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瞒天过海计
万老夫人叹道:“我忘了告诉你,这梅子有毒。”
胸星大师狂吼一声,一把抓住她,嘶声道:
“你说什么?”
万老夫人道:
“而且此毒除我之外,无人能解。”
伽星大师:
“你…—你这老妖精,我宰了你!
万老夫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道:
“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了。”
伽星大师颤声道:
“你……你快替我解……”
万老夫人笑道:
“我本也想替你解毒,只可惜解药并未带在身旁,这要回到中土后,才能寻得解药,但……好儿子,你出莫娶着急,这毒性虽厉害,但发作得却极慢,只要你好好孝顺我,三五个月内,这毒是不会发作的。”
枷星大师瞪着眼瞧了她半晌,突然长叹一声,松开手掌,道:
“好,我服了你了。”
万老夫人哈哈大笑道:
“我老婆子若不使出这一着,你秘笼到手后,还会认我做娘么?哈哈!现在,我老婆子才可放心让你去取那秘笈了。”
伽星大师神情这才又高兴了些,道:
“但那到底是何妙计?”
万老夫人道:
“水天姬武功不及你十成中的一成,但却能要你乖乖的听她的话,她要你往东,你可不敢往西,这是为了什么?”
伽星大师恨声道:
“只因那妖精算准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那秘接被毁的,我……我若不将那秘笈瞧一遍,死不首心。”
万老夫人道:
“对了,你死也要瞧那秘笼一遍,这就是你的弱点,她已将你弱点捏在手里,就不愁你不断她的。”
伽星大师咬牙切齿,不使骂道:
“这妖精。。。”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这妖精出有弱点的,你若将她的弱点捏在手里,便可反过来要她乖乖的听你话了。”
枷星大师动容道:
“她……她有什么弱点?”
万老夫人舒舒服服坐了下来,缓缓道:
“她此刻正要煮饭烧菜,你不妨走过去,将她制住……”
伽星大师怒道:
“这算什么妙计,这简直是狗屁,我若将她杀了,胡不愁那小子立刻就动手撕书……我纵能令她不出声就死,但胡不愁那小子只要一天见不着她,也要动手撕书,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命,而是那秘笈,秘笈劳被毁,我纵然将他们的肉一块块煮来咆了,又有何用?”
万老夫人冷冷道:
“谁要你杀她?”
棚星大师道:“但……但你不是……”
万老夫人截口道:
“我只是要你将她制住,你若杀了她,胡不愁自然立刻动手撕书,这正如胡不愁若撕了书,你立刻就会将水天姬杀死一样。”
她微微一笑,道:
“但你若只是制住她,同时告诉胡不愁,只要他敢将书撕去一页,你立刻就宰了水天姬,你想他还敢撕书么?”
枷星大师拍掌道:
“他绝不敢的,这道理也正如我不敢杀水天姬一样,我绝不能让秘笈被毁,他也绝不能让水天姬死。”
万老夫人道:
“对了,你总算开了窍了,那秘笈可是你的弱点,水天姬便是胡不愁的弱点,现在,他们捏住你的弱点,你也捏住他们一个弱点了。”
枷星大师道:
“只怕胡不愁那小子对水天姬的关心,万万比不上我对那秘笈关心的程度,那么,岂非……”
万老夫人道:
“胡不愁对水天姬的关心,绝不在你对那秘笈的关心之下。”
伽星大师道:
“你怎能断定?”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
“少年男女的心事,你们做和尚的是万万不会懂的,但我老人家却是过来人了,他们怎能瞒得过我?”
她这话说的当真是一针见血,要知恤屋大师自助出家,对少年男女的情爱之事,可说是一窍不通。
他若知道少年男女情深爱热时,那疯狂的程度绝不在他对武功的疯狂之下,他便不会等到今天了。
枷星大师讷讷道:
“你是说☆…?胡不愁那小子与水天姬那妖精之间,已有了爱意?但他们根本不能相见。”
万老夫人笑道:
“你懂得什么?越是不能相见,那情爱才越热,若是天天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反倒无趣了。”
伽星大师喃喃道:
“我不懂……我真不懂……”
万老夫人道:
“和尚若懂得这些事,便是花和尚了。”
枷星大师开怀大笑,道:
“但我此刻却假了,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我对那秘笈如此,男女间情爱亦是如此。”
万老夫人笑道:
“孺子总算可教。”
枷星大师顿住笑声,皱眉道:
“但我手里虽捏着水天姬,胡不愁手里也还捏着那秘笈,我虽知他绝不敢毁去秘笈,他也知我绝不敢杀了水天姬,我不肯将水天姬放走,他自然也不肯将秘笈交出,这样岂非还是耗着?”
万老夫人道:
“这话虽不错,但你莫要忘了,胡不愁此刻正如被关在笼子里,完全不能有任何动作,而你却可对他……”
枷星大师道:
“我又能将他怎样?”
万老夫人道:
“只要他不敢撕书,你还不能用火将他烤出来么?只要他一出来,你还不能将他制住?”
