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萍水相逢
铁心兰见那满面流血的人不是花无缺,虽然松了气,但瞧见这比豺狼更凶悍的人,瞧见这残酷而诡秘的情况,身子仍不禁发起抖来。
幸好她立刻又瞧见了花无缺!花无缺此刻正远远站在魏黄衣对面的另一株树下。
他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肌肉,都在紧张着,一双眼睛,更瞬也不瞬地瞪着魏黄衣的一双手。
两个人虽然全都站着不动,但这情况却比什麽都要紧张,就连远在山崖上的铁心兰,也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突听魏黄衣一声狂吼,向花无缺了过去!他虽然已经没有眼睛可看,但还有耳朵可听!
这一扑不但势道之威猛无可此拟,而且方向准确已极?
但就在这刹那间,花无缺左右双手,各自弹出一粒石子,他自己却闪电般从魏黄衣胁下窜了出去!
只听“喀嚓”一声,花无缺身後的一株此面盆还粗的大树,已被魏黄衣的身子生生撞断!他竟还末倒下,一个虎跳,又转过身来。
他的头向左右旋转,嘶声狞笑道:“花无缺,我知道你在那里,你逃不了的,今日就是你我两人谁也休想活着走,我要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花无缺在那里,花无缺又到了他对面,他的头却不自觉地左右转动。
铁心兰瞧着他这样子,觉得既可怕又可怜,若不是花无缺此刻犹在险境,她实在不忍心再瞧下去。花无缺也显然大是不忍,竟忍不住叹了气,黯然道:“我实在不忍和你动手,我劝你还是……”魏黄衣突然跳起来,狂吼道:“我用不着你可怜我,我……我就算找不到你,也用不着你……”他声音已说不下去,却开始拚命去捶打自己的胸螳,嘴里轻哼着,虽不是哭,却比哭更凄惨十倍。
铁心兰瞧得目中竟忍不住流下泪来,魏黄衣就算是世上最恶毒残暴的人,她也不忍再看见他受这样的罪。她忍不住叹道:“你快走吧,我知道花……花公子绝不会阻拦你。”
魏黄衣嘶声笑道:“走……你难道不知道无牙门下,可杀不可辱……”
狂笑声中,他忽然用尽所有的潜力,飞扑而起,向低崖上的铁心兰扑了过去,嘶声狞笑道:“你不该多话的,我虽杀不了花无缺,却能杀死你?”
铁心兰已被他这疯狂的模样骇呆了,竟不知闪避。
魏黄衣话声末了,人已揍上低崖,两条铁一般的手臂,已挟住了铁心兰,疯狂般大笑道:“我要死,至少也得有一个人陪着我!”
铁心兰只觉全身都快要断了,那张流满了鲜血的脸,那两个血淋淋的黑洞,就在她面前,她骇得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只听“蹼”的一声,魏黄衣狂笑声突然断绝,两条手臂也突然松了,倒退半步,仰天跌下了低崖。
花无缺已在她面前,铁心兰再也忍不住扑入花无缺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花无缺抚着她的头发,黯然道:“我本不忍杀他的,我……”
铁心兰痛哭道:“我错了,我本不该多嘴的,否则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来杀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我……我为什麽总是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花无缺柔声道:“你认为你错了麽?你只不过是心太软了,错,并不在你,你本想将每件事都做好的,你已尽了你的力量了。”
铁心兰啜泣着道:“你总是对我这麽好,而我……我……”
花无缺不敢再看她,转过眼,俯首凝视低崖下魏黄衣的身,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无牙门下,好厉害的无牙门下,江小鱼,你对付得了麽?”
他轻轻一句话,就将话题转到小鱼儿身上。
铁心兰果然身子一震,她心里对花无缺的感激与情意,果然立刻变怍了对小鱼儿的关心。
花无缺叹道:“无牙门下的弟子,已如此厉害,何况魏无牙自己?江小鱼呀江小鱼,我实在难免要替你担心。”
铁心兰再也忍不住失声问道:“江小鱼,她难道已经……”
花无缺这才回过头,沉声道:“他此刻只怕已到了龟山,只怕已快见着魏无牙了!”
