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古龙
第四十五章、美色换绝艺

万老夫人道:“然后他们竟鬼鬼祟祟跟着你走的路走,只要有人跟你讲过一句话,他们立刻就将那人抓来拷问。”
宝玉叹道:“原来是他们,难怪剑法那么犀利……难怪竟使得出分筋错骨手,我本该早已猜出是他们。”
万老夫人道:“我老人家本在奇怪,这些老不死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是生怕此行有失,生怕没有人去对付白衣人,所以就想抢先一步,赶到白水宫去,其实就凭他们这几个老废物,先赶去还不是送死。”
宝玉黯然道:“这几位老人家,对我当真是爱护备致,江湖中前辈英雄的仁义风范,当真是后辈赶不上的。”
万老夫人冷笑道:“堂堂一派宗主,却做出这种藏头露尾的事,有什么露脸,尤其铁髯那杂毛,贼脾气不改,想来什么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宝玉生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赶紧抢着道:“后来如何?”
万老夫人道:“我跟来这里,瞧见他们果然抢了先,你这小呆子便只有停在这里了,所以我老人家只有指点指点你。”宝玉奇道:“原来你……
你……。
万老夫人冷笑道:“你这小呆子,只当我老人家要阻止你去自水宫了,嘿!你大错而特错了,我老人家怕的只是你去不成白水宫。”
她语声微顿,接道:“但我老人家若人自己去指点你,不但麻烦不少,而且你也未见相信,我老人家正在犹疑,便恰巧遇着李名生这倒霉鬼。”
李名生笑道:“这倒是实话,她逼着我去告诉你,该往哪里走,却不知我正也是要告诉你这个的……我虽然骗了你,但却是出于好意。”
万老夫人冷笑道:‘‘我老人家却不是出于好意,我老人家只是觉得这小呆子既要去白水宫送死,就让他快些去吧!”
宝玉叹道:“世事之奇,当真是人们难以付度的。”
万老夫人道:“还有,我不妨再告诉你,水娘娘早已算准了你要去白水宫的,她老人家早已在等着你了。”
宝玉喃喃叹道:“好……好……”
他似已变得有些痴了,只因这接连而来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大出他意料之外,没有一件是他能猜得中的。
小公主突然冷笑道:“方宝玉,告诉你,你虽然并没有你装的那么笨,可也没有你自觉的那么聪明,世上本有些事,是你永远猜不到的。”
她喘了口气,大声道:“只因你也是人,不是神!”
宝玉道:“不错,人的智慧,本有极限……”
突然间,又有娇呼声自门外传了进来。
“客来了…一客来了…。”
那翠绿的鹦鹉,又展翅飞入了茅庐,不住娇啼道:“客来了……客来了。—”少女们有的娇笑着迎了出去,似乎全无惊异之色。
但宝玉等人,又不觉大是奇怪道:“瞧她们的模样,此地似是常有客来,但如此隐密之地,又怎么会有客人来呢?”
他们自然都想瞧瞧来的客人是谁。
哪知王大娘却已笑道,“后面还有间雅室,不知方少侠可愿进去坐坐,待我应酬应酬这俗客,再来陪少侠说话。”
如此情况下,宝玉又怎能说“不”字。
于是小公主,万老夫人也只得随她走了进去。
后面一间小室,果然是精雅。
有两个少女在一旁殷勤的侍候着——她们的殷勤和甜笑,自然一大半是向方宝玉发出来的。
门外,不断有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银铃般的笑声中,突然出现了粗豪的语声,说的是:“王大娘,想不到今日我会带了这许多人来吧……哈哈!告诉你,几位可不是等闲角色。”
又听得王大娘笑道:“唷!这几位都是谁呀?”
那人大笑道:“告诉你,你真得谢谢文,我可真给你带来好生意了,这几位的大说出来,只怕要震坏你那又白又嫩的耳朵。”王大娘便笺道:“我不,你说吧!”
少女们的笑声虽迷人,宝玉并不动心,只有这汉子粗豪的语声,却当真引动了宝玉的好奇。
这语声听来竟是熟悉得很。
宝玉方待凝神听他说下去,却有个少女技住他的袖于,娇笑道:“外面的话,有什么好听,还是听我唱只山歌儿吧!”
她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副檀板,此刻竞拍板唱了起来:“你是个冤家,你是个负心,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小铁钉,钉入了奴家的心,一寸一寸的深……”
外面那’个粗豪大汉也在大声笑道:“这位是……这位是水上……这位是三湘第一条好汉……这位是九江有名的……这佼是……”
宝玉虽竖起耳朵听这汉子的话,怎奈那少女又尖又细的歌声,直往他耳朵里钻,他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小公主冷冷的笑着,冷冷的瞧着宝玉,她眼睛里仿佛在说:“人家偏要唱,你拿人家有什么法子?”
宝玉可真是没有法子,人家对他凶些、狠些,他可不怕,他只怕人家对他好,缠得他无法脱身。
等到那少女总算唱完了,却又笑道:“我唱完了,我妹子还要唱一个,妹子,你……”
万老夫人突然道:“小姑娘,你们唱得太好了,都老婆子可得赏你们个又红又大的果子吃吃。”
她手里早已拿了两个稿子,此刻突然跃了起来,出手如风,将两个橘子带着皮塞进了那两个少女的嘴。那两个少女竟是躲闪不及,两个带皮的搞子塞进她们的嘴,她们连气都透不过了,哪里还唱得出歌来。
两人急着想伸手去掏。
万老夫人脸一板,厉声道:“小姑娘,你们两人要是不给我老人家面子,要想将橘子掏出来,我老人家可要塞你们一嘴的马粪了。”
她这一套虽然唬不佳别人,但要嘘这两个未经世面的小姑娘,倒是绰绰有余,两人果然不敢动了。
万老夫人笑道.“对,这才是乖孩子,你们两人就慢慢的吃吧……方宝玉,你也可慢慢的听了。”大摇大摆的坐下,又大吃大嚼起来.宝玉暗笑付道:“果然有一手。”
当下走到门畔,安心的听。
只听王大娘笑道:“唷!果然都是大英雄们,今天是什么风,竞把这几位跺跺脚四城乱颤的大英雄们全都给吹到我这儿来了。”
一个尖细的语声笑道:“咱们也早就听说王大娘这儿的香窟,美亥如云,早就想来见识见识了,只可惜不得其门而入。”
另一个破锣嗓子笑道:“今天若不是熊大哥老马识途,咱们还是找不着路到这温柔乡来。”
那粗豪的语声大笑道:“我见你们几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才好心带你们来见识见识,你这厮竟敢骂我是只老马?”
哄堂大笑声中,那破锣嗓子又道:“吕大弟,你也开心开心呀,莫要辜负了熊老大的一片好意。”
一个少年语声苦笑道:“小弟如何开心得出?”
那粗豪语声道:“吕老弟,你这就不对了,大文夫应该提得起,放得下,咱们虽小小栽了个跟头,可也没吃亏。”
那破锣嗓子道:“是呀!何况,这件事早已过去了,还是打起精神来寻乐子吧,你瞧那位姑娘,咱们就让给你。”
那少年道:“小弟……小弟☆…/那粗豪语声道:“别婆婆妈妈的,选一个……好呀I 你们瞧,吕老弟的眼睛在偷偷瞧着谁,来,就是这一个。”
王大娘道:“唷!这位吕公子眼光可真不错,一瞧就瞧上了这儿的宝贝,但我这宝贝,可不能随便给人的。”
那粗豪语声大笑道:“我早就知你这老狐狸要乘机敲杠子了,好!你要什么,说吧,我们吕老弟可不是小气的人。”王大娘道:“嗯!这……还是让姑娘说吧!”那破锣嗓子大笑道:“宝贝儿,你就说吧I”那少女们一阵娇笑,笑了一阵子,王大娘道:“我这宝贝说,她什么也不要,只要吕公予将那威震江湖的‘连环四十八枪’传她几手就成了。”
那粗豪汉子拍掌笑道:“容易容易,这个容易……”
听到这里,宝玉面上已微微变色。
小公主也来到他身畔,道:“你可曾听出这些是什么人了?”
宝玉叹道:“这吕公子便是‘宝马神枪’吕云。”
小公主道:“就是在洞庭湖和你第一个交手的?”
宝玉道:“正是,那熊老大乃是小孤山‘多臂熊’熊雄,一身上下,暗器多达寸余种,双手可连发八种之多。”
小公主道:“那破锣嗓子?”
宝玉道:“九江‘半天云’单毅成。”
小公主道:“还有……”
宝玉道:“另外一人乃是‘麻城’孙玉龙。”万老夫人突也接口道:“这四人既在这里,‘武昌’匡新生,‘南昌’高冠英,‘邪门’赵剑明,想必也都已来?”
宝玉叹道:“想来如此。”
小公主道:“这些人岂非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宝玉道:“这些人确曾都与我交过手,但后来不知怎地,却一齐失踪了,不想今日竟在此出现,倒当真出我意料之外。”
小公主眨着眼笑道:“他们说来解闷,这些天来受的闷气想必不少,但……但是谁给他们气受的,你可知道?”宝玉冷笑道:“火魔弱人”万老夫人突又笑道:“我还当王大娘在做什么生意,原来是在这里开暗门子……可笑李名生那厮,竞在这里做了龟公,他来做龟,倒真是块好材料。”
她话虽说的不雅,却真是一针见血。
小公主皱眉道:“什么叫暗门子?”
万老夫人笑道:“我的好公主,暗门子就是窑子,就是……”
小公主脸一红,道:“啐!我懂了,莫再说了。”
万老夫人道:“说良心话,她这窑子,倒也和别的有些不同,她要的竟不是别人的银子,却要别人传授武功。”
宝玉叹道:“难怪王大娘武功如此精进,这些年来,她学得别人的秘技,必有不少…… 她如此做法,图谋也必定不小。”
小公主道:“拿自己辛苦学来的武功,到这里来换……来换……阵1世上真有这么多呆子,例真是件怪事。”
万老夫人道:“怪什么,武功本是身外之物,却可换得人家大姑娘活生生的身子,要是我老婆子,我也愿意呀!”