伽星大师狂喜道:
“不错,不错,这么简单的事,我早该会做了。”
万老夫人道:
“无论什么事,一说穿了,自然就变得简单了,诸葛亮草船借箭,火烧连船,岂非也简单得很。但他末做之前,别人为何不会做?只因要做一件事虽然简单,要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却需得有大学问。”
伽星大师连连道:
“不错,不错。”
万老夫人笑道:
“办完事后,只需将我乘来的那艘船略加修整,我母子便可回转中土。”
伽星大师得意洋洋,道:
“那时中士武林,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万老夫人缓缓道:
“只怕还有一个。”
伽星大师跳了起来,嚷道:
“还有谁?”
万老夫人道,
“方宝玉……但望他此刻已死了。”
漩涡渐渐消失,湖水又复平滑如镜,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小公主,都已再也瞧不见了。
方宝玉望着这平静的湖水,似是完全麻木。
浓雾凄迷,寒意渐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面上才有了表情,但这表情的变化,却是那么复杂,谁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天地间—片静寂——
突听“噗通”一声,方宝玉竟也跃入了湖中。
于是湖水又起了个旋涡。
于是旋涡又渐渐消失,湖水重复平滑如镜,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方宝玉,却也已瞧不见了。
灿烂的阳光,照着五色帆,照着那精巧的茅屋。
茅屋中不断传出欢愉丽悦耳的欧声,正在歌颂着这阳光的灿烂,人生的美丽,未来的幸福。
水天姬正在愉快的忙碌着,这是新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她生命突然有了新的意义,新的希望。
她将咸肉切了四块,放在火上慢漫的烤,她切得并不公平,最大的一块要给胡不愁,最小的—块留给她自己。
咸肉的油,滴入火中,“毕毕剥剥”的响,这响声在水天姬耳中,正是最美丽、最悦耳的音乐。
阳光斜斜照进来,照着她流云般的秀发,春花般的娇园,照着她明亮的眼睛,晶莹的腿。
她看来更美了。
人在幸福时,总是会比平时美丽的多。
突听身后有了人声,水天姬道:
“可是伽星大师?”
伽星大师道:“是!”
水天姬笑道:
“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你着急什么?”
话犹未了,突见一只鸟爪般的手伸了过来,将火上烤着的四坟肉都拿去了,水天姬怒道:
“你又不守规矩了么?”
伽星大师已狠吞虎咽的大吃起来,他人虽瘦小,嘴却不小,一会儿便将最大的那块吃个精光。
水天姬急得跳脚,道:
“你饿疯了么?你可是忘了我和你约定了什么?”
伽星大师还是不答话,第二块又吃了下去。
等他第二块肉吃完,水天姬神情反而平和了,脸上也已露出了笑容——她是何等人物,她的心肝简直是水晶的,玲斑剔透,世上只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出一件她瞧不透的事。
伽星大师嘴里塞满了肉,喃喃道:
“味道不错……”
水天姬嫣然一笑,道:
“你若觉得味道不错,这里还有,等我烤给你吃。”
枷星大师眼睛——翻,奇道,
“你怎的变了?”
水天姬媚笑道:
“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拿给你吃。”
枷星大师连肉都忘记吃了,翻着眼睛道:
“真的?”
水天姬笑道:
“这肉太咸了,我去替你例碗水来。”
她不慌不忙,拿了只贝壳做成的碗,含笑瞟了伽星大师一眼,不慌不忙从恤星大师身边走了过去。
突听万老夫人在门外唤道:
“小心,莫中了这丫头的计。,
就在这时,水天姬身子已向外窜出,掌中已洒出一片银光,直击伽星大师,枷星大师身形已闪电飞起。
水天姬身子还未冲出一丈,但觉脑后一般凉风袭来,她头也不回,纤纤十指,反手挥出。
这一招“霸王卸甲”,本是大开大合,刚猛而笨拙的招式,姿态既不美妙,招式也不积队
但此刻这一招自她手里使出来,什么都变了,不但姿态美妙,如美人除衣,动人心魄,招式之变化,更是奇诡无方,令人难测。
万老夫人远远的站着,瞧得不禁吓了一跳:
“不想这丫头武功竟也有如此进境。”
哪知她这一念还没转完,水天姬的手腕已被伽星大师扣住,无论她招式多奇巧,遇着棚屋大师也完全没用。
伽星大师一抖手腕子,水天姬便已跌倒。
但她脸上却还带着媚笑,道:
“你好狠的心,我待你这么好,你怎忍摔得我这样疼?”
枷星大师哈哈笑道:
“幸好老僧已不年少,否则只怕也要被这妖精迷昏了。”
水天姬笑道:
“你现在才是昏了头啦,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侠将秘簇等到手了,但现在……唉!可是全都完了。”
枷星大师道:
“真的全完了?”
水天姬道:
“你若再不放手,我就要叫胡不愁……”枷星大师笑道:
“你叫吧!”
水天姬眼波—转,高声叫道:
“胡不愁……胡不愁……你听得见我么?”
船舱中立刻传出胡不愁的语声,道:
“听见了,什么事?”
这语声虽不高,但人耳却清楚的很,一宇一宇传出来,传至远方,显见得说话的人内力充沛已极。
水天姬道:
“你开始撕书吧!”
