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流浪江湖
门外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间小屋,屋里有炉火,火上烧着壶水,老人正蹲在壶边,等着水沸。他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显得那么安详,那么宁静。
他这一生中已“等”了多久?还要“等”多久?对于“等”他自然比少年人有更多的忍耐。
江别鹤厉声道:“很好,你装得很像,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你的命!”他一步窜过去,手掌向老人顶门直击而下。
老人却抬起头来,向他一笑,指着炉子的水壶,像是在说:“水开了,我就替您沏茶。”
江别鹤这只手掌终于只轻轻落在他肩上,这老人若是听见他说的一个字,笑容又怎会如此安详。
淡淡的星光,照在花无缺脸上。真是张毫无瑕疵的脸。天下少女们梦里所幻想的白马王子,就该是这模样。
小鱼儿瞧着他,忽然笑道:“你知道么,你‘无缺’这名儿的确取得很好,你的确没有什么缺憾……你出身于世上名声最响的武林圣地,你少年英俊,不虑钱财,你的武功可使江湖中每一个人都对你恭恭敬敬,你的美貌、谈吐和风神,又可使天下每一个少女都对你着迷,你的名誉也无懈可击,令人甚至在背后都不能骂你。”
他摇着头笑道:“天下若真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那人就是你。”
花无缺微微笑道:“多谢夸奖。”
小鱼儿悠悠道:“但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少了样情感,你彻头彻尾是个没有情感的人,你身上流的血,只怕都是冷的。”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是么?”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服么?好,我问你,你可真的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恨?你可曾尝过爱的滋味?恨的滋味?”
他一步步往前走,接道:“你甚至连烦恼都没有,老、病、愁闷、贫苦、失望、悲伤、羞悔、恼怒……这些本是全人类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但伤却一样也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人,又怎能真正领略到欢乐的滋味。,他长叹了一声,缓缓接道:“你既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你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别人也许都羡慕你,我却觉得你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花无缺默然半晌,神色竟还是那么安详,绝没有任何变化,他只不过是淡淡笑了笑,道:“也许你说得不错,这只怕也是我从小的环境造成的。”
小鱼儿苦笑道:“不错,只有‘移花宫’才能造出你这样的人,使你变成个活动的木头人。你虽然对每个人都谦恭有礼,但心里却绝不会认为他们值得尊敬,你虽然对每个女孩子都温柔体贴,但也绝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他又长叹一声,道:“就算你要杀人,你心里都未必认为他是该杀的。”
花无缺叹道:“这的确是遗憾得很。”
小鱼儿仰天一笑,道:“好,现在我话已说完了,你只管动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在几招内将我杀死!”
花无缺道:“你可要使用兵器?”
小鱼儿道:“我没有兵器。”
花无缺柔声道:“你若愿使用兵器,我可以陪你到有兵器的地方,让你选择─样。”
小鱼儿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纵有武器,也非你敌手,你明明要杀死我,还要对我如此客气,若是别人,必定要认为你是个阴险毒辣的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因为你连虚伪作假都不会,因为你根本不必作假。”
花无缺道:“你实在很了解我。”
小鱼儿道:“你再想找一个这么了解你的人,只怕很难了。”
花无缺叹道,“不错。”
小鱼儿抹了发干的嘴唇,道:“我不要用兵器,你动手吧。”
花无缺仰头瞧了一眼,秋风吹过,一片枯叶飘落了下来,星光更淡了,大地充满了萧瑟之意。
他叹了一声,悠悠道:“这样的天气……’小鱼儿接道:“这样的天气,的确很适于杀人。”
突听铁心兰冷冷道:“这样的天气,只令我觉得冷得很“….”
她突然走过来,身上竟已是完全赤裸着的!
星光,柔和地洒了她全身。
世上绝对无法再找出一样比这赤裸的少女胴体更美、更眩
目的东西来,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间,小鱼儿和花无缺呼吸都为之停顿。
花无缺颤声道:“你……你……。
铁心兰转身面对着他,悠悠道:“你看我美么?”她起伏着的胸膛,在月光下看来是那么苍白。
花无缺不由自主闭起了眼睛,道:“你……你为什么要……”
他刚闭起眼睛,铁心兰已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花无缺只觉得一个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缠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动,手足也颤抖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有这种感觉,他仿佛要晕迷、爆烈……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铁心兰额声道:“死人,你……你还站在这里?”
小鱼儿站在那里,像是已发了呆。
铁心兰嘶声道:“你这样……你还不走?”
小鱼儿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这几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泪,他也不知道这是感激的泪?是悲伤的泪?是恼怒的泪?还是羞愧的泪?
花无缺的手根本不敢去碰铁心兰的身子,自然也挣不脱她,额上已有了汗珠,只有连声道:“放手……放手!……”
铁心兰也是流泪满面,道:“你……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鱼儿道:“我。。。我……”
他最后瞧了铁心兰一眼──那无辜而纯洁的胴体,那满脸晶莹的泪珠,这必将令他永生不能忘怀。他狂吼一声,发疯似的转身奔了出去。
小鱼儿像一条负伤的野兽,在这秋夜中的原野里狂奔着,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更不知已奔到何处?