第二天,花无缺就带着铁心兰直奔龟山。
他有意无意间,始终和铁心兰保持着一段距离,行路时跟在铁心兰身後,吃饭时故意找件事做,等铁心兰快吃完时再上桌,晚间投宿时,他也不睡在铁心兰的邻室,却远远再去找个房间。
他们的心情都像是很沉重,终日也难得见到笑容。
他们走了两天,这一日晚间投宿,花无缺很早就回房睡了,但他却又怎会真的睡得着。
花无缺凝注着飘摇的烛光,心里想到小鱼儿,想到铁心兰,想到移花宫主,又想到那神秘的
“铜先生”。
每个人都在他心里结成个解不开的死结,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理。
只听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花无缺只当是店伙来添加水了,随道:“门没有关,进来吧。”
他再也想不到推门进来的竟是铁心兰。
灯光下,只见她穿着件雪白的衣服,乌黑的头发,长长披落,她的眼睛似乎微微有些肿,眼波看来也就更朦胧。
但她低垂着头,朦胧的眼波,始终也末抬起。花无缺的心像是忽然被抽紧了。
铁心兰垂着头道:“我……我睡不着,心里有几句话,想来对你说。”
“请坐”。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话,只有说“请坐”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这两个字说得又是多麽冷淡多麽生疏。
她迟疑了许久,像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才幽幽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故意很冷淡
我、很疏远我。”
花无缺默然半晌,沉重地坐下来,长叹道:“你要我说真话?”
“迟早总要说的话,为什麽不现在说?”
花无缺自烛台上剥下了一段烛泪,放在手指里重捏着,就好像在捏他自己的心一样。
“你知道,人与人之间在一起接近得久了,就难免要生出感情,尤其是在困苦与患难中。”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说得是那麽艰苦。
铁心兰出神地瞧着他手心里的烛泪,却好像他在捏着的是她的心。
“我不是怕你对不起他,而是怕我自己,我……”他咬了咬牙,接着道:“我不忍把你的情感拖入矛盾里,假如我和你接近得太多,不但我痛苦,你也会痛苦。”
铁心兰的头又垂了下去。目中已流下泪来。
她忽然抬起头,含泪凝注着花无缺,大声道:“但我……我是个孤苦的女孩子,我只想把你当做我真的兄长,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花无缺没有说话。
铁心兰道:“我此刻来只是要告诉你,你不必疏远我,也不必防我,只要我们心里光明坦荡,就不怕对不起别人,也不必怕别人的想法。”
花无缺终於展颜一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很有勇气,这勇气,平常虽看不出,但到了必要时,你却此任何人都勇敢得多?”
铁心兰长长吐了口气,也展颜笑道:“我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真的愉快多了,我真想喝杯酒庆祝庆祝。”
花无缺霍然站起,笑道:“我心里也痛快多了,我也正想喝杯酒庆祝庆祝。”
两人将心里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就好像突然解开了一重枷锁。只可惜客栈中已没有酒菜,於是两人走上街头。
长街上的灯光已疏,店也都上起了门板,只有转角处一个面摊子的炉火尚未熄,一阵阵牛肉汤的香气,在晚风中显得分外浓冽。
铁心兰笑道:“坐在这种小面摊上喝酒,倒也别有风味,却不知道你嫌不嫌脏?”
花无缺微笑道:“你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楼上喝酒的那种人麽?”
铁心兰嫣然一笑:“还末走到面摊子前,已大声道:“给我们切半斤牛肉,来一斤酒。”
面摊旁摆着两张东倒西歪的木桌子,此刻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瘦子,正蹲在面摊前那张长板凳上喝酒。
朦朦胧胧的热气与灯光下,这黑衣人瘦削的脸,看来简直比那小木橱里的卤菜还要乾瘪。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他箕踞在板凳上,一面啃着鸭头,一面喝酒,神思却已似飞到远方。
一个落拓的人,坐在简陋的面摊上喝着酒,追悼着逝去的青春与欢乐,这本是极普通的情况,铁心兰和花无缺也没有留意他。
也们天南地北的聊着,但後来他们忽然发现,无论他们聊什麽都好像总和小鱼儿有些关系。
花无缺笑道:“如此良宵,有酒有肉,这本已足够了,但我却总还觉得缺少了什麽,现在我才知道缺少的是什麽了。”
铁心兰垂下了头,道:“你是说……缺少一个人?”
