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古龙
第三十三章、东瀛武士刀

冷冰鱼瞧了他掌中木杖一眼,道:
“你既要与冷某动手,天龙棍何在?”
公孙红木棍一摆,道:
“就在这里。”
这句话说出口来,不但冷冰鱼大觉吃惊,群豪亦觉大出意外,谁也想不到那名动天下,号称无双的外门兵刃,竟是这看来毫不起眼的短短一根本棍,更想不到这本棍居然也能排名在风雨双鹰牌、十三节雷火神鞭、东海钩镰刀、破云震天笔……等妙用无方的奇门兵刃之
冷冰鱼目注着公孙红手上这根短棍,良久良久,面上的神情,先是惊奇,后是失望,到最后竞仰天狂笑起来。公孙红道:“面临决战,为何狂笑?”
冷冰鱼狂笑着道:
“名震天下的‘天龙棍’,竟是如此一条短棒,如此一条短棒,竟能列名于‘破云震天笔’之上,却叫冷某怎能不为之失笑?”
公孙红先不答话,凝目瞧了他半晌,竟亦自仰无狂笑起来。
冷冰鱼道:“你笑什么?”公孙红狂笑着道:
“名动天下,号称文武兼通,博学无双的少庄主,竟是如此有眼无珠,却叫某家怎能不为之失笑?”
冷冰鱼怒道:
“此话怎讲?”
公孙红道,
“阁下既称博学,岂不闻拙中之巧,返璞归真,方是天下之大巧大妙,某家这一根短棒之中,内蕴天地变化之机,外藏鬼神莫测之变,岂是凡俗兵刃可比,又岂是你等这些凡胎肉眼所能兹测?”
这番话,说的正与宝玉“心剑”之道,大同小异,宝玉听在耳里,不免领首会心,但四下群豪却听得愕然相顾,难明其妙?
冷冰鱼怒叱道:
“好个舌粲莲花,狂言欺众之辈,冷某倒要瞧瞧你这‘天龙棍’上,到底有何鬼神莫测的妙变?”
这句话说得很长,但他并未等这句话说完,掌中“破云震天笔”,早已化做一片银光飞出。这时月光满天,银辉遍地。
冷冰鱼掌中“破云震天笔”,似已与月光溶于一色,让人根本无法辨出他招式间之变化 ——甚至瞧不出他银笔究竟在何方位?
人丛之中,不禁已发出轻微的惊叹声,就只这一招使出,群豪多巴瞧出冷冰鱼此番动手,已与前两阵大为不同。
前两阵他招式变化,虽然精妙,但仍有来龙去脉,令人仍可捉摸,此番他招式使出,却当真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显然直到此番动手,他才使出了真实武学,显然,他口中虽说对公孙红失望,但心中仍是不敢轻视。
再看公孙红,却端的不免令人有些失望。
五招过后,他便似己落在下风,他掌中“天龙棍”甚至连一招都无法使出,只因他方自出手,招式已被银光封住。
以他那样威猛的身形,凌人的气势,所使的招式,本该有惊天动地,开山裂石之威,但此刻他招式却是那么柔弱。
唯一令群豪稍觉警觉的是,直到此刻为止,数十豪杰,尚无一人能瞧出他使的究竟是什么招式?
他招式看似剑招,又似刀法,又有些像是鞭法、钩法,他出手时明明是一招剑法,到了中途,却会变为刀招,等到收回时,竞又变为鞭着。
冷冰鱼出招如电,银光闪闪,令人根中瞧不清他的变化,公孙红却出手笨拙,招式缓慢,每一招都教人瞧得清清楚楚。
但更令人慷异的是,群豪虽将他每一招都瞧得清清楚楚,却还是无法捉摸到他招式的变化。
冷冰鱼的招式如雾中之花,烟中之鹤,别人瞧他不出,还有理可说,公孙红的招式根本就如同一件平平常常的东西,放在你眼前,任你揣摩,任你瞧个够,但却又令你永远瞧不出那是什么。
宝玉凝目而观,暗暗叹道:
“拙中之巧,大巧若拙,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到后来冷冰鱼的招式越来越见迅急激厉。
公孙红招式却越来越是平和缓慢。
冷冰鱼身形游走,满台飞动,到后来几如水中游鱼一般,流窜不停,公孙红脚步本自边在移动,到后来却连动也不动了。
这时群豪中武功较高,目光较为敏锐之人,已瞧出无论冷冰鱼的招式多么迅急凌厉,只要公孙红那平和缓慢的招式一出,立刻就可将冷冰鱼凌厉的攻势化解——而且一招竞可化解他五、六招之多。
换句话说,此刻两人动手,冷冰鱼若要费六、七分气力,公孙红却只要费一分便已足够。
一木大师叹道:
“冷施主武功,虽然先声夺人,但部如赐渗水之酒,令人越瞧越觉无味,但公孙施主的武功……”
丁老夫人含笑道:
“公孙施主的武功,其昧虽觉苦涩,但却如细嚼撇揽,便令人越想越是回昧无穷。”
一木大师展颜一笑,道:
“正是如此,五十招后,冷施主便难免要落败象了.”
五十招瞬息即过。
公孙红突然纵声长笑道:
“冷冰鱼你兵刃还不撒手?”
长笑声中,“天龙棍”反手挥出。
满天银光,暴雨般乱洒而下。
两件兵刃,迎头撞上,群豪想来必有一声巨响,哪知却什么也未听到,满天银光,便己突然消失无踪。
再看那震动万方的“破云震天笔”,已被压在拙朴的“天龙棍”下,正如巨石压蛇一般。
“蛇”虽然狡磁灵便,“石”虽然笨拙质朴,但舵若是被石压住,无论“它”如何挣扎,也休想挣扎得脱了。
冷冰鱼强悍冷傲的面容,看来已有些狼狈。
他目中已满布红丝,额上也已流满汗珠。
丁老夫人长身而起,沉声道:
“胜负已分,冷大侠还不歇手?”
冷冰鱼怒叱道:
“谁说胜负已分……着!”
“着”字出口,掌中“破云震天笔”,突然断成七节,每一节中,都有一蓬光雨暴射而出。
这七莲光雨,颜色俱都不同,红、橙、黄、绿、青、蓝、紫……非但七种都是极为强烈而鲜艳的颜色,而且光璇流动,如银花火树,那强烈而明亮的光芒,针一般刺着别人的眼目。
群豪但见台上七色光雨一闪,双目随即觉得一阵刺痛,不得不赶紧闭起眼睛,什么都瞧不见了。
在这一瞬间,群豪心中,不约而同都有一个想法——公孙红此番想必是再也难逃毒手了!
有些目光较为锐利之人,还曾瞧见就在“破云震天笔”断成七节时,公孙红魁伟的身子,曾经不由自主向前一栽。
要知他已将全身真力贯注棍头,棍头下压,压力不断,下面抵抗的力道一旦突然消失,他力道自无法平衡,身子自也拿不住重心,在这种情况下,光雨暴袭而来,他如何再能逃得毒手。擂台上果然响起一声惨呼。一条人影自台上被凌空抛起,直跌下地。
但这惨呼之声,却并非公孙红发出来的。
原来就在光雨射出时,公孙红不避反迎,竞趁着那一栽之势,整个人就势扑例在地,竟自冷冰鱼胯下窜了过去。
这虽然是极为简单的身法,但在当时那般惊险危急的状况下,若无过人的机变、急智与经验,又有淮敢冒险使用这样的身法?
冷冰鱼得意的笑容还未在脸上泛起,公孙红已到了他胯下——这是人身最为脆弱的空门,如今敌人竞连整个人都已欺入,正如两军对阵,竞让敌军逼入了己方的心脏,哪能不败?
冷冰鱼这一惊之下,当真是心胆皆丧,但此刻他闪避已是不及,公孙红掌中“天龙棍” 已反手挥起。
公孙红盛怒之下,施出的这一棍,端的是无情杀手。
冷冰鱼整个人都被击得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跌落在地,竞恰巧跌在莫不屈与公孙红身前。
光雨已敛,一连串钉在擂台木板上,七彩鲜艳,宛如彩虹。
公孙红翻身跃起,厉声道:
“冷冰鱼,这是你自己找死,休得怨我……”
喝声使群豪张开眼睛,瞧见了这意外的情况——被群豪公认为此次大会中夺标希望最高的第一高手冷冰鱼,竟在最后之决战还未开始前便已丧命,群豪的惊呼与骚动,自然可以想象。
在这刹那间,天神般卓立在台上的公孙红,浑身都似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也吸引了四下千百群豪的目光。
唯有宝玉双目,却始终凝注着冷冰鱼。
只见他身子渐渐能动,竟挣扎着爬到石不为面前,面上的神情,既是惊痛,又是失望,还充满了怨毒。
他充满怨毒的双目,便紧瞪着石不为的脸,似乎要说什么,但颤抖的嘴唇动了两动,一个字也未说出,身子突然一阵袖搐,迎面扑倒地上一一他心中的话,他心中的秘密,是永远再也无法说出的了。
石不为也始终在凝注他,面上神情,绝没有丝毫变化,但一双目光,却出奇的冷冰、尖锐——若说世上真有一种目光能够令别人寒心,封住别人的嘴,便是石不为此刻瞪住冷冰鱼的目光了。
宝玉自擂台支柱间斜斜望过来,恰巧将两人的神情都瞧在眼里,他双眉不禁突然扬起,面上也突然焕发出一阵奇异的光采。
这时,公孙红雄厉的语声,正响彻山坪。
他沉声道中
“三中以前,兄弟为了探询那东海白衣人的秘密,便买掉东渡,去到了那自古有海外仙山之称的东瀛三岛。
“古老传言,东瀛三岛,本是我大汉后裔,秦始皇时,由徐福率领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求不死仙丹之事,方自迁移过去。
“是以岛上风俗、文字,有泰半与我大汉民族相符,对我国远去人士,也大多十分尊重恭敬。
“唯岛上人民,性格却较我邦傈悍残忍,而且生性尚武,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甚至不借以死相拼。
“岛上武功中也自我邦流传过去,但经过许多年演变之后,已渐渐变得更为辛辣狠毒,这自然也与当地民情有关。
“岛人所用的兵刃,大多半为一种奇形长刀,刀身长而狭窄,刀锋薄而锐利,锻钢炼刀之术,实不在我邦之下。
“岛人所用刀法,简单而不复杂,但岛上武功流派,却有不少,只耍有三两着精妙的刀法,便可独树旗帜,自立宗派。
“此刻我随口道来,岛上武功流派,便可分成二十余之多:残月无双流,一刀流,天龙秘法流,柳生英雄派……这几个流派,可称为其中之佼使者,正如我邦之少林、武当、昆仑等门户情形一样。”
他说的这番话,虽然还未转入正题,但却是群豪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之事,是以人人惧都听得全神贯注,目不旁瞬。
骚动自早巳平息,山坪上一片静寂。
唯有公孙红响亮的语声在继续着……
他接着道:
“我抵达岛上之时,情况既不熟,言语更不通,是以在开始一年多里,简直可以说一无所获。
“但在四处流浪了一年以后,与岛人已可略略交谈,对岛上各门武功流派,也有了些认识。
“而这时,岛人乃渐渐知道我乃自中土远去的武士,对我所用之兵刃,所使之招法,更是大觉兴趣。
“于是各流各派的门人,宗主,早有不远千里而来,与我切磋,向栽树教,其人对‘武道’态度之认真,亦颇足为我邦武人借镜。
“我并非为了与人比武较技而去,若非被人逼得万不得已,绝不与人动手,纵然与人动手,亦是点到为止。
“在这段时期中,我自觉若论博大精深,被邦武功,虽远不及我邦,但其刀法之准确、狠毒,却非我邦刀法能及。
“尤其柳生英雄派之刀法,所讲究的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实已与我邦内家正宗之精义,不谋而合。“而据我所知,那东海白衣人的武功亦似与柳生英雄派颇有渊源,于是我便着手从这一方面,探询那自衣人的来历。”
他说到这里,连宝玉都暂时抛开了心中纷乱之思潮,凝神倾听——这本是当今天下武林中最最吸引人的话题。
公孙红接道:
“当代东瀛武林,辈份最尊,武功最高,见闻最博之人,便推‘大和’柳生英雄派之宗主柳生藤齐、‘京都’吉冈正雄与以‘一流太刀’名震四邦的伊势桑名郡太守北昌具教三人。
“我与这三位东瀛的武林前辈,一夕长谈之后,不但在武功上得益非浅,而且也果然探询出那东海白衣人的来历。”
说到这里,人丛中才忍不住发出一片惊叹声。
公孙红道:
“数十年前,中原武林有位奇人,此人智慧绝高,唯涉猎太广,而人之智力终究有限,是以此人虽然兼通百艺,但所学便难免驳而不专,尤其武功一道,此人虽然身兼各门武功,但亦都不能达到巅峰。
‘‘若是换了别人,仗此一身艺业,亦可行走江湖,但此人雄心万丈,志比天高,绝不与一般江湖俗手较量,而专寻武林中之绝顶高手。
“在如此情况下,他自是每战必败。”
说到这里,公孙红面上都不禁露出惋惜同情之色,长长叹了一声,方自沉声接口说道:
“此人落拓江湖,潦倒半生,暮年时方得一子,此人鉴于自身之悲掺遭遇,自不愿他的儿子重蹈覆辙,是以他决心要以自已有生之年,将他的儿子造就为一代武林奇才,好为他吐一口气。
“但此时中原武林中实已无他立足之地,于是他便携同犹在襁褓中之爱子,飘洋过海,远赴东瀛。
“自他爱子一人人世,他便以百草制成药水,锻其筋骨,他爱子初能学步时,他便开始传授其武功。
“他竞不令他的爱子浪费一分一刻时刻在别的技艺之上,他竟要他的儿子将一生精力生命,全部贡献给武功。
“要知此人兼通各门武功精义,只是不能专心苦练而已,是以他虽不能成为武功中—流高手,却无疑是天下第一流良师。
“他爱子在其熏陶之下,不到十岁,功力已可脐身于东瀛一流武林高手之列,十一岁时,便开始闯荡江湖,十年之中,他已会遍了东瀛岛上每一武功流源的高手,柳生藤齐、吉冈正雄、与北昌具数,自然也都在其中。
群豪不由自主、齐地脱口问道:
“他们的胜负如何?”呼声有如浪涛一般,一层层卷了过来,但公孙红第一句话说过,浪涛立刻平息。
公孙红道:
“这本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那白衣人十一、二岁时,虽然已可与东瀛一流武士交锋,但遇着绝顶高手,仍不免落败。
“日本武士,虽然残忍好杀,但那些绝顶高手,自然还是不忍来取一个幼童的性命,是以他虽常败,仍末丧命。”
“于是他的武功,便自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磨炼得更坚强,更锋锐,别人生命中最美好的童年,他却终日在挨打中渡过,然而,他的牺牲毕竟有了代价,到了他十八、九岁时,他便已可横扫东瀛,无敌当时了。”
“他身子旱已被锻炼成钢筋铁骨,内功也早已有了根底,经过这十余年外功的修炼,他武功便已融合了中土各大门户与东瀛各大流派的精华,椰生藤齐、吉冈正雄、北昌具教三人,都曾与他交手四次,据他三人说,除了他们与他第四次交手时,他武功之精妙,已非别人所能想像。”
公孙红叹息一声,接道:
“在这十年中,他爹爹已死,但这时他心中除了‘武’宇,便别无所有,他爹爹死了,他竞全然不闻不问,他非但身子变为钢筋铁骨,就连他的心,也已似变为钢铁所铸,冰冷坚硬,全无情感。
“到了他二十岁后,环顾东瀛岛上,已无一人武功再高于他,他深知自己若再耽下去,武功也绝难再有进境。”
群豪忍不住又问道:
“这时他可是便西渡而来?”
