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是非最难言
青衣人银铃般一笑,随手搞下帽子,满头黑发,立刻流云般披散下来,她轻笑着道:
“你可认得我?”
万老夫人终于站直身子,凝目望去,只见她粉面姚腮,柳眉樱唇,一双灵活明亮的脖子,更含蕴着千万种风情,在黑暗中蒙胧望去,当真是美绝天人,万老夫人虽也是女子,却也不觉瞧的呆了,喃喃道:
“我见过你,但……但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了……奇怪奇怪,如此美丽的人儿,我只见过一面,便该不会忘记的。”
青衣丽人笑道:
“你再想想……六年前……五色帆船上……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你纵未对面见过我,但必定在远远瞧过……”
万老夫人脱口道:
“小公主……你是小公主。”
小公主嫣然道:
“不错,我知道你是认得我的。”
万老夫人道:
“小公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可莫要害我……你……你放我这可怜的老太婆走吧,我永远忘不了你的好处。”
小公主忽然叹了口气,道:
“你要走,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但……唉!放着个天大的良机便在跟前,你却要走了,岂非可惜!”万老夫人眼睛又亮了,道:“良机?什么良机?”
小公主眨了眨眼,道:
“你司‘愿将方宝玉击败么?”
万老夫人道:
“这种露脸的事,还有谁会不愿做,只是……只是要将那小狐狸击败,岂是容易的事。”
小公主缓缓道:
“只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便会知道要将方宝玉击败,原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了,谁都可以做到。”
万老夫人狂喜邀:
“什么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我的好公主,你就快些说吧,我早已对那小狐狸恨得牙痒痒的了。”
小公主笑道:
“不错,他的确是个小狐狸,所以他此刻看来虽还是蛮神气的样儿,其实全身武功,却已尽失……”
万老夫人脱口道:
“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
万老夫人一口气吃了四块酥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喃喃道:
“好小于,这次看我老人家如何收拾你!”
小公主道:
“但你只淮将他击败,却不可伤他一根毫发,否则……”她面上娇美的笑容忽然敛去,随手在假山上一拍。
万老夫人全末听得任何声响,但那山石已一块块碎落下来,这是何等阴柔狠辣的掌力,万老夫人面色不禁又变了,颤声道:
“为何不可伤他?”
小公主道:
“这其中自有原因,但你却不必知道,更不可将这秘密泄漏,否则,我发誓必定会要你后悔的。”
她并未说出什么狠毒的话来,但言语中自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万老夫人如此凶狡的人,竞也不禁为之打了个寒噤,口中强笑道:
“你只管放心,我老婆子绝不会如此不知好歹的。”
小公主展颜一笑,道:
“如此就好,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去做,日后必定还有你的好处,知道么?……好,快去吧!”柳腰转折,又没入黑暗中,万老夫人垂首称是,再拾起头来,她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群豪多已注意到一个微妙的情况——那与方宝玉关系密切,不借为方宝玉与人作殊死之战的“淮阳”杨不怒,此刻竞连瞧也不瞧宝玉一眼,方宝玉呼唤于他,他也不理不睬,方宝玉向他走过去,他远远的便躲开了,方宝玉呼声已因痛苦而颤抖,他也似全不放在心上。
但是俭自己面上也已流露出悲愤痛苦之色,“天上飞花”冷冰鱼负手而立,冷眼旁观,嘴角正嚼着一丝冷笑。
作主人的齐星寿怔在那里,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灯光虽然辉煌,人声虽热闹,但气氛却甚是令人难堪。
到最后,杨不怒似将避入暗林,方宝玉方待追赶。
突然间,一人大呼道:
“小宝儿,还想逃么?你婆婆已回来教训你了。”一人随声而来,赫然竟是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居然真的回来,这可当真是大出群豪意料之外的事,杨不怒回身,方宝玉驻足,冷冰鱼张目,齐星寿皱眉,正自四散的群豪,立时纷纷赶回——万老夫人已站在方宝玉面前。
方宝玉深深吸了口气,道:
“你真要动手?”
万老夫人笑道:
“自是真的!小宝儿,别人怕你,我老人家却不怕你,十招之内,便要打得你满地乱爬,你信不信?”
方宝玉暗中惨笑一声,道:
“请……”
这简简单单一个“请”宇里,当真不知藏着多少辛酸与悲愤,他实不愿死在这老妇人手中,却又别无选择,
他情不自禁,瞧了杨不怒一眼——这已是最后一眼,他但望杨不怒能了解他的悲哀与不幸,原谅了他,
但杨不怒瞧见他目光望来,却将头拧了过去。
宝玉暗叹一声,但觉万念惧灰一一活在世上,他已无法做人,他唯有以“死”来换取别人的宽恕。
万老夫人笑道:
“乖宝宝,莫要躲,待婆婆一杖打破你的头,婆婆喜欢你……”笑声中,杖影如山,当头击下。
宝玉咬了咬牙,暗道一声:“也罢1”非但全不闪避,反而将身子对那沉重的杖影迎了过去。
群豪脱口惊呼,杨不怒面色惨变,眼见方宝玉的鲜血,已将染红画舫前这片碧绿的草地。
哪知万老夫人拐到中途,突然变势,“泰山压顶”变为“斜劈华岳”一杖竟擦着宝玉衣衫而过,全末伤着他一丝毫发。
宝玉又惊又奇,但容不得他思索,万老夫人第二杖又己扫来,宝玉立定决心,还是迎了过去。
哪知万老夫人这一杖到了中途,竟又改变方向,还是擦着宝玉衣衫而过,全末伤及他皮肉。
宝玉更是惊奇,更是不解。
却听万老夫人喝道:
“果然好身法。”
她长杖急如风雷,瞬息间又攻出四招,但见杖影如山崩裂,杖风如狂飘过地,招式诡秘,声势惊人!
群豪不禁暗暗惊叹,这万老夫人虽然狡猾无赖,但武功却着实不差,江湖中实难有几人能接得下她这根长杖。
但此刻她这四招击下,每一招俱都是宝玉身旁擦身而过,只要有一寸之差,方宝玉立时便将筋断骨折。
但就只这一寸之差,万老夫人竞似都不能越过。
宝玉已惊奇得几乎呆佐了,他再也想不透万老夫人怎会使出这么招式——这老婆子莫非是疯了?
但在群豪眼中,却都认为方宝玉武功之深,已入化境,万老夫人杖势无论如何变化,方宝玉事先竞都早已算中,是以他每一着都能抢得先机,不等万老夫人杖势改变,炮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最惊人的是,他每一次竟似乎都能算得分寸不差,每一次都能令万老夫人的长杖堪堪擦身而过。
他绝不肯多费气力多避一寸,也绝不会少避—寸,这时间、部位,算的是何等准确,这镇静的功夫又是何等惊人!