小公主道:“但这地方如此隐密……”
万老夫人截口道:“这你就又不懂了,她做的越是神秘,越是令人动心,来的也就越会是有两下子的人物……王大娘究竟不愧是只老狐狸。”
那两个少女嘴里的橘子,虽早巳悄悄掏出来了,但却红着脸,垂着头,不敢说话,只用两只大眼睛偷偷的瞟。
宝玉也在低首沉思。
小公主道:“你可是动心了,也想……”
话末说完,宝玉突然冲了出去。
外面那花厅,此刻当真热闹的很。
王大娘虽仍斜倚床上,但却笑得更是开心。
两个少女坐在一条大汉的双膝上,这大汉锦衣华服,浓眉环目,一只接着那少女纤细腰肢的手掌,也比常人大了一倍。
此人正是孤山暗器名手“多臂熊”熊雄。
还有一人,坐在那儿,也比常人高出一头,但头颅却又比别人小了一半,一双小眼睛,正色迷迷的瞧着怀中的少女。
此人便是九江“半天云”单毅成。
另一人瘦小精悍,目光炯炯,正在和他身畔的少女悄悄耳语,也不知说的什么,只说得那少女吃吃的笑。
此人乃是江湖中智多星“麻城”孙玉龙。
此外头大身矮的乃是“武昌”匡新生。
面色蜡黄,不苟言笑的乃是“祁门”赵剑明。
年纪看来最轻,生着娃娃脸的乃是“南昌”高冠英。
而最最英俊的便是三湘第一条好汉“宝马神枪”吕云了。
除了鱼传甲外,失踪的人,果然都在这里。
吕云红着脸坐在那里,他身畔的少女,最最娇憨,最最动人,但他却只是红着脸坐着,不敢动。
那少女反而不断逗他,又娇笑道:“吕公子,咱们进去吧,免得被人家笑。”
吕云却是死也不肯站起来。
“多臂熊”熊雄一双巨掌几乎将那两个少女的腰肢揉碎了,少女们扭动腰胶,咬着樱唇,吃吃的笑,轻轻的骂。
熊雄却笑道:“吕老弟,进去就进去,怕什么,人家又不会吃了你,哈哈!就算吃了,也会吐出来的。”
那少女笑哗道:“死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单毅成大笑道:“他嘴里自然吐不出象牙,但却吐得出……”
那少女娇嗔道:“吐得出什么,你说,你敢说?”
单毅成笑道:“我的乖乖儿,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但少时你若叫咱们吕老弟不吐,他可是非吐不可的啊!”
这些名震江湖的名杰们,到了这里,竞似全都忘记了自已的身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尤其大笑,娇笑,笑个不停。
就在这一声声娇笑,一声声死像中,殊帘后突有一个人大步而出,他身上并未燃火,但火光却眩人眼目。
所有的笑声,立刻全都停了,但一张张正在大笑的嘴,却合不拢来,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多臂熊”熊雄眼睛瞪得有如弹子,道:“你……”
单毅成小脑袋上汗珠直冒,道:“怎会…。”
孙玉龙拼命想装出笑容,道:“在这里?”
“你怎会在这里?”这短短六个宇,却要三个人才说得出来,而且还生像是花了全身的气力。
宝五微微笑道:“多日不见,各位可好?”
单毅成拼命擦汗,道:“好……好极……”
孙玉龙格格强笑道:“好极了。”
熊雄突然长身而起,刚着嘴道:“一点也不好。”
“宝马神枪”吕云已推开那少女,走到宝玉身侧,红脸道:“方大侠可好么?”
王大娘接口笑道:“泰山会上,狡压天下群雄,轻挥一剑,威名震动九州。 ☆。.。?方大侠怎会不好,他可真的是好极了…好极了…。”
谱声微顿,又道:“原来各位本是认得的,那可更是好极了☆…?孩子们,瞪着眼干什么,起来让方大侠坐呀!”
宝玉含笑道:“大娘莫招呼……”
他目光四扫一眼,笔直凝注吕云,接口道:“在下要和吕大侠借一步说话,吕兄……”
吕云赶紧道:“但凭方大侠吩咐。”
众人眼睁睁瞧着他两人出去,但是则声不得——有的人虽想说话,但话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
但每人目光闪动,心里却又显见在不停地转着念头。
吕云随着宝玉,直走到门外花丛中。
此刻星已沉,月已落,天色将明,花香袭人。
宝玉转身驻足,笑道:“吕兄。。。”
吕云道:“方大侠可是要问我日来去向?”
宝玉道:“吕兄若不肯说,也就罢了。”
吕云长叹一声,道:“不瞒方大侠,这些日子,在下栽的跟头实在不小,被人以一封倍骗了出去,又被软禁。”宝玉皱眉道:“软禁?”
吕云叹道:“我等八人,竞都被囚禁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以我八人之力,想尽方法,也是无法脱身。”
宝玉道:“以八位这般英雄,怎会……”
吕云苦笑道:“别人如何被擒,我未眼见,在下……”
他长叹一声,接道:“在下接到信后,便赶去信中所约之地,见着了……”
宝玉忍不住道:“火魔神?”
吕云道:“不是他,是个残废的老人,不明身份,他身子已不能动弹,但在下……在下一见他面,就被迷倒,等醒来后,已在地牢中了。”
宝玉动容道:“残废的老人?他又是谁?如此看来,熊大侠单大侠等人中伏的经过,莫非也和吕兄一样?”
吕云道:“大致俱是如此。”
宝玉道:“但那又是封什么信,竞能使各位不问情由,便急着赶……”他见到吕云面上突然露出羞愧为难之色,便立时住曰。
吕云头也垂了下来,讷讷道:“那封信……那封信……”
宝玉一笑道:“那封信无关紧要,不说也罢。”
吕云道:“方大侠如此体谅,在下委实感激,但……”
突然抬头,大声道:“但方大侠既是如此,在下更是非说不可,在下少年时,曾经做过件羞见朋友之事,那封信便是以此相胁,限在下刻日赶去。”
宝玉动容道:“竟是这样……熊大侠等人,想来也是如此的了,不想这些人竟有如此厉害,竟能将八位隐私之事,全都探出。”
吕云默然半晌,苦笑道:“在下隐私虽不多,但有些人……”
他虽然往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说单毅成、孙玉龙等人的隐私却不少,要探出并非难事。
宝玉自己会意,额首苦笑道:“不错。”
过了半晌,突又问道:“那残废老人是何模样?”
吕云沉吟道:“在昏黯的灯光下,那老人看来实宛如僵尸一般,他面目虽被白布所蒙,但,便都是创痕重叠,宛如被烈火所炙,又似被滚水烫伤,教人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服。”
宝玉寻思半晌,失声道:“不错,必定是他!”
吕云耸然道:“方大侠已猜出了?”
宝玉道:“这老人必定便是昔日绿称道的总盟主,也就是青木宫的人,他那一身伤痕,想来便是被自水娘所伤……木郎君为他爹爹求药未得,所以这老人虽能勉强保住性命,但他的伤势,竟直到今日还未能复原。”
吕云失声道:“白水娘好毒辣的手段!”宝玉苦笑道:“手段之毒,可说天下无双。”
再想到自已这就要去领教这天下无双的毒辣手段,心头也不禁凉了一凉,但瞬即又复笑问道:“却不知鱼传甲鱼大侠,怎地未来此地?”
吕云道:“鱼兄坚持超着回家,在下本也不愿来的,但……唉!在下的决心还是不强,还是被他们拉了来。”
宝玉笑道:“少年风流,逢场作戏,本也无妨,只是……吕兄若真的要以那‘连环四十八枪’作为缠头买笑之资,小弟便要代吕兄不值了。”
吕云叹道:“此点在下又何尝不知,但在下既己被人逼着答应了,又怎能失信于妇人女子?”
他忽又一笑,接道:“幸好在下这‘连环四十八枪’虽不比方大侠剑法神妙,究竟也不是什么庄稼把式,她若想在短短一两个时辰里学会,也绝非易事。”
宝玉听,也无法再劝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种事无论什么人遇着都没法子。
他只得苦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小弟只愿吕兄……”
突听一人大声道:“两位的私话说完了么?”
“多臂熊”熊雄已随着语声,大步而来。
吕云瞧着宝玉,道:“方大侠是否还有吩咐?”
宝玉道:“没有了。”
熊雄笑道:“兄弟却有几句体己话想和方大侠聊聊。”
吕云道:“既是如此,在下告退。”
他走得竞甚是匆忙,宝玉含笑叹道:“看来吕兄今日也有些动心了。”
熊雄笑道:“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憋了那么久,谁不想出来发泄发泄,只是这位吕老弟究竟中轻脸嫩,心里想得要死,嘴里却偏说不要。”
宝玉微微一笑,道:“不知熊兄又有何见教?”
熊雄道:“兄弟有件事实在不懂,所以想来请教。”
宝玉道:“熊兄不懂的事,小弟出未必懂的。”
熊雄道:“想那火魔神,费了许多气力,将我等赚去,却只关了些日干,便又凭自将我等放了,他又不是疯子,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吃力不讨好的事”宝玉道:“这个…… 小弟却是懂的。”
熊雄道:“所以兄弟才来请教。”
宝玉道:“这只因火魔神那时存心要使小弟含冤不白,要江湖中人都认为小弟只是个骗子,但各位却是与小弟交过手的,他生怕各位会出来为小弟做证,是以才会将各位骗去,如今小弟冤枉幸得洗刷,他自然便将各位放了。”
熊雄笑道:“总算这人还有些人性,未将咱们宰了。”
宝玉道:“正如熊兄所说,损人不利己之事,他是不会做的,他若杀了各位,于己无利,但若放了各位,各位说不定还会对他心存感激。”
熊雄道,“他若真的要咱们对他感激,可真是在做梦了,他放了咱们,只怕是知道这几人里面,还有人对你不服气,还要来找你麻烦……嘿嘿!
世上只要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他必定欢喜开心得很。”
宝玉微笑皱眉道:“峨?真有此事?”