公孙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他那时若是来了,也就好了,怎奈此人并非狂妄无知之辈,知道自已武功虽能横扫东瀛,但必定还是不能在中原称雄,于是他竞独自驾了一时铁木轻舟,到了东瀛三岛东处的一个小小孤岛上。
“那孤岛荒凉已极,简直不堪人居,岛中却有个小池,池中全是黑白两色的石子,光滑圆润,不假琢磨,便可当作棋子,是以东瀛人士,便将这孤岛称为‘棋岛’,那白衣人竟在这不堪人居的‘棋岛’上,一住就是十年。
群豪脱口问道
“这十年他又在干什么?”
公孙红道:
“这问题本来无人知晓,幸好东瀛武林中,也不乏好奇之人,曾专程到那‘棋岛’之上,窥探他的行止,这才知道他在岛上竟似已完全放弃武功,终日只是静坐沉思,或是以黑白两色石子,摆着棋谱。”
群豪面现讶色,唯有方宝五、一本大师等人,不住皱眉颔首,一木大师干“咳”—声道:
“这十年中,他虽似放弃武功,但武功进境,只怕比前十年更多。”
公孙红叹道:
“正是如此,据柳生藤齐言道,本来他武功虽高,却犹可测度,但等到他自‘棋岛’回来之后,武功之高,却已是深不可测,吉冈正雄又曾与他交手过一次,这一次两人甚至根本谁也没有发出一招,吉冈正雄便已自认落败了。”
“只因这时他精神、意志,竟已能与他掌中之剑合而为一,他全身都似笼罩着一层剑气,全然无懈可击。”
“吉冈正雄以一代剑术宗匠的身份,与他对立凝注达七个时辰之久,还是寻不出他的破绽,自是不敢出手。”
“到后来吉冈正雄精神已完全崩溃,而白衣人却仍如山岳峙立,全无所动,吉冈正雄自然唯有不战而败了。”
群豪口中,惧都不禁长长“嘘”了一声,这嘘声中表示的除了惊讶之外,也还有一些仰慕之意。
公孙红道:
“于是这时,白衣人便决定西渡中原,他自信一身武功,已足以为他死去的爹爹扬眉吐气,已足以无敌于天下。”
“哪知中土之地,还有位紫衣侠。”
“紫衣侠筋骨之强妆,修炼之坚苦,或虽不及白衣人,但他那阔大的胸襟,渊博的见闻,通达的人情世故,却绝非白衣人能及万一,而这些也都正是修炼武功的要素,是以一战之下,紫衣侠虽死,白衣人却先败了。”一木大师颔首道:
“不错,若非胸襟宽大,见闻渊博,人情通达之人,纵然苦练一生,也绝不会达到剑术的真正巅峰,只因他若不能将‘剑术’化入最高的哲艺之境,最多也不过只能做到‘剑匠’ 而已,这分别正如‘画匠’所画之圆,虽能逼真,却不能传神,终是不能与真正‘画家’相比。”
这番话别人或者未曾听入耳里,但宝玉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仔细咀嚼这番话中的滋味,不觉又有些痴了。
公孙红道:
“自衣人锻羽而归,这消息瞬即由经商的海容们传来东瀛,柳生藤齐听得这消息,心中立时大起恐慌。
“只因他深知白衣人的心智,早已失却常态,此刻锻羽而归,行事必定更要偏激乖戾,而东瀛武林中,实无一人能制止于他,这后果岂非不堪设想,于是,柳生藤齐便以当代东瀛武林宗主的身份,号召十七位最负盛名的剑士,组成‘止杀组’,只要自衣人稍有妄动, ‘止杀组’便可不顾一切,一择手段,联手将白衣人除去,如此做法,虽然违背了‘武道’ 精神,但柳生藤齐自认白衣人乃是东瀛武林造就的,是以东瀛武林可以将他毁去。
“哪知白衣人回去后,竞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抛却了‘武士’的身份,在市并中做起小生意来,更绝口不谈武功之事,若有人问起他对中原武林七年之约,他竞只是含笑摇头不语。”
白衣人的身世固然充满了传奇意味,他如今竟变得如此模佯,却更是令人惊奇、诧异。
群豪间骚动再起,有的惊叹,有的已不禁欢呼起来。
唯有一木大师双眉深皱,不住喃喃道:
“可怕……可怕……”
万子良忍不住问道:
“这又有何可怕之处?”
一木大师沉声道:
“看来那白衣人已上达‘剑道’中的另一更高的境界,不再以‘出世’为修练剑术的途径,而完全‘入世’了,佛门弟子,必经‘入世’的修为,方成正果,而‘剑道’的最高哲理,实也与佛道殊途同归。”
了老夫人长叹截口道:
“正是如此,他此番‘入世’之后,便可自红尘中学到一些他以前无法学到的东西,但剑术经过此一境界,自必更上一层。”
这番话就连万子良等人听了,也是似懂非懂,不能尽解,但方宝玉听在耳里,却颇有会心。
公孙红道,
“我听得柳生之言,便待往市井中寻找那白衣人的下落、谁知白衣人竞在一年前使已失踪,从此下落不明,他平日所用的一切衣物,俱都留存当地,他竞似是光着身子去的。
“而这时,东瀛三岛之北海道,却又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位武林高手,据传这两人亦是中士人士,武功之高,俱已登峰造极,柳生、吉网、北昌三人,闻讯之后,立刻连抉前往,临去之时,都说那白衣人只怕已厌倦了武士生涯,是不会再来中土赴七年洗剑之约的了。”
群豪欢声雷动,宝玉心头更是激动无比。
他暗自付道:“海外突然出现了中士男女两大高手,这两人是谁?莫非竟是我那胡八叔与水仙姬?”
公孙红道:
“我远在东瀛时,便自经商海客们的口中,得知泰山之会事,是以我探出白衣人的来龙去脓后,立时赶回。”
“但等我回来时,才知道此会已提前举行了。”
“于是我立时兼程来泰山,谁知却在山腰密林中,发现一群碧目卷髯的异邦武士,正待以火药引线,将这一片山坪炸毁,火药的力量,虽不能将山坪上英雄全部炸死,但大乱之中,逃窜践踏,必定死伤狼藉。”
群豪纷纷惊呼道:
“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公孙红仰天狂笑道:
“我既然遇着此事,怎会密他们得手?……曙I嗡!各位请看,这便是那般异邦武士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提起那席袋一抖,麻袋中竟是十数额鲜血淋漓的头颅。
头颅满台滚动,宝玉瞧得清楚,这头颅中有一颗又长又大,竞赫然正是那“马面人”岑陬的。
这时群豪心情之兴奋激动,实已达到巅峰;
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些来自异邦的恶徒虽已死去,但他们早已埋藏的火药,此亥口仍埋在这山坪上某—些隐密的角落里,那些引线,也显然未被毁去,这些引线若是被一个心怀恶意的人发现,他便随时都可将这一片山坪化作洪炉,这山坪上数千人的性命,此刻实犹在刀姐之下,这千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惨案,犹在随时都可发生的。
要知那时火药的应用并不广,人们对这世上最具威胁性的东西,所知并不多,畏惧自然不深。
是以在这样情况下,泰山之会竟仍继续了下去,就连丁老夫人都没有将此会中止的企图。
只因所有的凶险似乎都已过去,此会眼见已近尾声,是以人人都想格此会早些结束,圆满收场。公孙红蒋笑民、梅谦、欧阳天矫,以及略受火伤的潘济城,是参与此会较饺的数十高手中仅存的人物。
骚动终又再次平静,数千豪杰,此刻正都等着这五人作最后的龙争虎斗,瞧究竟谁是当今第一高手。
丁老夫人手里拿着张纸条,呆望着,她正在参考该如何才能公正的安排这最后五人决战。潘济城突然走到她身侧,低低的说了两句话,丁老夫人面色先是惊奇,瞬即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她沉声道:
“方才潘济城潘大侠已宣布退出此番决战……”人丛中立刻发出一片低微而带惊异的 “嗡嗡”声。
丁老夫人接道:
“是以此番参与这最后决战的,已只剩下四位,夜三阵之间,便可以分出究竟谁是第一高手,但愿……”
她话末说完,人丛中突然发出一阵无礼而刺耳的笑声,丁老夫人忍耐着,等待着这笑声中止。
但笑声非但未曾中止,反而更加刺耳.
丁老夫人面笼秋霜,厉声道:
“这位朋友如此发笑,莫非是对此会有所不满么?”
人丛中哈哈笑道:
“这泰山之会,简直就是个笑话,却教某家怎能不笑?”
尖锐的语声,像针一般刺着人们耳鼓。
丁老夫人怒道:
“普天之下,有谁敢说这泰山之会是个笑话?老身例要请教阁下,此会究竟有什么好笑之处?”
人丛中笑道:
“就凭这五人也敢来争夺武林第一高手之名?依我看来,这五人不过只配争夺天下第一废料的称号而已。”
这番话就像一只棒子,将方自平息的山坪又搅得大乱,欧阳天矫、公孙红等四人,更是耸然变色。
是谁敢说这样的话?这人好大的胆子!
公孙红大喝道:
“阁下敢发如此狂言,非但胆大包天,武功想必不弱,为何不出来与咱们四块废料较量较量?”
人丛中笑道:
“正待如此。”
这次不用他挤,群豪已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千百目光俱都瞧了过去,要瞧瞧这人究竟是个绝世的疯子?还是个绝世的英雄?
只见一人自人丛中缓步走了出来,身材纤弱,青衣小帽,白生生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竟有七分像是女子。
群豪不禁哄笑起来:
“这样的人物,公孙红一根手指便可将他推倒,他却敢发如此狂言,不是疯了是什么?”
丁老夫人凝注着此人的身形、脚步、神情,凝注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双眉突然皱起,沉声道:
“此人必定是个女子。”
一木大师道:
“夫人看她是女子,那想必是错不了的,但江湖中哪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老僧却从未听说过。”
丁老夫人叹道’
“江湖中新人辈出,你我猜不出她来历,也并非奇事,奇怪的是,她难道也不知梅大侠、蒋大侠等四人的来历么?她难道不知道这四人的武功、性情,是万万容不得她在此无礼猖狂的?”
一木大师叹道:
“正是,这小女子想必定是世家之女,仗着父兄声名,出来惹事生非,却不知这四人是有名的硬招牌,谁的账都不卖的。”
万子良突然截口道:
“说不定她早已知道这五人的武功脾气,说不定她对这四人之武功根本全不畏惧,这……这又当如何?”丁老夫人耸髯转身道:
“万大侠莫非已看出她是谁了?”
