掌直抖,戳指骂道:“谁是酯子,你说,你说……你说清楚些,看我……”
驼背老人突又大笑道:“我看在你这些年空自气苦,我那妹夫又不理你的份上,让你一步好了!”
白发妇人气得面色发白,已说不出话来。
驼背老人道:“但你却要记得,我那妹子也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轿娶过来的,你欺负别人可以,却莫要欺负到我兄妹身上,好生看着你的宝见侄儿挨打吧!”
萧曼风幽幽道:“六叔,求你老人家少说一句好么?”
驼背老人笑道:“好……好!”
笑声未了,突听展梦白一声大喝,花飞一声惊呼,连翻几个斛斗,“噗”地跌倒在地上!
白发妇人拄杖而起,颤声道:“飞儿……”
花飞双手扶地,缓缓站了起来,嘴角血痕宛然。
萧曼风失色轻呼一声,赶过去扶住他,那知花飞却猛然摔退了她臂膀,大声道:“走开些,谁要你扶?”
他伸手一抹,大声道:“姓展的,再来战三百回合!”
展梦白冷冷道:“养伤去罢……”
白发妇人怀杖轻轻一点,身形已掠到花飞身前,道:“飞儿,退到一边去,待为娘教训他!”
她身法之轻灵巧快,纵是鹰燕,亦有不及!
展梦白仰天大笑道:“他若伤了,也不助他一拳一脚,哈哈!这句话言犹在耳,说话人却已忘了!”
白发妇人怒道:“说过又怎样,老身偏要教训于你!”
展梦白冷笑道:“看在你年迈份上,让你三招!”
他双拳微抱,凝神迎敌。
突听一声大喝:“且慢!”
驼背老人凌空而来,面向白发妇人,厉声道:“你方才可是真的曾经说过不助一拳一脚的话么?”
白发妇人道:“说过又怎样?”
驼背老人大喝道:“帝王谷中,绝能有食言背信之人,你若说过,便万万不能让你出手!”
白发妇人怒道:“你管得着我?”
驼背老人道:“管不着也要管!”
两人面面相对,俱是白发箕张,谁也不肯让半步。
萧曼风赶了过来,轻呼道:“六叔,娘……”
语声未了,林外已有人接着说道:“你两人真要打上一架么?”随着语声,轻飘飘掠来两条人影!
前面一人满身锦衣,头挽高髯,腰里束着条金带,头上带着顶金冠,凤目蛾眉,是位四十多岁的妇人!
后面跟着的,便是萧飞雨,她装束正和前面的锦衣美妇一模一样,神情风姿,亦有几分相似!
展梦白目光一转,已猜到这锦衣美妇必定就是萧飞雨的母亲,也就是那驼背老人的妹子。
驼背老人见她来了,突地展颜一笑。
只听锦衣美妇瞪着眼睛,道:“六哥,你这么大年纪了,怎地还是小孩脾气,你若真的要打,就来打我好了!”
驼背老人嘻嘻笑道:“谁要打架?我不过是唬唬她罢了!”
他平生从不服人,但对这幼姝却一向听话的很。
锦衣美妇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姐,你呢?”
白发妇人厉声道:“这少年伤了飞儿,我……”
锦衣美妇道:“他们少年人动手,咱们管什么?”
白发妇人怒道:“若是你的飞雨被人打了,又当如何?”
锦衣美妇道:“她若被人打了,回来妹子必定还要打她一顿,谁教她武功没有学成,却偏要惹事。”
白发妇人呆了一呆,道:“好,我说不过你,飞儿、曼风,咱们走-”一顿怀杖,当先走去!
锦衣美妇道:“大姐莫生气,生气容易令人老的。”
白发妇人却已走得远了,她明明听到了这句话,却只好当作没有听见,花飞更是垂头丧气,溜之大吉。
萧曼风迟疑了半晌,终于向众人一笑而去。
驼背老人松了口气,道:“八姝,还是你行,这位夫人,除了你之外,谁也对付不了她!”
他目光转处,突又皱眉道:“飞雨,你怎地也愁眉苦脸,难道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么?”
萧飞雨果然满面愁容,道:“她……她不见了!”
驼背老人道:“谁,可是小兰那丫头,这丫头必定是怕老夫发现她骗了我,是以先偷偷溜了。”
他仰天大笑数声,道:“那她却错了,有人能骗得到老夫,老夫反觉高兴的很,展兄弟,你也放心,老夫绝不怪你。”
萧飞雨着急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小兰走了倒无妨,但是她……她……”
望了展梦白一眼,垂首不语。
展梦白变色道:“可是伶伶不见了?”
锦衣美妇轻叹道:“不错,正是这孩子,她小小年纪,却心高气傲,还留了张条子,说……”
语声微顿,转首道:“飞雨,条子上说什么?”
萧飞雨道:“她说迟早要寻花飞复仇,是以不愿学“帝王谷”的武功,她还说……说永远不会忘记我们。”
她眨了眨眼睛,簌簌落下两行泪珠,道:“只恨我不该将出谷的捷径告诉她,等我看到纸条去追,已追下到了。”
展梦白木立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好,伶伶,有志气,我相信你必能学成武功,为宫老前辈复仇的。”
锦衣美妇静静地望着他,突然挥手道:“飞雨,你爹爹既已开关了,你不妨将此事告诉他。”
萧飞雨垂首应了,却抬头望了展梦白一眼,走向黄金小阁,朝驼背老人道:“六叔陪我去。”两人一齐穿出松林。
展梦白怔了一怔,此时林中已只剩下了自己与那锦衣美妇,当下抱拳一橙,道:“在下也要告辞了!”
锦衣美妇笑道:“你要去那里?”
展梦白茫然道:“去那里?……自然是出谷去!”
锦衣美妇道:“你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地去,冒了许多麻烦,为的是什么呢?”
展梦白长叹一声,答不出话来。
锦衣美妇轻叹一声,道:“你既然来到这里,难道不想看看你母亲在这里住过的地方,在这里留下的东西?”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突然大声道:“不看也罢!”拧转了头,向林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