众豪再也忍不住为方宝玉喝起彩来,齐屋寿、潘济城瞧得眉飞色舞,冷冰鱼却不禁为之面目变色
这时万老夫人又已击出四招,这四招自仍伤不着宝玉。
群豪已将人大呼道:
“十招过了……十招过了……”
万老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双手策杖,立劈而出。
这一杖势如雷霆,在别人眼中看来,势威煞是惊人,但方宝玉却瞧得清楚,她这一招中实是空门大露。
但闻万老夫人低语道:
“呆子,还不出手?”
方宝玉怔了一怔,不由自主,挥掌而出。
他明知自己此刻功力全失,这一掌实连普通壮汉都无法击倒,何况万老夫人这样的武林高于。
哪知他手掌方挥,万老夫人身子已凌空飞起,口中也发出了惨厉之惊呼,仿佛他这一掌中,本含蕴着惊人的内力,掌式虽未到,单只掌风,万老夫人已无法抵挡,竟被震飞了出去。
群豪本未瞧出方宝玉这一掌是如何发出的,只瞧见他掌势轻挥,万老夫人身子便飞了出来。
这是何等巧妙的招式?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群豪那惊赞的呼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方宝玉自己却也被惊得怔住。
只见万老夫人身子凌空翻飞,惨呼连绵不绝,接连翻了三两个筋斗,方自“砰”的一声,重重的跌了下来。
她臃肿的身子,在地上接连滚了几滚,滚入黑暗中,挣扎着爬起,跟随飞逃而出,口中犹自骂道:
“好,小宝儿,你记住,我老人家饶不了你。”
方宝玉却瞧得目定口呆,暗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狡猾的老婆子如此做法,究竟是为的汁么?这其中难道又有何诡计?”
但人家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的性命与声名,无论如何去看,都是出自好意,又怎会有什么诡计?
青衣小帽的小公主,悄悄藏在一座假山后,遥遥观战,她瞧见战局如此,不禁又是惊奇,又是着急。
她喃喃暗道:“宝儿的武功难道已恢复了么?……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这必定是万老夫人在其中搞鬼……但,但这只老狐狸莫非是疯了么?她为何要如此做?如此做对她又有何好处?”
她虽是玲珑剔透的水却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只见观战群豪,都已改换了面色,对宝玉刮目相看。
小公主咬了咬牙,跺了跺足,轻声道:
“小鬼,你等着瞧吧,要你好受的,还在后头哩!”撩起衣襟,轻跃下山,一转眼,使投入黑暗中,瞧不见了。宝玉却仍果呆的怔在那里,犹自喃喃道:
“这是为了什么?一些原本不该害我的人,都害了我;而原本必定会害我的人,反而没有害我……”
目光抬处,使发现冷冰鱼已站在面前,双目直视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出手,抓向宝儿。
宝玉微微一惊,哪知他只是握了握宝玉的手腕,并无丝毫与宝玉较量之意,他面上虽仍无笑容,口中却道:
“好功夫,我先前错看了你。”
宝玉油油道:
“但……但此次……”
冷冰鱼沉声道:
“但你我之间,还是少不得要有一战,月圆之夕,泰山之巅相见。”微一抱拳,转身匆匆去了。
潘济城亦已走来,此刻微渭道:
“这冷冰鱼狂傲,却也不失为一条有肩胛、有骨气,敢说敢做,响当当为好汉子。”
宝玉额首叹道:
“正是。”
潘济城笑道:
“但若以他与阁下相比,其间相隔,仍不可以道里计,阁下今日之表现,实已够令人五体投地。”
方宝玉苦笑道:
“但……但今日……”
齐星寿应声道
“方少侠武功之深,实如汪洋年,所会高手也还不少,但夜下部连方少侠武功身法之奥妙之处在哪里都瞧不出来。”
方宝玉苦笑暗道:“今日之武功身法,哪有丝毫奥妙之处?”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纵有话说,别人也不让他说出来,
群豪已将他团团围住,既不让他说话,也不让他出去,宝玉满心焦急,只有伸长了脖子去望杨不怒,
杨不怒站得远远的,也正在瞧着他、
方宝玉呼道:
“杨七叔……七叔,小侄……”
他不唤还好,这一呼唤,杨不怒反而转身走开了,宝玉空自急得满头大汗,却也无可奈何。
他此刻功力若是未失,早巳挤将出去追赶,怎奈他全无丝毫气力,只是眼睁睁地瞧着杨不怒越走越远。
群豪围得更密了,七嘴八舌,纷纷道:
“方少侠今日骇走了冷冰鱼,战败了万老夫人,可说,大获全股,闷气全出,却不知方少侠此时此刻,是否有所感怀?”
方宝玉又急又怒,突然大声道.
“今日之战,全是万老夫人故意让我胜的,我……我此时此刻,唯觉自已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哪知别人却纷纷笑道:
“方少侠委实太谦了,在下们虽然有跟无珠,虽然瞧不出方少侠武功之奥妙,但谁胜谁负,总还是瞧得出的。”
还有人笑道:
“在下昔日也曾瞧见方少侠出手,却总是未瞧出方少侠的好处……嘿嘿!那时方少侠的武功,可真有些像是骗人的玩意儿,但今日……今日在下却瞧出方少侠武功的好处了,就凭方少侠闪避的那几手,嘿嘿!可真教人瞧得眼花缭乱,从心眼儿里叫好。”
又有人笑道:
“从今之后,若还有人再说方少侠是骗子,那人必定是瞎了眼睛。”
方宝玉听得唯有暗中苦笑:“江湖中之是非黑白,委实难以分清,我昔日真凭武功得胜,他们却说我像是骗人的,今日我真的骗人了,他们却偏偏定要说已瞧出我武功的好处。这一得一失之间,怎地如此莫名其妙?”他越想越觉哭笑不得,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画舫之中,有的赞美,有的敬酒,直阎了将近一个时辰,还不肯罢手。
等到方宝玉回到房中,已是精疲力竭了。
这时宝玉已从齐星寿口中得知,万子良、铁键与莫不屈等人,此刻正四下去寻访吕云、鱼传甲等人的下落,自也在打听方宝玉的消息,他们是分路探寻,但数日间,便要在此间聚首,是以杨不忽便等在这里——宝玉自然也只有等在这里,在齐星寿精致的客房中歇
夜凉如水,晚风中仍不时有轰饮谈笑声隐隐传来,灯映木叶,窗上面影纷乱,宝玉之心境,却比窗影更乱几分。
杨不怒竟未回转他原住的房中,不知到哪里去了,齐星寿虽再三安慰:
“杨七侠必定不会走的。”但宝玉心中,却犹不能释然。
最令宝玉不解的,自然还是万老夫人,她为何如此做法?她要的究竟是什么?这其中是否还另有主谋之人?