万子良摇头长叹道:
“在下心中仿佛已知道她是谁,却又说不出她究竟是谁来。”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这其中面上神色变化最为激烈的,便是方宝玉,他远远躲在一个大汉身后,不让这青衣少年看到他的脸。
青衣小帽的少年,已举步走到台前。
一轮秋月,照着她那比秋月更为明亮的剪水双睫,使得她那苍白的面容,看来更有说不出的神秘、冷艳。
公孙红、欧阳天矫等四人,似出被她这种神秘的冷艳所慑,一时间都似为之目眩神迷,说不出话来。
丁老夫人放低语声,柔声道:
“此等杀伐之地,姑娘又何必参与其间?”
青衣少年对这“姑娘”二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只是冷冷一笑,道:
“蒋笑民武功华而中实,欧阳天矫更不过只是唬人的材料,‘天刀’梅嫌狠辣有余,灵便不足,用他那镰刀去收麦割稻,倒还不错,至于公孙红么……嘿嘿!他武功虽与方宝玉一路,但再练今年,也赶不上方宝玉十成中的—成。这四人有谁配称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
公孙红突然喝道:
“莫非你便是方宝玉?”
青衣少年嘿嘿冷笑道:
“方宝玉……他为我提鞋,我都嫌他不配,但你四人若要去为方宝玉提鞋,他也是万万不会要的。”公孙红忽道:
“你究竟是谁?”
青衣少年道:
“我?……我谁都不是,只是要来教训教训你等,莫要关起门来做皇帝,自称第一高手,却叫人笑掉牙齿。”
蒋笑民怒叱道:
“我若不嫌你是个女子,此刻便要你……”
青衣少年冷笑道:
“女子又如何?难道天下的女子,都像马叔泉那般容易欺负!”转目在他四人面上各各瞧了一眼,目中满是轻蔑之色,冷笑接道:
“我此刻若安分别单独与你等动手,你四人必定要说我方才未曾费力,故意来占你们的便宜。”
她语声微顿,袍袖轻拂,人已到了台上,招手道:
“来来来,你四人不如一齐上来,也免得多费事了。”
梅谦、欧阳天矫等四人,一齐怒喝着扑上台去。
但这四人是何等人物,又怎能当着天下群豪面前以多激少,虽在盛怒之下,四人对望一眼,又不禁齐地顿住身形。
么孙红道:
“三位且让某家出手。”
蒋笑民道:
“还是小弟来教训这厮。”
梅谦道:
“梅某已无法忍受,还是……”
三人争议之中,欧阳天矫已一步冲到青衣少年面前,十指箕张形如虎爪,直抓青衣人双肩、咽喉。
欧阳天矫武功招式,既无花俏,亦无诡变,但功力之沉实,根基f得之稳,却非当今一般高手所能企及。
是以纵是武林世家,也多将自己的予弟送至“天矫武场”练武,多因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欧阳天矫调教出的弟子,根基必定固若金汤——天矫武场声名之盛,门下弟子之多,可称一时无两
此刻只见他招式使将出手,一招是一招的功力,一招有一招的份量,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绝无半分马虎。
年纪大些的武林豪杰,瞧见欧阳天矫的武功,俱都不禁大为激赏:
“这才是真正练家子的模样,比起那些后生小子们的花拳绣腿可不知要高到哪里击了,可惜像这样扎实的功夫,如今已越来越难见着了。”

第三十四章、公主战群雄

再瞧那青衣少年的武功,却完全与欧阳天矫大异其趣,若以“花拳绣腿”四宇来形容于她,正是再也恰当不过。
一时望去,但见满台俱是青衣少年的身影、掌影。
她身法之轻灵,固是惊人,举手投足间姿态之曼妙,更如仙子凌被,轻歌妙舞,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绝不带半分凶霸气,直瞧得豪杰一个个眼花缭乱,目定口呆,连采声都忘了发出。
最妙的是,千百豪杰,包括一木大师,丁老夫人等在内,直到此刻,还无一人能瞧出这少年招式的变化,
这少年拳风掌影,直似已化做满天花雨,统纷而落。
一木大师叹道:
“老僧在江湖行走已有五十年,却还未曾瞧见过如此花俏好看的掌法,也从未瞧见如此聪慧的女子。”
丁老夫人道:
“大师怎知她聪慧过人,老身有所不解。”
一木大师道:
“夫人请看,她这掌使出,乍看虽然华而不实,但仔细一瞧,章法却丝毫不乱,只是变幻无方而已,变化如此繁复的掌法,若是换了智慧不高的人,连瞧都已瞧晕了,又怎能学得会?”
丁老夫人叹息一声,道:
“只望她聪明英被聪明误了。”
这番话宝玉自又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更是感概良多,只因小公主的聪明与智慧,他比谁都清楚。
青衣小帽的少年,正是小公主。
小公主突然现身,突然出手,五行魔宫一向只在暗中施展奸谋,如今怎地也露像了?本令宝玉惊异万分。
但他心念数转,便已恍然大悟。
五行魔宫昔日只在暗中搞鬼,为的只是要江湖中人疑神疑鬼,自相残杀,为的只是要方宝玉无路可走。
自然,他们还怕自已露面之后,纵能执武林之中耳,但白衣人重来之日,五行魔官便得首当其冲。
如今江湖已乱,死的人已有不少,七大子弟已死伤殆尽——白衣人是否重来,犹末可知,最重要的自然还是他们以为方宝玉已死了
此时此刻,所有的顾忌。既已都不存在,他们还不露面,更待何时,在这混乱之中,他们轻易的便可掌握大局,这良机他们怎会错过?
宝玉转目四望,但是经过方才一番动乱之后,站在人丛中最前面的几个人,地位已自变换了。
方才站在人丛最前面的几人,本是锦衣华服,本在不住指点谈笑,如今却已换作了几个满身黑衣,头戴毡笠的大汉。
尤其当先一人,虽然路毡笠戴得紧压在眉际,但一双火也似的目光,却仍不时要偷偷向台上窥望。
宝玉瞧得清楚,此人竞赫然正是那火魔鬼——他那双火也似的妖异目光,宝玉永生再也不会忘记。
五行魔宫中人,终于也混入泰山来了,有这些人出规,此后将会发生什么惊人的变故,宝王实是难以预测,也不敢预测。
他只觉自己胸中热血,已渐沸腾……
方宝玉竞直到此刻,还不敢出手。
只因他深知天下群豪,都早巳将他当作灭绝人性的凶手,但若一现身,众情本已激奋,再加以真正的凶手在旁鼓动,那时便说不定要乱刀齐下,他武功纵高,也不能抵挡——他岂非死也难以暝目。
是以他纵然热血已沸腾,也只有强自忍住。
只见小公主瞬息之间,又已攻出数十掌之多。
仍无论她招式变化多么复杂,欧阳天矫却仍是以不变应万变,一招—式,仍然使得既干净,又清楚。
只见他眼帘半垂,诚心正意,身手虽未停顿,面容看来却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四面攻来的那天花乱坠般的招式,竟是连瞧都不瞧上一眼,只是听风辨位,破招拆招——这挑李满门的武林高手,不但功力深厚,经验、见识,亦自不凡,他深知自己若是去瞧对方的招式,便难免为之目眩,自己的招式也难免要乱了。
‘木大师额首叹道:
“善哉善哉,欧阳施主果非误人子弟之辈,这女子武功虽奇妙,要想取胜,却也困难得很。”只听四面一阵阵欢呼,只要欧阳天矫一招攻击;四面便必定有人为他喝采、助威,想来他门下弟子前来观战的,必有不少。
宝玉凝神而观,越瞧越是惊奇。
他惊奇的倒不是欧阳天矫武功之强,而是小公主武功之弱,他心中动念,不禁暗忖道:小公主此时骤然现身,而且激战四人,她武功若无超人之处,怎敢如此?但此刻她却连欧阳天矫一人也难以取胜,这样的武功,五行魔宫怎会放心让她出手?莫非她暗中另有仗恃不成?”
一念至此,他瞧的不禁更是仔细。
但见小公主动手之间,身子渐渐向台的后半部移动,不再转向前方,欧阳天矫自也一步步逼了过去。
他两人身形展动的范围,便渐渐缩小,渐渐离宝玉更近,宝玉对这两人每一出手,也瞧得更是清楚。
突然小公主脚下似是滑了一滑,脚步立时乱了一乱,手上的招式,也随即露出了个空门。
这空门虽然瞬即被她补上,但欧阳天矫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轻轻错过?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息之间,欧阳天矫铁掌已向那空门插入,这一掌实是再也不致失手。这危机台下群豪虽未瞧见,宝玉却瞧了个清楚。
他大惊,方要喝出“不好”两字。
哪知小公主娇躯突然一扭,已到了欧阳天矫身后,只是她这一扭虽然些勉强,在这种部位下,任何人也难递招出手,欧阳天矫自然算准了此点,是以也未吃掠,雄腰半旋,挥掌逼击,衣袖惧都飞卷而起,声势更是惊人!
又谁知小公主在此情况下虽不能递招出手,袖中却突然有一条银线,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恰巧穿入了欧阳天矫飞卷起的衣袖。
欧阳天矫身子一震,面容骤变,铁掌自也不能拍出。
小公主便乘着这一瞬间,扭转身子,轻叱道:
“去吧!”玉手轻挥处,欧阳天矫已猛吼着扑地跌倒!
小公主袖中银线飞出时,欧阳天矫魁伟的身子,恰巧挡住了群豪的视线,银光一闪而没,群豪谁也没有瞧见。
在群豪眼中看来,正像是小公主在绝不可能发招的地位中,发出了一招,如此诡秘的身法,自使得人人为之大惊失色。
何况,自小公主袖中飞出的暗器,竟是一串水珠,水珠穿入欧阳天矫的衣袖,立刻消失,他连衣衫都无损伤,群豪纵然有人疑心,也绝不会在欧阳天矫身上寻出被暗器所伤的迹象,那么,又有谁敢说小公主在暗中做了手脚?
这恶毒的手段,本使得天衣无缝,巧妙异常,又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却偏偏台后还有个目光敏锐的方宝玉,却偏偏要方宝五瞧破她的奸谋!
大乱又起,梅谦等人都不禁为之耸然失色.
一木大师喃喃叹道:
“高招,高招,我老和尚只怕眼睛已快瞎了,怎地连人家这一招是如何使的都瞧它不出?”
丁老夫人叹道:
“我只觉这一招有些森森鬼气。”
一木大师道:
“不错,此招的确不似人类所能使出的。”
宝玉痴痴地站在那里,心中当真是纷乱如麻。
小公主方才所使的诡计,普天之下,显然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如今是否该出面将之揭破?
此时此刻,他敢出面么?他能出面么?他又是否忍心对他心目中最最挚爱的女子,如此无情。
已有几条大汉,将欧阳天矫尸身抬了下来。
还有人在宝玉身边叹道:
“好厉害,好厉害,瞧他手只轻轻一挥,这么大的英雄欧阳天矫,居然连一丝气都没有了。”
要知这些人虽也站在台后,但却被小公主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视线,只有宝玉所站的角度,才能瞧见那一闪银光。
何况这些粗汉们纵然瞧见,未必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纵然知道,也未必敢多事说出口来。
更何况他们纵然要说,只伯一个宇还未说出时,嘴已被封死——这仿佛全属天意,天意定是要宝玉来揭破小公主的阴谋毒手。
人们的惊叹,传人宝玉的耳里,宝玉心中更是充满了酸苦,此刻他处境之艰难,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谁能想象?
只听得小公主得意的笑声又自台上传了下来。
她格格笑道:
“我早就劝你们—齐上来,你们何苦定要一个个地前来送死……公孙红、梅谦、蒋笑民,你们还是一齐来吧,还等什么?”
她话虽说得更狂,但此刻已无一人再敢轻视取笑她,公孙红、梅嫌、蒋笑民三人,也都不再抢着出手。
小公主笑道:
“来呀!难道你们已不敢出手了么?”
蒋笑民、梅嫌,剑眉轩动,双双抢出,但他两人脚步方动,一人已有一条手臂被公孙红拉住。
梅谦沉声道:
“你我三人,谁出手都是一样。”
蒋笑民接口道:
“正是如此,兄台还是让小弟出手的好。”
公孙红微微一笑,道:
“此人招式诡秘,花样百出,而你我三人间,却以我的花样多些,两位自当让我出手的。”
梅谦、蒋笑民对望一眼,各各退后半步。
公孙红身形便自这两人间穿了出去,飞身窜到小公主面前,反手拔下了腰畔的“天龙棍”,沉声道:
“阁下还不亮兵刃?”
小公主晒然笑道:
“和你们这些人动手,还用得着兵刃么?”
公孙红深深吸了口气,道:
“既是如此……”
小公主大笑道:
“既是如此,动手就是,罗嗦个什么?”身形一闪,已到公孙红背后,纤手十指,直划公孙红脊椎要穴。
她身法之快,当真有如鬼魅。
公孙红竞不回身,直到她双掌惧已挥出,脚下猛然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跨得更是恰到好处,恰巧使小公主十指俱都落空。
小公主轻叱一声,道:
“好,瞧你回不回头?”
身形进逼,双掌再挥。
公孙红仍不回头,脚下再踏一步,招式又都落空。但这时他身子已到了擂台边沿,再难前行。
小公主大喝道:
“不回头就拿命来!”
喝声之中,十指并起,竞以双撞掌之力,向前拍去。
公孙红竟然还是不回头,竟然又是一步,向前跨出——群豪忍不住失声惊呼,眼见他已将跌下擂台。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他掌中天龙棍,突然向台边一点,只听“笃”的一声,他魁伟的身子,已凌空例翻而起,掠到小公主身后,天龙棍幻起一片棍影,风声激荡,棍影如山,当头向小公主压了下去。
四面的惊呼,立刻变为喝采!