花无缺叹道:“没有他在一起,你我岂能尽欢”
铁心兰默然半晌,抬头道:“你想,我们叁个人会不会有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花无缺道:“为什麽不会有?”
他一笑举杯,道:“来,你我且为江小鱼乾一杯。”
“江小鱼”,这叁个字说出来,那黑衣人突然抛下了鸭头,放下了酒杯,目光闪电般向他们扫了过去。
铁心兰一饮而尽,脸更红了。她脸上虽有笑容,目中却似含有泪光,悠悠道:“我若也是个男人,那有多好……”
他抬起头,忽然发觉一个乾枯瘦削的黑衣人,已走到面前,一双发亮的眼睛,不停地在他们脸上打转。
花无缺和铁心兰都怔住了。
这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几眼,忽然向花无缺道:“你就是花无缺?”
花无缺更惊奇道:“正是,阁下……”
黑衣人根本不听他说话,已转向铁心兰,道:“你就是铁心兰!”
铁心兰点了点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眼睛瞪得更大,道:“你们方才可是为江小鱼乾了一杯?”
她知道小鱼儿仇人不少,她以为这黑衣人也是来找麻烦的,谁知这黑衣人竟拉过张凳子,坐了下来,道:“好!你们为江小鱼乾一杯,我最少要敬你们叁杯!”
他竟举起那酒,为他们各倒了杯酒。铁心兰和花无缺望着面前的酒,也不知是喝好,还是不喝好。
黑衣人自己先仰脖子乾了一杯瞪眼道:“喝呀!你们难道怕酒中有毒不成?”
花无缺还在怀疑着,铁心兰已大声道:“对不起,我们没有和陌生人喝酒的习惯,你若要敬我们的酒,至少总得先说出你是谁?”
黑衣人道:“你也莫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江小鱼的朋友就好了。”
铁心兰瞪眼瞧了他半晌,道:“好,你既是江小鱼的朋友,我就喝了这一杯。”
黑衣人转向花无缺,道:“你呢?”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在下喝叁杯。”
黑衣人大笑道:“好,你很好,很够朋友。”
他和花无缺对饮了叁杯,又道:“你在这样的星光下,和这样的美女坐在一起喝酒,心里居然远没有忘记江小鱼,好……好,我再敬你叁杯!”
那酒已差不多快空了,这黑衣人眼睛虽然清亮,但神情间却似已有些醉意,再不管别人喝不喝,也不和别人说话,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不时仰望着天色,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
铁心兰凝目瞧着他,忍不住又道:“你真的和江小鱼是朋友?”
黑衣人瞪眼道:“江小鱼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为何要冒认是他朋友?”
他语声顿了顿,忽然又道:“你们若是瞧见他时,不妨代我向他问好。”
铁心茁试探着又道:“我们见着小鱼儿时,说你是谁呢?”
黑衣人沉吟道:“你就说是他大哥好了。”
铁心兰忽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黑衣人道:“我不是刚告诉你……”
铁心兰冷笑道:“放屁,小鱼儿绝不会认别人是他大哥的,你休想骗我。”
黑衣人忽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你们当真不愧是小鱼儿的知己不错,我一心想要他叫我一声大哥,但他却总是要叫我兄弟。”
铁心兰忍不住又道:“喂,我看你像是有什麽心事?是麽?”
黑衣人又瞪起眼睛,道:“心事?我会有什麽心事?”