胡不愁语声立刻充满焦急与关切,失声道:
“你……你莫非……”
水天姬赶紧接口道:
“不错,老和尚已动手了。”
她不想胡不愁语声中的焦急与关切被枷星大师听出来,所以赶紧打断了胡不愁的语声。
胡不愁又何尝不是玲现剔透的水晶心肝,语声果然立刻就变了,变得冰冰冷冷,冷笑着道:
“好,这些书我反正都已背得滚瓜烂熟,撕了最好。”
水天姬娇笑道:
“枷星大师,你听见了没有?”
枷星大师大喝道:
“胡不愁,只要你敢将舱中任何书撕去一页,我立刻就要叫水天姬死在这里,你听见了么?”
船舱中突然没了声息,胡不愁像是已征佐。
水天姬面上的笑容也突然不见了,转眼瞧着万老夫人,道:
“你好!你很好!”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这与我老婆子又有何关系?”
水天姬道:
“枷星若懂得用这一手,还会等到今天。”
万老夫人大笑道:
“你果然聪明。”
水天姬道:
“你很得意,是么?只要有好处,你连你儿子也会出卖的,是么?我真想不出你将来如何死法。”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反正是死,怎么样死都没有关系。”
水天姬瞧着她,面上竟又渐渐露出甜甜的笑容,道:
“但你此刻得意还嫌太早了些。”
万老夫人道:
“你只道胡不愁既不敢撕书,伽星大师也不敢动你,是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
“不是么?”
万老夫人笑道:
“不是的,伽星大师纵然不动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将那大脑袋逼出来么?你是聪明人,只怕也该想得出他会用什么法子。”
伽星大师大笑道:
“火!火烤大脑袋……哈哈!”
他笑得固然得意,哪知船舱中的胡不愁竟也大笑起来。
伽星大师道:
“你…。?你笑什么?此刻你还笑得出,老僧当真佩服。”
胡不愁大笑道:
“你用火一烤,我就只得出来,双手将秘笈奉上……哈哈,这就是你们打的如意算盘么?”
伽星大师冷笑道:
“难道你还能怎样?”
胡不愁厉声道:
“你只要一点火,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瞧见一页秘笈了。”
伽星大师失色道:
“你……你敢?你难道不要水天姬的命了?”
胡不愁道:
“不错,我不忍眼见水姑娘死在你手,这一点算是被你料中了,但我如将秘笈送出,非但水姑娘也是难逃毒手,你更不容成活在世上,这一点我也算得清清楚楚,倒不如索性将秘接毁了,落得大家干净。”
伽星大师神色立刻变了,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胡不愁已背熟秘笈,他的确是万万不会容胡不愁活在世上,这一点他连分辩都无法分辩。
水天姬却已娇笑起来,笑道:
“你们如今才知道这大脑袋的聪明了么?告诉你,他是我遇见的男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你们再也休想叫他上当。”
伽星大师突然掠到万老夫人面前,一把抓住她衣服,大声道:
“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该如何是好?”
万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
“傻孩子,办法多着哩,你着急什么?”
伽星大师五指一根根放开,道:
“但……但现在……”
万老夫人微笑道:
“现在你且瞧我老人家的。”
缓缓走到水天姬面前,突然一伸手,水天姬那短袍,竟被她一撕两半,那丰满而晶莹的胸膛,立刻在风中颤抖起来。
水天姬却仍然动也不动,也不伸手去掩,她正和胡不愁一样,做了也没用的事,她是绝不会做的。
万老夫人大声笑道:
“胡不愁,你瞧见了么?水姑娘的胸膛,真是细皮白肉,现在太阳照在上面,简直像是透明似的,我真不相信世上会有男人瞧着不心动……唉!真可惜你眼福不好,竟瞧不见。”
船舱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万老夫人笑道:
“胡不愁,我若是你,可真不愿眼见这样的大美人落入别的男人之手,你不妨闭起眼睛来想一想,若有别的男人的手,摸着她的身子,若有别的男人,压在她身上……你心里好不好受?”
水天姬突也大声笑道:
“只可惜这里没有别的男人。”
万老夫人道:
“哦……没有别的男人么?……枷星大师,你是不是男人?”
水天姬道:
“他是老和尚。”
枷星大师突然大笑道:
“老和尚难道就不是男人?”
万老夫人拍手笑道:
“好孩子,说的好。”
枷星大师笑道:
“我年纪虽大,体力却并不比少年人差,你不信不妨试试,天竺欢喜禅的滋味,绝对与众不同。”
万老夫人手拍的更响,笑道:
“好,好,越说越好了。”
枷星大师道:
“我一生从未见了女人心动,但今天,你…..,”
水天姬神色不变,悠悠笑道:
“你不过是说说而已,不会做的。”
万老夫人道:
“哦!他不会做?喂!你会做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
“我为何不会做?为了那秘笈,我什么都做得出。”
万老夫人笑道:
“你纵然不会做,我老人家也可教你,我老人家的经验可是多了……好,你现在先把手放在她的胸膛上。”
伽星大师大笑道:
“好—。。”
眼见他鸟爪般的手掌伸过来,水天姬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叫,无论她多强,但她究竟是个女人呀。
万老夫人拍掌笑道:
“胡不愁,你瞧得见么……现在,我们的水姑娘,身子已发抖了,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轻轻的抖,唉!这样子可真是令人心动……唉!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只好在一旁眼瞧着别人……”
突听“吱”的一晌,船舱的铁门已开了。
水天姬失声惊呼道:
“胡不愁,快回去……”
但胡不愁却已走了出来。
阳光,直射在胡不愁身上。
他的衣衫早巳腐烂了,被风一吹,蝴蝶般片片纷飞。
他本来渤黑而精壮的身子,此刻已变得苍白而瘦削,再加上那湖头乱发,使得他脑袋看来更大,身子看来更小。
但他模样看来却并不滑稽,仍是那么有男人气概。
尤其是那凝重的,赤红的脸,那锐利得有如利剑般的目光,别人纵然想笑,但被这目光瞧一眼,便再也笑不出来。
七年,整整七年,他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铣舱中,此刻骤见阳光,那阳光当真有如针一般刺眼。
但他眼睛却连霎也不要,只是笔直的凝注在伽星大师和万老夫人身上,万老夫人想要开心的大笑,但被他眼睛一瞧,她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霸气!