他已再没有眼泪可流,他的心乱得就像是他的头发,他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痛苦这么心乱过。
水田里的稻穗已长出,在晚风中像是大海的波浪,小鱼儿奔入一块稻草中央,在星光下躺了下来。
积水的污泥,浸着他的身子,星光自稻穗间望出去,显得更遥远,更不可捉摸。
他暗问自己:“我能算是个人么?”
“我自以为谁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别人要杀我时,我却连一点法子也没有。”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铁心兰,只因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拼命令她伤心,但到头来都要她牺牲自己来救我!”
“我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但此刻却像条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
“我这次虽然逃脱了,但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这样逃么?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等别人来救我?”
“不错,花无缺的计谋也许不如我,但像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再用什么计谋?只因他有真实的本事。”
“而我……我都只想靠聪明、靠运气…。.一个人若只有聪明,而没有本事,那又有什么用?”
“我自以为连‘恶人谷’里的人都怕我,所以觉得很了不起,却不知他们怕我,只不过是像父母怕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若是真的动手,我能强得过屠娇娇?李大嘴?‘血手’杜杀?……”
小鱼儿就这样躺在水田里,反反复复地想着。
小鱼儿终于爬了起来,他身上满是污泥,脸上也满是污泥,他也不管,只是沿着田埂往前走。
前面有烟火点点,仿佛是个村镇市集。一家小客栈旁的空地上,团聚着一群人,里面锣鼓打得“叮咚”直响,红纸大灯笼也在风中直晃。
这自然是个走江湖的戏班子。
小鱼儿走到前面,蹲下来,一个穿着红衣服,扎着两根小辫子,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正在那里走绳索。另外还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个人,有的在旁边舞刀,有的在翻筋斗,有的在打锣,有的在敲鼓。
小鱼儿只是蹲在那里,眼前演着什么,他根本没有看,他只觉得很萧索,只是想看看人们的笑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模模
糊糊感觉到有人欢呼,有人拍手,还有钢钱落在地上的叮叮声响。
然后人群散去了,走江湖的在收拾着家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却像是个公主似的,只是坐在那里喝水。她皱着眉瞧了小
鱼儿一眼,那双大眼睛里闪着光,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个铜板,抛在小鱼儿面前,立刻又扭转过去。
戏班子也走了,穿红衣的小姑娘昂着头走过小鱼儿旁边,像是没有在意,伸脚轻轻踢了踢,将那铜板踢到小鱼儿脚下。
这是多么善良的人们,瞧见了别人的穷困,就忘记了自己。
大人们在笑着,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可以买多少肉,打多少酒,至于明天──明天是另一个日子,他们用不着去为明天烦恼,明天纵有不幸的事,纵然没有饭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烦恼,今天先喝了酒再说。
这又是多么豁达的人们──小鱼儿此刻想过的,正是这种只有“今天”、没有“明天” 的日子。
他捡起了那铜钱,跟在他们后面走,前面不远,就是江岸,江岸停着一艘船,这就是他们的家。
一个蓝布衣裤,敞着衣襟,露着紫铜色胸膛的虬髯老人正在指挥着人将兵刃家伙搬上船去。
他年纪虽已必在六十开外,但身子却仍像少年般健壮,他生活虽然落魄,但钟情间却自有一般威严。
这想来必是戏班子的主人了。
小鱼儿突然赶过去,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老爷子,我也跟着你走江湖好么?”
那老人瞧了他一眼,笑了,摇头道:“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要有本事,还得不怕吃苦。”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不怕吃苦,我会翻筋斗。”
老人大笑道:“翻筋斗?干咱们这行的谁不会翻筋斗,翻筋斗原是最简单的玩意几…… 野犊子,你就翻几个让他瞧瞧。”
一条浓眉大眼的结实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一挽袖子,也没摆什么姿势,就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最多能翻几个?”
那野犊子笑道:“大概二叁十个吧。”
小鱼儿道:“但我却可以翻一两百个。”
那老人笑道:“哦!能一口气翻八十筋斗的人,我少年时倒见着一个,那就是李家班头李老大,自从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没有别人了。”
小鱼儿道:“但我却能翻一百六十个。”
老人大笑道:“你若真能翻一百六十个……不,只要能翻八十个筋斗,这行饭就能吃上个一辈子了,虽没有什么好的吃,但也有酒有肉。”
他话末说完,小鱼儿已翻起筋斗来。
他一身铜筋铁骨,武功虽不能和绝顶高手可比,但翻起筋斗来,那可当真比吃豆子还容易.等他翻到叁十个,大家都已围了过来,他翻到六十个时,大家都已在喝彩.在为他打气。
等他翻到八十个时,大家都已瞪大了眼珠,连喝彩都忘了,那穿红衣服的少女大眼睛的光也就更亮了。
小鱼儿直翻了一百多个,才算停住,笑道:“够了么?”