熊雄道:“自然有的,兄弟就知道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总认为你只不过是侥幸胜了他们,总想找你再比划比划。”宝玉道:“多谢熊兄指点,小弟……”
熊雄抢着道:“你也莫要谢我,我若非总是瞧着这两个小子不顺眼,也就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了,这可是真话。”
宝玉失笑道“熊兄当真直爽的很。”
熊雄道:“这两人虽然贼头贼脑,但武功却不含糊,尤其是咱们被关在黑牢的这一阵子,两人总是躲在角落里,咕咕嚷嚷,不时还发出贼笑,像是得意的很,我本也懒得听他们说什么,但却偏偏让我无意听到了。”
宝玉忍不住问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熊雄道:“原来这两人臭味相投,竞在一起研究武功,居然还真被他们研究出一些鬼门道,想来他们早己存心要用这来对付你的。”
宝玉道:“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他两人若真能同心合力,为武学创出些新境界,倒也是武林中一大幸事。”
熊雄撇嘴道:“什么新境界,左右不过是些害人的阴谋勾当,方兄你虽然不怕,但也得提防提防的好。”
宝玉道:“多承指教。”
熊雄道:“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这两个小子是谁,他……”
宝玉笑道:“此两人是谁,熊兄不说,小弟也知道了。”
熊雄道:“哦……你说来听听。”
宝玉道:“麻城孙玉龙,九江单毅成。”
熊雄拍掌道:“一点不错,就是这两个王八蛋。”
语声微顿,又道:“说起这两人,他们倒真有一两着绝招,教人难以抵挡,否则这两人只怕早巳被人将他们脑袋搬家了。”

第四十六章、欢场变屠场

宝玉笑道:“他两人的绝招秘技,小弟也曾领教,若论招式之辛辣狠毒孙玉龙那一着 ‘吴刚所桂’,端的可算是江湖罕睹的了。”
熊雄道:“这厮就是仗着这一招‘吴刚所桂’,不知所断了多少成名英雄的腿……江湖中有两句咒人话,方兄不可不知。”宝玉道:“什么话?”熊雄道:“有张缺德的嘴,水里丢了腿,偷上姑娘的楼,云里打破头。”
宝玉笑道:“这前面一句,想必是鱼传甲与孙玉龙两人,这两人武功家数虽不同,但攻人下三路时之招式,却当真各有巧妙。”
熊雄道:“不错,后面一句话,便说的是‘天上飞花’冷冰鱼和这‘半天云’单毅成了,冷冰鱼虽然凶,但单毅成那一招‘云中击电’,可也不是好玩的。”
宝玉叹道:“若论招式之凌厉霸道,‘云中击电’只怕还在‘天上飞花’之上,只是此招也就失之于霸气太重,是以灵巧不足。”
熊雄道:“‘吴刚所桂’和‘云中击电’这两招自然各有缺点,否则他俩也就不会败在方兄你的手里了。”
宝玉笑道:“吴刚所桂却是灵巧有余,霸气不足,这只怕便是因为孙玉龙身躯过于瘦小,但话说回来,他若非身躯瘦小,也使不出这样的招式了”熊雄道:“但若是两人联手,同时使出这两招来,一个攻上,一个攻下,这又当如何?方兄你可曾想到此着?”宝玉微微皱眉,沉吟道:“他两人若是联手同时使出这两招来,例当真教人难以应付。”
熊雄道:“这就是了,是以方兄千万大意不得。”
语声微顿,突又沉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两个小子果然已来了。”
只听单:“熊老大,你说完了么,让咱们和方大侠聊聊如何?”
熊雄低声道:“方兄可要我……”
宝玉含笑截口道:“无妨,熊兄只管走吧!”熊雄犹疑了半响,终于走了,眼睛却膘着单毅成与孙玉龙,口中也不住在喃喃低语道:“小心些,莫要自已搬砖,砸着自己的脚,还是省省事吧!”他这话自是说给单毅成与孙玉龙听的,但这一高一矮,两个在江湖中素来不好惹的人物,此番却装做没有听到。
孙玉龙笑道:“月余不见,方大侠风采越发神俊了,小弟闻得方大侠在泰山上威风八面,着实也欢喜的很。”
单毅成笑道:“只怕咱们这两块不成材的废料,竟被人关起来了,没有赶上泰山的热闹,也没能瞧见方大侠的威风。”
孙玉龙笑道:“纵末瞧见,也能想象的到。”单毅成笑道:“所以咱们两人便忍不住前来向方大侠道喜。”
这两人正都是“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角色,嘴里说着好听的话,暗中却已先占了有利之地,成椅角之势,对宝玉左有夹在中央。
宝玉只作不知,微笑道:“两位此刻便是特地赶来揍小弟的么?”孙玉龙笑道:“哪里的话,在下……”
宝玉道:“两位若是将小弟捧得高高的,再摔下来,小弟可生受不起。”
单毅成格格笑道:“方大侠说笑了。”
宝玉大笑道:“说说笑话,本是好的。”
孙玉龙、单毅成也大笑道:“是极是极,方大侠说的好I说的好……”
三个人同时大笑,真像是情投意合,大家都开心得很,但此刻劳有第四人走来听听,便可听出这笑声中实是充满杀机。
大笑声中,单毅成与孙玉龙,同是早已抢在机先之事,在偷偷打着眼色,但两人的一举一动,却也末逃过方宝玉的眼里。
孙玉龙成名的兵刃,亦名列当今武林十三种外门兵刃之中,江湖中人称之为“流星赶月飞龙斧”。
顾名思义,这“飞龙斧”和“流星锤”自有些相似,乃是两柄雕着龙纹的银斧,却用条长达三文的银链连任。
这“飞龙斧”的招式,可以攻远,亦可以取近,双斧分持,进身肉搏,单斧随出,三丈外取人性命。
此刻,这“飞龙斧”正松松的挂在他腰畔。
单毅成使的却是“单柄金爪锤”。
他这“金爪锤”,也是与众不同,锤大如爪,金光闪烁,柄长却长途五尺七寸,一锤击下,重逾三百斤。
此刻,这金爪锤亦在他手畔。
两人兵刃,虽然全都还未在掌中,但像他两人这样的武林高手,要亮出兵刃,当真只不过是弹指间事。
在亮出兵刃的同一刹那,他们那谅无动地,追魂夺命的一招杀手,也立刻便可以击出。
笑声,仍在继续着。
而星月已无光,繁花也已在笑声中失色。
孙玉龙斜斜的站在方宝玉左前方约莫三尺三寸处,赤手空拳的方宝玉,若要挥掌伤他,身子便要向左探出一尺开外。
而他身子微俯,短斧一挥,使可所断宝玉的双足。
但宝玉身子若是向左探出,站在宝玉右前方四尺外的单毅成,一招“云中击电”击下,宝玉便无法兼顾。
这实是最有利的地势。
这两人果然不愧高手,还未出手时,便已占得机先。
只因以宝玉此刻所站的地位,万万无法在同一刹那间向他两手出手,更无法在同一刹那间将他两人制佳。
是以宝玉只有等着他两人先攻。
是以宝玉便要想出个法子,能在一刹那间,闪过单毅成的一招“云中击电”,孙玉龙的一招“吴刚所桂”。
笑声,只不过继续了喝下半盏茶的工夫。
但这短短片刻,却又宛如十分漫长。
花丛中,已有些娇柔的花朵,被笑声震得飘飘落下。在锤的金光、斧的银光中,更显得分外凄艳。
这是黎明前最最黑暗的一段时候,锤的金光与斧的银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也显得分外凄艳。
宝玉,正卓立在这凄艳的落花与凄艳的光芒间,他的脸,也似蒙上了’一层圣洁而又神秘的光辉。
他仍在笑着,左手正轻抚着他那有如玉石雕成的平滑下额,右手则轻松的垂在腰畔。
这时,“多臂熊”熊雄已带着四、五个人奔了出来,这些人里除了吕云等人外,竟还有小公主。
他们听见这异常的笑声,瞧见这异常的情况,远远便停住脚步,熊维目光转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不好!”吕云道:“什么事?”熊雄道:“以方宝玉此刻所摆的架势,左面下部空虚,绝难挡得住孙玉龙的一招‘吴刚斩桂”,右面却是上面大露空门,更难招架单毅成的那招‘云中击电’,他……他……他怎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小公主突然冷冷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未见过方宝玉做出任何一样傻事来。”
熊雄道:“但……但现在……”
语声未了,金光银芒,突然交击而出。令人大出意外的是,银芒闪动的“飞龙斧”,竟未使出那招“吴刚斫桂”,竞使出了那招“云中击电”。
而金光闪闪的“金爪锤”,却击出了那招“吴刚所桂”,这两人竞将自已得意的绝招杀手,互换击出。
熊雄失声惊呼。
只见单毅成身躯半蹲半伏,金爪锤带着一片金光,一般劲风,斜击宝玉右膝上一寸七分处。
他身高腿长,本不适使出此等攻人下路的招式,但此招被他使来,他锤势的凌厉霸道,恰巧补了这一招本身刚猛之不足。
而孙玉龙身形已掠起七尺,“飞龙斧”已脱手飞出,带着半截银链,当真有如一道银电一般,直击宝玉头顶。
他身躯短小,本也不适使出此等招式。
但此刻他身跃凌空,脱手飞出的“飞龙斧”,被银链带动,更是灵动自如,也恰巧弥补了这一招本身灵巧之不足。
何况“飞龙斧”仅长三尺二寸,使出这一招“吴刚所桂”时,飞斧也不能脱身,此刻换了长达五尺七寸的“金爪锤”使出这一招来,威力范围,便凭空增加了两尺五寸,武林高手相争,一寸之差错,都可判出胜负,何况两尺五寸。
而三尺二寸的“飞龙斧”,加上五尺银键,也比“金爪锤”长了两尺五寸,“云中击电”的威力,自也大增。
两人此番互换招式击出,自不如使出本身招式之纯熟,而以斧使锤招,锤使斧招,也不免有些生硬。
但如此一换之后,这两招不但各增了灵巧与霸烈,而且更变得奇诡异常,这两招当真是换得巧妙无穷。
笑声还未停绝,惊呼之声方起金光斜挥,银光下击。
金光银芒,已将宝玉身形完全笼罩。
这是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容不得宝玉霎眼,容不得宝玉喘气,胜负生死,就要在这一刹那中判出。
宝玉身子突然一偏,本自轻抚下额的手掌,便挥了出去,也未见他使出什么手法,但这只手掌却已抓任了“飞龙斧”的斧柄,也未见他使出什么气力,但孙玉龙身子已被他带落下来。
宝玉己轻轻松松地将“飞龙斧”移到右手,右手轻轻一挥,只听“当”的一响,“飞龙斧”已击上了“金爪锤”。
锤斧交击,火星四射。
身子凌空的孙玉龙,也已被宝玉扯落下来,只固施银链本已缠在手上,他根本无法放手。
他身子随着宝玉手掌牵动之力,宛如流星般斜斜坠下,“砰”的,竞撞上了单毅成,两人头颅撞在一齐,连哼都未哼,便双双倒下。
宝玉却已退到三尺开外,脸上还带着笑容。
他的招式看来是那么轻松,那么自然,像是顺水推舟,全不费力,但却能将两招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创出的杀手完全破坏。
他的招式看来是那么缓慢,但却在一霎眼的工夫里,使当今武林两大高手一齐躺了下去。
别人根本弄不清他招式是如何施出的。
熊雄目定口呆,喃喃道:“奇怪奇怪……”
小公主道:“你如今该总知道他不做傻事了吧!”
熊雄也不答腔,却向宝玉奔了过来,一把抓住宝玉的膀子,道:“方兄,方少侠,我如今才知道你武功实比我想象中还高出十倍,我虽然知道你必能将他两人击败,却委实未想到你胜得如此轻松。”
宝玉微笑道:“只不过是看来轻松而已,在当时我出手只要差错一分,慢了一分,如今躺下的便该是我了。”
他一笑又道:“其实这还得感激熊兄。”
熊雄摸了摸头,道:“感激我?”宝玉道:“若非熊兄先就告诉我他两人已曾互相研究武功许久,小弟方才便不会以那种身形架势迎敌了。”
熊雄苦笑道:“方兄你方才那身形架势又有何巧妙?在下委实更不懂了,在下方才本还在为方兄担心。”
宝玉笑道:“方才我左掌若非在肩头以上,他飞斧击下时,我便赶不及抢得他斧柄,那时我便只有左纵,或者后退,我若左纵,虽可避过金爪锤,但右肩势必要伤在飞龙斧下,我若后退,膝头便要被金爪锤打碎。
他叹息一声,接道:“是以这半分时间之差,便已将胜负之势完全扭转,方才我的生死之别,也有如在刀口边缘。”
熊雄听得更是目定口呆,讷讷道:“如此说来,你莫非早巳猜出孙玉龙击出的一招必非 ‘吴刚斫桂’,而是‘云中击电’么?”