昔日那平和近人的胡不愁,如此身上竟似散发出一种逼人的霸气,冷森森的直逼人眉睫。
伽星大师的手,已如凝结般突然停顿在空中,他的笑,也已凝结在脸上,那模样看来既可笑,又可怕。
就连水天姬,都已呆住了。
胡不愁一步步走过来,走得虽慢,却绝不停顿。
伽星大师一字字缓缓道:
“好,等了七年,总算将你等出来了。”
胡不愁道:
“你高兴么?”
伽星大师道:
“我……我……”
突然仰天狂笑,直到此刻,他才笑得出来。
胡不愁道:
“七年来,水姑娘你……”
他瞧了水天姬一眼,立刻垂下头。
这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水无姬,脸都红了,不由自主伸手掩起了衣衫。
她竞也垂下头,幽幽道:
“你,你为何要出来?”
胡不愁道:
“既然非出来不可,还是早些出来的好。”
水天姬道:
“你为何非出来不可?”
胡不愁忽然抬起目光,直视水天姬道:
“是为了你。”
水天姬身子轻轻一抖,她虽然早已知道胡不愁的答复,却实未想列胡不愁会如此痛快的说出来。她垂下头,又抬起,道;
“你为何此刻就说出来,迟些说,岂非好些?”
胡不愁道:
“既是非说不可,不如就在此刻说出。”
水天姬轻轻点头,道:
“对了,再迟些,只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万老夫人突然大笑道:
“既然要死了,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你们慢慢说吧……伽星反正已等了七年,也不会在乎多等片刻。”
枷星大师道:
“我却已等不及了。”
胡不愁道:
“我也已无话可说。”
阳光虽仍灿烂如故,但天地间却似充满了寒气,只因胡不愁与伽星大师此刻已面面相对,站在那里。
寒气,便是自他两人身上发出来的。
若换了七年以前,胡不愁莫说与伽星大师动手,简直连站都不能和伽星站在一齐,但此刻,这少年与伽星面面相对,无论气概、神情,竞已都不在这名震天下的异僧之下,竟已隐然而有宗主大师的风范。
伽星大师面上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以浸淫武道数十年的经验,他已感觉出这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剑一般的锐气,他已感觉出这少年对他的威胁。
自七年暗室生活中脱出的胡不愁,正似一柄剑——一柄新型的利剑,突然自剑鞘中拔出来。
那锋芒纵不耀眼,但剑气却已可贬人肌肤。
面对着这少年,枷屋大师一时间竞不敢出手。
水天姬直着眼瞧着,面上虽仍笑不出来,但目中却已有了欣慰的笑意——她总算没有白等。
她等待着的人,终于脱颖而出。
这一战无论胜负,胡不愁都已算对得起她。
万老夫人也在直看眼瞧着,口中喃喃叹道:
“想不到这一战竞要耽误这么久时候,只怕,日落黄昏时,他们还未必能分得出胜负。”
她武功虽不能列入当代绝顶高手之列,但经验是何等丰富,当代名家之高手,她只怕瞧得比任何人都多。
此刻,她已瞧出伽星大师迟迟不敢出手的原因——这少年的锐气,已激发了他的敌忾之心。
他此刻心中只想着如何能一招便将这少年击倒。
至少,也得在一招中占得先机,先折这少年的锐气,使得这少年的潜力不能发挥出来。
否则,今日之一战,便必将陷入苦战。
伽星大师迟迟不出手,正是最正确的策略。
万老夫人喃喃道:
“伽星果然是好手,胡不愁呀胡不愁,你迟早总是要完的。”
她自也算淮,枷星不出手,胡不愁也是不敢出手的。
但万老夫人却算错了。
胡不愁目中突然神光暴射,双掌突然闪电般击出。
这一招看来毫无奇诡玄妙之处,但招式却是说不出的博大、渊深,又似能将一切奇诡玄妙都包含在其中。
这一招本身纵无奇诡玄妙之处,但战略之运用,却是玄妙之极,正是“攻其不备”的至上战术。
只因棚屋大师实也未料到胡不愁敢出手。他心中盘算的,乃是如何进击,而非如何防守。胡不愁这一招出手,正是已将战术揉合在武功中——这正是古来所有宗匠大师成名之必须因素。
水天姬忍不住脱口轻呼道:
“好!”