更深人静,宝玉仍是辗转不能成眠。
突然问,窗外轻轻一响,
宝玉霍然翻身而起,轻叱道:
“什么人?”
窗外轻轻“嘘”了一声,宝玉赶到窗前,出手推窗,只见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白糖头倒接下来,赫然正是万老夫人。
夜色中,只见她满面惧是诡秘的笑容,道:
“小宝儿,你的恩人婆婆来看你了,你还不出来说话?”
宝玉又惊又喜,怔了半晌,沉声道:
“我正要找你,问你为何如此?”
万老夫人道:
“废话少说,屋里亦非说话之地,暗中也必定有人窥伺,你赶紧出来吧!”一只手由窗外伸了进来,竞将宝玉身子提了出去。
宝玉既不能呼喊,也无法挣扎,只见万老夫人已翻身自檐头跃下,不由分说,拉着他向黑暗处奔去。
到了一片花林中,远处灯火已遥如天星,风欧草动,流水呜咽,显见是这园林中最最冷僻的一个角落。
万老夫人这才停下脚步,回首笑道:
“小宝儿,你可知婆婆我方才为何救你么?婆婆我方才只要来一手真的,立刻就要了你的小命。”
宝玉勉强忍住那急促的喘息声,道:
“我本奇怪,你究竟为了什么?”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婆婆我知道你一辈子也猜不出的……”取出颗冰糖梅子放在口中,慢吞吞接道:
“你此刻根本全被蒙在鼓里,什么事都不知道。”
宝玉想到小公主之对他忽冷忽热,火魔神之突然将他放了,万老夫人此刻又如此对待于他…。’
他不由叹息一声,道:
“不错,我此刻的确有如被蒙在鼓里一般,什么事都不知道,但……但此中秘密,你难道知道?”
万老夫人也不回答,自管悠然笑道:
“你知你此刻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监视之中,无论你去哪里,要做什么,都逃不过别人的耳目?”
宝玉长叹道:
“这个……本已在我意料之中。”
万老夫人道:
“你可知道谁在监视于你?”
宝玉沉吟道:“我只知必是五行魔宫中人,却不能确定是谁?”万老夫人笑道:
“监视你的,本是你的老朋友。”
宝玉突然动容,脱口道:
“莫非是小公主?”
万老夫人笑道:
“你还算是聪明,不错,就是她。”
宝玉道:
“我功力已失,莫非便是她告诉你的?”
万老夫人道:
“不错,你可猜对了……若不是她告诉我,我老人家可还真不敢和你这小老虎动手。”
宝玉目中露出喜色,道:
“我知道了,想必是她要你手下留情,故意输给我?”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这次你却猜错了,她虽要我留下你的性命,却要我将你击倒,好教你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人现眼,那么,你便只有乖乖地回到她裙下去了……她留下你的性命,只因你对五行魔宫还有用处。”
宝玉仿佛一连被人在脸上掴了无数掌,木鸡般呆立在那里,良久良久,方才惨然一笑,道:
“这也怪不得她,五六年来,她始终在五行魔宫熏染之下,她本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孩子……就仿佛是张白纸,跟着那些恶魔,自然会被染黑了。”
万老夫人道:
“直到此刻,你还在处处为她着想?”
宝玉垂首喃喃道:
“找自然要为她想的,她本质是那么可爱而善良,此刻她身上纵已染了不洁之色,但……但我发誓,总有一日要将她洗干净的。”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不想你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宝玉霍然抬头,道:
“既是如此,又是谁要你手下留情,故意输给我的?”
万老夫人悠然咀嚼着梅子,微微笑道:“此人武功通神,智慧如仙,便是将火魔神、木郎君、士神君、金河王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
宝玉道:
“此人能令你在背后都不敢骂他,自然有些手段,他是谁?”
万老夫人缓缓道:
“白水宫的女宫主,水仙娘。”
宝玉耸然道:
“她……她莫非便是水天姬的母亲?”
万老夫人道:
“正是。”
宝玉又惊又奇,道:
“她既然也是五行魔宫中人,为何要如此对我?莫非……莫非她是为了水天姬,方自如此?”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
“此事说来话长,并非如此简单。”
宝玉皱眉道:
“但你却不妨说得简单些。”
万老夫人道:
“水天姬失踪之后,水仙娘娘心痛爱女,不免迁怒到木郎君、金河王、士龙子等人,在这五年间,她便以她那超凡的武功与智慧,将金、木、火、土四宫的主人,全都逼出了神宫,又将他们这几人的儿子擒佐,作为人质,是以那四宫人虽然激愤,却也不敢妄动。”
宝玉动容道:
“她竞以一人之力,将那四宫人全都逼走?”
万老夫人笑道:
“这自然还有我老人家帮她。”
宝玉道:
“你?”
万老夫人道:
“不错,我!我亲自陷她分别至那四宫之中,与四宫主人,一一立下赌约,一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在暗中擒住了他们的儿子,等到四宫主人赌约输了,他们的儿子已在我们掌握之中,他们只有乖乖的如约离去,奇怪的是,火魔神那宝贝儿子并末落入我们手中,火魔神却也听话得很……嘿嘿!火魔神那儿子虽不争气,但火魔神却始终拿他当做命根子。”
宝玉恍然付道:“火神之子与王半侠的勾当,火魔神果然全不知情,再以时间凑巧,火魔神便以为他的儿子也是被水仙娘擒去的了……这也就难怪他从未向我探询过他儿子的消息。”
他心念闪动,口中却道:
“如此说来,水仙娘若是始终不肯放走人质,那四宫主人,岂非使永无复仇之一日?”
万老夫人笑道:
“除非那四宫门下能有一人,敢单独进入自水宫中,以同样的赌约,股过白水夫人,否则水仙娘是万万不肯将人质放手的,而那四宫门下,再等一万年也休想出现个能胜过水仙娘的人。”
宝玉出神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此刻自然已猜出火魔神要求他做的,想必便是要他独入自水宫,与那白水夫人一决胜负。
这件事委实只有他能做到,只因普天之下,只有他还有胜过水他娘之望,宝玉沉吟半晌,突又问道:
“小公主既知你是白水宫的人,为何还要你……”
万老夫人截口笑道:
“像我老人家这样的人物,无论做什么事,自然都是在暗中策划的,别人又怎会知道?”