老人附掌大笑道:“够了,够了…。太够了,快跟着野犊子上船去,洗个脸,换件衣裳.等着吃宵夜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海家班的人了。”
小鱼儿垂头道:‘我爹爹妈妈刚死没多久,我在他们坟前发过誓,为他们守叁年丧,我……我发誓说这叁年绝不洗脸。”
老人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于,想不到你还这么孝顺“…’我的孩子们叫我四爹,以后,你也叫我四爹吧。”
于是小鱼儿就在这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留了下来,每
天翻筋斗,过着新奇即又平凡的日子。
他现在已知道这班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海四爹的子侄儿子,野犊子是他的六儿子,也是功夫最好的一个。那穿红衣裳的小姑娘,却是这班子的台柱,她叫海红珠,是海四爹在五十大寿那天生的小女儿,除此之外,他知道的就不多了。
除了翻筋斗,别的事他几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翻筋斗外,他就是坐在那里发楞。
谁也不知道他发楞的时候,正是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诀窍,普天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懂得武功诀窍。
那本牺牲了无数人命才换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他想通了一点,等到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时,就偷偷在江岸无人处去练,别人只觉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仅也没有人去瞥他。
他翻筋斗的玩意儿既十分叫座,又从不想分银子,他就算有点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懒,别人也都可原谅了。
现在,他不再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现在,别人都叫他海
小呆。
飘泊的人们,终年都在飘泊,从长江这头到那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小鱼儿也不知道究竟到过些什么地方。
这一天,船又靠岸了,他正坐在船舷洗脚,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手,递给他一个桔子。
他接过来剥了就吃,也不回头。海红珠站在他身后,等了很久,他不回头,她只有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也脱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脚。
那是双白白的、小小的脚,脚踢起了水花,溅了小鱼儿一身,但小鱼儿却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海红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
小鱼儿道:“我不会说话。”
海红珠笑道:“你不会说话?你难道是哑巴?”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柔声道:“你不配,谁说你不配?…。.”
她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着嘴一笑,道:“别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却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但聪明,而且比别的人都要聪明得多,是么?”
小鱼儿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别人说他聪明。
他一皱眉站起来,转头就要走,但这时他突然瞧见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能动!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谈笑着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鲜艳的、轻柔的春衣,他们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欢愉,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阳光是那么温暖,而他们正年少!
生命是可爱的,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忧虑?
这欢乐的一群,正有着小鱼儿最不愿见到的人,那正是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也和他们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着鲜明的人正围着花无缺,陪着笑,献着殷勤,他无疑正是这一群人的中心。
但他的笑,却多半是为他身旁的两个娇艳的少女而发的──铁心兰也在笑着,面上似乎充满了幸福的光采。
小鱼儿的心,火一般地燃烧起来。
他平生第─次真正感觉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这痛苦竟是如此强烈,竟似要将他的心都揉碎。
海红珠奇怪地瞧着他,再瞧瞧这群人,她似乎已感觉到小鱼儿的悲哀与痛苦,幽幽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么?”
小鱼儿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现在,他又瞧见了一身淡绿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正在和花无缺低声谈笑,笑得很愉快。
奇怪,花无缺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浅薄的人?“…唉!花无缺
原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因为他根本末将任何人瞧在眼里,对他说来,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差不多,他根本不必为他们生气。
海红珠咬着嘴唇,低声道:“你认得他们?…。我知道,你原中是属于他们那一群人的,绝不会属于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卑贱而可怜的人。”
小鱼儿渐渐地往后退,退入了船舱投下的阴影。
他发现铁心兰似乎正在瞧他。
但这只不过是她不经心的一眼而已,她又怎会真的注意─个如此龌龊如此卑贱的少年。
但小鱼儿却不能不注意她,她已长大了些,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既华贵,又娇艳。
而慕容九却更消瘦,瘦得像朵菊花,虽然没有牡丹的娇丽,却另有一种淡淡的幽香,令人沉醉。
她的眼睛也更大了,但眼睛里已失去了往昔那种锐利的光芒,却换了种朦胧的忧郁,她在为什么忧郁?
海红珠轻轻走到小鱼儿面前,目中的忧郁也正和慕容九一样,她幽怨地瞧着小鱼儿轻轻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只因我不配和你说话,是么?我又怎比得上那两个女孩子,她们是那么高贵,而我……”
小鱼儿突然一把将她搂过来。将灼热的嘴唇重重印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血已沸腾,他需要发泄!
在这一刹那间,海红珠只觉天地都已在她面前崩裂。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觉自己似已投身于一团灼热的火焰中,全身也已燃烧起来,烛全身都已融化,灵魂也已融化。这一刹那,已将她的生命全都改变。
但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又是多么不值得重视的小事,岸上的人指点谈笑着,渐渐远去了。小鱼儿突然推开了她,跃下了船舱!