铁心兰道:“你若真将我们当成江小鱼的朋友,为何不将心事说出来,也许……也许我们能帮你的忙。”
黑衣人忽然仰天狂笑,道:“帮忙!我难道会要别人帮忙!”他高亢的笑声中,竟也充满了悲痛与愤怒。
铁心兰还想再问,却被花无缺以眼色止住了。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二更叁点。
黑衣人突又顿住笑声,凝注着花无缺与铁心兰,道:“好,你就每人敬我叁杯酒吧,这就算帮了我的忙了。”
六杯酒下肚,黑衣人仰天笑道:“我本当今夜只有一个人触自度过,谁知竟遇着了你们,陪我痛饮了一夜,这也算是我人生一大快事了……”
黑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说什麽,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扭过头就走。
他走到面摊子前,把怀里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竟有好几锭金子,和十几粒珍珠,他随手抛在面摊上,道:“这是给你的酒钱,全给你。”
面摊老板骇得怔住了,等他想说“谢”时,那黑衣人却已走得很远,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一他看来是如此寂寞如此萧索。
花无缺缓缓道:“在他临死前的晚上,他本都以为要独自度过的,他竟找不到一个朋友来陪他度过最後的一天。”
铁心兰夫声道:“临死的晚上最後一天”
花无缺叹道:“你还瞧不出麽……”
他忽然顿住语声,拉着铁心兰掠了出去。
那黑衣人脚步踉跄,本像是走得极慢,但,银光一闪後,他就忽然不见了,竟像是忽然就被夜色吞没。
掠过几重屋脊,花无缺就将铁心兰放下,道:“我去追他,你在这里等着!”
铁心兰只有等着。但她的一颗心却总是静不下来。
这黑衣人是谁?他为何要死他和小鱼儿……人影一闪,花无缺已到了她面前。
花无缺道:“你踉我来!”
两人又飞掠过几重屋脊,铁心兰又忍不住问道:“你怎知他已快死了?”
花无缺叹道:“他随时在留意着时刻,显见他今天晚上一定有件要紧的事要去做。”
铁心兰道:“这我也发觉了。”
花无缺缓缓道:“但他既是江小鱼的朋友,我们又怎能坐视他去送死?”
铁心兰咬了咬嘴唇,道:“他轻功已是顶尖好手,就算打不过别人,也该能跑得了的,但却完全不抱能逃走的希望,他那对头,岂非可怕得很。”
花无缺沉声道:“所以你要分外小心,有我在,你千万不要随意出手。”
铁心兰忽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山脚下,有座规模不小的庙宇,气派看来竟似富豪人家的庄院。
此时此刻,这庙宇的後进,居然还亮着灯火。
铁心兰道:“他难道就是到这道观里去了。”
花无缺截口道:“他进去时,行动甚为小心,以他的轻功,别人暂时必定难以觉察,所以我就先赶回去找你。”
铁心兰放眼望去,只见这道观里灯光虽末熄,但却绝没有丝毫人声,更看不出有丝毫凶险之兆。
花无缺皱眉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铁心兰却拉住了他,沉声道:“我看这其中必定还有些蹊跷,说不定这也是他和别人串通好的陷阱,故意要将我们诱到这里来的!”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此人若是真的要诱我入伏,我更要瞧个究竟了。”
他轻轻甩脱铁心兰的手,人影一闪,已没入黑暗中。
铁心兰望着他身影消失,苦笑道:“想不到这人的脾气有时竟也和小鱼儿一模一样。”
花无缺从黑暗的檐下绕到後院,又发觉这灯火明亮的後院,已不再是庙宇,无论房屋的格式和屋里的陈设,都已和普通的大户人家没什麽两样。
最奇怪的是,整个後院里都听不见人声,也瞧不见人影,但在那间精致的花厅里,豪华的地
毡上,却横卧着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这花席看来本还不只这麽大,中间却以一道长可及地的黄幔,将後面一半隔开,猛虎便横卧在黄幔前。
这花临为何要用黄幔隔成两半黄幔後又隐藏着什麽秘密?
他自黑暗中悄悄掩过去,这个并非完全因为他胆子特别大,而是因为他深信自己的轻功。
他行动间当然绝不会发出丝毫声息。谁知就在这时,那彷佛睡着的猛虎,竟突然跃起,一声虎吼,响彻天地,满院木叶萧萧而落。
第七十八章、冤家路窄
花无缺的轻功纵然妙绝天下,怎奈这老虎既不必用眼睛看,也不必用耳朵听,它只要用鼻子一嗅,无论什麽人走进这後院,都休想瞒得过它那黑衣人既然已入了後院,此刻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花无缺一惊之後,又不禁叹息。
只见满厅灯火摇动,那猛虎已待扑起,虎威之猛,当真是百兽难及,就连花无缺心里也不禁暗暗吃惊。
但这时黄幔後却传出了一阵柔媚的语声,轻轻道:“小猫,坐下来,莫要学看家狗的恶模样吓坏了客人。”
这猛虎竟真的乖乖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就像是忽然娈成了一只小猫。
花无缺不觉已瞧得呆住了,却见黄幔後又伸出一只晶莹如玉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来,轻抚着虎背。
只听那柔媚入骨的语声带着笑意:“足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呢”
花无缺暗忖道:“那黑衣人方才所经历的,是否正也和我此刻一样他是否走进去了他进去之後,又遭遇到什麽事?”