宝玉道:
“你既在暗中策划,为何又出来……”
万老夫人又自截口道:
“此番我老人家出来,便是要打听那四宫的动静,却在无意间得知,那四宫主人原来竟是要以你作对付水仙娘的人。”
宝玉道:
“你……你怎也知道了?”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宝玉道:
“这……这莫非是你准备用来埋我的?”
万老夫人道:
“不错,我杀了你,埋起你的尸身,让天下武林群豪,都只知道你又偷偷溜了,你怕不怕?”
宝玉突然冷笑道:
“你方才故意败在我手下,保全我的声名,此刻又如此威胁于我?莫非你也有什么事要求我做?”
万老夫人笑道:
“不错,小宝儿,算你聪明,你若肯乖乖的听话,我老人家就饶了你的性命,否则……”
宝玉厉叱一声,忽道:“连火魔神那般人物,都无法威胁于我,你——你也配——”一句未曾说完,突然双手捧腹,弯下腰来。
万老夫人奇道:
“你这是作什么?”
就在这刹那之间,宝玉额角之上,已进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蜷曲着的身子,也起了阵陈痉挛。
他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嘴唇启动,竟是说不出一个宇来,万老夫人瞧了半晌,变色道:“你是中了毒?还是受了伤?”
宝玉道:
“我……我……”
万老夫人突然放下长杖,扳起他身子,右手依次自他丹田左近之十余处穴道一一按过,她每按一下,宝玉便忍不住轻轻呻吟一声。
若非痛楚已达极处,宝玉又怎会呻吟出声。
万老夫人道:
“你如此痛,已有多久?”
宝玉道:
“这两日来,每隔不久,便要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剧烈。”
要知人在病痛之中,对别人之问话,常常会在不知不觉间回答出来,只因纵是铁打的好汉,在病痛之中,也会变得十分软弱。
万老夫人喃喃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毒势竟是如此严重,想来除了他们的本门解药外,别人是难将你功力恢复的了。”宝玉嘶声道:“你……你走……”万老夫人冷笑道:
“我自然要走的。”
突又取起身畔长杖,霍然站起身子,凝目瞧了宝玉半晌,冷冷笑道:
“我老人家本想留下你性命,为我老人家办事,谁知你已成了个废物,纵然留下,也无用了。”
话犹未了,长杖突起,向宝玉疼痛最剧处的穴道点了下去,但见杖头一颤,已接连点了宝玉三处大穴。
这三处大穴纵然被普通壮汉所击,也难免咯血而死,何况万老夫人这样的武功,又何况她本是下的毒手。
宝玉轻呼一声,身子突然弹起,不偏不倚落入那新挖的土坑中,这本是万老夫人用来吓他的,此刻却真的做了他的坟墓。
但万老夫人一杖点过,身子竟也似被震得立足不稳,跟路退出数步,“扑”地一声跌坐在地。
只见她面色早己大变,虎口亦被震裂,呆呆地望着土坑中的方宝玉,目中充满了惊骇诧异之色。
原来她方才长杖点中宝玉穴道时,竞突有一股大力,激射而出,这股力道正如地下急流一般,若有了缺口渲泄而出,那一泄之力,是何等惊人,连万老夫人这样的功力,竞也全然无法抵抗。
她跌坐在地,呆望了半晌,颤声道:
“你……你莫非功力并末失去,只是装出那样子来骗人的?我……我老婆子总算对你不错,你……你可莫要害我。”
她疑神疑鬼,自言自语,嚼咕了半晌,地穴中的方宝玉,却全无动静,她捏起块泥土掷了过去,宝玉仍然全无反应。
她这才壮起胆子,悄悄爬过去,只见宝玉牙关紧咬,面上全无血色,伸手一摸,手足亦是冰凉如铁。
万老夫人悄悄站起来,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悄悄道:
“这……这简直是个妖怪,小妖怪,到死了还要作祟害人。”
说到这里,自己竟似也被自己吓住了,机伶拎打了个寒噤,赶紧举起长杖,将坑边掘出的泥土,又填了下去,眼见方宝玉身子,已将被泥土完全掩埋,已只剩下一颗头颅,万老夫人一面正待将最后一堆泥土拨下去,一面喃喃道:“你好生在这里安息吧,莫要再出来作祟,等到你尸骨都已腐烂,变作花肥,后人见到这丛花特别繁茂,必定会感谢你的。”只见泥土已渐渐要将方宝玉面目掩没,她方暗中松了口气。
突然间,远处似乎有人语脚步声传来。
人声入耳,万老夫人长杖点地,身子已凌空而起,飞也似的向黑暗处掠去,她身子虽臃肿,反应却仍是灵敏无比。
方宝玉穴道自被长杖点中,他丹田之处,便有无数股气流激射而出,他身子竞不由自主被激得弹了起来,跌入那士坑中。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丹田之处的痛苦,竞已霍然消失,但四肢却突然变得酸软无力,连指尖都似已无法抬起。
这种奇异的变化,连出究竟是什么缘故?只听得万老夫人在那边喃喃低语,到后来万老夫人以泥土埋起他的身子,他也完全无法反抗,索性始终咬紧牙关,闭起眼睛,不言不动一一万老夫人在惊惶之中,竞末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他身子也还有感觉。
他只觉那冷凉而潮湿的泥土,埋起了双足、双腿,埋起了他丹田、胸腹。刚刚已将埋着他咽喉。
他胸膛已被压住,呼吸更是不通,心中迷迷茫茫,亦不知是恐惧?还是煌乱?还是麻木?
这种被人活埋的滋味,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形容得出?
到最后,终于有一片泥土,撤上他面目,他胸中的闷气,眼见再也无法吐出——永远再无法吐出。
第三十章、手足竞相残
哪知万老夫人却在这时,突然抛开了他,飞身去了。
他自己身怀绝技,自然知道万老夫人所点的三处穴道,无一不是必死之大穴,但此刻他为何还未死去,他更是想不通、
这时,他亦自听得那人语脚步声,渐行渐近,渐渐走入了这冷僻的花木林中,一人沉声道:
“此地绝无人来打扰,你我正好谈话。”
这语声一入宝玉之耳,宝玉心头便不禁为之一动,他只觉这语声是如此熟悉,仿佛本是他十分亲近的人。
他挣扎着,要想去瞧一眼,这若是他的熟人,便可将他救出此处,怎奈他既不能动,又不能言,面上还覆着泥土,哪里瞧得见。
但闻另一人道:
“你既有机密之事与我相商,便该与我坦诚相见才是,为何还要如此藏头露尾,又蒙住了面目。”语声冷傲,竟是冷冰鱼。
宝玉这才知道,自己纵能爬起,也是瞧不见此人面目的了,但此人是谁?行藏为何如此诡秘?与冷冰鱼又有什么话说?