这一招无论是否得手,委实都值得别人叫好。
但伽星大师究竟也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匠,其应变之速,委实也绝非一般江湖武容所能想像。
在这快如霎眼的刹那之间,他竞也能骤然将全身真力提到双掌上,迎着胡不愁的掌风推了出去。
这正是立分胜负的一掌。
这正是性命交关的一掌。
但胡不愁强煞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又怎比得上伽星大师浸淫六十年内力之深厚。
世上又有几人比得上伽星大师内力之深厚。
水天姬只望他快些变招,以学自紫衣侯武功秘笈中的招式,专对付伽星,胜负还不致绝望。
哪知胡不愁双掌仍直击而出。
“砰!”双掌暴接。
水天姬立刻闭起眼睛,惨然道:
“错了……完了……”
但错的竞不是胡不愁。胡不愁内力虽不深,但这七年来,他在那密舱暗室中,也不知多么苦闷、焦急、艰苦、寂寞……
这七年来他精力全然无从发泄,他的忍受实已到了极限,此刻,他所忍受的一切,全从自这一掌中发泄而出。
七年,纵是点滴雨水,也会聚流成河。
七年的沉积,决然发出,这力道又是何等巨大。
这力道又岂是他人所能想像得出。
“砰”,双掌暴接。
第五十四章、灵犀一点通
这一掌已并非全是内力与内力的比挤,而是少年奔放的精力与老年累积的潜力之对决。
双掌相接,伽星大师整个人竞被震得飞了出去。
万老夫人失声惊呼。水天姬喜极狂呼。
胡不愁水立当地,动也不动,阳光照着他矮小的身子,在万老夫人眼中,这身子似已突然变得十分巨大。
就连他身上那破烂的衣衫,都似已变为辉煌的盔甲,他那满头乱发,在阳光下也似变为帝王的黄金冠冕。
伽星大师挣扎着爬起,又跌下。
他嘴角已沁出鲜血,身子也难爬起,但口中却突然狂笑道:
“好!好!老僧果然没有白等……紫衣侯的秘笈果然天下无双,竟能使这毛头小子胜过了老僧……”
胡不愁木然道:
“只可惜你是瞧不到那秘笈的了。”
伽星大师大笑道:
“只要这种绝代武功能留传后世,便是武道之幸,便是后人之福,我瞧不瞧得见,又算什么?”
胡不愁望着这例在地上辛苦挣扎,疯狂大笑的异僧,心中突然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佩服之意。
他的一生,委实只有一个目标。
向武道的颠峰迈进。
无论他是否成功,他的确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胡不愁叹息一声,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扶起。
突然水天姬娇笑喝道:
“你这老妖精,还想往哪里逃?”
胡不愁转身望去,水天姬已拉住了万老夫人的衣领。
万老夫人早已悄悄想溜,但还未溜出三步,便被水天姬一把捉住,她身子一软,便已跪倒在地,苦着脸道:
“水姑娘,你……你何必又来难为我老婆子?”
水天姬笑道:
“难为你?我本该一瞧见你就宰了你才是。”
万老夫人颤声道:
“我老婆子对水姑娘一向不错。”
水天姬娇笑道:
“你对我不错?我将你当做知心朋友,你却千方百计地要害死我,这难道也算对我不错?”
万老夫人道:
“但……但我老婆子虽然有过,却也有功的。”
水天姬笑得越甜,她便越是害怕,怕得连舌头都短了,只因她深知水天姬杀人的时候,总是在甜笑着的。
水天姬果然笑得更甜了,柔声笑道:
“你还有功?你有什么功?我倒要听听。”
万老夫人道:
“若不是我老婆子,胡不……胡大侠此刻只怕还在那密舱中,又怎么会出来,又怎么会击倒伽星大师?”
水天姬格格笑道:
“你这张嘴呀,果然能将死人都说话,但我可不听你这—套,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要……”
突听胡不愁道:
“你饶了她吧!”水天姬回首一笑,道:“为什么要饶她?这老妖精害的人还不够?” 胡不愁叹道:“但她说的本也不错,若不是她这一逼,我当真不知要到何日才敢出来,在那密舱中,我委实已全无自信。”
他嫣然一笑,接道:
“若不被她这一逼,说不定我永远都不敢出来也未可知.”
水天姬凝目瞧着他,瞧了许久,终于嫡然一笑,柔声道:
“好,你说饶了她,就饶了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对人狠毒,那当真比任何人都狠毒,她若是对人温柔起来,那却又当真比任何人都温柔。
胡不愁笑道:
“谢谢你。”
七年的黑暗、艰苦与寂寞,已使他往昔终日挂在嘴角的笑容,得有些生涩,但看来却另有一种魁力。
水天姬凝注着他,轻轻道:
“我本该谢谢你才是。”
突然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吻,燕子般掠回茅屋。
等水天姬再从茅屋中出来时,胡不愁已在小溪中洗清了七年的污垢——若非有绝大的定力与决心,这七年的污垢,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
五色帆已卸下,水天姬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是该走的时候了。
胡不愁道:
“万老夫人乘来的船,不知还能不能用?”
万老夫人赶紧道:
“能用的。”
水天姬笑道:
“船只要不沉,我就有法子叫它走。”
胡不愁道:
“船上还有人么?”