他断定那黑衣人既抱着必死之心前来,就绝对不会退缩的,这花厅纵然真是虎穴,他也会闯进去!
想到这里,花无缺也不再迟疑,大步走了过去!
他正面带着微笑,一步步走进去,就好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来拜访他的世交似的,黄幔後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道:“好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花无缺抱拳一揖,道:“在下花无缺,不知姑娘芳名?”
黄幔後嘻嘻笑道:“徐娘已嫁,怎敢再自居姑娘……贱妾姓白。”
花无缺道:“原来是白夫人。”
白夫人道:“不敢,花公子请坐。”
花无缺竟真的坐了下来,道:“多谢夫人。”
这也是花无缺改不了的脾气,只要别人客客气气地对他,他就算明知道这人要宰了他,也还是会对这人客客气气的。
只听白夫人又笑道:“公子远来,贱妾竟不能出来一尽地主之谊,盼公子恕罪。”
花无缺道:“能与夫人隔帘而谈,在下已觉不胜荣宠。”
白夫人忽然大笑道:“我已经算很客气的了,不想你竟比我更客气,咱们这样客气下去,我既不好意思间你是为何而来的,你也不好意思说,这些客气话,不如还是免了吧。”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先礼而後兵,正是君子相争之道,以在下之见,还是客气些的好。”
白夫人道:“你我无冤无仇,你甚至连我的面都末见到,你怎知我要和你先礼後兵呢?我并没有和你‘兵’的意思呀。”
花无缺道:“陌生之人,寅夜登堂,夫人纵以干戈相待,固亦理所当然也。”
白夫人娇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意,但看你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又是满腹诗书,出口成章,怎麽看也不像个坏人的样子,你若像刚才进来的人那副样子,我纵然不会难为你,但别人却放不过你了。”花无缺长长吐了气,沉声道:“多蒙夫人青睐,怎奈在下却偏偏是为了方才那人而来的。”
白夫人道:“哎约,你难道和那个鬼鬼祟祟的小黑鬼是朋友?”
花无缺道:“夫人若能将他的下落赐知,在下感激不尽。”
白夫人道:“我就算将他的下落告诉了你,你有这本事救他出去麽”
花无缺道:“在下在夫人面前,倒也不敢妄自菲薄。”
白夫人大笑道:“好,好个不敢妄自菲薄,既是如此,你就先露一手给我瞧瞧吧,我看你是不是真有能救他出来的本事。”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如此在下就献丑了。”
他坐着动也没有动,但整个人却突然飞了起来,那张沉重的紫檀大椅,也好像黏在身上了。
白夫人大笑道:“好,有你这样的本事,难怪你说不敢妄自菲薄了,只恐怕……”
花无缺娥眉道:“只恐怕什麽?”
白夫人又接着道:“我们这里有两个客人,却瞧着那小黑鬼不顺眼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了什麽,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唉,你那朋友样子虽然凶,却又偏偏不是我那两个朋友的对手。”
花无缺失声道:“他莫非已遭了别人毒手?”
白夫人道:“你那朋友好像是被我的朋友带走了,但带到那里去了,我可也不知道。”
花无缺不觉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麽做才好。
他也摸不清这位白夫人是何等身分,更摸不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何况,他就算明知她说的
是假话,也是无可奈何。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发怔。
谁知白夫人却又忽然“噗哧”一笑,道:“但你也莫要发愁,你若真的要找他,我是可以带你去的。”
花无缺喜道:“多谢夫人。”
白夫人竟又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被人关在这里,动也不能动,又怎麽能带你去呢?”
花无缺瞧着那在致手抚摸上,驯如家猫的猛虎,呐呐道:“夫人既是此间的主人,此虎又是夫人所养,夫人却是被谁关在这里的,在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你先掀起这帘子,我再告诉你。”
花无缺迟疑着道:“莫非是个陷阱?”