她痴痴地怔在那里,似已永远不能动了,春风仍然吹得很暖,但她的心却开始一寸寸结成冰。
她仍然闭着眼,不敢睁开,她怕那令人迷乱狂醉的美梦在她眼前粉碎,但是她长长的睫毛上已出现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夜已深了,谁也不知道夜是何时来的。海红珠更不知道,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灯笼已亮起,人群已聚拢,海四爹已开始用他那独特的豪爽笑声,在大声说着一些吸引人群的话。
无论她有了多大的改变,但生活却必须继续。于是,海红珠又跃了上绳索。
她麻木地在绳索上走着。人群的欢笑声,拍掌声,却似乎已距离她十分遥远,十分遥远”…只因她的心,已飞驰到远方。
那地方永远春光明媚,在那地方,人们永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守在一起,永远不必再装出卑贱的笑脸。
小鱼儿蹲在兵器架后,他的心也已飞驰到远方,眼前所有的事,他也是什么都瞧不见……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叫。海红殊竟自高高绳索上直跌下去!
海四爹、野犊子面色立刻惨变,但却仍要强笑着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不得什么……小姑娘,站起来吧,再露两手给爷儿们瞧瞧!”
但这时人们的惊呼已变为喧笑!
有人大笑道:“还瞧什么,这妞儿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汉子了。”
“喂,小姑娘想谁呀,是在想我?”
于是人们笑得更开心,也更低贱。
小鱼儿的血又开始沸腾!
但这时,人丛中已有个绿衫少一…跃而出,却正是白凌霄,他凌厉的目光四下一转冷冷道:“谁若再对这位妨娘说出一个无礼的了,我就割下他的舌头!”
另一人厉声接道:“老子就挖他的眼睛!”
这人也随之跃出,竟是那“红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静了下来,恶人,永远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过来,打着揖笑道:“多谢少爷仗义。”
白凌霄冷冷道:“这也没什么!”
自怀中摸出锭大银锞,随手抛在地上:‘今天眼见你们要白辛苦了,这就给你们买酒喝吧。”
李明生大声道:“这可足够买几十坛酒了,爷儿为什么赏你银子,你总该明白。”
海四爹面色变了变,但瞬即笑道:“红丫头,还不快过来道谢。”
海红珠垂着头走过来,股上像是发了烧,轻轻道:“谢谢少爷“。。”
白凌霄倔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红珠的手,眯着眼笑道:“咱们的大哥喜欢你,你陪他去喝两杯吧。”
海红珠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起来。
海四爹强笑道:“咱们这孩子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再让她陪少爷喝酒吧。”
李明生怪笑道:“过两年?大爷已等不及了。”
野犊子冲过来,大声道:“你放开她!”
话末说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个耳光掴在脸上,他半个脸立刻肿了起来,人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负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负着的双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红珠的脸。
海红珠已骇得啼哭起来。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定出,一字字道: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海红珠眼睛立刻发了光──小鱼儿终于出来了!小鱼儿竟会为她出头,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了。
李明生浓眉扬起,狞笑道:“你这脏小子,想找死么!”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掴出去。但这耳光却水远也不会掴在小
鱼儿脸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鱼儿捉住,就像上了副铁夹子,骨头都断了,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鱼儿厉声道:“去吧!”
喝声出口,手一扬,李明生那好几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
摔出去,跌在几丈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人群又惊呼起来,白凌霄面色大变,反手拔剑,“呛”的,长剑
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鱼儿胸膛!
小鱼儿身子一偏,竟抢入剑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并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却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草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淡绿的衣衫上,染满了鲜血画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逃,惊呼道:“不好了,杀人了!”