万老夫人道:
“有的,但却已被伽星杀了。”
胡不愁长长叹息了一声,转目望去,只见脑屋已坐起,盘膝坐在地上,就像是木头雕的,动也不动。
他的人虽未死,但心却已死了。
他已知道自己永远再也不能登上天下武道的巅峰。
胡不愁叹道:
“万老夫人,你扶起他吧!”
水天姬道:
“扶起他?你要带他走?”
胡不愁道:
“无论如何,此人终究是一代武林宗师,咱们岂能将他弃之于不顾?”
水天姬嫣然笑道:
“世人皆欲杀,汝意独怜才。”
胡不愁笑道:
“不错。”
伽星大师似已完全麻木,万老夫人去扶他,他就站起来,万老夫人要他走,他就举步。
胡不愁自那密舱中捧出了数十本黄绢书册,用五色锦帆仔细包起,他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谨慎而恭敬。
甚至连水天姬,瞧见这些书册时,都不禁肃然起敬。
这正是一代奇侠紫衣侯毕生心血的结晶,这正是天下武功精华之所在,这正是绝世的宝物。
万老夫人虽不敢去瞧,也忍不住要去偷偷瞧上几眼。
只有伽星大师,他甚至连眼珠子都未动一动。
他似已自知绝望,瞧也不过徒增悲痛。
胡不愁背起包袱,万老夫人当先带路。
水天姬目光四转,幽幽道:
“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想快离开这鬼地方,但如今真要定,我竞有些舍不得走了。”
她嫣然一笑,接道: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这鬼地方竟是如此可爱,假如有一天,我能抛开一切,住在这里,那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
胡不愁凝注着她,微微笑道:
“只要你真的这么想,那一天总会来的。”
水天姬道:
“真……真的么?”胡不愁道:
“真的。”
两人目光相遇,心头都不禁泛起一种甜蜜之意。
巨大的包袱,在胡不愁肩上,竟是轻若无物,他大步而行,万老夫人更是归心如箭,走的自也不慢。
片刻间几个人便召走到海边。
阳光映着碧海,碧海连天,胡不愁放眼望去,但觉心胸一畅,七年的积郁,在这一瞬问,便已被海风吹击。
但船呢?
海岸边但有乳白色的浪花飞溅,哪有船的影子。
胡不愁目光转向万老夫人,道:
“船在哪里?”
万老夫人面上早已变得惨白而无血色,四肢出似惧部僵木,声音也都已嘶哑,颤声道:
“明……明是在这里的……明明……”
水天姬道:
“明明是在这里,怎会不见了?”
万老夫人道:
“奇援……奇怪……奇怪……奇怪……”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奇怪”,似乎再也不会说别的话。
胡不愁道:
“莫非是被浪冲走?”‘
万老夫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将船……”
水天姬截口道:
“若不可能被浪冲走,那就是被人驶去。”
万老夫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公孙红与梅谦明明已死了。”
水天姬跺脚道: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船却明明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窜?难道撞见了鬼不成?”万老夫人满头大汗,喃喃道:
“奇怪……真奇怪……”
伽星大师突然大声道:
“那两人没有死。”
水天姬道:
“你怎知道?”
伽星大师冷冷道
“是我下的手,我怎会不知。”
万老夫人道:
“但我明明瞧见……”
伽星大师道:
“老僧下手,难道还会没有分寸么?”
这句话说出,再也无人和他争执——武功练到伽星大师这样的地步,下手又怎会没有分寸。
万老夫人“噗”地坐在地上,失声道:
“完了……完了……船一定是被那两人偷偷驶走了。”
伽星大师仰天怪笑道:
“好!好!船走了最好,大家都休想回去,胡不愁呀胡不愁,你七年的苦练,就全白费了。”
七年的苦练俱付流水,幸福的撞倔也成泡影,这打击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对望一眼,两人却笑了起来。
水天姬道:
“这里有木头么?”
胡不愁道:
“自然有的。”
水天姬笑道:
“只要有木头,咱们就能回去。”
以帆布、树皮,以及一种这海岛所特产的树胶所搓成的绳索,是异常坚固的,甚至连胡不愁都难拉断。
海岛上生长的树木,高而巨大。
以如此坚固舱绳索,如此巨大的树木所造成的木筏,虽无海船的灵便,也足以禁受海上的风浪。
又何况木筏上的都是绝顶高手,又有谁在乎区区风浪。
二十三天后,木筏便已完成。
水天姬兴高采烈,在木筏上扯起了五色帆。
五色帆终于又飘扬在海上!
航行十分顺利,一个时辰后,已瞧不见那海岛的影子,白天有海上的季节风,帮他们辨别方向。
晚上,则有星辰。
满天星辰,每一粒星辰,却象征着他们一个希望。
于是朝阳又升起。
甜睡了一夜的水天姬,在朝阳下看来更是娇艳如花。
胡不愁喃喃道:
“只要没有暴风雨,几天后咱们就可回去了。”
水天姬嫣然笑道:
“绝不会有暴风雨的,老天对咱们已虐待了七年,现在,也该是他老人家补偿咱们的时候了。”
万老夫人立刻接口笑道:
“不错,不错,以我老婆子的经验,这几天绝不会有暴风雨,水姑娘和胡大侠都己时来运转了。”
水天姬笑道:
“你倒是善颂善祷。”
胡不愁遥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
“七年……故人别来不知是否无恙?”
