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破东瀛一刀
小公主仰首而望,没有说话。
宝玉本也不望她说话的,语声微顿,便又接道:
“他如此做法,抢先超到这里,仿佛是要截断我与火魔神的联络,他下手之后,又将此地布置得毫无异状,显见乃是要费在此苦候,他便可有时间行事,幸得他时间仓促,未及将那两具尸身运出,又幸得有这条花狗……”
小公主忽然截口道:
“他如此做法,是为了什么?”
宝玉沉吟道:
“他抢先超到这里,杀了这两人,想必也是将这两人身上那封密柬夺去,又抬先一步,赶往下一站了。”
小公主冷笑道:
“天才儿童,你还有何说么?”
宝玉道:
“他对我似乎并无恶意,是以细不与我正面接触,他如此做法,似乎只是为了要阻止我为火魔神做事。”
突然抬头,接道:
“是么?”
小公主目光一亮,道:
“你说到现在,总算才有些意思了,但……但他为何要百般阻止于你?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宝玉道:
“这其中可能有两个缘故,第一……他是火魔神之仇家,自不愿有任何相助火魔神的出手。”
小公主颔首道:
“第二个呢?”
宝玉道:
“第二……此人也可能是为了不愿我为此消耗体力,好留着与白衣人一战,是以才百般阻止于我……”
语声微顿,缓缓接道:
“此人如此行事,若算是为了这第二个缘故,那么他究竟是谁,我便可隐约猜出一些端倪了。”
小公主立刻睁大眼晴,道:
“你说是谁?”
宝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在这本该垂首丧气的时候,他却反而微笑了起来,这笑容中虽然大有深意,大有文章。
小公主自然奇怪,但她也知道宝玉既然不说,她是再也休想问得出来的了,索性赌气扭转了头,睬也不睬他。
铁娃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大声道:
“我不管这人是谁,也不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这样的事来,我只要问大哥,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要往哪里走?”
宝玉道:
“咱们只有等着。”
铁娃着急道:
“等着?等到什么时候?”
宝玉微笑道:
“你着急什么?着急的该是别人呀?现在是别人有求于咱们,又不是咱们求他,反正咱们去不去白水宫,都没什么关系。”
他口中对铁娃说话,眼睛却在瞧着小公主。
小公主似乎全没瞧他一眼,口中却道:
“你瞧我作甚?瞧我也没用。”
宝玉道:
“这倒怪了,你末瞧我,怎知我在瞧你?”
小公主默然半晌,突然跺着脚,扭转头,娇嗔道:
“不错,我是在瞧你,我虽然扭着头,故意装着不睬你,其实却在偷偷的瞧你,瞧你这个大美人儿。”宝玉笑道:“过奖,过奖。”
小公主道:
“但你却也莫要得意,你若以为我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你就错了,老实告诉你,此刻该往那里走,我完全不知道。”
宝玉道:
“你真的不知道?”
小公主道:
“五行宫究竟在哪里?这本是江湖中一个极大的秘密,江湖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五行宫,但去过五行宫的有几个?”
宝玉道:
“这……这倒是连一个都未听说过。”
小公主道:
“火魔神此番不肯一次说出路途,既非故弄玄虚,更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只是生伯你知道那地方后,将秘密泄露出去。”
宝玉道:
“不错,这我已猜到了。”
小公主道:
“但你要到五行宫去的事,却已非秘密,江湖中便有人算定了火魔神必定要指点你路途,所以就用尽各种手段,将传讯于你的人掳去,为的也不过是要逼他们说出‘五行宫’的所在之地,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要拦阻于你。”
宝玉道:
“是的,是要拦阻于我.”
小公主道:“你定要说那人是为了要拦阻于你?”
宝玉道:
“不错,那人若只是为了要知道五行宫的所在之地,便不妨在后面悄悄跟踪着我。又何苦花那么大气力?又何苦定要抢在我前面?”
小公主眼波流转,缓缓点头道.
“这话也不错……”
铁娃突然大声道:
“奇怪!奇怪!”
小公主道:
“你这呆子,又在奇怪什么?”
铁娃道:
“你们说来说去,说得好像人人都巴结着要想去五行宫似的,但那五行宫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别人为什么要去?”