宝玉笑道:“方才我听了你的话,就已想到两人既在那黑牢中商议了那么久,便绝不会只是各出杀着,联手而攻,只因这两人惧是心机繁复之辈,他们既觉商量了那么久,商量的结果,便绝不会如此简单。”
熊雄笑道:“不错……此点我方才怎会想不到。”
宝玉道:“他两人此回再来与我较量,出手自然必定要令我大出意料之外,才能取胜,是以那时我便已想到,他两人极有可能互换招式击出,但在两人还未来到魏面前之前,我实也不敢完全确定。”
熊雄道:“你如不能确定,又怎会☆…”宝玉截口笑道:“但等到两人在我面前站稳时,我便已确定了。”
熊雄道:“唉!我还是不懂。”
宝玉道:“那时他两人俱在放声大笑,那单毅成笑时肩头动也不动,而孙玉龙却笑得连身子都动了起来。”熊雄奇道:“这又与两人出手有何关系?”宝玉道:“笑时身子摇动,自是下盘不固,这就表示他真气却已提起,他若要攻文下路,又怎会将真气提起?”熊雄笑道:“不错,要使那一招‘吴刚所桂’,下盘必须稳如盘石,下盘既不稳,自不会再使‘吴刚所桂’的。”
宝玉道:“两人联手,孙玉龙既不攻我下路,单毅成攻的便必定是我下路,是以我立刻便判定他两人必定要互换招式击出。”
他微微一笑,接道:“这道理其实也简单得很。”
熊雄长笑道:“道理虽简单,但你若不说破,我一辈子也想不通,更何况在当时那种四面危机的情况之中。”
匡新生、赵剑明等人,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息。
只因他们此刻已知道,自己纵可特武功练得炉火纯青,但这种随机应变,当机立断的功夫,却是一辈子也学不会的——这是一种直觉的反应,智慧的本能,要成为绝代的武林高手,这就是必须具备的条件之一。
只听王大娘的娇笑声自屋子里传了出来:“各位都请进来吧,容贱妾备酒,为方大侠庆功。”
琥珀色的美酒,翠绿的酒杯。
王大娘谈笑风生,少女们娇笑迎人。
众人虽本觉自已和方宝玉实有段距离,难免自羞自愧,但几杯酒落肚,也就渐渐脱略形迹起来。
酒是纯净的,既没有迷药,更没有毒药,少女们的娇笑是动人的,既动人心,更动人情。
宝玉微笑瞧着,瞧看这欢乐中的变化…。?最先是王大娘悄消退入后室。
然后,一个少女出来,悄悄拉了拉高冠英和匡新生的袖子,悄悄耳语两句,高冠英与匡新生也进入后室。
自然,有两个少女也跟了进去。
于是后室中便传出一连串轻微的步履踏地声,兵刃破风声,以及王大娘的娇笑声,赞好声……
半个时辰后,又有一个少女走出来,悄悄通知了赵剑明与吕云,吕云有些扭捏,却终于还是随赵剑明走了进去。
又是兵刃破风声,娇笑赞好声。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从室中传出孙玉龙与单毅成的语声,这两人醒来后竞还未走,竞被悄悄延入后室。
相同的声音,也是半个多时辰。
后室中不再有声音,进去了的人也不再出来——他们已付出了代价,他们已去享受应得的欢乐了。
前面这花厅里,只剩下微微含笑的方宝玉,满面不屑的小公主,赔着笑脸的李名生,以及五六个少女。
自然,还有“多臂熊”熊雄。
他暗里虽在和方宝玉搭汕说话,但眼睛却不住瞧向那扇通向后室的门——也正是通向欢乐的门。
他已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小公主冷冷地瞧着他,忽然唤道:“熊大侠。”熊雄楞了一楞,方自赔笑道:“有何见教?”小公主道:“这地方熊大侠想必是常常来的?”熊雄道:“不常来……不常来……只来过四次。”小公主笑道:“四次?……嗯!确实不多,但只怕己足够让熊大侠将掏心窝的本事都奉献出来了,也就难怪王大娘不再问你要。”
熊雄脸已红了,道:“咳咳,这酒不错。。
小公主娇笑道:“你真会打岔,你的武功别人已都学会了,这次只怕就要请你在外面坐坐了,眼瞧着别人一个个都做了入幕之宾,你心里怎样?”熊雄脸更红了,油油道: “我……这……”
只听王大娘娇笑道:“没有这样的事,王大娘虽然不是大方的人,但对熊大侠这样的老朋友,还不致如此小气。”
笑声中她已被拾了出来,轻轻拧了挎一个少女的脸,笑道:“鬼丫头,你和熊大侠也不是陌生人了,怎地只知道在这里干坐着,还不侠陪熊大侠进去。”
那少女娇笑道:“我怕熊大侠这次不要我了。”
熊雄脸已红到耳棍子,道:“我……我……”
那少女纤手已技着他衣袖,腻声道:“走呀!”
宝玉忍不住笑道:“熊兄只管前去。”
王大娘截口道:“是呀!你只管走吧,还害的什么躁,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方少侠还有我陪着,你就放心走吧!”熊雄自然走了,他早就想走了。
王大娘瞧着宝玉笑道:“我本当方少侠知道我做的是这种事后,必定会勃然大怒,甚至放火烧了我的房子,哪知方少侠却若无其事。”
宝玉微微笑道:“在下虽非小人,却也非道貌岸然的老夫子,缠头买笑,四海不禁,既是两厢情愿,我又何苦来煞风景。
王大娘拍掌道:“对!这才是真英雄的本色,方少侠你若非大英维,也不会对孙玉龙和单毅成两人如此客气了。”
宝玉道:“他两人可受了伤么?”王大娘格格笑道“伤是没有伤,只不过头顶上多了个大疙瘩。”
小公主冷笑道:“亏得他们还有脸耽在这里。”
王大娘道:“这你倒错怪他们了,全是我死拖活拉,才将他们拉住的,他两人非但不好意思见方少侠,别的人也不好意思见了,过一阵子只怕还是要悄悄溜了。”
小公主道:“你呀!你一心只想偷别人的本事,他两人既已将本事留下了,就算现在走,你也不会拉了。”
王大娘笑道:“你倒真会猜我的心事,我……”
宝玉突然截口道:“这些年来,王大娘你所得自然已不少了,却不知大娘你将各门各派的绝艺集于一身,究竟有何打算?”王大娘赶紧笑道:“唷!方少侠这话可问得太厉害了,我哪敢有什么打算,我自从在黄鹤楼受了那次教训后,难道还敢在江湖中兴风作浪不成?” 宝玉道:“哦?”王大娘道:“我只不过想让这些女孩子多学些本事,她们都是孤女,都可怜得很,多学些本事,将来就可不再受人欺负,至于我……”
她叹了口气,接道:“我这老残废,已是半死的人了,什么打算也没有了,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等着进棺材了事。”
宝玉道:“哦?”王大娘笑道:“我说的可是真话,方少侠难道不信?”宝玉缓缓道: “但愿果真如此,否则……”
他微微一笑,任口不说——虽是微笑住口,但这“否则”之后的含意,那份量可当真有千钩之重。
王天娘赔笑道:“方少侠你只管放心,江湖中有方少侠这样的人物在,我着还想动什么坏心思,我可真是瞎了眼了。”
宝玉笑道:“这话说过便罢,不知大娘可否将万老夫人请出来?”王大娘道:“她呀!嘿!早已睡得人事不安就可怜她又老又胖,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其实方少侠你也真该歇歇了。”
小公主打了个呵欠,道:“不管她怎样,我好歹可要去歇歇了,王大娘,你的床可得让给我,别的床……别的床太脏。”
说到“太脏”两宇,她的脸红了,少女们的脸也红了,就连方宝玉的脸,也不觉微微红了起来。
王大娘笑啐道:“你这小妮子,你懂得什么?丫头们,扶这位于金公主到我床上去…… 方少侠,你呢?”宝玉沉吟道:“我还有个义弟,在……”
王大娘笑道:“方少快,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这种事我还会要方少侠你操心吗?你瞧,李名生不是已走了许久了么?”宝玉道:“不错。”
王大娘道:“我知道你那义弟老实得很,生怕我这些鬼丫头逗他,就叫李名生拿了肉,提了酒,陷他在那里喝酒聊天了。”
宝玉笑道:“大娘当真是想得周到。”
王大娘道:“人的身子,究竟不是铁打的,方少侠你只管去好生歇一阵子,到了午时,我会去唤醒你的,就算方少侠有要紧的事,也不在乎这半日。”
于是又有个少女,将宝玉带到一间雅室,宝玉一进去,赶紧关起了门——他委实有些怕。
他不是怕别的,他只是怕这少女的娇笑、媚眼……他只怕这少女也要留在这房里,不肯走了。
宝玉一关起了门,这少女面上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伸手轻轻一按,竟有一道铁闸无声无息,缓缓落下。
然后她立刻转身奔回花厅。
王大娘此刻亦是满面秋霜,沉声道:“铁闸落下了么?可曾惊动了他?”那少女道: “铁闸刚上过油,半点声音也没有。”
王大娘道:“你和小七去将那十四口黑箱子全都提到车上,小三和小九去套马,然后你们四个便将火种预备好。。
那少女道,“是……但……但…。/王大娘皱眉道:“还有什么事?”那少女道:“但咱们这么就将这地方毁了,不太可惜么,那姓方的又没对咱们怎样,咱们又何必如此。”
王大娘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要想成大事,还在乎这几间破房子……哼!姓方的一来,我就知道咱们在这里耽不下去了,你听他说的那几句话,笑里藏刀,有多厉害?”那少女赶紧赔笑道:“他再厉害,可也没你老人家厉害,你老人家只不过烧了几间房于,他可要将小命也烧死在这里。”
王大娘道:“你知道就好……姓方的一死,中土武林中,还有谁是咱们娘儿几个的对手?……你赶紧去吧!”