水天姬道:
“你还多想什么,反正就快见着他们了。”
胡不愁展颜笑道:
“我已等了七年,不知怎的,这几天反似等不得了,我那莫大哥、金二哥……唉!他们现在想必已声名大起。”
水天姬笑道:
“凭他们的本事,想不成名都不可能。”
胡不愁道:
“正是如此……万老夫人,你可知道他们近来的消息?”
万老夫人道:
“我……我不太清楚。”
水天姬失笑道:
“同样的话,你已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她也不知已回答过多少次,现在你还要问个什么?”
胡不愁道:
“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总是有些不信,万老夫人在江湖中可说是万事通了,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消息?”
水天姬道:
“万事通总也有不知道的事。”
万老夫人赶紧赔笑道:
“正是,正是。”
过了半晌,胡不愁又道:
“还有宝儿,这孩子想必已长大了,以他的聪明,我深信他必能成名,只是,却猜不到他已长成什么模样?”
水天姬笑道:
“这句话你也……”
胡不愁截口笑道:
“我知道这句话魏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但我只要一想起他以前那种调皮捣蛋的样子,就又忍不住要重说一次。”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
“你如此想他们,却不知他们是否在想你?”
胡不愁笑道:
“自然也想的……就算不想,我也要想他们。”
水天姬道:
“但人家若不想我,我就绝不去想他们。”
胡不愁笑道:
“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
突然间,一直木然呆坐在那里的伽星大师,竟又仰天狂笑起来,笑得那么奇怪,笑得那么可怕。
水天姬皱眉道:
“你笑什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
“我笑你们都是在痴人说梦。”
水天姬嗅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们……”
伽星大师道:
“你们再也休想见着他们了,你们再也休想回去。”万老夫人变色道:“你……你说什么?”伽星大师道:“这只木筏,立刻就要沉了。”水天姬跳了起来,喝道:“你……你放屁!”伽星大师冷冷笑道:
“绳子立刻就要断了。”水天姬、胡不愁、万老夫人,不由自主,俱都垂首望去,只见绑住木筏的绳索,果然每一段都断了十之八九,只剩下细细的一支,维持着木筏不散,但谁都可瞧出,这是再也支持不了半个时辰的。
胡不愁纵然镇定,此刻也不禁为之失色,厉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伽星大师闭起双目,冷冷道:
“这自然是老僧动的手脚。”
水天姬一把揪佐他,怒道:
“你疯了?你难道也不要命了?”
伽星大师道:
“老僧正是已不要命。”
万老夫人煌声道:
“你可是生怕我不给你解药,所以才如此?”
枷星大师道:
“哼!”
万老夫人嘶声道:
“但我那是骗你的,那梅子里根本没有毒。”
伽星大师道:
“有毒无毒,俱都无妨。”
万老夫人道:
“那……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枷星大师霍然睁开双目,目光如电,凛注着那一包紫衣侯的武功秘笈,一宇宇缓缓道:
“老僧既不能得到此物,便要它陷老僧同沉海底。”
万老夫人手脚颤抖,道:
“你疯了……你疯了……”
胡不愁大喝道:“大家且莫惊慌,先镇定下来,再作……”
伽星大师狂笑道
“胡不愁呀胡不愁,你镇定又有何用?你学会了紫衣侯的武功又有何用?还是随老僧一齐去海底躺着吧!”
突然跃起身子,扑向胡不愁。
胡不愁反手一掌,直切他左右双腕。
伽星大师双臂一伸一缩,毒蛇般缠向胡不愁。
胡不愁变招如电,划过伽星脉门。
霎眼间,两人便拆了七、八招之多,招招俱是快如闪电,招招俱是间不容发,招招俱是妙到毫颠的武功绝学。
水天姬与万老夫人都不禁瞧得惊心动魄,几乎已忘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也已系于“一线”。
只见胡不愁虽伤不了伽星,伽星也缠不住胡不愁。
但,突然问,“喀嚓”一响!
一个浪头抛来,木筏立时四分五裂。
水天姬失声呼道:
“胡不愁……”
呼声未了,她身子已被海水淹没。
隐约间,似乎也有人高声唤道:
“水天姬……”
但呼声已被海浪声,与枷屋的狂笑声扰乱,水天姬虽想挣扎着向呼声处游去,却总是辨不出方向。
幸好她水性精通,三两个浪头过去,她身子已浮起。
只贝海面上到处飘流着木杆、断索,以及一些由海岛上带来的食物,贝壳……但却瞧不见人。
水天姬突觉悲从中来,立刻泪流满面。
她关心的不是伽星大师,更不是万老夫人,也不是她自身的生死安危,她关心的只是胡不愁。
她突然发觉,她对别人竞也会比对自己更关心,这简直连她目己也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她伸手攀佳一根木头,嘶声呼道:
“胡不愁……胡不愁……你在哪里?”