小鱼儿呆了呆,他自己实在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进,因惊呼声却使他回过神来。
现在,这里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转身狂奔而出。
海红珠已挣扎着奔出去,嘶声道:“小呆……小呆……等等我“。。等等我”。”
小鱼儿却头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见了。
海红珠踉跄跌在地上,满脸但是眼泪,痛哭着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海四爹赶过来,扶起了她,他饱经世故的、苍老的脸上,也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是惊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轻抚着他爱女的头发,喃喃叹道:“他虽然不会回来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他本就不属于这一群,你又有什么法子拉住他…””
海红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
海四爹长叹道:“你只有忍耐,像这样的人,非但我拉不住
他,世上……世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远再也见不着他了。”
海红珠突然晕倒在他爹爹怀里,永远再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见,这无论对谁说来,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况这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第四十二章、巧识阴谋
小鱼儿一口气奔出数里,在荒凉的江岸倒卧下来。今夜,又是满天星光,他做了这件事,总算出了口气,心里似己觉得轻松了些,但却又有另一个沉重的担子加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海红珠心必定已碎了,他并末存心伤害这纯洁的女孩子,但确已伤害了她。
他仰天笑道:“你莫要怪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虽然也不愿意走,但我的行迹已露,再也设法子呆在你那里了。”
天上的繁屋,就像是海红珠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流着泪,向小鱼儿流着泪,小鱼儿的眼睛却闭起了!。
黎明时,小鱼儿已远远离开了这地方,他茫无目的向前走,更穷、更脏,他都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天,他来到个不算很小的城镇──城镇的大小,其实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根本就远离了人群。
他不走大街,只走陋巷,他不知不觉在一家厨房的后门停了下来,这对他说来,真是种讽刺──所有高贵的香气,都不能令他动心,但这世上最庸俗、最平凡的味道,却诱惹了他。
这厨房最大,香气也最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桶洗碗水倒了出来,倒了他一身。
他既不生气,也不动,现在,他已懂得什么事才值得他生气,像这种事你请他生气,他也不会生气的。
厨房后门里,却探出张圆圆的胖脸来,陪笑道:“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
小鱼儿笑了笑道:“没关系。”
那张圆脸一笑,缩回了头,过了两盏茶的工大,又探出头来,瞧见小鱼儿还站在那里,竟笑道:“我这里还有些饭,你要是不嫌脏,就进来吃吧。”
小鱼儿又笑了笑,道:“好,谢谢你。”
他既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也不客气,走进去就吃,一吃就吃了八碗,吃完了就站起来再笑了笑,道:“多谢。”
那圆脸一直在瞧着他,像是觉得这小伙子很有趣,小鱼儿拱了拱手就要走,这圆脸汉子竟笑道:“我这里少个洗碗的人,你要是愿意做,每天少不了有你吃的。”
小鱼儿想了想,笑道:“我吃得很多。”
那圆脸笑道:“开饭馆的,还怕大肚汉么。”
小鱼儿想也不想了,一伸手就提起水桶,道:“要洗的碗在哪里?”
第二天,小鱼儿就知道这里原来是“四海春饭馆”的厨房,那圆脸汉子自然就是大师傅,名叫张长贵。
于是小鱼儿就开始每天洗碗,他发觉一个人若是躲在饭馆的厨房里,那当真是谁也不会认出他来。
这饭馆生意并不好,客人散得很早,收了炉子,张长贵常会拉小鱼儿陪他喝两杯,聊聊天。
小负儿喝的酒虽不少,但说的话却绝不超过叁句。
有一天,锅里的油己热了,张长贵突然肚子痛,抛下钢铲就跑,小鱼儿接着锅铲,替他炒了两样菜。
张长贵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怕炒菜炒得不好。
却不知天下第一名厨也在“恶人谷”里,小鱼儿从小就跟他学了不少手艺,像小鱼儿这样的人,有什么学不好。
过了半晌,外面的堂倌突然唤道,“方才炒的羊肚丝和麻辣
鸡,照样再来两盘。”
这一次,张长贵自然不会再让小鱼儿动手了,但又过了半晌,四海春的彭老板突然走进厨来,瞪着眼道:“方才有两盘羊肚丝和麻辣鸡是谁做的?”
老板居然走进厨房,张长贵心里已在打鼓,硬着头皮笑道:“自然是我做的。”
彭老板道:“那味道不对,不是你的手艺。”
张长贵只得如实讲了,彭老板走到小鱼儿面前,左瞧右瞧,瞧了半天,突然挑起大拇指,笑道:“佩服,佩服,瞧不出你小小的年纪,竟能做出那样的莱,连熊老爷吃了都拍手叫好,从今天起,你来掌勺吧。”
小鱼儿垂着头,道:“我不会。”
彭老板拍着他肩头,柔声道:“你就帮我个忙吧,从今以后,四海春就得靠你了。”
小鱼儿掌勺之后,四海春的生意奇迹般好了起来,远在几百里外的人,都听到了四海春有位名厨。
彭老板已将旁边的铺面都买了下来,加设了房间雅座,厨房
里自然也添了人,小鱼儿每天只要动动锅铲。
他甚至连动锅铲时,心里也在想着那本秘笼上的武功奥秘,他简直就像是个得了相思病的少年,昼夜想个不停。
现在,别人都唤他俞大师傅,他说的话就是权威,他不准外人进厨房,就连彭老板都不敢进来。
但有一天,彭老板还是进来了他满脸兴奋之色,搓着手笑道:“俞老弟,今天你可得分外卖力才是──你猜今天有些什么人来了?”
小鱼儿淡淡道:“谁?”
彭老板大笑道:叁湘地方的一条英雄好汉今天居然赏光来到这里,这不但是我的面子,更是你老弟的光彩。”
小鱼儿心一动,道:“他又是谁?”
彭老板挑起拇指,道:“铁无双铁老爷,江湖人称‘爱才如命’,叁湘子弟只要提起这名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小鱼儿道:“哦,是么?”