只听这人轻声笑道:
“你若是相信于我,不瞧我面目又有何妨?你若是根本不相信我,瞧见我面目也是无用的。”
冷冰鱼似是沉吟了半晌,道:
“好,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I”
那人先不答话,却展动身形,四下游了一遍,显见他行事十分谨慎,明知此地无人,还是要查看清楚。
但他观察纵然仔细,行事纵然小心,却也万万梦想不到还有个人竟是埋在地下,偷听他们的说话。
宝玉只听衣挟带风之人,有如风卷木叶,响了—圈,然后,那人方自顿住身形,沉声说道:
“此番泰山较技之会,阁下若能技冠群雄,使已不窗登上当今天下武林盟主的宝座,不知阁下是否有意?”
冷冰鱼冷笑截口道:
“这个冷某自然尽已知道,难道你此刻说了这番话后,冷某便能登上那武林盟主的宝座不成?你说了又有何用?”
那人缓缓道:
“自然有用的,我且问你,此番泰山会中,武功真能威胁于你的对手,除了方宝玉与七大弟子外,还有什么人?”
冷冰鱼笑道
“七大弟子也未必是冷某的对手……”
语声微顿,又道:
“除了他们外,别的,冷某更未放在眼中。”
那人微微一笑,道:
“这就是了,我若能令这些人全都无法去泰山与你交手,你岂非便可稳稳登上那武林盟主的宝座”
宝玉心头一跳,暗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何力量能令我与莫大叔他们全都无法与冷冰鱼动手?”
他越听越觉此人语声确是十分熟悉,却又搞偏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谁?他确信自己记忆与耳力俱都不弱,无论任何人的语声,只要被他听过一次,他便不会忘记,但此次……此次为何却偏偏忘记了?他知道这其中必有些古怪的道理,但究竟是什么缘故?什么道理?他心头一片紊乱,越是要想,越是想不通。
只听冷冰鱼呼吸已自渐渐粗重起来,显见也已动人心。
过了半晌,他终于沉声道: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如此相助于我?你究竟有何企图?”
那人一笑道:
“若无我相助,你万难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这点你自已想必也清楚得很,你登上盟主宝座后,想必定不会志了我的好处,而我,也不愿出面去争那盟主之位,是以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冷冰鱼道:
“你……你要我怎样?”
他语声已因激动而颤抖起来,只因这“武林盟主”之位,对江湖豪杰说来,的确是种不可抗拒之诱惑。
那人缓缓道:
“只要你写下字据,与我订下同盟之后,奉我如兄,终生不得违背,我使可一手将你扶上宝座了。”
冷冰鱼呼吸更是粗重,他不忍如此受人摆布,但又实在受不住这诱惑,又沉吟半晌,终于道:
“你虽说得如此确定,但我又怎能信得过你?”
那人笑道:“你立刻便可信得过了。”话声未了,突听远处有人语、脚步声传来。
那人轻叱一声,道:
“藏起身形……快!”
但闻衣袂风声,一闪而没,接着,那边的人语、脚步声,越来越近,竞也走入了这片花木丛中。
只听一人道:
“你说要去责骂宝儿,却为何将我带来这里?”语声虽然急躁,但中气显然不足,正是杨不怒。
另一人柔声笑道:
“但我总得先问问你,为何对宝玉如此气恼?”
这语声竟是魏不贪的。
杨不怒与魏不贪突然来到达里,宝玉更是吃了一惊。
他生怕在暗中潜伏的冷冰鱼与那神秘怪客,会突然出手暗算杨、魏两人,此刻杨不怒伤病末愈,魏不贪武功再强,猝不及防之下,也难免要遭毒手——他两人死在这里,那是自然无法去泰山与冷冰鱼动手的了。
宝玉越想越是惊心,怎奈他连呼吸都觉困难,自然无法出声,他身子全被泥土掩埋,连手指都不能动弹,更无法示警。
杨不怒恨声道:
“宝儿这孩子,近来行事之乖僻可恨,委实令人无法想象,就以方才来说,他明明早巳来到这里,却偏偏要等到我丢人现眼之时才肯现身,才肯出手,这是为了什么,我好歹也得问个清楚?”
魏不贪道:
“你方才为何不问?”
杨不怒道:“他战胜之后根本未将我瞧在眼里,全不过来与我相见,不错,那时是有些人在围住他,但他难道不会推开那些人么?我越想越觉气恼,一怒之下,便索性走了。”宝玉在一旁听得又是苦笑,又是伤心。
魏不贪道:“如今你想怎样?”
杨不怒道:“你既已星夜赶回,自当去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对我?这些天他究竟去了哪里?他……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魏下贪沉吟半晌,方自缓缓道:
“这其中秘密,只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杨不怒道:
“我为何永远不会知道?”
魏不贪长长叹息了一声,道:
“只因为……”突然伸手向扬不忽肩后一指,叱道,
“那是什么人?”
扬不怒一转身,身后却是空无人影,杨不怒奇道:
“那有什么……”
哪知他话方出口,魏不贪竞突然出手,左拳右掌,闪电般击在他后背之上,只听“砰!拍!”两响,杨不怒一声惨呼,口中鲜血,狂喷而出,身子也被震得离地飞起——崆峒武功本以阴柔见长,但魏不贪这一拳一掌却使的纯是阳切口之力,竟生生将杨不怒的身子震得有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数丈,凌空翻了两个身,仰天跌在地上,显见是永远再也无法站起的了。
这一变化的发生,宝玉当真在题梦中也梦想不到。
他先是怀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是真的。
但这虾疑瞬即便被惊骇、煌急与悲愤所代替,他身子立刻变得冰冰冷冷,比覆在他身上的泥土还要冰冷,他心中却已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他实未想到魏不贪如此丧心病狂,竟忍心对自己手足般的师弟下此毒手。魏不贪为的是什么?是否他的贪心害了他?
流水不住呜咽,魏不贪缓缓走到杨不忽尸身旁。
夜色中,只见杨不怒双睛忽突,牙关紧咬,他嘴角流满鲜血,圆睁的双目中,却凝结着两粒泪珠。
这鲜血写出了他的仇恨与愤怒,这泪珠却叙出了他临死前的悲哀与失望,显然他死不暝目——他委实死不暝目。
夜色中,这面目看来带着他生前所有的悲愤与仇恨瞪着魏不贪。
魏不贪不由自主机伶怜打了个寒噤,喃喃道:
“老七,你莫要怪我,我不得不如此,你若觉黄泉路上太过寂寞,我立刻就会找人来陪你的。”
他语声中先本有些歉疚之意,但说到后来,他嘴角已泛起狞笑,语声也变得说不出的残忍与冷酷。
宝玉听了这语声,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切齿道:“他还要害谁?他还要害谁?”