小公主左、右、后方之去路,惧已被那如山的棍影封死,只有向前闪避,但见她身形窜出,于是眼见也要跌下擂台。
哪知她身子虽然斜斜向前倒下,双足却紧紧钉在擂台上,整个人就像是根标枪似的,斜插在擂台边缘。
如山棍影击下,落空!
小公主腰肢一挺,身子一翻,竞凌空自刚刚落下的棍影上翻了过去,那身形之灵巧,且不说它,姿态之美,更美得寻不出丝毫理疵、破残,实已达到了群豪中生梦寐以求的轻功完美之境。
果声连续者,却已是为小公主发出来的——在武功与艺术的领域中,人们常易忽视敌我的限界,而为对方喝采。
刹时之间,两人都已展动起身法,两人俱是灵便兔脱,以快打快,这景象又与方才一战大不相同。
但见两条人影兔起鹊落,天矫变化,身法之灵巧美妙,招式之奇诡花俏,样样都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采声也一声连着一声,几乎从未间断,泰山之会数十场连续的大战中,实以这一场最为惊心悦目!
丁老夫人叹道:
“老身本以为公孙大侠之武功乃是以硬功见长,哪知他软功的火候,竞犹在硬功之上。”
她的赞赏,也正是群豪惊叹之处,群豪本来实难梦想得到,公孙红如此魁伟的身形,也能使得出这般灵巧的身法。
这时公孙红“天龙棍”上所激荡起的风声,已越来越见强烈、、沉重,小公主身形已渐渐不能游走自如。
了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道:
“这一场只怕是公孙大侠胜了。”
一木大师面容凝重,道:
“只怕未必。”
丁老夫人默然半晌,顿首叹道:
“不错,只怕未必……这位姑娘的招式,有时的确伸出鬼没,令人难以防范,也难以预料。”
说话之间,小公主身形又渐渐向后退了过去,她似是被公孙红强烈的棍风所逼,不得不局促于一角。
公孙红目光电闪,容光焕发,斗志之旺盛,已近顶点,体内的潜力,也似已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只见他每一招施展出来,俱是攻守兼备的妙着——不但攻势的凌厉,令人惊心,攻守的严密,更是令人无懈可击。
想是他有了方才欧阳天矫的前车之鉴,已不敢有丝毫疏忽,丝毫大意,他已立下必胜之心,万万不容自己落败。
这实已接近天下任何一个武林高手与入动手的颠峰状态,公孙红在此等状态之下,别人实无法想像他会落败。蒋笑民叹道:“只怕不会再有十招了。”
梅谦沉声道:
“最多十招。”
就连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此刻也确定了信心,只因他们委实看不出小公主能有什么方法,能一招便将公孙红击败。
只因这已是武功所难以达到的极限。
但此刻,方宝玉一颗心却已几乎要跳出腔子。
他判断出小公主身上所带的暗器绝不止一种,而且每一种都必定有它独特的恶毒之处。
他知道小公主若凭武功,虽绝难将公孙红击败,但加上她的狡计,再加上她那些江湖罕睹,凶险恶毒的暗器,公孙红防守得纵然无懈可击,也难免要遭她的毒手——眼看便要遭她的毒手。
他怎忍眼看这侠义、热肠而正直的铁汉惨遭毒手?他怎忍眼看着这样的惨案继续发生下去?
但他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又怎能出手阻止?
何况,他出手之后,是否能阻止还未可知,他只怕他自己出手,只不过徒然牺牲了自己而已。
他的心在痛苦与矛盾中交战着,不知如何是好。
月色虽更皎洁,但星群已落,黎明已不远了。
皎洁的月色,映着小公主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发现她双目中己充满了多变的狡黠,与乖庚的杀机,这显然已是她要骤下毒手的时刻到了——她右掌疾挥而出,春葱玉指,微张如抓,她似已情急,竞要以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去夺那力可裂石的天龙棍。
公孙红厉吨一声,天龙棍疾迎上去,他旋动着手腕,那天龙棍便像钻子般向小公主手掌钻了过去。
小公主手掌如被雷陋,惊呼着缩入衣袖。
群豪不禁欢声大动——她此番右掌已被天龙棍所伤,哪里还有望取胜——右掌本是作战的主力。
但宝玉却瞧得清楚,她手掌甚至根本未曾触及天龙棍,她如此装作,只是为了要将手掌缩入衣袖,也好教公孙红不再防备她这只右手——那追魂夺命的暗器,自然便要从这只右手中发出来了。
皎洁的月色,照满擂台,小公主身形已移向公孙红之后——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发现,小公主衣袖中有银光一闪。暗器已将出手。小公主手掌已抬起。
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将自身的安危利害,成败得失全部忘记,心里只记得不能让这暗器出手,不能让这惨剧再在他眼前发生,不能让公孙红死于非命,他心中热血,已怒涛般澎湃而起——
小公主左掌疾点公孙红右胁。
这一指去势劲急,奇诡无方,竟是自公孙红棍影中穿过去的,无论如何,这都要算做绝顶的妙着。
公孙红口中轻叱道:
“好!”全神都已贯注在这一招上,却末发现小公主那只立将取他性命的右手,已有了动作。
她衣袖遮掩了她手掌的动作,公孙红魁伟的身形,又挡住了她整只衣袖,她衣袖飘飘,轻轻挥起。
方宝玉身形,突然箭一般窜上台去,窜到小公主与公孙红两人身子之间,双掌左右挥出。
公孙红方自变招,不知怎地,掌中天龙棍已被人抓住,接着,他只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自棍上传了过来,他身子被这股力量一撞,竟再也站立不稳,跟跪退后,噗地跌倒
小公主眼见自己毒手已将得逞,右臂突然一麻,无力地垂下,接着,拂中她左臂的手掌,已自她胸前横掠而过。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她右肘已被抓住,亦自垂下。
只听她衣领中似是发出“哄”的一声微响,竟仿佛有一般热流,自她衣袖中狂涌而出。这股热流亦是有声无形,但“哄”的一声微响过后,擂台木板上,立刻便似有青蓝色的火苗一闪。
那坚固的木板,竞立时被烧焦了一片,这是何等惊人的火力!这又是何等恶毒的暗器!
原来小公主手中发出的,竟是一般火焰——火焰在平常乃是红色,旺炽时变为青色,到了最最炽热强烈的,便什么颜色也没有了。
这白热的火焰,本是射向公孙红面门的,公孙红只要沾着一点,双目首先就要被烧瞎。
那时小公主右掌必定要跟着击出,必定会击在他面目之上,她手掌虽然美如春葱,但也必已足够击毁他的面目。
他面目被击毁后,自也必定再无被人暗算的痕迹留下,这手段的恶毒,又岂是别人所能想像。
人影上台,公孙红倒地,小公主被制,火苗一闪——.
这些事端的像是在同一刹那间发生的,群豪眼睛纵然瞧见了,但心里却还未曾来得及去想。
就连丁老夫人、一本大师、梅谦、蒋笑民等人,却也不禁被惊得呆住,愕然不知所措。
这变故本已惊人,方宝玉武功更是惊人,掌中“天龙棍”号称当代第一的公孙红,竞在一招间便被击倒。
又有谁能想到擂台后抬尸大汉中,竞有如此绝顶高手?
小公主又惊又怒,又犯了千金小姐的脾气,也不管对方武功高出她甚多,也不管自己还在别人掌握中,便破口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
方自骂出一旬,突然瞧见方宝玉的面容,骇极之下,再也忍不住放声惊呼出来,惊呼着道:
“原来是你!”
火魔神与他门下本已施展身形,要待冲上台去,听得这声惊呼,脚步不由得为之一顿,叱道:
“是谁?”
小公主颤声道:
“他……他还未死!他是……”
宝玉出手如风,掩住了她的嘴。
但这时播济城、石不为、莫不屈、火魔神、丁老夫人、万子良、金祖林,以及牛铁娃……这些与宝玉相识之人,却都已自小公主这句话中,猜出他是谁来,不由得纷纷大呼道:
“方宝玉!是方宝玉!”
方宝玉这三个宇一经喝出,当真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更令人吃惊,这三个字仿佛正象征着一切罪恶、流血、神秘、激动、兴奋、传奇之事,这三个字里实有一种激动人心的魔力!
整个山坪又复大乱起来,后面的人呼喝着要冲上前去,要瞧瞧这一身充满了传奇的神秘人物。
前面的人却被他那己被渲染成恶魔般的声名所惊,口中虽也在大声惊呼,一时却不敢接近于他。
争吵、呼喝、冲撞……已使这山坪上的骚动,达到颠峰。
石不为突然振吭大喝道:
“好恶贼,你毒手杀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叔伯们,还敢在此现身?难道你当真以为普天之下,已无人制得使你么?”
从来借语如金的石不为,此刻想已激愤异常,竞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不但语声如金声振玉,而且语中正也满含煽动之力。
群豪果然纷纷大喝道:
“对!咱们可不能再让这恶贼活在世上,朋友们,上呀!咱们今日就将方宝玉乱刀分尸在这里1”
呼声中,已有人冲上前去。
忽然,一声惊呼,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子离地飞起——他并非自己飞起,却是被人抛出来的。
牛铁娃铁塔般的身子,已站在擂台前,怒喝通:
“谁敢动成大哥一根手指,铣娃将他的蛋黄都摔出来!”喝声中出手如风,又有两个人被他掷了出来。
石不为厉声赐道:
“铁娃,你怎地还耍助这恶贼?”
铁娃吼道:
“谁敢说我大哥是恶贼?你……你才是……”他究竟不敢出口反骂石不为,大喝一声,左右双手齐出,抓住了两个人的衣襟,将两人迎面一撞,两个人惧都倒了下去,他竞将这口气出在别人身上了。
石不为怒喝道:
“铁娃,你疯了么?你莫非忘了他做的那些事?”
铁娃大叫道:
“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他是我的大哥,他……他绝不是坏人。”倒在地上的两人,眼见已耍被人践踏而死。
铁娃奋起神力,向前一推,前奔的人,竞被推得一连串向后踉跄退出,被铁娃推倒的两人,便又被铁娃扶了起来。
就在这骚动大乱之时,宝玉已出手点了小公主左、右双臂的穴道,小公主顿足大骂道:
“你这小贼,你不帮我反帮别人?你忘了爹爹怎样对你?”飞起一腿,向宝玉踢了过去。
仅她一脚方自踢出,腿上的穴道,也被宝玉点了。
公孙红早已站起,瞧了瞧台下骚动的人群,瞧了瞧宝玉,显然已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火魔神与他手下的神秘黑衣大汉们,已冲上擂台,若非顾忌宝玉身旁的小公主,只怕早已施出火器。
而铁娃也究竟挡不住汹涌的人潮,已有数个人自他身旁冲过,跃上擂台,抽出兵刃,奔向宝玉。
火魔神与他们虽然敌对,但此刻却是同仇敌忾,两方面都一心要将宝玉置之死地,宝玉纵然绝艺无双,又怎能抵挡得住这些人的乱刀齐下,眼见这不世出的奇才少年,已再一次面临危机,而这一次,他实已难逃毒手!
莫不屈拉着石不为的手臂,满面俱是激动之色,颤声道:
“完了……完了……宝儿他……他……”
石不为冷冷道:
“如此恶徒,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哥莫非还为他可惜不成?”
莫不屈讷讷道:
“但……但这样就眼看他死了,我委实于心不忍,咱们……咱们好歹也得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才是。”
石不为目光盯着方宝玉,冷冷道:
“这说话的机会,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莫不屈道:
“为……为什么?”
石不为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这时他两人已被人群冲摔到擂台下,四面呼喝呐喊的人虽不少,但真的要冲上去与宝玉动手的却不多。
石不为振臂大呼道:
“还等什么?杀呀……杀……”
平时冷如坚石的石不为,今日不但话说得比往日一个月都多,而且情绪之激动,更是从来未见。
其实他这呼喝已届多余,他呼声还未发出,群豪中已有四五个冲上前去,鬼头刀、精钢剑、链子枪、双花刀……四五件兵刃,一齐向方宝玉砍了过去,有的兵刃在半途互撞,发出一声声震耳的声响。
公孙红似乎要为方宝玉挡上一挡,但微一迟疑后,终未出手,反而叹息着远远避了开去。
方宝玉眼见刀光砍来,若是出手抵挡还击,对方势必要有人倒地不起,群豪中已如此激动,再见有人流血,那必将有如火上加油,必定有更多曲鬼头刀、精钢剑、链子枪要向宝玉砍来。
但方宝玉若是不敢抵挡还击,只是闪身躲避,那千百件兵刃,也势必要接踵而来,他又能闪避到何时?
总之,他还击也好,不还击也好,只要他停留在这擂台上,迟早总会被这乱刀所为肉泥!
擂台后还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几口棺材,那些抬尸的大汉们,战栗着站在棺旁,再后面,便是千丈绝壑。
就在这刹那间,宝宝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起:
“方宝玉,逃吧!往绝壑中跳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不逃,等死么?”
但同时,他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向他大声叱咤:
“方宝玉,你万万不能逃的,你今日逃了,纵能不死,但那时你便真的不能在世间立足了,你苟延偷生,岂非生不如死!