小公主道:
“五行宫非但全不好玩,而且纵然有人能去了,也休想能活着回来,但别人还是抢着要去,这……”
她眼角瞟了瞟宝玉,接道:
“这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宝玉道:
“五行魔宫中之青木主人,昔日本是天下绿林之盟主,积年所得的财宝,数目必定十分惊人。”
小公主道:
“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宝玉沉吟半晌道:
“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金河王手下的黄金魔女们,一个个都是绝世的美女,而且还……还……”
而且还怎么,他竞说不下去了,只因那“黄金魔女”们非但俱都年貌美,躯体购娜,而且还都有一身媚骨,一身媚术,“一经交接,欲仙欲死,这就是江湖中人对她们的传说。在小公主面前,这种话宝玉自然说不出口。他虽末说出,小公主脸却已红了,轻轻啐道:
“不想你踏入江湖还没多久,江湖中的鬼名堂,你却已知道了不少,原来你……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宝玉道:“这……这我是听人说的,你既然问……”
小公主道:
“好了!好了!算你又说对了,江湖中的确有些人别的胆子没有,色胆却不小,但…… 但还有呢?”宝玉道:“有财有色,这还不够么?”
小公主道:
“哼!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知道这‘财、色’两宇所能吸弓I的不过只是江湖中下三流的角色而已,稍为高明一点的角色,又怎会为了这几两银子,几堆死肉去花这么大的心思?”
宝玉道:
“他们却又为的是什么?”
小公主冷笑道:
“你难道就未听说过,戌土宫主人,昔年本是风雅之士,戌土宫收藏的名画古董,无一不是精品,而火魔神炼制火药之术,更是天下无双,这两样东西连皇帝老儿都曾为之动心,只可惜皇帝大内中养着的那一群御用武士们,听见‘五行宫’三字,头就疼了,哪里还敢动手?”
宝玉笑道:
“不错,珠宝美女,究竟还都是人间易得之物,的确比不上成土宫的珍藏,更比不上火魔神的秘术。”
小公主道:
“但真正的尖顶人物,看上的不还是这些。”
宝玉奇道:
“那又是什么?”
小公主道:
“他们看上的,是你的丈母娘。”
宝玉更奇道:
“我的丈母娘……哦!你是说水……水……”
小公主冷笑道:
“你本是水天姬的小丈夫,你莫非忘了么?”
宝玉苦笑道:
“我……这……”
铁娃却已拍掌笑道:
“对了!对了!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我大哥和我相见的头一天,像是就跟我说过这件事。”
宝玉虽早已在瞪着他,但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小公主冷冷道:
“看来你这是忘不了的,水天姬既然是你的大妻子,白水宫主人自然便是你的丈母娘了。”
宝玉苦笑道:
“这又怎样?”
小公主道:
“看来你当真是孤陋寡闻,竞连你丈母娘的事都不知道,告诉你,位那丈母娘,昔年本是天下第一美女,武林中当真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能对他们笑一笑,叫他们去死都是心甘情愿的。”
宝玉道:“但……但现在……”小公主道:
“你是说她现在已老了,是么?”
她不等宝玉答话,便又接道:
“你错了,她现在还:是一点也不老,反而比十几年前更迷人,再加上她这十几年来,从未在江湖中露过脸,于是江湖中就更觉得她神秘,更有吸引之力……江湖中拚了命想见她一面的,当真不知有多少。”
宝玉唯有长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铁娃忽然道:
“好!就算那五行宫所在之地隐密得不得了,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但你……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小公主道:
“我也不知道。”
铁娃道:
“我不信,你明明也是自五行宫出来的,怎会不知道?”
小公主默然半晌,悠悠道:
五花紫骝马,香云宝盖车,珠帘重重密,不见帘外路。”
铁娃瞪大了眼睛,道: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宝玉叹道:
“她是说她出宫之时,一路都在坐车,车帘重重,她根本瞧不见路,所以她也不知道五行宫究竟在何处?”
铁娃道:
“哦!原来他们连你都不放心。”
小公主昂起了首,大声道:
“他们怎会不放心我,他们只是怕我走路累着,所以特地准备了舒服的马车给我坐,那种车呀……哼!你一辈子都没坐过。”
铁娃大笑道:
“你嘴巴虽硬,心里想必还是知道的,人家表面上虽是对你好,其实,根本还是拿你当外人,连路都不让你知道,你还为他们卖什么命?”
他说的话,每旬都平常得很,但最平常,最简单的话,往往也就是最直接,最尖锐的话。
这傻头傻脑的莽汉,几句话竞将千灵百巧的小公主说得呆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铁娃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铁娃喃喃道:
“如此说来,咱们当真只有在这里等着了,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大哥,你倒是想个法子呀!”
宝玉道:
“这……”
突然,也不知从那里传来一声轻咳,这咳嗽的声音又轻又短,但不知怎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咳嗽的声音本来平常的很,但又不知怎地,这平平常常的一声咳嗽里,竞似包含着许许多多极不平常的意昧,像是示警,又像是挑战!