他面色仍是淡淡的,像是丝毫无动于衷,但等到菜炒完,他竟悄悄走了出去,竟第一次走出厨房。
叁湘武林盟主,“爱才如命”铁无双,这名字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实在想瞧瞧这竟为了爱才,而敢将李大嘴收为女婿的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个人居然敢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绘李大嘴,这种人连小鱼儿也不得不佩服的。
高高的木屏风,围成一间间雅座。小鱼儿从屏风的缝里瞧出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锦袍老人,高踞在酒筵的主座上。
他面上笑容虽然可亲,但神情中自有一种尊严气概,那正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所独有的气概,别人再也伪装不得。
小鱼儿只瞧了一眼,便已猜出他必定就是铁无双。
铁无双右面座上,坐着个高颧鹰鼻的中年大汉,目光顾盼之间,也正像是只死鹰一样。
铁无双的左面座上,却赫然坐着那两河十七家镖局的总镖头“气拔山河,铜拳铁掌震中洲”赵全海。
小鱼儿想到此人在那峨嵋山洞中,口口声声将自己唤作“玉老前辈”的神情,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除了这叁人外,酒筵上还坐着八九个衣着鲜明、神情雄壮的汉子,看来也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这其中最令小鱼儿触目的,却是垂手站在铁无双身后的两个紫衣少年。
左面的紫衣少年浓眉大眼,紫黑面膛,就像是条黑豹似的,全身都充满了劲力,不发则已,─发必定惊人。
右面的紫衣少年却是面清目秀,温文有札,看来就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书香子弟,但他偶而一抬眼,那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这两人手持酒壶,代表着铁无双,频频向座上的人劝酒,看来纵非铁无双的子侄,也必是他的弟子。
酒过叁巡,赵全海突然长身而起,四下作了个罗圈揖,仰首先喝干了杯酒,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兄弟应铁老前辈之召而来,本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喝得大醉而归,但在未醉之前兄弟心里却有几句话,实在不能不说。”
铁无双持须笑道:“说,你只管说,不说话怎么喝得下酒。”
赵全海瞪着眼睛,大声道:“段合肥要运往关外的那批镖银,本是咱们‘两河联镖’先派人到台肥去接下来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此事。”
鹰鼻大汉微笑道:“不错,在下也听说过。”
赵全海厉声道:“厉总镖头既然知道此事,便不该再派人到台肥去,将这笔生意抢下来,兄弟久闻‘衡山鹰’厉峰乃是仁义英雄,谁知…”哼!”
“波”的一声,他手里酒杯竟被捏得粉碎。
“衡山鹰”厉峰神色不动,淡淡笑道:“做买卖讲究货比货,这和江湖道义并没有什么关系,段合肥既然要找‘叁湘镖联’,在下也没得法子。”
赵全海怒道:“如此说来,你是说咱们‘两河联镖’比不上你们‘叁湘镖联了!”
厉蜂冷冷道:“在下并未如此说,这全要看别人的意思。”
赵全海胸膛起优,咬牙道:“好……很好!..….”
突然转向铁无双,抱拳道:“兄弟今日虽然应召而来,但也知道铁老爷子与“叁湘镖联’关系深厚,也不想求铁老爷子为兄弟主持公道,只是…─”
他“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只是‘叁湘镖联’既然如此瞧不起‘两河联镖’,咱们少不得要和他们斗一斗,尤其是姓厉的。”
铁无双突然长身而起,纵声大笑起来,击杯笑道:“赵老弟,我先敬你一杯如何!”
赵全海击杯一饮而尽,道:“铁老爷子……”
铁无双截口笑道:“兄弟你说得不错,老夫世居湘潭,叁湘武林中人,可说大多与老夫有些关系.厉峰算起来更可说是老夫的师侄!既然如此,老夫今日若是让老弟你就此负气而去,岂非白混了几十年江湖。”
赵全海的手不知不觉已握紧了刀柄,他身旁的四条大汉也变色离座而起,厉蜂面带冷笑,目光却冷锐如刀。
赵全海一字字道:“铁老爷于莫非要将兄弟留在这里?”
铁无双纵声笑道:“正是要将你留在这里,听老夫说几句话!”
他面色突然一沉,目光转向厉蜂,沉声道:“老夫若要你将这票生意让给‘两河联镖’,你意下如何?”
厉峰面色也大变,道:“这……这……”
铁无双道:“老夫决不会勉强于你,但这件事老夫已调查清楚,确实是你理亏,你今日若肯接纳老夫之言,老夫便将衡山那片茶林,让作‘叁湘镖联’属下的公益…。江湖之中,仁义为先,你还要再思,叁思!”
厉蜂默然半晌,长叹一声,垂首道:“老爷子的话,弟子怎敢不听,但那茶林乃是老爷子所剩下的少数产业之一,弟子怎敢接受。”。”
铁无双附掌大笑道:“只要你肯顾念武林道义,莫教我叁湘子弟在江湖中被人背后指骂,我老头子那区区产业,又算得了什么!”