那少女道:“是”四个少女走了,还剩下三个。
王大娘嘴角泛起一丝狞笑,道:“咱们从谁开始?”一个少女道:“我瞧那破锣嗓子最不顺眼,就从他开始好么?”王大娘道:“好,就是他……他在哪里?”那少女道:’“他在二姐屋里。”
王大娘道:“咱们走……丫头们,你们且瞧瞧大娘的手段,这些时咱们受那些臭男人的气,可不是白受的。”
茅屋,疏落的建在小溪旁,茅屋与茅屋间,阻隔最少也有丈余,茅屋四周,都有花树围绕着。
走进这些茅屋里的人,就好像列了一个单独的小天地中,几乎谁也不愿意再走出这温柔乡了。
却不知此刻这温柔乡已变作夺魂窟——此刻在这温柔乡里的人,真的谁也休想活着出来了。
花香四面,软语销魂。
第二间茅屋中的“半天云”单毅成,早已忘记了方才失败的难受,亦不知东方之既白。
突然,房门“砰”的开了。
单毅成大惊之下,自床上跃起——此时此刻,他自床上跃起,那模样的狼狈,自是可想而知。
但他见到进来的只是王大娘,又不禁松了口气,苦笑摇头道:“大娘你何苦……”
一句话未说完,匹练般的剑光已划了过来。单毅成大惊闪身,道:“你?”他身子闪得虽快,怎奈王大娘已对他身法了如指掌,他要往哪里躲,那剑光早已等在那里了。
这次他一个宇还未说完,剑尖已插入他咽喉。
鲜血,飞激而出,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就像是牡丹花似的,而单毅成不正也是死在牡丹花下?少女们又惊又喜,道:“好快,一剑就了帐王大娘望着单毅成的尸身,冷笑道:“这些人只道我绝不会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学会他们的武功奥秘,是以全都将他们压箱底的功夫老老实实告诉了我,却不知我根本并非要学他们的武功,只不过是要摸清他们的武功路数— ——他对我武功一无所知,我对他武功却了如指掌,我若还不能一剑令他了帐,这些年可真是自混了。”
少女惊笑道:“当今江湖的武林高手,你老人家岂非至少知道其中一半人的武功家数,这些人难道都要被你老人家……”
王大娘冷冷道:“不错,这些人正都将要一一死在我手里,但现在我还不忙……现在咱们再去找那一个。”

 

 

第四十七章、危难见真情

方才陪着单毅成的少女,此刻已匆匆穿好了衣衫,片刻前的枕边人,如今已变成死尸;她神情也不免有些异样。
但她却仍然边走边笑著道:“孙玉龙就在隔壁六妹房里。”
王大娘道:好,就是他!”
虽已里却仍燃着灯,窗纸昏黄,静寂无声,屋星的人,似乎已睡着了。一个少女掩嘴悄笑通:“不想这姓孙的这么快就睡了”抬着王大娘软兜的少女道:“你去踢他的门。”那少女笑道:“我正好试试刚从匡新生那里学来的鸳鸯蝴蝶腿。”
话声中,她身子已飞起,在韧升的阳光下,在灿烂的花树丛中,她彩衣飘飘,当真像是只蝴蝶似的。
但是她那只穿着绣珠鞋的,纤美的脚,还未踢着门,那扇门已突然开了,一道银光,自门里急飞而出。
那少女做梦也末想到有此一着,大惊之下,哪里还能闪避,银光过处,她娇笑着的脸已血肉模糊。
少女们俱都花容失色,却都咬住嘴唇,没有惊呼出声,就连那重伤的少女虽已溶得满地打滚,竟也能咬牙忍住,这种超人的忍耐力,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王大娘在这些少女身上,确实下过苦功。
孙玉龙“飞龙斧”在手,厉声笑道:“王大娘,只怕你还是将孙某看错了吧?孙某虽然好色,但两眼却还未瞎,早已瞧破了你们的阴谋。”
王大娘微微笑道:“久闻孙玉龙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平生从未吃亏上当,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孙玉龙目光转动,缓缓道:“你若已瞧出孙某不是好惹的角色,此刻便该乖乖的让开道路,但你只管放心,孙某立刻就走,绝不停留。”王大娘道:“别人呢?”孙玉龙诡笑道: “别人的死活,又与孙某何关?他们☆个中既愿死在牡丹花下,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我又何苦多管闲事。”王大娘格格笑道:“你倒真是个聪明人。”孙玉龙道:“在江湖中打滚的人,若要活得丰衣足食,舒舒服服,做人便得做得聪明些,孙某做人若不聪明,哪会活到现在?”
王大娘道:“既是如此……丫头们,让路,让孙大爷过去。”
孙玉龙哈哈一笑,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本走得极慢,但走到王大娘身侧,肩头微耸,飞掠而起。
他本当王大娘口中虽放他,其实绝不会如此轻易放他走的,哪知他身形掠起,王大娘还是动也不动。
孙玉龙这才放下了心,一掠两丈,足尖点地,方待再次纵身,这一个起落后,他便可安安稳稳的走了。
哪知就在他新力未生,旧力已竭的这一刹那间,王大娘纤手突然一扬,掌中剑闪电般飞出,直打孙玉龙后背。
孙玉龙背后虽末生着眼睛,但听得利刃破风之声,大惊之下,擦身闪避,只是这时正值他下降的力量已竭,上升的力量初发,他突然想用第三种刀量拧转身子,这力量哪里还能运用如意。
力量一用鳖了,他身子虽摔转一尺,却不禁唉地跌倒,只听一缕锐风,自他耳畔哩的掠过——剑光擦过,这一剑他总算避开了。
孙玉龙方自暗道一声侥幸,哪知王大娘的第二柄剑,已无声无息的缓缓飞来,到了他身后,突然转急。
只听孙玉龙一声惨呼,背后血光飞激,这一剑已穿入孙玉龙的背,竞生生将他斜斜钉在地上。
有个少女摇头叹道:“我只当这厮武功了得,哪知却如此不济。”
王大娘笑道:“你当我这两剑是容易闪避的么?”
那少女道:“孩儿……”
王大娘截口道:“告诉你,这‘子母追魂脱手剑’看来虽简单,其实却大不简单,不但时间要拿捏的分毫不差,最难的事,第二剑后发却要先到,第一剑先发却得后至,不但要使他全出错觉,还得算准他的方向。”
那少女道:“如此说来,这手法岂非和‘子母金梭’有些相似?”
王大娘笑道:“不错,这手法正是脱胎于‘子母金棱’,但以三尺剑代替四寸金棱,这其中难易之别,相差又何止十倍。”那少女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懂了。”王大娘道: “只要时机恰当,普天之下,敢说没有几个人能逃出我这‘子母追魂脱手剑’下,只是若没有十分把握,这一着我是万万不会使出的……只因这一剑若是不能一击而中,我自身便难保全身而退了。”
又有个少女问道:“方宝玉呢?你老人家看他能避得开这一剑么?”
王大娘像是被人掴了一掌,得意的面容,突然阴沉了下来,她默然良久,嘴角才又泛起一丝微笑,是阴森森而残酷的微笑。
她微笑着缓缓道:“我不知道……幸好我已永远不必知道了。”
卧室,出奇的精致,出奇的小巧。
这看来竞不像是陆上的房屋,而有些像是船舱——远比平常要小得多的一张床,塞在角落中,旁边是小小的茶几,小小的凳子,小小的花架。
然而,除了小之外,这屋子并无丝毫异样。
方宝玉每样都检查过了。
锦被,是崭新的,柔软的,梳头,是鹅毛的,舒服的,茶,是香甜的,纯洁的,杯是干净的,细致的。
每样东西都正常得很,没有毒,没有陷阱。
但是宝玉还是不放心。
他敲敲门,门是木板制成,不是钢板。
他再敲敲墙,墙也是泥污的,绝无疑问,看来,这只是间普通的屋子,这绝不会是害人的牢狱。
他若是要走,随时都可走出去。
宝玉终于放心了,他甚至不免有些暗笑自己的多心,他深信自己若是看不出这里有陷阱,这里就必定是安全的。
王大娘竞没有害他之意,这例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想:王大娘莫非真的已不再害人?
王大娘若是真的已改过自新,他自然出可原谅王大娘一些小小的过错,更可以忘记王大娘昔日的罪恶。
宽恕,是美德,也是宝玉最愿意做的事,他永远都最能宽恕别人,虽然他并未见得能时常宽恕自己。
于是,他的警戒松弛了。
.于是,他便感觉到有一种浓重的疲倦之意,侵入他四肢,爬上他服帘——这两天,他委实太累了。
那张温暖而舒服的床,此刻对他委实是太大的引诱,他不能抗拒,也不想抗拒——他躺上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自酣睡中惊醒。
他只觉心房“抨抨”跳动,心灵上像是有了警戒。
他一跃而起。
但是这屋子里的一切仍是安详而平和的,哪里有丝毫改变?他这心灵的警兆,来得岂非有些奇怪?
他静下心,从头细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王大娘曾经有什么要害他的地方——一点也想不出。
此刻,他虽然仍有些疲乏,但理智清楚,四肢灵动自如,运用真气,也运行无阻,他绝非中毒。
正常的人,在这正常的屋子里,自然是安全得很。
但是,他心灵又怎会有了警兆?
他有些奇怪,有些困惑,也有些好笑……
就在这时,他耳畔突然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
声音并不响,但却十分奇怪,像是蚕食桑叶,又像是风吹枯林,一时间,他竟辨不出这是什么声音。
也就在这时,他只觉屋子里突然灼热起来,不但热,而且闷,就像是炎夏雷雨前的那一刹那。
这是为了什么?
那又是什么声音?
宝玉已觉有变,一步窜出,举手推门。
他虽已用力,但一推之下,那扇门竞丝毫未动。☆门,竟已被人在外面反锁住了。
只是,这扇木板的门,又怎能关得住方宝玉?
宝玉微微冷笑,举手一掌拍去,“略喇喇”一声,木板裂了,但那扇门,还是打不开。
原来这虽是扇木板门,但在木板间,却有钢栅——钢栅藏在木板间,用手去敲,自然听不出异声。
宝玉脸色有些变了,但心却仍宋慌,方待试试是否能扭断那钢栅,已有一股火焰从碎裂的木板间卷了进来。
好凶猛的火势!火来得好快!