宝玉语声立时断了,小公主眼睛射出了光。
铁娃道:
“什么人咳嗽?”
门外,远处,有人道…
“方少侠可是在这里?”
铁娃喜道:
“来了来了!不用等了。”
抢先冲了出去,只瞧见——
门外,远处,林木阴暗中,卓立着一条人影。
这人影枪一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由头顶到指尖,全无丝毫动弹,林木的阴影,浓浓地笼罩着他,既瞧不见他面目,更瞧不清他表情。
但不知怎地,在这模模糊糊,蒙蒙胧胧,动也不动的人影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杀气,浓重的杀气!就连铁娃这样的人,瞧见这人影也顿住了脚,被那浓重的杀气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极深,大地极静。
风中叶,叶的飘动,以及星光虫声……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全都似在这杀气中凝结了。
这是不平凡的杀气!
不平凡的杀气,自然必定是自不平凡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宝玉沉声道:
“你是谁?”
那人面上射出了一丝光,是目光——他直到此刻,才睁开眼睛,但却还是没有动,没有说话。
那条黄犬已被这突来的异样沉默显得全身耸立了起来——耸立着耳,耸立着尾,像是旗杆一样。
目光一闪,黄犬突然狂吠,狂吠着冲了过去。
宝玉失声道:
“狗儿,站住!”
但是他话还未说出,眼前有白光一闪,黄犬已血琳淋地分成两半了,只留下那凄厉的吠声,凄厉舱残尸,飘渺在木时间。
杀气!无论大畜,都不能撄其锋!
铁娃呆了,心里虽然想骂这人怎地连狗都要杀,但嘴里他舌头竞似有些硬了,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黑暗人影的手掌中,已多了一柄长刀。
这与其说是刀,例不如说是一柄长剑,由刀柄,至刀尖,笔直如天,全没有一丝一毫曲度。
但这还是刀。
刀是单锋,并非双刃。
宝玉目光凝注这柄刀,目中射出了敌忾之光。
他凝注良久,方自沉声道:“好刀!”
那人道:
“好刀!”
宝玉道:
“五虎断门彭家刀,刀身略宽,山西太行快刀丁,刀身略短,除此以外,刀身均有曲度。”
那人道:
“不错!”
宝玉道:
“此刀非中土所有。”
那人道:
“此刀并非中士所有。”
宝玉眉梢一阵颤动,厉声道:“此刀来自东瀛。”
那人道:
“此刀来自东赢。”
宝玉大喝一声,道:朋友是谁?”
那人纵声而笑,缕步而出。
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紧身黑衣,头戴黑布罩,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目光虽闪烁生光,但眼睛并末完全睁开。
宝玉再次喝问,道:朋友究竟是谁?”
那人长笑道:
“既非新交,亦非敌友,问我姓名,你也不识。”
宝玉道:
“你来此有何见教?”
那人笑声突顿,一字字缓道:
“东瀛放友,托某家带来一刀,奉赠阁下。”
宝玉耸然道:
“白衣人?”
黑衣人道:
“不错,就是他!”
夜更深,大地更静,杀气也更重。
这非凡的杀气,也许并非是自这黑衣人身上发出来的,只因他此刻已是那东海白衣人的使者。
他的人虽平凡,刀虽平凡,但这柄刀上带着有白衣人的一招,于是刀上便有了惊人的杀气。
这杀气原来是自这柄刀上发出来的。
刀上带着的,必定是锐不可当,惊天动地,足以震慑江湖的一招!此刻,这柄刀,刀尖正斜斜指向方宝玉。
但方宝玉面上,却连方才现出的那一点惊悸之色都没有了,目光变得异常的澄清,面色更是出才的平静。
他目光凝注着那柄刀,铁娃与小公主却凝注着他。
小公主凝注着方宝玉,面色竞也变了,那种狡黠的讥讽,聪慧的轻慢之色,此刻竞变得十分沉重。
一种混合着敬畏、赞美,也包含着嫉恨的沉重。
她眼睛里瞧着的,本是她心目中挚爱着的人,但她却不能忍受她所爱的人比她更强,更聪慧。
只见方宝玉谈淡一笑,道:
“东海白衣人既有一刀交阁下带来,这一刀想必珍贵异常,方某自当拜领,只是,白衣人怎知世上有方宝玉,却令在下不解?”
黑衣人道:
“这一刀并末指明要带给你。”
宝玉笑道:
“如此说来,这莫非是阁下的宠惠?”