白夫人道:“你还说自己本事大,竟连这帘子都不敢掀麽?”花无缺霍然长身而起,一把将那帘子掀了开来。帘子一掀,他更吃得说不出话来。
这花厅前面一半,陈设精雅,堂皇富丽,但被黄幔隔开的後面一半,却什麽陈设也没有,满地都是稻草,只有在角落里放着只水槽这那里像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像是猪窝、马厩。
这情况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华衣美妇的脖子上,还系着根铁,铁的另一端,深深钉人墙里。
花无缺也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了,再也动弹不得。
白夫人瞧着他凄然一笑道:“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麽不能带你去了吧。”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道:“这?……这究竟是谁做的事,是谁……”
白夫人垂下了头,一字字道:“我的丈夫!”
花无缺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你的丈夫”
白夫人凄然道:“不错,我的丈夫是天下最会吃醋最不讲理的男人,他总是认为只要他一走,我就会和别的男人勾叁搭四。”
花无缺呆望着她,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白夫人道:“你看我的衣服打扮还不错,又觉得奇怪,是麽?”
她长叹着接道:“若有别人瞧了我一眼,他就要将那人杀死,你现在已瞧过我了,你就算不救我出去,他也要找你算帐的。”
花无缺苦笑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欺负妇人女子的人,莫说在下还有求於夫人,就算没有此事,在下无论如何也要将夫人救出去的。”
铁心兰伏在黑暗中,等了许久。
忽然间,她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但虎吼过後,四下又转於静寂,什麽动静都没有了。
这没有动静却此什麽动静都令铁心兰担心。
她又等了半晌,越等越着急,到後来实在忍不住了,终於自藏身处跃出,她无论如何也想去瞧个究竟。
铁心兰枞身跃上了墙头。她刚跃上墙头,突然有灯光一闪,那是特制的孔明灯,一道光柱闪电般从她脸上掠过。
接着,黑黝黝的大殿里,就有一人缓缓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铁心兰姑娘。”
铁心兰这一惊,几乎在墙头上冻结住了,嘶声道:“你是谁?”
“姑娘走进来瞧瞧,就会认得我是谁的。”
铁心兰又惊又疑,那里敢贸然走进这阴森黝黯的大殿。
那人阴恻恻一笑,接着又道:“姑娘既已来到这里,还是进来瞧瞧的好,否则,连姑娘的那两个朋友都走不了,凭姑娘的本事,难道能走得了麽?”
铁心兰全身鄱头抖了起来:“难道连花无缺都已落人别人的陷阱,遭了毒手?”
黑暗中那人缓缓道:“石阶旁的柱子下,有盏灯,还有个火摺子,姑娘最好点着灯才进来,别人都说我在灯光下看来,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铁心兰又在犹疑:“这又是什麽诡计?”
但无论如何,灯光通常都能带给人一些勇气,黑暗中的危险总比较大於是她寻着灯,燃起。铁心茁紧紧握着灯,一步步走进了大殿。
大殿中那里有什麽人?巨大的香炉,褪色的黄幔,魁伟而狞狰的神像……灯光又像是忽然黯淡了。
铁心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大声道:“你究竟是什麽人?为何要躲起来?”
没有人回答,也瞧不见人影。莫非那木雕的神像,在向一个平凡的女子恶作剧?
铁心兰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巨大的山神,箕踞在一只猛虎身上,似乎正在瞧着她狞笑。
铁心兰几乎忍不住要抛下灯,转身逃出去。铜灯又变得冰冷,她的手已开始发抖。
忽然,神幔後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一人大笑道:“铁心兰呀铁心兰,你的胆子倒当真不小。”这语声赫然竟似那木塑神像发出来的。
但铁心兰反自沉住气了,她也冷笑道:“你既敢请我进来,为何又躲在神像後不敢见我。”
那人大笑道:“女人的胆子,有时倒的确此男人大得多,我本想骇你一跳的,谁知道竟被你瞧破机关了。”
随着笑声,一个人缓缓自神像後转了出来,飘摇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锐利的眸子。他果然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但铁心兰瞧见了这个男人,却此瞧见什麽恶魔都要吃惊。
他失声而呼,道:“江玉郎,是你!”