宝玉虽然有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但究竟不是钢浇铣打的身子,不由得被火势逼得后退几步。
那奇异的声音更响了。
宝玉现在自然已知道这是火烧的声音。
火焰,已将整扇门都烧了起来。
但宝玉还未绝望,用尽全力,向那墙壁撞去。
泥污的墙壁,哪禁得他神力一撞,立刻也倒塌了。
但墙壁间,也有钢栅。
烈火!立刻卷了起来。
墙壁,燃烧得出奇的迅快,只因这墙壁乃是最最易燃之物造成的——干泥中大多是稻草。
但是那钢栅,却是烧不坏,推不例的。
火焰可以自钢栅间侥过来,但人却无法自钢栅逃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自钢栅间逃出去。
这是经过于思百虑的毒计,这是天衣无缝的毒计,事先,没有一个人能发觉,事后,没有一个人能逃避。
烈火,已使得这舒适的小屋子成了地狱。
酷热的地狱。
但方宝玉身上流着的却是冷汗,他虽然智慧无双,他虽然已不知逃脱了多少次生死一线的危机。
但此时此刻,他却再也想不出有任何逃生之计,眼见得他只有被活生生的烧死在这里。
火烧得越大,死亡已来到眼前。
但方宝玉部还是只有呆在那里,动地不能动。
突然间,只听得一声惊呼响起。
这呼声乃是自左面的墙壁传来,却是小公主发出的。
小公主此刻竞也显然落入与宝玉同样的危机中,宝玉想也没有想,用尽全力,向左面的墙壁撞了过去。
墙壁自然又例塌了,露出钢栅。
自那不可摧毁的钢栅间,他瞧见了小公主的脸,那带着无可比拟的美艳,无法描摹的惊恐的脸。
小公主也瞧见了他。
她瞧见了他,就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瞧见一丝光亮,狂风怒海中瞧见陆地,立刻娇呼着纵身掠了过来。
在一霎时间,他们的身子,已隔着那钢栅,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手,自钢栅中穿过,抱住了对方的身子。
流着冷汗的身子,颤抖着的身子。
但此时此刻,对他们两人而言,这冷汗,这颤抖,都已成了对方最大、最美、最好的安慰。
火焰,已将锦帐,绣被都烧了起来。
钢栅,也被烧得炙热。
但宝玉和小公主,却似乎全末觉察,生像是只要能两人拥抱在一起,纵是地狱,也可视作天堂。
这是真情流露的时刻。
他们的情感,交织着许多种原因,被自己用堤防锁住,然而此刻,死亡已如一柄利剑,刺穿了这堤防。爱,已如洪流进发。
小公主剧烈的颤抖着,以颤抖着的樱唇,抚慰着宝玉的脸,一次、两次、千百次、无数次……
她颤抖道:“宝玉……宝玉……”
她已说不出别的话,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呼晚这唯一可使她惊恐畏惧的心获得安慰、滋润的名字。
宝玉颤声道:“你……你没有事么?”
小公主道:“我“”。?我?…。你呢?你能逃么?”
宝玉道:“你呢?”
小公主道:“我…“。难道你也和我一样?”
宝玉道:“我和你一样?.…?我宁愿和你一样。”
两人的语声,惧是焦急、短促,带着哽咽、喘息。”
小公主更是泪流满面,颤声道:“你宁愿和我一样?”
宝玉道:“我若要死,最好的死法就是和你死在一起。”
小公主道:“你若能逃,会不会抛下我?”
宝玉道:“你说呢?”
小公主嘶声道:“你不会的,不会的……是么?”
宝玉抱得更紧,道:“我怎会抛下你,怎会抛下你?”
小公主满布泪痕的脸上,绽开一朵凄凉的笑容,道:“好,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今天,我能听到你说这话……我死也是甘心的。”
宝玉道:“我的心意,你以前难道不知道?”
小公主道:“我……我以前……”
突然拼命摇撼宝玉的身子,放声大哭道:“我以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宝玉凄然笑道:“今天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才是我最开心的事。”
小公主道:“我知道我以前常常令你伤心,令你难受,但……但你知不知道,我对你那么坏,只因为我太爱你。”
宝玉道:“我.....”小公主道:“女孩子的心,男孩子总是不懂的,尤其是我。”
她再次放声痛哭,道:“我只是个又自私,又多心,好强,又嫉妒的女孩子,我虽然爱你,但却不愿意听别人说你比我强,我听见这话,心里就好像有毒蛇在咬着似的,我……我竟一心想毁了你。”
宝玉柔声道:“好了,现在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小公主道:“但你能原谅我么?”
宝玉道:“原谅你?我根本从未怪过你。”
小公主道:“我变得那么坏,你还是真的对我好?”
宝玉道:“我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火势越见猛烈。
但两人的热情,却较火焰更烈,更猛。
两人静静的拥抱着,紧紧的拥抱着。
这时,他们四周几乎已成了一片火海。
小公主喃喃道:“以前,我是最怕死的,但奇怪的是,现在‘死’已在我面前,我反而不怕了,一点也不怕了。”
宝玉道:“死,本没有什么可怕。”
小公主道:“我非但不怕死,甚至还有些喜欢它。”
宝道玉:“你喜欢它?”
小公主道:“嗯!只因为若不是死……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出我心里的话……也永远听不到你对我说你心里的话。”
宝玉凄然道:“死……的确奇妙得很……”
小公主道:“火……你快烧过来吧I快……此刻正是我心里最甜蜜快乐的时候,我想我已能忍受身体上任何痛苦,我要让你三寸寸烧焦我皮肤,我要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慢慢的死,宝玉,我真开心……你开心么?
宝玉道:“开心!”
小公主道:“是的,老天待我们总算不薄,使我们在临死的时候,竟能同时享受到最大的甜蜜,和最大的痛苦。”
死亡,已伸开了双臂。
死亡的双臂隐藏在火焰中,向他们拥抱过来。
突然,只听一人大声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无憾’,你们两个小娃娃此刻倒真有 ‘朝闯爱,夕死无憾’的味道。”
宝玉、小公主齐地一惊,道:“是万老夫人么?”
那语声苦笑道:“正是我老婆子,你两人只觉死的开心,我老婆子却觉死的太冤,你两人可在黄泉路上结伴,我老婆子死了也是个孤鬼。”
宝玉道:“你在哪里?”
他问完了这句话,已自闪动的火焰中,瞧见了万老夫人,右面的墙壁,也烧塌了,露出了钢栅。万老夫人,便在钢栅后。原来这样的房屋,一共竞有四间。
小公主仍末放开紧抱着宝玉的双臂,幽幽叹道:“反正已要死了,为何不死得开心些?……万老夫人,你一向都很想得开,为何此刻竞偏偏想不开了?”
万老夫人嘶声道:“谁说反正已死了?谁说的?”
她头发,衣衫上,都已燃烧起火星,此刻正如一头垂死野兽般,窿钢栅后呼赐着,暴跳着。
她呼喝着道:“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只怕已真的死定了,但方宝玉,你莫忘了,你不是普通人,你总能做出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宝玉黯然道:“我已尽力……”
万老夫人怒喝道:“你已尽力?你尽了什么力?你根本只想死了算了,你觉得活着太苦、太累,你……你想偷懒!”
宝玉道:“我……真的已试过。”
万老夫人道:“不错,我也知道你方才曾经试过,但现在呢?现在你为何不试试?你可知钢铁被火一烧,就会变软。”
宝玉微微动容,道:“这……”
小公主却柔声道:“宝玉,莫要试了,她说的不错,一个人活在世上,委实太苦,太累,人,既是难免一死,为何不在最开心的时候死?”
宝玉点首道:“何况……如此烈火……我……”
万老夫人大怒喝道:“没出息……两个没出息的东西,年纪轻轻,竟然就想死了,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还觉得活得很有意思。”
宝玉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小公主,垂首道:“我实已无能为力。”
万老夫人道:“放屁!全是放屁……你只是失去求生的勇气,你一心只想逃避,逃避到那可恶的死亡中去。”
小公主闭上双目,柔声道:“死……多么遥远,多么黑暗,又多么甜蜜……在那无边深沉的黑暗中,每个人都可甜蜜的休息。”
宝玉长长叹息一声,哺哺道:“累了……我也真累了。”
死,有时的确有一种奇异的吸引之力,就像是一个神秘的催魂者,引诱着人们奉献出生命。
万老夫人身上的火星更多,牙齿咬得咬吱作响。
突然间,她竞仰天大笑起来。
小公主道:“你可是也已发觉了死亡的快乐,所以忍不住笑了出来?”
万老夫人嘶声道:“我笑……只不过是笑我自己瞎了眼,我一直当方宝玉是个英雄,是个人,哪知道他竟是畜生!”
宝玉剑眉一轩,但怒气瞬即平复,道:“你骂吧,尽管骂吧,人世间的荣辱,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只有死……死才是最最真实的。”
万老夫人大声道:“方宝玉,小畜生!你可知我为何骂你?”
宝玉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万老夫人道:“人人都有父母,你可有么?”
宝玉道:“有。”
万老夫人道:“人人都见过自己的父母,你可曾见过?”
宝玉身子突然一阵颤抖,道:“我……我….一?
他在襁褓中时,使被送到他外祖白三空家里,他父母生得是什么模样,他委实全无记忆。
万老夫人大呼着又道:“小畜生,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你父母此刻在哪里?”
宝玉又是一阵颤抖,突也大呼道:“他们在哪里,莫非你知道?”
万老夫人嘶声笑道:“我若不知道,也不会对你说这番话了。”
宝玉用力挣脱小公主的怀抱,嘶声道:“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万老夫人道:“小畜生,你想偷懒,你想死……你既然要死,还问什么?”
宝玉身子几乎已全在火焰中,头发衣衫也己被火焰燃起,他咬牙瞪目,站在火焰中,看来既似天神,又似恶魔。
他厉呼道:“你说!你说不说?”
万老夫人冷冷道:“你既要听,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父母,此刻正在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宝玉身子如遭雷击,连手足都起了痉挛。
他竟冲出火焰中,嘶声道:“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万老夫人冷笑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为何要骗个将死的人?……反正你父母罪已受得久了,再受些日子,也……”
宝玉突然大喝一声,冲将过去。
万老夫人似有意,似无意,自钢栅中伸出了长杖。
宝玉一把夺过了那长杖。
此刻他全身都已满是火星,夺过长杖,奋力一挥。
那已被烈火烧红的钢栅,竞在他这长杖神力一挥之下,有的变为弯曲,有的竟生生断了。
宝玉一怔,竟不知是惊?是喜?是怒?
万老夫人已挣扎自那钢栅缺口处挤出,大呼道:“要救你的父母,就不能死。”
宝玉咬一咬牙,再次奋力,击毁了小公主面前的铁栅,然后,他狂吼着挥动长杖,向外面钢栅击去。
火焰,仍在继续烧着。
但宝玉、小公主,万老夫人都在火焰外。
万老夫人已跃入小溪中,不佳拍掌大笑道:“痛快!好痛快!”
小公主木立当地,身上虽仍有火星在燃烧着,但她却似已痴了,对身外的任何事,都已全无感觉。
其实,又何止她一人,宝玉和万老夫人,在这方自死亡中逃出的一刹那里,又何尝不是全然忘怀了所有的身外之事。
此刻,他们虽然逃出火窖中。
此刻,这整个花林,都已成了一片火海。
宝玉最先警觉,失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万老夫人也已瞧见,大声道:“不好,咱们还得逃。”
宝玉厉声道:“我先问你,方才你说的。”
万老夫人道:“无论你问什么,咱们都得先逃出这里再说。”
宝玉微微一迟疑,技着小公主,跃下小溪,沉声道:“四面皆火,你我只有涉溪而出。”
万老夫人道:“还是你聪明……快走!”