“方宝玉!做个男子汉,挺起胸来,只要你还未失去你的头脑,无论任何困难,你能克服的,世上本无不能克服的困难,更无不能渡过的危机,这一点你必须牢记在心,切切不可忘记。”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生死危机,又有谁能渡过?你能么?
刀光闪击而下!
方宝玉一手抓着小公主,横掠三尺。鬼头刀,精钢剑、链子枪、双花刀……一齐落空,但竹节鞭、弧形剑、宣化斧……却又已攻了过来!
宝玉右手斜挥,一般力道,向刀光鞭影斜斜推出。
只听“辩,当!当!’’几声响,砍来的兵刃被这股力道一推,砍山刀击上了竹节鞭,竹节鞭击上了宣化斧,那三十二斤的宣化斧,却击上了轻便灵活的弧形剑;生生将弧形剑的锋刃,一击折为两段。
惊呼吨骂声中,宝玉身形早已滑开。
突听一人狞笑道:
“困兽之斗,还能逞威到几时,此番看你再往哪里逃?”狞笑声中,火魔神已率领门下攻来。
这些人自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以也不能使出“五行魔宫”精心独创,武林罕睹
但普通的刀剑到了他们手上,威力之强猛,招式之奇诡,已不可与方才击来的那十余件兵刃同日而语。
何况方才那几人员是联手攻来,但平时未曾配合,动手间也毫无默契,非但不能发挥联攻的威力,彼此间反而难免被互相牵制。
而此刻火魔神与他门下,都是平时久经训练,早有默契在胸,配合得自也如水乳交融,有的攻上,有的攻下,有的却攻向宝玉身旁的空处,先行封死了他的去路,几件兵刃仿佛已化为一个整体,其威力何止倍增。
宝玉虽然还可闻避,但三招后已是险象环生,别的人见到火魔神他们眼见已将得手,便都退到一旁,助威呐喊。
这时擂台上人已越来越多,空隙也越来越小,宝玉闪避自也越来越见困难,何况他手中还挟持着个小公主。
他此刻若是将小公主放开,身手便自会灵便得多,说不定还可多支持些时,但危机超重,他越将小公主抱得越紧。
突听小公主在他耳边道:
“你还不放开我?真要我陪着你死?”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要想说什么,他本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满腔悲愤,已封住了他喉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公主道:
“你若不放手,也该想个法子才对呀,你想死,我可不想死。”她说的虽是责怪之言,但语声中却无责怪怨恨之意。
宝玉心念一闪,避开了一着险招,嘶声道:“有何法子?”
小公主道:你受了冤枉,难道不会说话么?”
宝玉黯然道:
“此时此刻,别人怎会让我说话,又怎会听我说话?”这两句话说出时,他衣衫已被划破条裂口。
小公主道:
“你不去让别却有人能的。”其实此刻呼喝声已更响,两人虽近在咫尺,也要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见。宝玉道:谁?”小公主道:
“你猜不出他是谁?”
宝玉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但……”突然咬了咬牙,一步枪入刀光中,也不知怎的,那如网般的刀光,竞伤不着他毫发。
只见刀光如匹练,自他身前、身后削过,突然一刀要砍着小公主了,但另一柄刀却将之震开——他们自不能伤着小公主.
宝玉一步冲到火魔神面前,大声道:
“快令别人住手!”
火魔神狞笑道:“我为何要令人住手?”宝玉道:
“只因你本不愿我死的。”
火魔神目光一闪,道:
“你死了最好,我为何要让你活着?”
宝玉道:
“只因我已答应你去白水宫一走。”
火魔神默然半晌,突然哈哈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在如此情况下,心神还能不乱,还能当机立断……好!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

 

 

第三十五章、千变万化

火魔神手掌扬处,一点黑影破空而上,到了空中,突然爆散成一蓬花雨,银花火树,在夜空中当真焰目已极。
就在这火星骤起,还未消散时,山坪旁一个角落里,已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一蓬黑烟,带着火光飞出。
烟火四散,碑石、断板、砂土、木叶,四下飞激,一般硝火气,也瞬即弥漫了整个山坪。群豪人人惧是面色掺变,双耳欲聋。有人惊呼道:“这是什么?”
有人大呼道:
“火药……火药!”
还未冲上擂台的,已不敢再往前冲了,已冲上擂台的,此刻便恨不得背插双翅,飞将下去。
这时,人人担心自己的生死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人再去管宝玉的生死,只是纷纷大呼道:
“火药在哪里?……还有没有……是谁放的?”
火魔神面带狞笑,手掌再挥,又是一蓬火雨爆散空中,群豪目光不由得都向上瞧了过去,一个个心胆皆丧,屏息静气,所有的惊呼呐喊,一齐顿绝,仿佛被一只手突然扼佐了他们的喉咙似的。
就在这死寂的一瞬间,火魔神厉声呼道:
“火药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群豪耸然大喝道:
“在哪里中……在哪里?”
呼声不断,但却一声比一声小,到后来终又完全停顿,一个个惧都张大了嘴,瞧着火魔神——瞧不见他的,也瞧着他那方向。
火魔神大声道:
“我费了一年之力,将蜀中唐家、山西柳家,云南白家,中原霹雳堂,江南火鸟庄,这些武林中暗器火药名家,他们家里的积存的火药,全都运到这里,其力量之大小,各位可想而知。”群豪眼睁睁望着他,没有,人敢说话。火魔神狞笑道:
“这些火药此刻便埋伏在这山坪四周,旁边都有人看守,只要我号令一发,那些人在一瞬间便可将火药点燃。”
要知那时火药制造虽不精良,威力虽不甚大,但将普天下火药名家所制作的火药全都聚在一起,那力量还是足够令人化骨扬灰。
群豪一个个只听得噤若寒蝉,虽欲怒骂,又有谁敢出口,此刻火魔神正握有主宰生杀大极之力,天下实已无人敢触怒于他。过了半晌,丁老夫人终于道:
“你如此做法,为的是什么?”
一木大师道:
“对了,你究竟要怎样?”
火魔神大喝道:
“我要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闭接口,未得我同意,谁也不许动弹,不许说话,否则我便将这片山坪,整个化为灰烬。”
公孙红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
“但那些异邦武士,岂非……”
火魔神截口大笑道:
“那些异邦武士,也都早已被我收买,他们七年前来到中土,带来了大批珍宝,本为了有求于紫衣侯,哪知紫衣侯民族气节凛然,竞不为之所动,而他们带来的珍宝,却都落入了别人手中。”丁老夫人也忍不住问道:“落入了谁的手中,你么?”
火魔神哈哈一笑,也不作答,自管接道:
“他们任务既未达成,珍宝又已失去,自不敢再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度,而流落中士,他们虽都是无恶不作的恶徒,怎奈形貌太过引人注目,武功又不甚高,是以劫掠所获,并不甚丰,不但生活甚是落魄潦倒,而且还要四处流窜、逃避,是我稍加示意之后,他们便都乖乖地投入了我门下。”
公孙红额首道:
“不错,他们武功劳是高强,又怎会被我一网打尽?但他们既是如此不下?”
火魔神道:
“只因这些人武功虽不济,但他们的国度中,却将火药使用得甚是普遍,他们对火药的知识,自然也颇丰富,对于安装引线,埋藏火药,以及引发爆炸之事,这些人可说无一不是绝顶好手。”公孙红恍然道:“原来你是要利用他们此点。”
火魔神大笑道:
“不错,这些人正都是我利用的工具,火药安装妥当,他们的利用价值也就完了,我正不知该如何将他们除去,那时你恰巧来了,我便故意在他们藏身之处,说些要加害此间群豪的毒计,诱你闻声而出,我正是要借你的手,将这些已成无用的废物杀死。”
他仰天狂笑数声,接道:
“正是如此,你才会找他们,否则这些异邦武士聚在一起,说的自是异邦之言,他们商量毒计害人,你也万万不会听得懂的。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一直都想不通么?”
公孙红呆在那里,面上陈青阵自,心中又羞又恼,他此刻虽已知道自己做了别人的工具,但也无法发作,只有于听着别人夜自己面前狂笑,而这时,四下群豪,更早已动也不敢动了。
火魔神目光四下扫视,见到天下英雄,此刻果然已惧都臣服在他尼下,那笑声更难以休止。
丁老夫人黯然一叹,道:
“你还要怎样?说吧?”
火魔神道:
“我如此做法,本来自是要将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人物,全都置之死地,但后来,我的主意却改变了。”
丁老夫人急急问道:
“变为怎样?”
火魔神道:
“只因我后来想到,若是在暗中将你等全都炸死,我纵能称霸江湖,但你们全都死了,既瞧不见我的威风,也不会对我生出畏惧之心,我岂非等于辛苦写了一篇文章,却无人欣赏?”
一木大师喃喃叹道:
“不错,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英雄铁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会惧怕。”目光四扫一眼,叹息着顿住语声。
这悲天悯人的高僧,虽未说出下面的话来,但目光神情之间,却正是在叹息着世人对死亡的畏惧。
他言下之意,也正是在说:天下英雄,虽已尽都在此,却无一人能如死人一般,对任何事都一无所惧。”
火魔神接道:
“是以我便想,与其将你等全都炸死,倒不如让你们活着瞧瞧我的威风,将生死之事来威胁你等听命于我。”
他目光再次四妇一眼,大笑道:
“这些人们,虽或也有些威武不能屈的,但也少不得有些人会乖乖听我话的,而一个活人为我做的事,就比千百个死人多得多,何况……那是万万不止一个人的,是么?”
群豪不由得惧都垂下头去。
火魔神突又接道:
“但此刻我又改变了主意。”
丁老夫人松了口气,道:
“又变为怎样?”
火魔神道:
“如今我已不能再要你等为我做事,我如此做法,已全都是为了一个人,只因他一个人能为我做的事,委实比你们这些人加在一起都多,此刻他既已答应肯为我做事,他无论要我对你们怎样,我都不会迟疑。”
丁老夫人耸然动容,道:
“他是谁?”
火魔神面带微笑,一宇宇徐徐道:
“他便是方宝玉。”
“方宝玉”这三个宇一说出来,群豪虽然不敢惊呼,却也都不禁“嘘”了一声——千百人的嘘声同时发出,正宛如平地卷起阵狂风一般。
火魔神徐徐回身,目注宝玉,道:
“你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此刻尽管说吧,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敢打断你的话,再无人敢伤你一根毫发。”
此刻用“石像”两宇来形容宝玉,正是最也恰当不过。
他面上的肌肉,似已全都变为石质,绝无丝毫情感的变化痕迹,他只有双目中还闪动着光芒。
那竟是复仇的光芒。
而此刻,他这充满复仇之光的双目,竟未瞧着火魔神,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人丛中某一个人。
他盯着此人,已有许久许久了。
火魔神伸手一拍他肩头,道:
“说话呀!”
方宝玉这才回过神来,道:
“不错,我要说话,我有许多话要说。”
他缓缓移动着目光,缓缓道: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师叔,有与我情如骨血的兄弟,有视我如子如侄的前辈,也是慷慨与我论交的朋友……”说这话时,他目光依次在莫不屈、牛铁娃、万子良、金祖林……这些人面上瞧了过去,他面上冰冷的岩石,已渐渐溶化。
但除了铁娃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在凝注他之外,别人却甚至连瞧也没有瞧他——是不愿瞧他,也不屑瞧他。
宝玉咬了咬牙,接口道:
“我瞧着这些与我情深义重的叔伯兄弟,被一个我所痛恨的人如此胁迫,我心中实在万箭攒心—般,但……但我却只能在一旁瞧着,我……我……我委实不得不如此做法,只因……只因我……”
他紧握双拳,语声已渐渐激动,渐渐哽咽。
他嘶声大呼道:
“只因我若不如此,便不能说话,只因世上只有他……”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火魔神,道:
“只有他能令我说话,只因你们都冤按了我,误会了我,我若不说话,这冤曲便永远无法得直,我死……也死不瞩目。”
火山般强烈的情感,已自他嘶裂的语声中暴露出来,他虽然拼命忍伎,那热泪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群豪中也已有些人为之动容。
铁娃更早已热泪满腮,到后来他索性放声大哭起来,这热血奔腾的痛哭声,当真令铁石人也为之侧然。
他不顾一切,痛哭着道:
“大哥,告诉铁娃,是谁冤枉了大哥,是什么事冤枉了大哥,大哥,你—…你快告诉我,铁娃跟他拼命。”宝玉瞧着他,道:“大弟,你。.你真……真好。”
他每说一个字,那泪珠便在他眼睛中颤动一下。
他咬一咬牙,不等泪珠滴下,反手拭去泪痕。
他颤声大呼道:
“你要问我怎会受这些冤曲,不如问他。”
他的手再次指向火魔神,群豪目光也不禁再次瞧向火魔神。
铁娃整个人都似已将爆炸,跳起来大呼道:
“这红毛猴子是你怎样冤枉了我大哥?快说!快说!”他什么都已不顾了,纵然火魔神将他炸成飞灰,他也不管。铁娃身后,沉声道:
“这畜牲如此害你大哥,你就在这里呆看着他不动么?”
铁娃狂吼一声,跳了起来,吼道:
“你这红兔子,如此害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出手分开人丛,疯了似的向火魔神扑去。
群豪可全部被他骇惨了,既怕火魔神因此引发火药,但对这疯虎般的大汉,也不敢加以拦阻。眼见铁娃已将扑到台上,宝玉突然道:站住!”