魏不贪已俯下身子,抓起杨不怒的手,以他那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在地上划了个字,喃喃道:
“方宝玉……方宝玉……此番你又惨了。”
黑暗中突然有人道:“魏老七,你干得好。”
语声熟悉而特异,正是方才那神秘怪容。
魏不贪一笑道:
“这点小事,算什么?”
神秘语声道:
“你只要如此干下去,你所梦想的一切,便都会得到的,我担保可以让你得到世上最大的财富。”
魏不贪笑道:
“我也可以向你担保,那几人的性命包在我手上。”
神秘语声道:
“好……好,你去吧!”
宝玉听完了这短短几句对话,手足更是冰冷如死。
他身上冷汗,已染湿了衣襟,沁入泥土,他如今已知道魏不贪与这神秘怪容已有了勾结,而这神秘怪容却显然是“五行魔宫”中人。
听他们的对话,他们显然已以财富打动了贪婪成性的魏不贪,竟要利用魏不贪将七大弟子一一置之死地,却要嫁祸与方宝玉——武林七大门派若都将方宝玉视作大敌,江湖哪里还有方宝玉立足之地。
宝玉又是惊怒,又觉侥幸:“天幸那老婆子将我埋在地下,否则以这几人耳目之灵,无论谁也休想偷听得到他们的秘密…。?天幸我今日听得他们的秘密,只要我不死,便能揭破他们的好谋,否则又有谁会猜到魏不贪如此丧心病狂……但我能否不死?我能活着自这坟墓中走出去么?”
一阵脚步声,自黑暗中行出。
那神秘的语声笑道:
“冷少庄主,方才的事,你都已亲眼瞧见了,你觉得怎样?”
冷冰鱼讷讷道:
“我……我…。”
他竞也似被方才发生的事骇住了,一时间竞说不出话来。
神秘的语声道:
“你此刻是否已相信了我的话?”
冷冰鱼叹了口气,道:
“知道了。”
但闻一阵纸张宏翠声,然后,神秘语声道:
“这里三份盟约,只要你写上名字,画上花押,你我便是生死与共,富贵共享的盟友了。”
冷冰鱼道:
“但……”神秘语声道:
“良机不再,错过难逢,你还犹豫什么?”
冷冰鱼显然早巳心动,此刻终于咬了咬牙,大声道:
“好!一言为定,祸福同……”话未说完,语声突顿,只因这时远处又有脚步人声传了过来,脚步奔腾,人声喧哗,来的人似乎不少。
冷冰鱼与神秘人群已来到这里。魏不贪当先而行,齐星寿、潘济城与十余个江湖豪杰相随而行。
只听齐星寿沉声道:
“魏兄怎知杨七侠到这里来了:”
魏不贪道:
“老七方才已与我见过一面,说要将宝儿带来这里教训一番,问他为何目无尊长…… 唉!老七素来脾气暴躁,而宝儿么……唉!宝儿少年成名,委实也不太将我辈瞧在眼里,我生怕他们言语冲突起来,不可收拾,是以才将各位请来,打个圆场。”
齐星寿笑道:
“这样的和事佬,在下一向最愿当的了。”
潘济城道:
“但这里如此静寂,哪有人影?”
魏不贪道:
“咱们找找……老七……老七,宝儿,你们在哪里?”
脚步声散了开来,显见已夜四下找寻。
忽然间,一人惊呼道:
“不好了,这……这……这……扬……杨……”惊骇激动之下,不但语声颤抖,连宇句都分辨不清。
但群豪虽然未曾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却都已闻声奔来,于是一眼瞥见了杨不怒僵卧的尸身,狰狞的面容。
齐星寿失声惊呼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杨七侠遭了谁的毒手?方少侠又到哪里去了?”呼声之中,魏不贪已痛哭着扑在杨不怒尸身上。
接着,自然立刻会有人发现杨不忽手指划出的宇迹,于是又有人呼道:
“这里有个字……”
于是六、七个火折子立刻同时亮起,有人呼道:
“宝!是个‘宝’字,杨七侠临死前还写下这‘宝’字,为的是什么?”
潘济城额声道:
“莫非……莫非是方少侠……”
魏不贪嘶声悲呼道:
“宝玉!方宝玉!一定是方宝玉下的毒手。否则老七又怎会毫无防备,普天下又有谁能将咱老七一掌击毙?”
群豪立时呼喝大骂起来、
“不想方宝玉竞如此狠毒!”
魏不贪自然更早巳泪流满面,悲呼道:
“各位一定要帮我寻着这卑鄙无耻的恶徒。”
群豪哄然应道:
“对!咱们也不可再容这恶徒活在世上,口自们一定得将他找出来。”于是火光又自四下散开,远处又有脚步之声奔来、
宝玉又是悲愤,又是惊骇。他知道自己此刻若要被人寻着,魏不贪万万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必定要将他立毙掌下。
他虽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若不将魏不贪的阴谋揭破,他实是死不瞑目,他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
火光闪动,脚步奔腾,他只觉人群的脚步,自他身上践踏而过,但谁都梦想不到,方宝玉竞已被埋在他们践踏过的泥土里,谁都未曾低头搜索一眼,谁也都未曾发现自己脚下的泥土有何异状。
宝玉只觉他自己心房的跳动,渐渐加速、加重,正震动着他自己的耳鼓,仿佛已快要将耳鼓震破、
就在这时,他冰冷的躯体四肢,忽然起了一种燥热之感,似乎有股火焰,忽然在他身子里燃烧起来。
顷刻之间,他心脾内脏,躯体四肢,都已被侥得发痛,正似有无数报火红的钢针扎在他身上,疼得他已无法忍耐,也就在这时,他本自软绵无力,不能动弹的四肢,竟突然有了力量——这力量竟似随着这火烧般的热疼而来。
他喉间也似已能发出声音。
于是,他忍不住要挣扎动弹,他忍不住要呻吟嘶呼。
但他只要稍有挣扎,稍有呻吟,行藏使立时被人发现。
若是换了平时,无论多大的疼楚,他都可咬牙忍佐,但此刻此时,他身心都已出奇的孱弱,竟似无法忍受这火烧般的疼楚,他虽然拼命咬紧牙关,但仍压不住那挣扎嘶吼的欲望,
他已几乎要疯狂起来——他已几乎将要不借牺牲一切,放声嘶蝎,以求解脱,他脑海已因痛楚而迷糊,道义、责任、雄心……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似已距离他十分遥远……十分遥远…。?