呼声激荡在海上,海浪也似在陪她呜咽。
她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声音渐渐嘶哑,渐渐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晕晕迷迷,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个低沉的语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
“醒醒,醒醒,我在这里……”
水天姬斗然自晕迷中醒来,胡不愁果然已在她身畔。
一时之间,她心情之激动,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她再也顾不得一切,紧紧抱住了胡不愁,喃喃道:
“你不要走……你永远再也莫要离开我……”
胡不愁只觉嘴里咸成的,是海水?是泪水?
他什么也说不出——他什么也不必说了。柔情虽美,蜜意虽甜,但现实却更残酷。两人暂时虽忘却了一切,但渐渐就觉得手掌发疼,发麻,身手地发疼、发麻——两人还在怒海中。
海天茫茫,怒海无情。
他两人虽能暂时依附着这根木头,但又能支持多久?
对爱的阳光,此刻也变得更可恨起来,照得他们眼发花嘴发干,全身皮肤发裂。
终于水天姬道:
“万老夫人呢?”
胡不愁道:
“不知道。”
水天姬道:
“伽星……”
胡不愁道:
“不知道。”
水天姬道:
“看来只有我们两人还活着。”
胡不愁轻叹道:
“不错。”
水天姬嫣然笑道: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回去。”
胡不愁道:
“不错,我们一定能回去。”
水天姬道:
“我们不久就会见到你想见的那些人了,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还有方宝儿…… 是么?”
胡不愁道:
“还有我的师傅,你的母亲…。”
水天姬笑道:
“我们不久就能喝到甜甜的水,那比海水要甜得多……还有舒服的床,新鲜的水果…… 是么?”
胡不愁道:
“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
“我想吃水蜜挑,大白梨,还有西瓜,又甜又大的西瓜……”
“瓜”字还未说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痛哭着道:
“我们何苦还在自己骗自己,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了,什么人我们都已见不着。”
胡不愁黯然,只有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
“莫哭……莫要哭……”
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
他的确知道,他们的生命的确已不能再活多久。
水天姬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抽泣着道:
“你可知道,自从我生长后,就只有笑,就只有瞧别人哭,自己从未哭过,但今天,我……我竟哭了两次。”
胡不愁道:
“你……我……”
水天姬道:
“其实我不该哭的,我本该笑的……有你在旁边陪着我,我还有什么遗憾?我还要再求什么?”
她果然笑了,但这笑,却比哭更令人心碎。
胡不愁哑然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会对我……”
水天姬道:
“我也想不到我会对你这样……这是缘,不是么?若不是这许许多多的灾难,我又怎会和你在一起?”
胡不愁道:
“灾难……许许多多的灾难……我该恨,还是该感激?”
水天姬道:
“我要感激的,若不是如此,我只怕永远也不知道我也有真实的情感……有了真情,死又算什么?”
死又算什么?
以死亡来证实的爱,岂非最真实的么?
阳光落下,星辰升起,星辰落下,阳光又升起。
日去夜来,两人已不知过了多少天,只知自己的精神已渐渐崩溃,嘴巴已干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但此时此刻,两人已不用再说话了。
两人的心,已融化在一起。
两人已可静待死亡,而无遗憾,真的无憾么?只不过是虽有遗憾,也无可奈何而已。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睁开眼睛,凝注胡不愁,轻轻道:
“亲爱的……永别了!”
胡不愁道:
“你说什么?”
水天姬道:
“我己受不住了,要……要先去了。”
胡不愁嘶声道:
“你……你不能。”
水天姬凄然道:“再挣扎下去,也不过是多受苦而已,你……你还是让我早些走吧,你难道情愿让我多受苦么?”
胡不愁道:
“但你……我……”
他嘴里虽已说不出话来,但一双手却紧拉着她不放。
水天姬道:
“让我走吧,求求你,让我走吧!”
胡不愁一咬咬牙道:
“若是要走,咱们就一齐走。”
水天姬嘶声道:
“你不能,你不能……你还有机会。”
胡不愁凑然笑道:
“你走了,我还有什么机会,你难道还不知道,这许多年来,我是凭着什么支持下去的,能够和你在一起死,我已觉得心满意足,你……”
突然放声大呼道:
“啊,你不必死了,我也不必死了!你瞧,那是什么!”
白云下,碧海上,竟已出现一点帆影!
生命,毕竟是可爱的。
能够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齐死,固然已十分幸福,但能够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那总要比死好的多。
胡不愁、水天姬拼命划着那根木头,他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船,果然渐渐近了。
胡不愁放声大呼道:
“船上的朋友,能不能把船驶过来,救我们一救。”
船上没有回应。
胡不愁大呼道:
“船上的朋友,可听见我的话么?”
那艘船却只是在海面上飘荡着,既不驶近,也不远去,船上虽接着帆,却瞧不见操作的水手。
水天姬失声道:
“船上像是没有人?”
胡不愁道:
“奇怪,的确有些奇怪。”
水天姬道:
“这艘船莫非已被海盗洗劫,船上的人已死光了?”
胡不愁道:
“无论如何,咱们先设法上船再说。”
上船,本是件容易的窜,但水天姬与胡不愁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上得船后,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但毕竟他们已上了船,他们的生命,总算已有了可靠的依托,死亡,似乎已离他们远去。
只是两人还不能十分开心——
胡不愁道:
“船上果然没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