这两个字对铁娃真比什么都灵。任何人都不能拦阻的牛铁娃,听得这两字,呆然乖乖站任了,但口中仍不服道:
“大哥为何叫我站住!”
宝玉道:
“你也想害我么”
铁娃着急道:
“小……小弟敢害大哥,这……这……”
宝玉道:
“你不让他说话,我的冤曲,便永远无法洗清,这不是在害我,又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
“你如此轻举妄动,他若不顾一切,将火药引发,那后果又会怎样?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别人。”
铁娃想了一想,满头汗如雨下,哺哺道:
“铁娃本不敢出手的,但……但石四叔却……却要我出手,铁娃想连石四叔都这样说话,那想必是没关系的了,哪知……哪知却有这么大的关系!”他越是着急,话也就越是说不清楚。
但还是有人听清了——众人听得索来老成持重的石不为,居然也会今铁娃做出这样鲁莽的事,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恼怒。
石不为面上也已现出了汗珠。
他又自悄悄移动身子,似乎要往后面挤,但群豪已对他有了不满,故意将他紧紧挤在中间,不让他动一动。
再知群豪虽然不会帮着火魔神,但自已的性命,总是比什么都重要,如今的石不为竟屡次要做出危害大家性命之事,自然难免要犯众怒。唯有莫不屈还是对他十分关切,不住沉声道:
老四,忍耐些。”
宝玉目光穿过人丛,一直在逼视着石不为,此刻突又大声道:
“铁娃,你可知石四叔为何要如此说话么?”
铁娃道:
“不知道。”
莫不屈嘶声道:
“只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咱们都还是对你好的,你四叔他听得别人如此害你,自然难免激愤失常。”
宝玉热泪盈眶,黯然道:
“大叔对小侄之心意,小侄全都知道,大叔的宽宏仁慈之心,更令小侄感动,但……” 他咬了咬牙,接道:“但大叔此番却错了。”莫不屈道:
“我什么错了?”…
宝玉道:
“石四叔如此做法,只因他一心要害我。”
莫不屈怔了一怔,又自望向石不为。
石不为却已怒骂道:
“畜牲!放屁……我为何要害你?”
宝玉嘴角泛起一丝混合着伤感与怨恨的微笑。
他一字字缓缓道:
“只因你生怕火魔神说出一些话来,你要将我与火魔神全都杀死灭口,是以你便要如此。”石不为怒喝道:“放屁,满口胡说!”
宝玉冷冷道:
“你的秘密,我早已……”
石不为突又嘶声大呼道:
“不错,我是要将你置之死地……只因你无论曾经受过多么大的冤曲,但你亲手将公孙二哥,金不畏,魏不贪,西门老六,杨不怒……这些待你恩重如山的人杀死,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他不容别人说话,振臂大呼道:
“少林、武当、峨嵋、崆峒、淮南、点苍……七大门派的弟子们,你们的掌门师兄,就是被这畜牲害了,这畜牲就是你们门户的仇人,‘门户之仇,人人得而诛之’,这戒条你们难道忘了么?你们若还容这畜牲站在那里,便是违背了门规,便是门户的叛徒。”
七大门派近来虽已人材凋落,但江湖中仍有着极大的潜力,门下弟子,更是遍布了江湖中每一角落。
此刻在山坪上的千百豪杰,身属七大门派,或是与七大门户有着渊源的,至少也在三、四成之上。
这些人自幼便受着七大门派传统的熏陶,有些人虽然脱离师门,浪迹江湖已久,但对门户的光荣,师门的戒律,却始终不敢忘记。
此刻石不为这一番呼唤,果然立时便将这些人心底的对师门责任唤醒——为师门光荣而战的责任,在他们心中,委实沉睡已久了,方才还本有如石像般站着不敢动的人,此刻已有的握拳欲试,有的窃窃私议,只是说话人太多,就变成一片“嗡嗡”之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其实这些话不必听清,也可猜想得出,石不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面上已不禁现出得意之色。
宝玉却不等他再次发话,放声大喝道:
“各位切莫听他之言,害死我那几位叔父的真凶,其实另有其人,绝不是我方宝玉。”
群豪们胆子已渐渐大了,人丛中已有人呼道:
“不是你,是谁?”
宝玉道:
“那真凶虽然始终藏头露尾,但说话的声音我却听到过,那时我已觉他说话的声音板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人丛中赐道:
“他语声你既十分熟悉,又怎会听它不出?”
宝玉道:
“只因此人平日极少说话,纵然说话,也不过只是三五宇而已,是以要掩饰他的语声,自是容易得很。”
说到这里,已有人猜出他说的是谁了。
但另一些人仍不住问道:
“谁?此人是谁?”
宝玉大喝道:
“就是他——石不为。”
这当真又是大出众人意外的惊人之笔,群豪又都被惊得怔住,有些人的目光,已不紧带着怀疑向石不为瞧去。
还有些人已在暗中私议道:
“不错,难怪他要不顾一切出手了,原来他就是生怕方宝玉说出这番话来,是以想灭他的口。”
要知群豪的激动之中,最易相信别人的话,也最易改变主意,无论谁说出什么,总有些人会盲从附合的。
唯有莫不屈涨红了脸,怒喝道:
“宝儿,你疯了么?怎可胡乱含血喷人?”
宝玉道:
“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宝儿哪敢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言乱语,宝儿实已想了又想,才敢说出这番话来。”
莫不屈又惊又怒,转目去瞧石不为,只见方才激动不堪的石不为,此刻反而沉住了气。
莫不屈着急道:
“老四,你……你怎不出言辩驳?难道你无话可说么?”
石不为冷冷道:
“如此胡言乱语,全无丝毫证据,直如疯狗咬人一般,在下若是出言辩驳,岂非也和疯狗一般见识了。”
这番话虽非辩驳,但却比任何辩驳都要有用,群豪方才已有些人对他生出怀疑之心,此刻又不禁为他喝起采来。
莫不屈大喝道:
“宝儿,你如此说话,可有证据?”
宝玉道:
“证据便在这里。”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他指着的竟是火魔神。
群豪不觉大哗,纷纷喝道:
“这是证据?这是什么证据?”
火魔神见到石不为竟以言语煽动超群豪的胆子,竞使得群豪忘了自己生死之事,胆敢在他面前喧嚷起来,他本已变色,此刻目光一闪,大喝道:
“不错,我便是证据,只固这些事都是我要石不为做的,石不为他委实也早巳被我收买。”
群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莫不屈有如当胸被人刺了一刀,面上血色全失,颤声道:
“真的?……这会是真的?”
火魔神道:“此事说出之后七大门派若要为弟子复仇,我也难逃其责,这责任是何等重大,我怎会说假?”
莫不屈狂吼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幸得他身旁之人,赶紧扶住了他,就在这一瞬间,群豪的惊动,又己将酿成大乱。
方宝玉厉声喝道:
“石不为,你还待狡辩?你还有何话说?还是快快承认了吧!”
火魔神说出这番话来,石不为面色本也为之一变。
但此刻他却又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莫不屈道:“你……你还有何可笑?”石不为狂笑着道:
“这些话本只能骗骗三尺童子,不想大哥你竟也相信了,却教小弟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莫不屈道:
“事已至此,我……我已不得不信。”
石不为嘶声道:
“这些日子来,我始终追随大哥左右,纵有离别,也不过一时半刻,难道我竟会在这一时半刻中被人收买么?”
莫不屈道:
“这……”长叹一声,跺了跺足,他心中委实已矛盾不堪,也不知究竟该听信哪一边的话好。
石不为道:
“何况,我石不为纵要被人收买,也要货卖识家,怎会卖给此等无信无义的卑鄙无耻之徒,难道我会那般愚蠢,连此人以后是否会出卖我都瞧不出,难道我竟会将自己的性命、名声视如儿戏?”
莫不顾讷讷道:
“这……唉!老四你日后究竟要为善为恶,我虽然瞧不出,但……但我却深信你绝非如此愚蠢的人,若说此等人物,也可以些须金银珠宝将你收买,我……我委实越想越难以相信。”
群豪的心,也不禁活动了起来,这两面的话说来惧是言之凿凿,他们前一刻还对火魔神的话深信不疑,后一刻便又觉得还是石不为说的是真的,一时之间,人人都被弄得糊里糊涂,全无主意,正如墙头之草,随风而倒。
石不为大喝道:
“此事实是显而易见,各位难道还瞧不出么?他两人早已串通好了,要来陷害于我,各位怎能上他们的当?”
群豪纷纷道:
“不错,这话有理,咱们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石不为道:
“这样的人,若还要他活在世上,实是武林之羞……七大门派的弟子们,你们指容得这叛徒么?”
群豪纷纷呼道:
“容不得……容不得。”
有人或者不免在暗中奇怪,这山坪上千百群豪杰,难道竞全都是全无头脑的愚鲁之辈,难道竞没有一些聪明才智之士?否则又怎会如此盲从附和?人家说东,他便说东,人家说西,他们便说西。”
却不知这其中纵有聪明决断之人,但在群豪的激动中,也会被热血冲晕了头,只知以耳代目,以耳代脑,已无法用自己的头脑去想了,何况,这其中纵还有一二不受别人影响之辈,却也如沧海之一粟,根本起不了作用。
经过这番动乱之后,非但七大门派之弟子,热血奔腾,就连别的人也是群情激动,竞如传染瘟疫一般,到后来竞无一人还能保持冷静用头脑去想上一想,人在激动之中,什么生死利害之事,也都早巳忘怀的了。
火魔神倒未想到事态竟会变成如此模样,也早已失去了镇静从容之态,不住顿足大喝道:“火药!火药!你……你们难道不要命了么?”石不为狂笑道:
“你若是要用火药,还会等到此刻?”
火魔神道:
“你,你难道不信?”
石不为喝道:
“不错,火药是有的,但火药若是爆炸,连你也要死在这里,你敢么?……朋友们,还不冲上去?”
群豪吼道:
“冲呀……冲上去。”
到了此时,当真是人人奋勇争先,唯恐落后。
但人数毕竟过多,目标都嫌太小,此刻人人争着向目标冲出,你技我扯,你争我夺,冲上去的还不到几人,倒下的却已不少,倒下的人生怕被人踩住,又去扳别人的脚,于是越倒越多。
纷乱之中,突然间,众人只觉一般大力自身后冲撞面来,力道之大,竟是众人平生未遇。
人群被这股力道一撞,竞不由得两边飞跃出去,让出了中间一条路,群豪又惊又怒,百忙中回头一望——
只见七、八个人已自中间通路走了过来。
这些人衣衫颜色各自不同,有的灰麻青布,穿得极是朴素,有的却是锦锻织花,华衣丽服。
但衣衫质料颜色虽不同,式样却是全无二致。
人人俱是长袍及地,直没足踝,头上全都戴着只笼子般的竹笠,掩去了每一人的耳鼻面目。
七、八人分成两行,每两人并肩而行,后面的两人,手掌抵着前面两人的后背,屑不动,腿不抬,长衫飘飘,向前而行,前面若有人丛挡路,当先两人微一挥掌,挡路的人使两旁飞跃出去,但都跌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刹那之间,群豪的愤怒已全被变作惊惧——这样的内功,这样的掌力,当真是众人见所末见,闻所末闻之事。
有些人虽已瞧出,后面的人掌心抵注前面人的后背,便是以自身的内力,输送给前面一人。
七八个人的内力一齐汇集到领先两人的手掌中,便成了一般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但纵然如此,纵然将这股力量分成八份,每一人的功力,犹是非同小可,何况能使自己的内力输送到别人体内,能将别人的力量化为已有,这也都是内家的绝顶功夫,若无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夫,休想办得到。
更何况瞧这七、八人行路的身法,轻功实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公孙红、万子良、潘济城、蒋笑民等武林一流高手暗中忖度,这七、八人无论内力、轻功,无一人在自己之下。
泰山之会,实已将当今武林之顶尖高手,成名英雄惧都一网打尽,这七、八人可是切口里来的?
这样的人只要忽然出现一个,足令人惊异,此刻竟出现七、八个之多,怎不教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星群渐落,曙色已将驱走黑夜。
群豪一个个惧是张口结舌,目定口呆,一个个俱在心中暗问:“这些人究竟是谁?在此时突然出现,为的是什么?”
其实这些人早巳在人丛之中,只是那时群豪的注意力都已被擂台上的千变万化所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此刻他们在这具有决定性的关头,突然现身,谁也猜不出他们究竟是帮着谁的,更猜不出他们现身之后,会今这本已变化无常的局势,又生出什么惊人的变化,就连火魔神、方宝玉等人,此刻俱是屏恳静气。静等着这些神秘的来容揭露自己的身份。
霎眼之间,这七、八人便已走近擂台,七八人突然同时迈步——一迈步便掠上擂台,七八人的身法脚步,竞全无丝毫不同。
擂台上的群豪,不由自主,也让开一条道路——这条路正是留给他们定向火魔神与方宝玉的。
火魔神一颐心不禁悬了起来,手掌己缩入衣袖。
这七、八人若是笔直走向他,若是向他出手,他自揣不出十招,便得受制被擒,与其等到那时受制于人,例不如此刻先发制人,与其被人所伤,例不如与他同归于尽——只要这七、八人再向他们走近两步,他袖中烟花信号,立时便要出手。
石不为目光也在盯著这些神秘的来容,密切注意着他们的意向,他们若是向火魔神出手,他便可坐享其成了。
哪知这七、八人到了擂台上,竞突然住足,全无向火魔伸出手之意,石不为目光闪动,便又振臂大呼道:
“各位还不动手?还等什么?难道要等他们这七、八个同党,将他们救走么?……时机不再,冲呀!冲呀!”