忽然间,霹雷——声,大雨倾盆而落。
如注的大雨,淋在泥土上,自泥土中,渗入宝玉的衣裳,宝玉火热的身子,被这雨水一打,疼楚便立时减轻,神智立时清醒。
覆在宝玉面上的一层泥土,本就十分稀薄,此刻立时便被雨水冲开,他双目已能睁开,眼前已可瞧见珠窗般的雨丝。
火光已灭,暴雨中,有群豪叱咤呼喝声传来。
“如此暴雨,咱们还是莫要再找了,方宝玉可非呆子,他杀了人后,还不快快逃走,在这里等死不成?”
“说得有理,咱们走吧!”
于是呼喝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又复寂然。
宝玉嘴角,不觉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这就是人性中卑劣的一面,这就是人的自私— —在激动之中,无论要谁去追查凶手,他都会去的,但若要他淋雨、受苦,他便会想个理由不于了。
雨越下越大,宝玉身上火烧针扎般的热疼,已渐渐消失,他身心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眼帘似有千钩般沉重。
所有的一切,又似都距离他十分遥远,他只想好好睡上一阵,纵然他身子还在泥土中,纵然一睡不起,他也在所不惜。
他终于沉沉晕睡过去。
八月十三,月已将圆。
泰山群雄竞技之会,已迫在眉睫。
日明星稀,夜已深沉。
泰山之麓,万竹山庄,虽是群豪聚集之地,但此刻人人都要为这近在眼前的大战养精蓄锐,自己惧都提早安歇。
万竹山中,风欧竹动,一片静寂,唯有西园中一间精舍的斗室里,仍有灯光自窗户透出。
弧灯昏暗,莫不屈、公孙不智、石不为三人,对灯枯坐,三人惧是双眉紧锁,满面沉重之色。
莫不屈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黯声道:
“杨七弟重伤不治在先,金老二饮酒中毒在后,昨夜西门六弟竞又被人暗算,连中三种绝毒睹器?眼见也是活不成了,想起我弟兄八人,同投白恩师门下时,也有生死与共之誓言,而如今……唉……”惨然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石不为目中立也已热泪盈眶,一宇宇沉声道:
“我活下去,只为报仇……”公孙不智喃喃道:
“复仇……不错。复仇!但纵算扬七弟是死在宝儿手下,难道老二、老六也是被宝儿害死的么?你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复仇?”
莫不屈道:
“听你言下之意,老二、老六之死,是断然与方宝玉无关的了?”
公孙不智道:
“嗯!不错。”
莫不屈道:
“但除了方宝玉之外,又有谁会暗算他们?又有谁能暗算他们?”
公孙不智道:
“你必须注意一点,他们三人被害后,都毫无挣扎之迹留下,显见是事先毫无防备,由此可见,动手加害他们的,必定是他们极为熟悉的人。”
莫不屈截口道:
“是以我才算定是方宝玉。”
公孙不智缓缓道:
“但宝儿害了杨七弟后,老二、老六早已特他视如蛇蝎。只要一见他面,必定叱骂争打起来,怎会那般安静?”
莫不屈怔了一怔,说不出话来。
石不为道:
“对!”
莫不屈默然良久,方自叹道:
“此人既非宝儿,却又是你我十分熟悉的人,那么,他会是谁呢?难道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已熟悉的人中,有谁会是那般丧心病狂之人,他对谁都不敢稍有怀疑,只得长叹佐曰。
公孙不智缓缓道:
“大哥你不妨试想一想,你我兄弟间,有谁最易被利所诱,老三、老七他们死后,又是谁最先发现的?”
莫不屈身子一震,双目圆睁,厉喝道:
“你莫非说是魏五弟?你怎可如此怀疑于他?你……你……你切莫忘了,他也是你我亲如骨肉的兄弟。”
公孙不智沉声道:
“事已至此,你我必须对任何人都要怀疑,宁严不漏,宁校勿纵……”
石不为道:
“对!我去瞧。”
莫不屈方待站起喝止,已被公孙不智拉住,道:
“四弟行事最是沉着谨慎,有他去瞧,错不了的。”
过了半晌,石不为一掠而回,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只是沉着道:
“来!”再次转身奔去。
莫不屈、公孙不智根本无法自他神色间瞧出他查看的结果,只有随在他身后,快步奔出。
他三人同室而居,魏不贪却与牛铁娃、金祖林同佐,莫不屈等三人推开了他们住室的门户,闪目一望,面色立时改变。
一线微光中,只见铁娃鼾声如雷,金祖林烂醉如泥,而魏不贪竟然倒卧在地上,四肢痉挛,口吐白沫,身旁一只茶杯,亦已跌得粉碎。
莫不屈失声道:
“不好,老五莫非也中了毒?”
公孙不智早已窜将过去,扶起了魏不贪的身子,翻了翻他的眼皮,把了把他脉息穴道,出手如风,将他心脉左近穴道一齐点住。
石不为燃起灯火,将灯畔茶壶检视半晌,道:
“茶中有毒。”
莫不屈热泪夺眶而出,轻抚着魏不贪铁青的面容,黯然道:
“老五,咱们险些冤枉了你……”
公孙不智亦是满面悲抢,喃喃道:
“不错,我方才确是冤枉他……”他心中自觉十分歉然,只因魏不贪如是凶手,自己又怎么中毒?”
莫不屈道:
“他……他已无救了么?
公孙不智道:
“幸好咱们及时发觉,他毒性还未攻心,只要再迟半个时辰,老五这条命便又要真的断送了。”
莫不屈道:
“如此说来,他……莫非还有救?”
公孙不智“嗯”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紫缎锦匣,自锦匣中取出四只玉瓶,将瓶中之药,全部给魏不贪灌了下去。
要知武当内家正宗,门下弟子,游侠江湖时,难免与下五门盗贼结怨,是以武当弟子,虽严禁使用毒药暗器,但解毒灵药,经过百十年的研究改进后,已凌驾天下各门各派之上,几称举世无双。
道家灵药,无毒不解,公孙不智虽不知魏不贪中的是何种毒药,但将那四瓶药灌下去后,不出半个时辰,魏不贪身子已能转侧,口中也已能发出呻吟,接着,张口吐出了一滩碧绿的苦水。公孙不智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长长松了口气,道:
“无妨了。”
莫不顾长叹一声,“扑”地坐到椅上,惊骏过后,他此刻似已浑身脱力,满头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如雨而下。
公孙不智道:
“老五危险已过,有我在这里照料己足够了,四弟你还是陷大哥去歇歇吧,会战之期将至,大哥是万万不可太过劳累的。”
莫不屈终于被石不为劝去歇了,铁娃犹在沉睡,金祖林犹在沉醉,房中的响动,他两人竟全末觉察,公孙石智瞧着他们,嘴角不禁露出苦笑,喃喃道:
“这两人真有福气。”
突听窗外有人拍掌作声,“吧”的一响。
公孙不智霍然转身,叱道:
“谁?”