小公主情感似已完全麻木,但凭宝玉拉着她,在溪水中大步而行,幸好溪水不深,仅及他们的腰畔,林木、繁花、茅屋,都已化做火焰。
烈火,映红了溪水,也映红了天空。
飞扬的火焰,不时随风飘落到小溪中。
宝玉挥动长杖,当先开路,一团团烈火碰着他凌厉舱杖风,便碎裂为数点火星,宛如满天花雨。
这是无比绚丽,无比壮观的景象,然而,身在其中的宝玉、小公主和万老夫人,却是谁也无心欣赏。
烈火中,有一阵焦腐的气息传出,嗅之令人作呕。
这却是死亡的气息——烈火中显然有尸身在燃烧着。
万老夫人皱眉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王大娘的强敌大仇来了。….?莫非…..”突然,小溪旁有一声呻吟。
接着,一个人的身子自火焰中跌入小溪。
宝玉快步赶过去,扶起那人的身子,只见他衣衫已全被烧毁,肌肤也已将全被燃焦,唯有面目依稀可辨.此人骇然正是“宝马神枪”吕云。
宝玉失声道:“吕兄……振作些……醒来。”
垂死的吕云,被冷水一激,斗然清醒。
他张开双目,失神的瞧了半晌,呻吟着道:“方兄……方少侠,是你……真的是你么?”
宝玉道:“是我,方宝玉,吕兄,你……你怎的变成如此模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云惨然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只恨我不听方兄之言,竟将我武功之秘传给了那恶妇了,否则,又怎会轻易遭她的毒手?”
宝玉骇然道:“王大娘,这全是王大娘下的毒手?”
吕云嘶声道:“正是那恶毒的妇人!”
宝玉道:“熊大侠他们呢?”
吕云道:“也……也全完了,早已完了,只有我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挣扎到这里,但……但这又有什么用?”
宝玉大声道:“吕兄,你必须振作,你不会死的!”
吕云凄然一笑,道:“我是不想死……但…。”
他语声渐渐微弱,眼帘又缓缓合起。
宝玉大喝道:“吕兄,快醒来,你死不得!你还要复仇!”

第四十八章、玉阶黄金宫

吕云喃喃道:“复仇……火……好招!好一招‘贯日虹’我的胸;哎哟!胸口…王大娘!你好狠!”
最后一声惨呼出口,他身子一挺,再也不能动了。
宝玉木立在水中,火花,飘落在吕云的尸身上,也飘落到他的发上,肩头,他目中也燃起了怒火。万老夫人喃喃道:“不想吕云竟是死在‘贯日虹’这一招下,不想王大娘竟也学会蛾眉派这一招不传之秘,好毒,这妇人好毒辣,杀了人,还要放火,她如此做法,莫非真想将整个武林一网打尽?”
宝玉切齿道:“无论如何,我也放不过她!”
万老夫人冷冷道:“你不能放过的人,何止王大娘?那白衣人你能放过么?火魔神,白水娘又如何?但此刻你若死了,也只有眼瞧着别人……”
宝玉仰天大呼一声,喝道:“我向苍天发誓,无论如何,方宝玉是不会死的!”
喝声之中,他又迈步向前走去。
火势虽狂,但却燃不着流水,流水,也永不会因任何原因改变方向,于是,宝玉在流水中走出了火窟。
火焰,已被隔断在山丘后。
仰视窜苍,虽仍是被火映成赤红色,但大气间却已无那种令人窒息的热意,死亡的危机已过去了万老夫人平躺在地上,不住喘息,除了胸膛喘息而起伏,她身子动也不动,她委实不愿动了。
小公主悄悄撕下了一角衣襟,正悄悄在擦着脸,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愿被宝玉瞧见她狼狈的模样。
宝玉,神情自也不兔有些狼狈,但精神却万老夫人的喘息尚未平复,他便已大声道: “站起来,走吧!”
万老夫人道:“站起来?你现在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站不起来,我要好生睡一觉,睡上个三天三夜。”
宝玉道:“你此刻睡不得。”
万老夫人道:“为何睡不得?你们要走,只管走吧,我……”
宝玉道:“我要走,你也要走!”
万老夫人笑道:“为什么?我儿子都不要跟着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江湖中都知道我老婆子是一向独来独往的孤鬼,你……”
宝玉道:“只要你带我见过父母,我便不再拦你。”
万老夫人眨眨眼睛,道:“你的父母?……你做儿子的尚且不知他们在何处,我老婆子又怎会知道?”
宝玉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襟,将她自地上提了上来,怒道:“你不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万老夫人早巳鬼叫了起来,道:“方才我那里说了什么?我只说你父母此刻正在受苦,可没说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受苦呀!”
宝玉的脸,突因忿怒而变为赤红。
这是从未有的现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面色却未曾如此剧烈的改变过,而此刻,他甚至连身子都起了颤抖。
他颤抖着道:“你……你竟敢捉弄我?你……你……你竟敢以这种事来捉弄我?”
万老夫人道:“我……我……”
她虽然老奸巨滑,能言善道,但瞧见宝玉如此激怒之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从不发怒的人,怒气往往最是可怕。
宝玉嘶声道:“你若在别的事上骗我,也例罢了,但此等事……此等事……”
突然间,一只纤柔的手掌,轻轻按住了他肩头,一个温柔的语声,轻轻在他耳畔低语道:“放开她吧!”
宝玉怒道:“放开她?”
小公主柔声道:“她纵然骗了你,也可算是为了你好。”
万老夫人赶紧大叫道:“是呀,我老婆子是为了要救你性命,才说那番话的。”
宝玉手掌渐渐放松……
小公主缓缓接道:“何况,我们若是急着到自水宫去,有她带路,岂非方便的多。”
宝玉终于叹息一声,完全放开了手。万老夫人却又变了颜色,大声道:“要我带路…… 我……我老婆子可不知道白水宫在哪里?”
小公主道:“你若真的不知道白水宫在何处,你便是个完全无用的人了。”
万老夫人道:“正是,我本就是个无用的人。”
小公主笑道:“无用的人,活在世上是糟塌粮食……你是聪明人,你不妨想想,你若对我们完全无用,我还会让你活在世上么?”
万老夫人本已站起,此刻又“噗”的坐了下去,苦着脸道:“我……”
小公主笑道:“白水宫在哪里,此刻你可是已知道了?”
万老夫人突然翻身跪下,道:“小公主,好公主,你就饶侥我这可怜的老太婆吧,我若特别人带到白水宫去,你想我还活得成么?”
小公主道:“你若不带去,现在就活不成了。”
万老夫人颤声道:“求求你,我知道你良心最好的,绝不会逼一个可怜的老婆子的’我又老,又苦……又是中寡妇,非坦没老公,连儿子都不要我……”
说着说着,她竞真的声泪齐下,痛哭流涕起来。
但无论她说得多么可怜、哭得多么伤心,小公主却只是冷冷的瞪着她,嘴角也还带着那份冷冷的笑容。
万老夫人连哭带说,连说带哭,直折腾了额饭工夫。
小公主甚至连脸上笑容的形状都末改变过。
万老夫人突然反手一抹眼泪,道:“我难道真的无法打动你?”
小公主笑道:“你不妨再试试。”
万老夫人眼泪顿时不流了,一跃而起,恨声道:“好!小丫头,你就跟我老人家走吧:”小公主道:“你早就该认命了。”
万老夫人道:“但这段路途却长得很,这一路上,你若被我老人家寻着机会逃了,便再也休想有第二次”小公主含笑截口道:“你放心,你只要能自我手上逃得了,就算你本事,我绝不再找你。”
万老夫人道:“好!”抬起头,大步而去,刹那间,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宝玉暗暗付道:“此人当真是善于变化,也亏有小公主……”瞧了小公主一眼,忍不住走过去,道:“多谢。”
小公主瞪了他一眼,神情竞立刻变了,甚至连那份冷冰冰的笑容,却已消失不见,只是冷冷道:“你谢我做付么?这些事我又不是为你做的。”
宝玉怔了一怔,道:“但……你们……”
小公主道:“将你带到白水宫,是我的责任,除此以外,我和你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关系,你不必谢我,我也不必谢你。”宝玉道:“但……但方才你还说……”
小公主冷笑道:“方才?哼!方才的事,早已过去了,你既已不会死,我也死不了,那些话,便全部算不得数了。”
突然扭转身子,跟着万老夫人走去。
宝玉怔在当地,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怔了半晌,唯有苦笑自语道:“我只当万老夫人善于变化,哪知还有人变得比万老夫人更凶,但无论她如何变化,我以不变应万变,想来总是最好的法子。”
万老夫人落在小公主掌中,当真是倒霉透顶——她纵然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逃不了。
半夜,她明明瞧见小公主已睡着了,但只要她一翻身站起来,小公主的眼睛也立刻张了开来。
那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绑住了她的脚似的,她只要稍为动一动,小公主立时就察觉。
清晨,万老夫人要解手。
小公主便道:“去吧!”
万老夫人见到小公主竟末跟着她,暗中不禁大喜,一关起门,便赶紧自窗子里翻了出来。
哪知小公主就偏偏会又在她面前出现,偏着头,负着手,笑嘻嘻的瞧着她,笑嘻嘻道: “完了么?”
除了睡觉和解手的时候,小公主那双又圆又亮又迷人的眼睛,更是永远在瞧着她,盯着她。
有时万老夫人故意要绕远路,兜圈子。
小公主就会在有意无意间喃喃自语道:若有人想绕远路,兜圈子,那她可就真是找罪受,反正逃不了的,何必不将我们快快带去,那时再逃,还有谁会追她?”
这样过了两、三天,万老夫人实在服了。
她苦笑着道:“小公主,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我老婆子从来没有服过人,此番可真服了你啦!”
小公主笑道:“好说好说!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得白水宫?”
万老夫人沉吟道:“两天……最多还有两天。”
宝玉忍不住插嘴道:“原来这白水宫就在这中原之地。”
万老夫人道:“你本当在那里?”宝玉叹道:“江湖中传言,委实将那地方说得神秘了,使得人只道那‘五行魔官’必定在海外神山上,虚无飘渺间…。”
万老夫人道:“如今你又作如何想法?”
宝玉道:“如今……想来那‘五行宫’,最多也不过只是隐藏在某处深山秘林中的几幢房屋而已,建筑得或许与庙宇有些相似……或许比庙宇更辉煌。”
他微微一笑,道:“我猜得不对么?”
万老夫人缓缓道:“世上本有些极为普通平凡的事物,经过传说的渲染后,而变得神秘起来,再加上人们的幻想,这些事物就更动人,几乎变成神话。”
宝玉道:“这些话本是我方才说过的。”
万老夫人道:“但有些本只应存在于神话中的事物,却也会存在于世上,这些事物,你若非眼见,是万万难以相信的。”
宝玉动容道:“五行宫莫非便是如此?”
万老夫人慢吞吞道:“我老人家可没说过这话。”
宝玉道:“那……那五行宫究竟是……”
万老夫人道:“你反正就要见着的,此刻又着急什么?”