江玉郎微笑道:“不错,是我,我方才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受惊了麽?”
铁心兰一步步往後退,道:“你……你要怎样?”
江玉郎却微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了,你看见我远怕什麽?”
铁心兰连脚趾都冰冷了,脸上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谁说我还在害怕,我也高兴得很。”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还是在往後退,她突然将手里的灯,往江玉郎脸上摔了过去飞一般逃出了大殿。
她突然撞人一个人怀里!
铁心兰用不着用眼瞧,已知道这人是谁了,这人穿的衣裳又软又滑,滑得像一条满身都是腥涎的毒蛇。
这人的一双手也是又软又滑。他竟然轻轻搂住了铁心兰,柔声道:“你为何要逃你难道怕我?”
铁心兰整个人都软了,整个身子鄱发起抖来。她竟已没有力气伸手去推。
江玉郎轻抚着她肩头,缓缓道:“告诉我,你怕的究竟是什麽?”
铁心兰努力使自己心跳平静下来。於是她跺着脚道:“我不理你了,你刚刚吓得我半死,我为什麽要理你?”
她知道自己绝不是江玉郎的敌手,她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少女的娇嗔,才是她唯一可用的武器。
江玉郎果然笑了,大笑道:“你真是个可爱的女人,难怪小鱼儿和花无缺都要为你着迷了。”
铁心兰抢着道:“你以为你自己比不上他们两人”
江玉郎眯着眼道:“你以为我比他们两个人如何?”
铁心兰道:“他们还都是孩子,而你……你却已经是男人了。”
江玉郎大笑道:“你果然有眼光,只可惜你为何不早让我知道!”
他将铁心兰抱得更紧,铁心兰简直快要吐出来了。
但她却只是娇笑道:“你难道是呆子,你难道还要等我告诉你。”
在这微带凉意的晚风中,在这寂寂静静的黑暗里,怀抱中有个如此温柔如此美丽的女人……江玉郎纵然厉害,只怕心也软了吧。
铁心茁的声音更温柔,缓缓道:“现在,我不妨告诉你,其实我早已……”
她已准备了许久,此刻她只臂已蓄满真力,她用尽全身力气,向江玉郎腰眼上打了过去。
但她的手刚一动,左右肩头上的“肩井穴”,已被江玉郎捏住了,她的力气连半分都使不出来。江玉郎,这恶魔,竟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意。
她只觉江玉郎的手沿着她背脊滑了下去,沿着背脊又点了她七八处穴道,她立刻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但江玉郎的手却还在她身上不停地动着,嘴里咯咯笑道:“我知道你已喜欢我了,今天晚上我可不能辜负你的好意。”
他冰冷柔滑的手,已从她衣服里滑了进去。铁心兰全身的肌肤都在他手指下战栗起来。
这是她处女的禁地,如今竟被这恶毒的男人侵入。她只觉灵魂已飞出了躯壳,心已飞出腔子。
她只想死!从江玉郎嘴里发出来的热气,熏着她耳朵。
只听江玉郎吃吃笑道:“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地对你,非常非常地温柔……你立刻就会发觉,小鱼儿和花无缺和我比起来,的确还都是孩子。”
铁心兰咬着嘴唇,没有喊出来,她知道此时此刻,呼喊和挣扎非但无用,反而会激起江玉郎的兽性。
她已准备接受这悲惨的命运。她闭起眼睛,眼泪涌泉般流了出来。
谁知就在这时,江玉郎的手竟然停住不动了,铁心兰还末觉察这是怎麽回事时,江玉郎竟已将她推开。
她无助地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她立刻便瞧见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眼睛瞬也不瞬地着江玉郎,冷冰的眼睛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
江玉郎拍了拍手,强笑道:“这丫头当我是呆子,居然想骗我我怎能不给他个教训。”
那女子还是冷冷地瞪着他,不说话。
“你吃醋了麽?”他笑嘻嘻地去摸她的脸,又道:“你用不着生气,更用不着吃醋,你知道我心里真正喜欢的只有你?”
那女子动也不动地被他摸着,就像是块木头。
那女子终於开了口。她瞪着江玉郎,一字道:“不管你是不是骗我,从今以後,我只要看见你再动别的女人一根手指,我就立刻杀了你,然後再死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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