黑衣人道:
“这一刀由白衣人赐交,本令我带给中士武林中之最强高手,一年来,我遍历江湖,所会的武林名人,也有不少,但配得上来接这一刀的,我却未曾见着一个,是以这一把刀才会留存至今。”
宝玉道:
“如此说来,这一招江湖中还无人见过?”
黑衣人道:
“非但中土江湖无人见过,普天之下,能识得此招的人,只怕……哼哼!还不会有第三个。”
宝玉道:
“此招乃白衣人自创?”
黑衣人道;
“正是。”
宝玉突然一整面色,躬身一札。
黑衣人冷笑道:
“阁下为何突然多札?莫非是想要我将这一刀再带回去?”
宝玉笑道:
“阁下千里而来,方某怎能要阁下徒劳往返,在下这一札,只是敬助阁下,必是位不世的英雄。”
他语声微顿,不等别人答话,便又接道:
“自衣人既将此等绝招秘术,交给阁下,对阁下想必信任得很,阁下既能被白衣人所重,宝玉又何敢相轻。”
黑衣人道:
“好,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壮士,在下这一刀,能交给阁下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了。”宝玉道:“不敢。”
黑衣人道:
“我也敬你是个英雄,所以还有两句话要告诉你。”
宝玉道:
“但请赐教。”
黑衣人道:
“这一刀虽然锋利无双,但却绝非天衣无缝,白衣人自己,也知此招还有一个破解之法……”
宝玉道:
“哦!如此……”
黑衣人冷冷截口道:
“但你也莫要高兴,此招破绽,微之又微,此招之急,快如雷电,一见刀光,招已临头,你纵是绝世之才,只怕也未必能在那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寻出那唯一破解之法。”
铁娃突然大声道,
“你怎知我大哥不能?”
黑衣人只作不闻,自管接道:
“还有,这一招既出,必见血光,必有命丧,你若不愿接这一招,此刻说出还来得及。”
宝玉微微一笑,道
“在下却之不恭。”
黑衣人道:
“好!
宝玉抱拳道:
“请!”
刹那间,所有的言语、声音,全都寂绝,所有的表情、动作,全都停止,四个人仿佛变成了四尊石像。
宝玉抱拳的手,还未完全放下,左手还停留在“左乳泉穴”的下方,右手也还停留在 “气血囊”之旁。
这两只手到了这里,便突然停止,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只因对方那一招,已呼之欲出,他若有任何一丝移动,都可能造成杀身之祸。
但此刻,这两只手左右相距,约有一尺,只要是稍有武功根基之人,都可看出,这姿势实是空门百露。
小公主暗叹付道:“方宝玉呀方宝玉!你怎敢如此大意?此刻你这架势,全身上下空门至少有三四十处之多,纵是平平凡凡的一招,也可将你击倒,何况……何况这不见的一刀,看来今日你是在劫难逃的下,”
她一面恨不得宝玉快些被人击例,一面又在为宝玉担心——她心意究竟如何?这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铁娃暗喜付道:“我大哥究竟不傀是我大哥,只有他才能摆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势,也只有他才敢摆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势,普天之下,只伯再也没有人能摆得出比这空门再多的架势了,而空门越多,别人就越不知该从何处进击,这岂非和一个空门也没有的架势差不多……
不,简直比一个空门也没有的架势还高,嘻嘻!哈哈!妙呀!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和小公主两人之间的想法,竟是如此不同,只因他往往能由最简单,最直接的路途去想。
而小公主的思路却太多,太复杂。
小公主委实是“太”聪明了。
这今人室息的静止,直延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铁娃的手脚都已发麻了,但却动也不敢动——连旁观的人都不敢稍有动弹,何况方宝玉。
小公主忖道:“奇怪,这人怎地还不动手?难道他这是故意在折磨宝玉?让宝玉多受些痛苦……难道他明知自己一击之下,宝玉必死,是以不忍出手?”
她越想越复杂——明明简单的事,被她一想,也变得复杂了,只是,她还是比别人强股一筹。
她终于自复杂中想出了结果。
“哦!是了,宝玉这架势委实空门太多,他竞不知道该从哪一处出手,是以一直犹豫不决,呀!这样,痛苦的反而变成他自已了,妙!这倒是真妙。”
突然间,刀光有了移动。
黑衣人双手握刀,身子竞缓缓转动,他以左足作为中心,身子旋然而转,转动得竟是出奇的缓慢。
长刀,随着他身形的转动,划出了个圆弧。
这转动,这圆弧,竟是出奇的优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意为之夺,美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非亲跟见到,谁也难以相信这平平常常的一转,竟会有如此惊人的美,如此摄人的魅力。
四下无声,更无音乐。
但这一转,却仿佛是在曼舞,仿佛是舞中之精粹——哦!是了,静寂,可不本就是音乐中至高的节奏。
这一转,正是踩着天地间至高的节奏,在那无声的韵律中,舞出了天地阎最优美的姿势。
小公主、铁娃都已瞻得痴了。
这一转之后,黑衣人的身子与长刀,便似已化而为一,连接成一个不可破解的整体。
然后,突然间。
刀光颤动,不知怎地,竞已化做一片光幕,闻电殷击向方宝玉——这一刀是击向方宝玉哪一个部位?谁也瞧不出。这是快如白驹过隙的一刹那!