宝玉道:“我只是希望……”
万老夫人嘴角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缓缓道:“你此刻最好什么也莫要希望,莫要去想,无论如何,你见着那‘五行宫’时,总会大吃一惊就是了。”宝玉哺哺道:“真的?大吃一惊?”
他转身走到窗前,默然半晌,哺哺道:“现在……火魔神的门下必定以为我失信,或是失踪了,必定会到处寻找于我……而铁髯道人他们,到了大名府后,也必定会到处寻找火魔神的属下,他们也万万想不到我会自己觅路而走的。”
万老夫人道:“你猜他们能去得成白水宫么?”
宝玉长叹道:“这就难说了……但愿他们去不成才好。”
突听一人阴恻恻笑道:“看来只伯你要失望了。”
这时,正是夜深人静。
此地,正是山村边,山麓下一间小小的客栈,这窗子虽然面对满天繁星,却也面对着无边黑暗。
窗外,不远处便是一片野竹林,杂乱的,茂密的竹林,漏不下星光,笑声,便是自黑暗的竹林中传出来的。
竹林后,便是起伏的山峦——绵豆不绝的太行山。
名山、荒村、野店、深夜……这本足够使任何寻常的笑声都变得阴森刺目,何况,这笑声本就带着一股摄人的寒意。
万老夫人一步窜到窗前,道:“是……是什么人?”
她不但脸色变了,就连声音也变了。
宝玉却微微笑道:“这是什么人?你还猜不出来?”
万老夫人道“谁?谁……”
宝玉沉声道:“火魔伸,你还不出来?”
竹林中哈哈笑道:“好耳力,果然好耳力。”
刺耳的笑声中,一个人缓步而出,在这淡淡的星光下,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团火焰— —一团妖异的鬼火。
宝玉道:“你来得正好,我……”
火魔神大笑道:“你方才的话,全说错了,我早知你必定不会失信,更不会失踪,也未曾辛苦的到处找你。”
宝玉道:“那……你怎知我在这里?”
火魔神道:“有小公主在你身旁,我怎会失去你的行踪?你虽寻不着我,但我却随时可以寻得着你们。”
宝玉面色突然改变,转目望向小公主,道:“原来……原来你一路上都留下了标志?”
小公主冷冷道:“不错,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又有何好吃惊的。”
宝玉道:“我只当你总会告诉找。”
小公主冷笑道:“告诉你?我为何要告诉你?我早就说过,这是我的责任,除此之外,我和你便再也没有别的关系.”宝玉默然半晌,长叹道:“不错,是我错了。”
万老夫人“噬”的一笑,喃喃道:“多情自古空遗恨,小伙子,我看你……”
宝玉突然大喝一声,道:“火魔神,你说我还有何失望之处?”
火魔神缓缓道:“你只望铁髯等人去不成白水宫,但他们却早已去了……非但早巳去了,此刻只怕已……”
宝玉耸然动容,截口道:“他们早巳去了?是谁指点他们路途?”
火魔神道:“便是本宫。”
宝玉道:“是你?你本来岂非不顾他们来的,此刻为何又……”
火魔神阴测恻—笑,道:“他们既然一心要去送死,我又何苦不索性成全他们,嘿嘿!他们杀了我属下九人之多,我虽无法报复,但借刀杀人一计……哈哈……
险哈……”这得意的狂笑声,委实胜过任何恶毒的言语。
宝玉竞似呆在这狂笑声中,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他方自喃喃道:“去了又有何妨?以他们几人的武功,天下有何处不可去得?……
他们无论走到何处,也不会吃亏的。”
万老夫人突然嘻嘻笑道:“可笑呀……可笑!”
宝玉道:“这又有何可笑之处?”
万老夫人道:“我老人家不是笑别人,笑的只是你。”
宝玉道:“我有什么可笑之处?”
万老夫人道:“我笑的你明知他们已是凶多吉少,却偏偏还要自已骗自已,自已安慰自己。”
宝玉厉声道:“我说的乃是实情。”
万老夫人道:“实情?嘿嘿!我问你,凭火魔神、木郎君等几人,比之铁髯等几人又如何?火魔神等人既然都被赶了出去,铁髯……”
宝玉不等她话说完,已飞身掠出窗于,掠到卓立在星光下的火魔神面前,一把捏着他的臂,嘶声道:“他们已去了多久?”
火魔神狞笑道:“许久了……许久了,你纵然此刻就去,也赶不及了。”
宝玉身子一震,又呆了半晌,大喝道:“自水宫究竟在哪里?此刻你总可说出了吧!”
火魔神缓缓道:“你先抬起头。”
宝玉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满天星光,巍峨山影.他忍不住道:“抬起头又怎样?”
火魔神道:“你瞧见了什么?”
宝玉道:“天!星……”
火魔神道:“还有呢?”
宝玉道:“还有……哦,山,云山……。‘心念一闪,失声道:“莫非这白水宫便在这太行山里?”火魔神缓缓额首道:“不错。”
宝玉扭转身子,似乎便要飞掠上山。
火魔神却已又道:“但你若是一人前去,纵寻上三五个月,也是找不到的。,宝玉道: “为什么?”
火魔神沉声道:“虽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太行山绵延百里,以你一人之力,若想寻遍每一小峰,只怕还不止三五个月。”
他冷冷一笑,接道:“何况你纵然寻遍每一山峰,也末必找得到。”
宝玉一跺脚,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侠快带我……”
突听小公主轻叱道:“你跟我站住!”
原来万老夫人已想悄悄溜走。
此刻她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强笑道:“有了火……火宫主带路,我老婆子可以走了。”
小公主道:“谁说你可以走了?”
万老夫人道:“既已有人带路,还要我老婆子何用?”
宝玉道:“瞧在万大侠之面,让她走吧!”
万老夫人道:“不错,好姑娘,放了我吧!”
小公主缓缓道:“放了你?好让你先赶到白水宦去通风报信?……好让你去想些好计,在一路上害我们?”
她冷笑一声,接道:“若是换了别人,委实可以放定了,但是你……你不行,你的花样太多了’,我只有将你留在身边,才能放心。”
万老夫人倒退几步,噗地坐在椅上,哺哺道:“你何必定要害我……你何必定要害我……”
小公主道:“这只能怪你昔日害人害得太多了。”
万老夫人叹了口气,抓了把挑子、梅子,全都塞在嘴里,在这一路上,她早已又将口袋都装满了。
小公主道:“你还有何话说?”
万老夫人嘟嘟喃喃道:“我还有何话好说?碰到你,算我老人家例霉就是了,奇怪,人家心情坏时,吃不下东西,我怎地心情越坏,吃得越多?”
雾,浓零。
这已是太行山的山峰,四面,惧是乳白色的浓雾——宝玉在清晨的浓雾中上了山,始终都在浓雾的包围中。
此刻,山已高,他甚至已分不清这是云?是雾?
火魔神已走了,他说:“我已无须上山,当在山下静候佳音。”
此刻,虽仍有小公主,万老夫人在他另畔,但宝玉站在这高山上,迷雾问,心头却不禁油然生出一种寂寞萧索之感。
放眼望去,山影巍峨——雄壮的,巍峨的山峰,在迷雾中显得有说不出的漂渺,说不出的虚幻。
他眼中所瞧见的,似乎已再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就连站在他身畔的小公主,看来也是那么遥远。
此刻,唯一真实的,只剩下他自已——他自已心头的感觉,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任何言语都难描摹。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目的,已在眼前。
许多日子来的期待,已将结束,幻想中的一切,已将变为真实——而真实,却突然变得如此虚纫。他微觉迷悯、寂寞,却已难免兴奋、激动。他狞然回头道:“还要往哪里走?”
万老夫人似乎也有些迷醉,随手往上面指了一指.宝玉顺着她手指处望去——雾。
她指的只有雾,浓液的雾,乳白色的雾。
宝玉皱眉道:“你莫非认错了?”
万老夫人道:“没有错。”
宝玉道:“但那里没有路,那里只有雾。”
万老夫人嘴角泛起一丝神秘的笑,缓缓道:“神话中的王宫,自然就该在雾之山峰上。”
宝玉动容道:“雾之山峰?”
万老夫人喃喃道:“不错,雾之山峰,漂渺虚空。”
宝玉变色道:“你莫非在说那‘五行宫’只不过是漂渺虚空的传说?”
万老夫人道:“虚即是实,真即是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小公主叱道:“这婆子疯了,莫要听她的。”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不错,我疯了,我要疯了1”小公主道:“但此时此刻,你却疯不得,快……”
万老夫人突然截口问道:“此刻是什么时候T”宝玉道:“只怕已过午时。”
万老夫人道:“快了……快了……你就快看见了。”
宝玉道:“什么时候?”
万老夫人道:“还没到时候,你着急也无用。”
她竟然盘膝坐了下来,宝玉纵然焦急,却也无法可施,抬头望去,雾,似乎更加浓了。但是,这时浓雾已渐渐现出一圈光晕,七彩的光晕。
光晕渐大,色彩也渐渐绚丽,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山峰,浮沉在这灿烂辉煌,绚丽无方的七彩光晕里,似有似无,似真似幻。
这当真是神话般的美,美得已近庄严,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忍不住要生出崇敬之心,几乎要跪下去,向它膜拜。
但万老夫人方才手指之处,却还是一团迷雾。
全然阎,一道强烈的金光,撕裂了浓雾,撞碎了那七彩的光晕,箭也似的笔直照向那团沉沉的迷雾。金光照射之处,果然出现了奇景。
一条有着无数级石阶的道路,竞奇迹般在迷雾中出现了,在这光芒映照下,金光灿烂,眩人眼目。
宝玉竞已不由自主被这奇景所慑,呼吸都似已停止。
小公主失声道:“呀……果然在这里。”
万老夫人喃喃道:“这就是雾之山峰……这就是雾之奇迹,他终年都隐藏在浓雾里,每天只不过出现一次,每次只不过短短的一瞬。”
宝玉叹道:“奇迹……果然是奇迹……”
万老夫人道:“你如今可相信了么,世上毕竟是有些接近神话之处的,老夫爷造物之神妙,毕竟也不是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所能想象。”
宝玉跟瞧着这雾般的山峰,这黄金般的石阶,不知不觉间,竞似有些痴了,久久都不能动弹。
而此刻,眩目的金光,似已渐渐黯淡。
万老夫人突然一跃而起,大声道:“要走就得快走,不然,这雾峰便又要瞧不见了。”
方宝玉此刻所站立之处,本已是山之颠。
但这雾之山峰,却更高——它就像是在空中奇迹般突然升起来的,群山之巅,俱都在它脚下。
宝玉随着万老夫人,在迷雾中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穿过了迷林,走过了迷谷,越过了山颠。
然后,那谜样的石阶又突然呈现在他眼前。
无数级石阶。
宝玉纵然用尽目力,也瞧不见顶——顶上雾色凄选,自云氤氲;这石阶竟似笔直通向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