哪知他“谁”字方出口,蹋上的魏不贪手掌突然挥起,数点寒星,随手暴射而出,急打公孙不智后背。公孙不智虽然机智无双,却再也梦想不到背后竟会有人突加暗算,何况铣娃鼾声如雷,完全掩没了暗器破风之声。
但见寒星一闪,公孙不智一声惊呼,整个身子,都被打得往前面直扑了出去,数点寒星,已全都打在他的背上、他身子跟跪扑列窗前,双手一撑,整个人自窗口翻了出去,竞有如疯狂一般,狂奔而出。
魏不贪悄悄探起半个身子,目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公孙不智身中数件绝毒暗器,更加如此狂奔,毒性只有发作得快,只怕奔出数丈,便要倒地不起,那时世上又有谁会想到是魏不贪下的毒手。
原来魏不贪之中毒,只不过是他自己放布疑阵,好教别人不再怀疑于他,他喝下毒茶之前,自己早已先将解药服下,他那晕迷痉挛之态,倒有大半是他自己装作出来的,公孙不智纵无解药救他,他也万万死不了的。
房门一响,莫不屈石不为又冲了进来。
魏不贪早又卧倒,早已作出晕迷之态。莫不屈目光转动,骇然道:
“方才是谁在惊呼?公孙二弟哪里去了?”
拼命摇醒了金祖林与牛铁娃,大声问道:
“方才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可知道?”
金祖林与中铁娃愕然相顾,茫然道:
“什么事?”
石不为跺足长叹,石不为忽然叱道:
“瞧!”
众人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窗前地下,赫然有数点血迹,半支起的窗户,也已被震破了。
莫不屈失色道:
“莫非公孙二弟也中了暗算?此刻竟负伤去追查敌踪去了?但……但他为何不通知你我一声,他1他……他怎可孤身涉险?”
石不为道:
“追!”当先掠出窗外。
但众人穷一夜之力,几乎将“万竹山庄”每寸泥土都翻过来了,却还是找不着公孙不智的踪影。
公孙不智竞也失踪了。
七大弟子中,三人不治,一人中毒,一人失踪。这自然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江湖中人,有的为此惊诧,有的为此难受,也有的为此暗中窃喜——泰山竞技之会,已少了几个强敌。
八月—中四,这一日便在纷乱、慌恐、焦急与等待中过去,莫不屈两日不眠不食,面色苍白,双目红肿,已憔悴得不成人形。
竞技之会,虽订在月圆之夕,但八日十五清晨,泰山之额,观日峰前的山坪上,已是人头拥挤,群豪毕集。
山石间,林水中,只要稍有空隙,便可发现赫然有一具崭新的棺木放在那里,群豪对这些棺木,早巳作过各种猜测,此刻已是见怪不怪,有的人甚至就坐在这些棺木上,静等着圆月升起。
午后,群豪间已不时骚动,只因参与此会的主要顶儿尖儿的高手,已陆续来了。
“潘济城,那随着齐星寿同立,面容惨白,长长玉立的少年人,便足五年前怒斩‘快刀手’的潘济城。”
“是他?就是他!嘿!倒真瞧不出来,这看来有如花花公子般的少年,竞就是江湖传说,动手间最最冷静的潘济城。”
潘济城是成名英雄中,上山最早的一人。
接着,长白大豪“快马阴刀”吴东麟、“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于”蒋笑民……这些久已胺炙人口的英雄豪杰,也都已陆续上山——每一人上山,自然都得引起一阵或大或小的骚动。
但此次盛会中最最引人注意的一些人物,直到日薄西山,天已将夕,却都还未露面,这自又得引起群豪的窃窃私议:
“闻道‘天刀’梅谦,此次早已随万子良与七大弟子来到山下,怎地他们直到此刻还不上来?”
“这……这必是为了七大弟子此刻已只能称为两大弟子了,而且,瞧莫不屈的模样。此沈已万万不能出手,只怕也不堪一击。”
“出道时曾经轰轰烈烈的七大弟子,如今竟落到这样的地步,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奇怪的是……他怎地也还未来,听人传言,他仍是此次盛会中,夺标希望最最浓厚的一人。”
“谁?”
“天上飞花冷冰鱼。”
“他?怎会是他?”
“嘿嘿!这消息来源机密无比,我虽不能告诉你,却可断定这是万万不会错的,你且等着瞧吧!”
“但方宝玉……方宝玉又如何?”
“方宝玉……哼哼!他只怕永远也无法在人前现身了。”
山峰远测,高处杂木林中,磷响怪石阎,还有口棺材。
两条大汉,一人锦袍,一人蓝衫,费了许多力气,终于爬上这里,蓝衫大汉长长喘了口气,笑道:
“此地上来虽然困难,但只要一上来,便可安安心心的观战了。棺材虽不样,但坐在上面部舒服得很。”
锦袍大汉拍着身上泥土,亦自笑道:
“不错,此地纵观战局,确可一目了然……”
两人方自坐上棺材,突听棺材里“咬”的一叫,叫声尖锐怪异,本就十分骇人,何况是自棺材里发出来的?
两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齐地自棺材上跳了下来。
锦袍大汉放足便奔,蓝衣大汉却一把拉任了他,壮起胆子,喝道:
“棺……棺材里的是什么人?”
棺材中发出了吱咬的怪笑声,道:
“棺材装死人,活人离远些。”
语声之怪异可怖,更是令人不寒而栗I蓝衫大汉道: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棺材里怪笑道:
“你且莫管我是人是鬼,只要敢再坐在这棺材上,便再也休想活着下山,不信,你两人尽管试试。”
两条大汉身子虽大,胆子却不大,对望了一眼,齐地转身狂奔而去,连滚带爬,逃了下去。
棺材里笑声不绝,棺材盖缓缓升起,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自棺材里伸了出来,格格笑道:
“我老人家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瞧热闹,你两人却要来坐我老人家头上,岂非自找倒霉么?若非我老人家此刻还不见现身,你两人此刻哪里还有命在。”摸出个梅子放进嘴里,哎得吱吱喳喳的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