群豪迟疑着,犹豫着,但终于又渐渐开始骚动——三两人的呼喝冲撞,瞬即又演变为燎原之势。
就在这时,那七、八个神秘约长衫客,突然齐声喝道:
“七大门派下的弟子,谁出不准出手。”
这七、八人无一不是中气充足之辈,此刻齐声呼喝,当真是声震天地,所有吨院惊呼,立时都被压了下去。
石不为厉声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命令七大门派弟子?”
那当先一人道:
“你可知道我等是谁?”
这句话他一人说出,语声虽不及方才那般震耳,却自有一般威严沉猛之气,足以慑人。
石不为心神竞不由自主为之一震,似是泛起了一种不样的预兆,在人丛中退后半步,道;
“石某正要瞧瞧你是谁?”
那人仰天大笑道:
“你要瞧瞧我是谁么?好……”
笑声突顿,反手将头戴的蒙面竹笠摘了下来,厉声大喝道:
“且瞧我是谁。”
竹笠被直摔下去,露出了他的脸。
在逐渐微弱的火光,与渐渐明亮的曙色中,只见他灰白头发,挽成道留,斜插一根乌玉替,双眉斜飞,直通鼻天,额下一部花白刚髯,掩注了他的嘴,那双目中射出的神光,更足夺人魂魄。
石不为身子一震,面色立时惨变,颤声道:
“你……是你老人家……”
群豪也有的已认出这道人是谁来,亦不禁脱口惊呼道:
“铁髯道长……原来是铁髯道长。”
更有的竞已俯首拜了下来,道:“弟子参见掌门祖师。”
原来这道人赫然正是以“内家正宗”秘技与“外家少林”分庭抗札,号称天下第一剑派 “武当”的当今掌门人。

第三十六章、人中之龙

一阵纷乱过后,群豪目光不禁移向另七人身上,当先一人乃是武当掌门,与他同行之人的身份也可想而知。
石不为惊惶的目光,瞧着铁髯道长身旁人,道:
“你……你老人家莫非是……是……”
那人摘下竹笠,沉声道:
“老僧正是无相。”
只见此人形貌古拙,高额耸颧,神情在慈和中又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中之态。群豪更是大惊,脱口惊呼道:少林掌门人也来了”
于是,又有一群人伏身跪拜了下去,莫不屈更是五体投地,恭声道:
“弟子参见掌门大师。”
石不为直觉双膝有些发软,转目望向第三人。
这人不等他说话,摘下竹笠,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道:
“孽障,还认得我么?”
话犹未了,石不为已噗地拜倒,道:
“弟子不知恩师你老人家也来了,弟子……弟子……”
第四人纵声道:
“不但他来了,我也来了。”
七顶竹笠,都已脱了下来。
这七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七大门派的七位掌门人——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竞连挟而来,这当真是非同小可之事。
要知道这七位掌门之武功,虽未必可胜过公孙红、冷冰鱼等人,但七大门派潜力犹在,这七人德望之隆,身份之尊,亦仍无人可以比拟。
放眼望去,山坪上千百豪杰,已有一半跪了下来,丁老夫人、一木大师等人亦都合十稽首,面现惊喜之色。
但还有最后一人未曾除下竹签,这人又是谁?群豪目光,又不禁偷偷凝注在第八人身上,忖测着他的身份。
这第八人顶上竹笠,却偏偏久末脱下。
武当铁髯道长双手高举,喝道:
“本门弟子,毋庸多札……”百余人随即听命站了起来,当真是如响斯应。
铣髯道长目光转动,大喝又道:
“少林、峨嵋、昆仑、点苍、崆峒、淮阳门下弟子,也站起来吧,难道你们要在地上跪一辈子么?”
群豪自也听命站了起来,有些人却不免在心中嘀咕:“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怎地这武当掌门却是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可不知这铁髯道长未曾投身武当之前,俗家姓张名振盛,乃是横行太行山一带巨寇之首‘绿林人称“大公鸡”。顾名思议,便可知他实是啼声洪亮,性如烈火,壮年之后,方自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但江山易改,终是本性难移,那烈火般的脾气,有时还是依然如故。
群豪陆续站起,莫不屈、石不为也站了起来。
铁器道长突又厉喝一声,道:
“石不为,说叫你站起来的,你还是跪下。”
石不为虽非武当弟子,但对这性如烈火的铁髯道长,其敬畏之心,绝不在对他本门掌门师长之下。
铁髯道长喝声未了,他早已又自噗地跪倒。
少林无相大师沉声道:
“铁髯道兄令别人全都勿需多礼,却偏偏令你一人跪着,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之意么?”
石不为伏首道:
“弟子不敢。”
无相大师道:
“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道:
“弟子不知。”
铁髯道长怒道:
“你还不知?在无相大师面前,你也敢说假?”石不为道:“弟子真的不知……”
铁髯道长突然冲下台来,冲向石不为,群豪哪敢阻路,纷纷闪避开,铁髯道长已抓起石不为的衣襟,将他拖到台上。
石不为面色虽已变,但却仍是驯驯服服,不敢有丝毫挣扎——群豪都不禁又惊又疑,暗暗揣测。
“石不为若非犯下门规,铁髯道长怎会对他如此?他犯的又是何门规?莫非金不畏等人真是被他所害?但……但纵然如此,远在千里外的铁髯道长、无相大师等人,又怎会知道这秘密?”
铁髯道长仍的衣襟,怒喝道:
“你师傅费了七年心血,总算将你调教成一条能在江湖间站得起来的汉子,你怎可做出此等恶毒之事,你对得起人么?”
石不为垂首道:
“弟子做了何事?’..。.?弟子犯了何罪?弟子实在不知,但望……”
铁髯道长怒晚道:☆☆
“住口,你既已犯下滔天大罪,此刻便该痛心疾首,自责自悔,不想你竟然还敢妄图狡赖。”
石不为道:
“莫非你老人家也相信了别人对弟子的诬蔑之词,难道……难道各位师伯师叔都不相信弟子,反而相信别人。”
他不但语声中充满冤曲不平之意,目中也急出了悲愤的泪珠,乞怜地自七大门派掌门人面上一一望过。
但这七位宗主,却丝毫未曾被他所动,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那七双目光,当真比尖刀还要锋锐利人。
石不为颤声道:
“梅师伯……王师叔……你们两位一向对弟子最为爱护,如今难道眼见弟子含冤难伸,也不为弟子洗刷。?”
崆峒掌门人“如意老人”梅傲天面色铁青,捻髯不语,淮阳“万方神鹰”王淡江冷 “哼”一声,甚至连瞧也不愿再瞧他一眼。
石不为膝行着爬到他师傅“一鸣振九州”铁神龙面前,伸手握佼了他师傅的双足,悲嘶道:
“师傅,你……你老人家难道也没话说?七年来,弟子片刻未曾离开过你老人家身畔,难道连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弟子之为人……弟子平时虽然有些冷僻倔强,但……但却万万不会害人的,你老人家总该相信……”
铁神龙垂首望着他,面上的神情,既是愤怒,却又不免有些悲哀,有些惋惜,终于长叹一声,道:
“不错,这七年来你的确做得不错,不但老夫,就连你师母也赞你沉默寡言,坚忍卓绝,哪知……哪知……”
突然飞起一足,将石不为踢了开去,嘶声接道:
“哪知今日你却现了原形,你……你竟是个能言善辩,装模作态之徒,你……你竟骗了我夫妇七年之久了。”
石不为噗倒地上,以手捶地,悲呼道:
“苍天呀苍天!你为何不教我也和不畏他们一样,也被那恶贼害死,却教我活在世上,承担这冤曲,这痛苦……苍天呀苍天!我又怎会忍心害死与我自幼共在一齐长大,亲如手足般的弟兄?”
少林无相大师突然沉声道:
“老僧与你师傅师叔又几曾说过你害死他们的,这只不过是你做贼心虚,自己说出的而已。”
石不为身子一震,征在当地,悄悄抬起头一望,无相大师那双充满智慧的目光,正玲冷地凝注着他。
他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老人家如此说话,实难令弟子心服。”
无相大师道:
“不错,此事死无对证,全无凭据,你不肯承认,谁也无法判你之罪。”
石不为道:
“这本是他们血口喷人,虚空捏造,自然绝无证据。”
铁髯道长大喝一声,怒道:
“畜牲,你只当你这事真的做得天衣无缝,全无破绽么?”
“石不为微微变色,但却抗声道:
“弟子根本……”
铁髯道长厉喝道:
“我若不叫你死心,你也不肯服罪,好!你且瞧瞧……”
手指突然向那第八个人指了过去,狂笑着接道:
“你且瞧瞧他是谁?”
这充满神秘的第八人,缓缓伸手指起面上的竹签…...
他,赫然竟是公孙不智。
石不为方才见到七大门派掌门人突然现身,虽然震惊,犹能沉得住气,此刻骤然见到公孙不智,却当真如见鬼魅一般,方自站起一半的身子,如遭当头掺喝,又噗地跌了下去,嘶声惊呼道:
“你……你还未死?”
公孙不智冷冷道:
“不错,我还未死,老五那一掌之力,又怎能致我于死?”
石不为道:
“但他却非以掌力伤你,而是……”
他震谅之下,不觉说漏了嘴,要想住口,却己不及。
公孙不智仰天狂笑道:
“不错,老五并非以掌力伤我,而是用的见血封喉之绝毒暗器,但此事你又怎会知道的,莫非你在旁边瞧见了么?”
就在这一瞬之间,石不为已是满头大汗如雨,面上装作的悲愤含冤之态,也已全都变为惊骇恐惧之色,颤声道:“我……我只是猜……”公孙不智厉声道:
“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
石不为嘶声道:
“你故意陷人入罪,我无话可说。”
公孙不智冷笑道:
“好,我不妨再告诉你,自从老七、老二、老六相继遇害之后,我便已将本身护身金丝马甲穿在身上,老五发出的那些暗器虽然狠毒,但都只能击穿我外面的衣衫,却丝毫未曾伤及我的皮肉。”
石不为情不自禁,脱口又道:
“但我也……”身子一震,突又使曰,面色更是掺变。
公孙不智厉声道:
“老四,不想你又说漏嘴了,我自窗内飞出时,你藏身窗下,也又曾补了我一掌,但我那时既然末中暗器,你那一掌,只不过仅使我略受伤损而已,若想致我于死,还差得远哩!”
石不为道:
“但你……你又为何……”
么孙不智截口道:
“我深知老五性情,贪黠有余,气魄却不足,要想做出这样的恶事,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暗中主谋的,必定另有其人,我为了要探出这人是谁,是以虽然末中暗器,却作出重伤之态。”
他长叹一声,接道:
“但我却当真未曾想到,伏身窗下的,竟然是你,我早就说过,我兄弟七人之中,你的城府最深,也最难对付……若是换了别人,我那时便要揭破你们的奸谋,但既然是你,我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虽是他们兄弟间的恩怨,但此刻却无疑已可影响整个武林的局势,是以群豪俱都屏息静气,不敢插口。
公孙不智接道:
“只因我深知那时我若有所动作,只有招来你的毒手,那时我与大哥实是人单势孤,你暗中却不知有多少帮手,我纵能约得一些武林同道,也未见是你之敌,何况,那时根本就未必会有人相助于我。”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
“更何况,我早巳算准了你必定会将老五杀之灭口,于是你自然便不得不留下大哥的活命,以免别人怀疑于你,大哥的安危既无危险,我便索性将计就计,装着伤重不支,落荒而逃。”
石不为已是面如死灰,全身委顿,此刻忍不住又道:“莫非那……”那具尸身也是你的…。?你的……”
公孙不智道:
“不错,那具尸身也是我的疑兵之计。。
满面痛泪,优身台下的莫不屈,一直和泪而听,不敢插口,此刻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问道:“尸身?……什么尸身?”公孙不智道:
“我逃走之后,算定我惊呼必已惊动大哥,石不为便决定不致立时迫来,那时万竹山庄中正是群豪毕集,有贤也有不肖,我便寻了个平日声名最最狼藉之徒,将他诱出,点了他穴道,将我穿的衣服,换在他身上,又将那些毒药暗器,射在他背后……”
莫不屈忍不住又道
“但他的面目,终是与你不同?”