赵全海默然半晌,满面傀色,垂首道:“铁老爷子如此大仁大义,而弟子却……却…… 弟子实在惭愧,这票生意,还是由‘叁湘镖联承保吧。”
厉蜂笑道:“在下不敢,这票生意是‘两河联镖’先接手的,自然还是让两河镖联承保,赵总镖头若是再谦谢,反令在下惭愧。”
这两人方才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恨不得立刻就拼个你死我活,此刻却居然互相谦让起来。
小鱼儿在外面瞧得也不禁大为感叹,暗道:“好个铁无双,果然不愧为领袖武林的人物,非但将一场争杀轻易地消弭于无形,居然还能将别人感化得也变成谦谦君子。”
只听铁无双附掌大笑道:“两位既然如此谦让,这趟镖不如就由‘两阿联镖’与‘叁湘镖联’联保,岂非更是皆大欢喜。”
众人一齐鼓掌称喜,于是干戈化为玉帛。小鱼儿也想走了。
哪知就在这时,赵全海方自举杯笑道:“厉兄,但望此次你我能同心合力,从今以后。”
他说到“我”宇,面上肌肉已突然起了阵抽搐,说到“从今以后”手掌也为之抽搐,杯中酒俱已溅出,溅得他一身。
他话未说完,“哗啦啦”,面前碗盏俱都被扫落在地。他人竟也倒了下去!
酒筵前立刻大乱!随他前来的四条大汉,有的失声惊呼,有的赶上去扶起他,突然齐地嘶声道:“不好,中毒……总镖头中毒了!”
铁无双面色大变,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河”属下一条大汉满面悲愤,大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该问你才是!”
厉峰拍案怒道:“你这是在说谁?他吃过的酒菜咱们也吃过,难道…。”
他话未说完,突然也四肢抽搐,跌倒在地上,竟也和赵全海
同样的中了毒!
众人更是掠惶大乱,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吃了桌上的酒菜,岂非每个人都有中毒的可能!
厉峰既然也中了毒,下毒的自然不会是他,也不会是铁无双了,双方既然都无下毒的理,这毒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鱼儿虽然旁观者清,一时间却也猜不出这道理。
惊惶大慌之中,小鱼儿忽然瞥见那白面紫衣少年竟悄悄溜了出来,小鱼儿身形一闪,立刻退入了厨房。
此刻厨房中的人也都已惊动面出,再无别人,小鱼儿刚退进去,那紫衣少年竟也悄悄走了进来。
外面正有大事发生,他走进厨房里来作什么?小鱼儿蹲了下去假装往灶里添柴。
那紫衣白面少中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会去留意一个添火的厨子。
他匆匆穿过厨房,走到后门,轻轻道:“残云。”
门外一人应声道:“风卷残云。”
小鱼儿眼角一膘,只见这少年后退两步,门外一条人影一撞而入,满身黑衣,黑巾蒙面,哑声道:“事成了么?”
白面少年道:“成了。”
黑衣人道:“好。”
他前后叁句话一共加起来才说了九个字,但小鱼儿心头一动,只觉这语声熟悉得很,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灶里。
黑衣人还是瞧见了他,沉声道:“这人是谁?”
白面少年道:“只不过是一个厨子。”
黑衣人道:“留他不得!”
两人身形─闪,黑衣人并指急点小鱼儿背后“神枢”穴,这“神枢”位在“脊中”穴上,乃人身死穴之─。
但小鱼儿却连闪也不闪,只是暗中运气一转,穴道的位置,便向旁滑开了半寸,用的正是武功中最最深奥的“移穴大法”,小鱼儿虽然还未练到炉火纯青,但用来对付这种情况,却已绰绰有余。
那黑衣人一指明明点在他“神枢”穴上,眼看他连声都未出,便跌倒下去,算定此人已必死无疑,冷笑一声,道:“谁叫你耽在这里,你自寻死路,却怨不得我!”
黑衣人又道:“快出去,莫要被人猜疑。”
两人再也想不到一个厨子竟身怀绝传已久的武功奥秘,自以为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再也不瞧小鱼儿一眼,一个向前,一个向后,急掠而出。
小鱼儿还是伏在地上,就好像真的死了似的动也不动,只是他的心念,却一直在转个不停。这黑衣人的语声,竟和江玉郎有八分相似!
此人若真的是江玉郎,那么,铁无双的弟子又和江玉郎有什么关系?他们进行的究竟是什么阴谋。
小鱼儿心念一转,又想到那日在江别鹤的秘室中,所瞧见的那装着一瓶瓶珍贵毒药的 “书匣”。
他那时虽然只匆匆瞧了─遍,但那匣子里的每瓶毒药都未逃过他的眼晴,到如今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销魂散……美人泪……七步断肠…。‘夺命丹”。。一滴封喉……散魂水……雪魄精。。”
小鱼儿突然失声道:“雪魄精”。。不错,必定就是它!瞧那赵全海中毒时的摸样,岂非好像连肌肉都冻僵了。”
他立刻跳起来,扯下身上的围裙,用焦炭在围裙上写下副药方──在“恶入谷”长大的人,实在有许多好处。
赵全海、厉峰的脸,已变成一种奇异的死灰色,他们的身子本在颤抖抽搐着,此刻却连动也不会动了。
别的人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着,也不知自已是否也中了毒?