公孙不智道:
“我本待在他面上划些伤痕,徐些泥污,哪知那些暗器毒性委实太过霸道,那人中了暗器之后,手足四肢,面目五官,竞俱都立刻肿了起来,肤色也变为黑紫,七窍惧都破裂,流得满面是血,根本不需武再做手脚。”
群豪听得不由在暗中打了个寒噤。
莫不屈颤声道:
“好厉害……好狠毒,石不为呀石不为,你又怎忍下得了如此毒手”
公孙不智道:
“我方自安排妥当,便听得有脚步之声过来,我走也来不及了,便伏身躲在暗中,只见来的便是石不为。”
他叹了口气,接道:
“那时我犹自不能完全断定他便是主恶之凶,是以便索性屏息静气,瞧个究竟,但他……他见到那具尸身之后,面上果然露出狂喜之色,竟……竟在‘我’那具尸身上,又狠狠刺了两剑。”
说到这里,他语声也渐渐激动起来,嘶声道:
“到那时我心中才断定无疑,但仍猜不出他为何对我那般怀恨,只见他一剑刺下,连剑身都变为乌黑颜色,那时四下无人,他便将那尸身与长剑惧都以衣衫包起,悄悄抬走,也不知是被抛入河钩中,还是被他掩埋,而我……唉!我便连夜赶回武当,却不想各位师伯师叔也都在那里。”
无相大师长叹截口道:
“好了’,下面的话,你已不必再说,这孽障想必总是已将恶贯满盈,是以苍天才令我们这些已有多年未曾出山的老头子,一齐聚在武当”
铁神龙大喝道:
“孽障。你还有何话说?”
哪知石不为竟突然翻身跃起,仰天狂笑道:
“好,好,昔日白三空常说咱们这些人里,若论智计,谁也比不上公孙不智,那时我暗中还在不服,直到今日,我才服了,服了。我石不为自问行事周密,哪知却还是栽在你这小狐狸手里。”
铁神龙忽道:
“孽牲,事已至此,你还不痛悔求饶?你还敢如此无礼?”
石不为狂笑道:
“事己至此,我痛悔求饶又有何用?莫非你们还饶得了我?不错,那些人都是我宰了的,你们要怎样,只管来吧!”
铁神龙狂吼一声,便待扑上,但身子方动,却被无相大师、如意老人双双拉住,铁神龙嘶声道:
“两位如何还不让我出手?”
如意老人缓缓道:
“此刻此时,反正再也不怕他能逃上天去,你我不如将此事完全问个清楚,再出手也还不迟。”
石不为喝道:
“什么事石某都已承当,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如意老人缓缓道:
“我深知你为人,一些金银财帛,绝不能打动于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直到此刻,这老人说话竟仍是慢慢吞吞,轻声细语,似乎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着急。
石不为默然半晌,突又狂笑道:
‘‘问得好……问得好,世上总算已有一人相信,我石不为不是任何人的威胁利诱所能打得动的。”
铁神龙顿足道:
“那你是为了仕么……说!快说呀!”
石不为笑声突顿,转了个身,突然仿佛痴了似的,面向东方的曙色,木立不动,别人的怒骂、喝问,他似乎也已全然不闻。
众人瞧他神情异样,也不觉为之一怔。
只听他梦呓般喃喃自语道:
“大哥、大姐,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已做了,只恨末能做好而已……还没有做好的事,还没杀的仇人,只有等你们去杀了,小弟在九泉之下,必定化为厉鬼,在暗中相助于你们。”他语声中竞满怀怨毒之意,众人听得更是一惊。铁神龙厉喝道:
“谁是你的大哥、大姐?谁是你的仇人?你本是孤儿,又有什么血海深仇?……你……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血一般赤红的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望过——人人只觉面上宛如被毒蛇爬过一般,当真是不寒而栗。
他嘶声笑道:
“哪些是我的仇人?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死也不会说的……我要叫你们糊里糊涂,暗中的猜疑,直到我大哥大姐的复仇之剑刺入你们身上时,你们再会明白,但那时,哈哈!那时已太迟了。”
众人俱都变色,纷纷呼喝道:
“谁是你大哥?”
石不为截口狂笑道:
“谁是我大哥么?……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这擂台之上,人人都有可能,你们猜去吧!你们越是互相猜疑,我大哥便越是方便,但你们忍得住不去猜疑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般的笑声,突然停顿。
石不为狂呼一声,仰天跌倒,手脚四肢,面目五官,立刻紫胀。七窍也立时绽裂,紫色的毒血,泉水般流了出来。
石不为虽然自尽服毒而死,但直到他断气许久,群豪耳畔似乎还可听得到他那疯狂的笑声,恶毒的沮咒……
天色虽已黎明,但大地间却似乎弥漫着一种不样之兆——良久良久,都没有人动弹,也没人说话。
方宝玉更足满面泪痕,不言不动,他冤曲虽已洗净,但目睹此情此景,心中又怎会有丝毫欢愉之意。
在这死一般的片刻静寂中,身形最先移动的,便是石不为的恩师铁神龙——他竞向石不为尸身走了过去。
他脚上似乎拖着千斤重物,每一步都走得极是缓慢,极是沉冤,定到石不为尸身前,突然反腕拔出背后长剑。
“呛”的一声龙吟后,四下仍是静寂如死。
只见铁神龙高举长剑,仰面向天,似是默祷了半晌,
然后,便一字字缓缓道:
“第七代掌门弟子铁神龙,察告在天各位祖师之灵,弟子不肖,教诲无方,以致第八代弟子石不为竞背叛门规,作恶江湖,不幸此不肖恶徒,死时仍为本门弟子,竟未及将之逐出门墙…?
他语声已自哩咽,但仍强忍着接下去,道:
“弟子恨不能在其生前时将之正以门规,只有等他死后戳尸,以正门规。”高举着长剑突然落下,刺入了石不为的尸身。
死一般静寂中,群豪甚至可以听出长剑刺入石不为肋骨的声音,这声音虽然短促、轻微,却还是足以令人战栗。
方宝玉转过头去,不忍再瞧,群豪也大都悚栗垂首,莫不屈虽然拼命忍住,却终于为之痛哭失声。
铁神龙目中亦是热泪盈眶,嘶声道:
“本门门户不幸,出此叛徒,弟子实已难逃其责,弟子……”突然拔出长剑,回剑往自己咽喉划去。
惊呼之声,终于爆发。
铁髯道长、无相大师已闪电般掠向前去,抱伎了铁神龙的双臂,铁髯道长猛力夺下长剑,顿足道:
“你……你这是何苦?”
铁神龙仰天悲嘶道:
“我教徒无方,非但对不起本门师长,也对不起各位,我若不死,我……我怎能心安,怎能谢罪?”
铁髯道长厉声道:
“胡说,此事谁能怪你?普天之下,又有谁会怪你?武林风云激荡,正值需人之际,你……你怎能轻言一死?”
铁神龙道:
“我……我……两位放了我吧!我……”
无相大师突然伸出手来,在他腰畔轻轻一拍。
铁神龙最后一个字末说出,头已倒在铁髯道长肩上。
元相大师沉声道:
“此刻他心情太过激动,还是让他安睡片刻的好……”
此后——在这死寂后,便是一场异常的动乱、
有的人抿嘴低声胃叹,有的人纷纷议论,有的人抢着去拜见掌门,有的人便上去,向这七大掌门寒暄致谢。
轰动一时的泰山大会,似乎已将如此奇异,而又平淡地结束了。
于是有的人准备散去,又有的人在四面悄悄去寻找那埋藏的火药,看来,似乎已无人去注意火魔神。
其实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本大师,七大掌门,以及方宝玉等人口中虽在说话,但目光却始终未有片刻离开火魔神身上。
在这许多道逼人的目光下,火魔神委实动也不能动,动也不敢动,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大喝道:
“你们此刻想必已知道,金不畏等人并非由某家主谋所害的了,为何还如此的服睁睁看某家?”铣髯道长厉声道:“既非你主谋,你方才为何要承认?”
火魔神狂笑道:
“某家方才若不承认,岂非害死了方宝玉,事急从权,古有明训,这……各位莫非还不知道么?”
众人自是知道的,都不禁为之面面相减,作声不得。
火魔神笑声巴顿,厉声接道:
“某家言已尽此,你等要将某家怎样,只管说出便是。”
群豪各各交换了眼色--所有的目光,惧是犹疑难决,于是万子良等人一齐望向丁老夫人,铁髯道长等人都一齐望向无相大师,这许多武林前辈高人,显然都在以他两人马首足瞻。无相大师双手合十,沉声道:“老夫人有何高见?”
丁老夫人道:“但凭大师定夺。”
无相大师手捋长髯,沉吟半晌,缓缓道:
“方少侠意下如何?”
这武林第一门派的大宗师,居然如此尊敬一个弱冠少年的意见,显见方宝玉此刻在江湖中的份量,已是非同小可。
万子良、莫不屈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方宝玉面上都毫无骄矜之意,敛目垂首,恭声道:
“大师慈悲,弟子怎敢妄言。”
无相大师微微额首,喃喃道:
“不错,侠义之心,慈悲为主……”
突然挥了挥手,道:
“去吧,快快去吧!”
方宝玉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多谢”三字。
丁老夫人、一木大师、如意老人、万子良等人,惧都悄然颔首,髯道长面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
连武当掌门都无异议,别人哪敢多口。
火魔神目光四转,仰天狂笑道:
“既是如此,某家告辞了。”
铁忍耐长终于忍不住厉叱一声,道:
“且住!”
火魔神轩眉道:
“怎样?”
铁髯道长怒道:
“无相大师本我佛心肠,今日饶过了你,你非但毫无感激之意,竟还敢作出如此猖狂之态?”
火魔神狂笑截口道:某家为何要有感撤之意,你等不敢拦阻于我,只不过是畏惧某家那足可令人粉身碎骨的火药而已,你等劳敢对某家……”
话犹未了,突有—阵清朗的语声遥遥传来。
这语声一字字道:
“火药惧是藏在山林隐处的棺木之中,此刻引线已被老夫毁击,魔宫弟子也被老夫制住,隐患已除,各位只管放心吧!”
语声飘忽,渐去渐远,擂台上的群豪,大都瞥见山坡上有人影一闪,麻衣鹤杖,白发潇潇,却瞧不清面目。
只有潘济城猜得清楚,这老人正是那日泰山会前,在道上倏然现身,高歌而去,有神龙般见首不见尾的麻衣异人。
他惊佩之余,不禁更是怀疑:
“这老人究竟是谁?”
群豪惊喜之余,目光自又都转到火魔神身上。
铁髯道长厉声笑道:
“此番又怎样?”
火魔神大喝道:
“你要怎样?”
此人果然不傀为江湖泉雄,在如此情况下,在这许多项尖高手环伺之中,他目中虽不免微露惊惶,但身子仍挺得笔直,仍然毫不肯示弱。
铁髯道长目光暴射,方待说话。
无相道:
“火施主,你只当老僧方才放你,是为了有所畏惧于你么?你错了……错了,此时此刻,我等如要取你性命,实是如踏蚂蚁一般,纵然火药还在,你也绝无可能发出号令,此点你莫非还不相信?”
火魔神唯有垂下头去,闭口不语。
无相大师接通:
“去吧!你还是去吧!老僧但望你以此余生,做些有益人群之事,至于听与不听,却全都在你了。”
火魔神胸膛起伏,心中也不知是感傀,还是激怒。
过了半晌,他霍然回首,凝注方宝玉。
宝玉微微一笑,道:
“一言之诺,万金不易,你放心吧!”
火魔神尴尬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微笑,道:“好,三日之后,自来相见。”转目四望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分开人群,夺路去了。铁髯道长顿足道:“纵虎归山,必有后患。”
无相大师微微笑道:
“杀之失仁,放之取义。”
铁髯道长展额一笑,道:
“大师说的是,铁髯错了。”
群豪眼见得这班武林前辈存仁取义的高风亮节,勇于认错的宽大胸襟,都不禁自觉傀作,肃然起敬。
宝玉伏身拜下,恭声道:
“多谢前辈此番……”
他话未说完,已被无相、铁髯两人双双扶起。
无相大师微笑道:
“老僧今日得见人中之龙,实觉当为江湖庆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如今泥污已洗,宝珠当可大放光明。”
铁髯道长捋髯大笑道:
“大师说的是……方宝玉,你切莫忘了大师教诲,好自为之,今日之江湖,已是你纵马逐鹿的时候了。”
宝玉伏身再拜,道:
“多谢教诲。”
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昆仑、峻峭等备大掌门,俱都围了上去,面带欣色,佳言相慰。
小公主在一旁痴痴地瞧着,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群豪眼见方宝玉今日的光荣,想及他昔日所受的冤曲,所受的叮击,也不禁为之感愧交集,热血奔腾。
人人都能体会得到,方宝玉今日的光采,是经过多么艰苦的奋斗才能得来的,这本是件激动人心,感人至深的事。
也不知是谁,首先呼出“方宝玉”三宇,刹那之间,这三个字便涌成一股浪潮,欢呼的浪潮。已将离去的人群又复聚来。人人口中都在大呼着道,
“方宝玉……方宝玉……”
莫不屈热泪盈眶,既悲于手足之凋零,又喜于宝玉之茁长,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所流的眼泪是悲哀?还是欢喜?
铁娃更是手舞足蹈,不住拍掌道:
“大哥好,有这样的大哥真好。”他本拙于言词,此刻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示出自己心中的欢喜。
东面一群人似乎早已商量好了,此刻齐声道:
“请方少侠露手功夫让咱们开开眼界。”
这呼声立即得到所有人的响应,群豪立时全都大呼道,
“请方少侠露手功夫让咱们瞧瞧,请方少侠……”
方宝玉又何尝不是早已热泪盈眶,口中道:
“各位……各位……在下……”
他此刻纵能说出话来,也早就被欢呼之声淹没,何况他此刻实是满心激动,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如意老人微笑道:
“宝玉今月若不露两手功夫,这呼声只怕再也不会停止了。”
宝玉垂首道“但……弟子……弟子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