更不知这毒性要到什么时候才发作。
他们就好像待决之囚般坐在那里,也不敢跑──他们自然知道只要─走动,毒性就发作得更快。
铁无双面上的笑容已不见,不停地踱着方步,搓着手,这纵横数十年的老江湖,此刻也已全失去了主意。
他仰天长叹一声,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毒?是谁下的毒?”
那紫衣白面少年已站在他身后,道:“莫非是这菜馆里的人?……”
铁无双道:‘依我看来,这毒药断非中士所有,否则我行走江湖数十年,怎会连见都未曾见过?若是我猜得不错,这……”
突听一人大声道:“你猜的确不错,这毒药确非中土所有,乃是天山‘雪魄精!”
语声中,一人燕子般自屏风上飞掠而过,身子凌空后,抛下了样东西,口中大声接着道:“围裙上所写的药方,可解雪魄精毒,快去配药,还可有救!”
他话说得很快,身形却更快,话说到一半时,人已不见,最后那两句话,已是自十余丈外传来的!
铁无双失声道:“好快的身手!”
他一把攫取了那人抛下的东西,只不过是条油腻的围裙,上面果然写着副奇异的药方。
铁无双瞧了两眼,喃喃道,“雪魄精,居然是雪魄精………难怪我猜不到!”
众人喜动颜色,齐声道:“如此说来,总镖头岂非有救!”
白面少年脸上也已微微变色,口中却冷冷道:“说不定这也是那恶人的诡计!”
有人伸手一探赵全海的手,失声道:“不错,那必定又是要来害人的,中了雪魄精毒的人本该全身冻僵而死才是,但他…。.他身上却似火热的。”
铁无双沉声道:“你可知道,冻死的人在临死之前,非但不会觉得寒冷,反会觉得如被烈火焚烧一殷,这种感觉若非身历其境,别人永远不会想到的。’紫衣白面少年忍不住道:
“那么你老人家又怎么知道?”
铁无双缓缓道:‘只因我也险些被冻死过一次。”
紫衣白面少年垂下头,再也不敢说话。但他的眼角,还是盯着那条油腻的围裙。
小鱼儿己出了城镇。他自然知道那“四海春饭馆”再也不是他藏身之地了,但是他还不想露面,他还要等!
他要等到自已一露面便已轰动江湖的那一天,他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让别人瞧瞧小鱼儿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现在,他还是不想管闲事,虽然他明知“四海春”的这件奇案在江湖中必将成为一个谜。
只因他知道以自己此刻的力量,就算去管这件事,也还是没有什么用的,说不定反而要赔上自己一条命。
他又茫无目的地向前走,还是那么脏,那么穷。但此刻,他的心情,他的武功,却已和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了。
绝代之英雄,终于已将长成!
这一日他又走到江岸,望着那滚滚江水,他脚步竟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下来,他可是希望再瞧瞧那艘乌篷破船!
他可是希望再瞧瞧船上那些生活虽然卑贱,但人格却毫不卑贱的人?他可是希望再瞧瞧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江上船来船去,却再也找不到那艘破船的影子?他们到哪里去了?还不是在流浪,在飘泊……小鱼儿站在江岸旁,痴痴的出了半天神。
突听身后衣挟带风之声响动,─人道:“有劳阁下久候,抱歉得很。”
小鱼儿心里虽然奇怪,但也不回头,也不说话。
那人又道:“阁下怎地只有一人前来?还有两位呢?”
小鱼儿还是不说话。
那人忽道:“在下等遵嘱而来,阁下为何全不理睬?”
小鱼儿终于回头笑道:“你们只怕找错人了吧。”
他话未说完,巳瞧清了面前的叁个人。
天上星光与江上渔火高映下,只见左面的一人生得又高又大,身上穿件发亮的红衣服,却赫然正是那“红衫金刀”李明生!
中央那人气概轩昂,自然正是他爹爹“金狮”李迪,还有一个紫面短须,却是那“紫面狮”李挺。
小鱼儿瞧见了这叁人,还真是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都险些僵住了,幸好这叁人竟末认出他来。
“金狮”李迪皱眉道:“原来是个小叫化子。”
李明生喝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鱼儿垂头道:“小人无地可去,所以才站在这里。”
李明生道:“你还不快滚,少时只怕……”
话犹未了,“紫面狮”李挺已低叱道:“来了!”
江面上,已荡来一叶轻舟。
轻舟上果然有叁条人影,黑衣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