长刀,带起了风声,像是野兽的呼啸——
小公主与铁娃,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只是一闪,刀风、光影,便又奇绩般完全停顿。
方宝玉与黑衣人所站立的地方,已互相换了个部位。
黑衣人掌中长刀高举,方宝玉左掌护胸,右掌却如展翅般向后伸出,两人背对背,仍然石像般站着,谁也不动。
是谁胜了?是谁败了?
静寂又加上悬疑,悬疑的静寂,更令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很短,又似很长。
黑衣人终于吐出口浊重的长气,道:
“好招……”
两个字还未说完,身子软软的倒下。
宝玉胜了!
铁娃大喜呼道:
“大哥胜了……大哥胜了……”
宝玉翻身一掠,掠到黑衣人身前,惶然道:
“阁下怎样了?”
黑衣人纵声惨笑道:
“怎么了?败了……败了……败了”…败了…力
他一连说了四句“败了”,声音越来越是微弱,越来越是悲惨——笑声,也早已完全停顿。
宝玉咬一咬牙,突然撕开了黑衣人的衣襟——星光之下,只见黑衣人坚实的胸膛,竞已塌下了一片。
原来方才两人身形交错时,宝玉右掌反挥,击上了黑衣人的胸膛,这一掌虽无掌印留下,却已使黑衣人胁骨完全碎裂。
这是何等惊人的掌力!
宝玉掺然垂首,道:
“在下失手……这一掌……这一掌太重了!太重了……”他说“太重了”只因他深知这黑衣人已绝无活命之望。
黑衣人却道:
“这……怪不得你。”
宝玉道:
“怪我……是要怪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本不该……”
黑衣人轻叱道:
“咄!这怎能怪你?你明知这本是我逼你不得不如此……本是我逼你施出杀手的……”
语声又渐渐微弱,突然惨笑道:
“其实,这也不是我逼你的,只是那一招逼你的,我岂非早巳说过,这一招施出,必见血光,必有命丧!”
宝玉栗然道:
“你……你莫非早已知道,这一招……”
黑衣人截口道:
“不错,我早已知道,只要这一招施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其阀本就全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道:
“那……你又何苦为了别人之事,以自己性命相搏?”
黑衣人掺笑道:
“白衣人传我此招之前,便已说过,世上若无人能破解此招,我便可以纵横江湖,若有人能破得此招,我便要身殉此招……我考虑许久,终于接受,这本是我心甘情愿,又怪得了谁?”
宝玉惊然良久,黯然道:
“以大好性命,为区区一招殉身,这……这值得么?”
黑衣人道:
“你说值得么?”
宝玉又默然许久,长叹道:
“不错,这一招确足可惊天地而泣鬼神,遗憾的是,这一招的杀气,端的未免太重,唉!若非杀气太重,我便无法破解了。”
这句话,正又包含着武林道中至深至奥的哲理。
黑衣人咀嚼良久,额首道:
“不错,不错……杀气太重,失之过刚,刀风刚锐,必有破隙……”突然大喝一声,接道:
“但世上除了你方宝玉之外,还有谁能破得这一招?”
小公主冷冷道:
“那也未必。”
黑衣人厉声道:
“未必?你可知这一招的来历?”
小公主仰首向天,道:
“难道你知道?”
黑衣人道:
“你可听说过‘少林三绝手’中的‘一怒杀龙手’?你可听说过昔年柳大侠仗以威震江湖的‘盘古一斧开天地?”
小公主道:
“闻得这两招,乃是天下武林中,最最霸道的两招,但……这两招与你那一招又有何关系?”
第四十二章、等白衣人来
黑衣人不答,又自接道:
“你可还听说过,东瀛武功三大流派,北昌具教之‘一流太刀’中,有一招‘迎风一斩’?”
小公主冷冷道:
“我虽末听说,但这一招想来必定就是东瀛武林中,最最威风,最最犀利的一招了,是么?”
黑衣人道:
“正是I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正是自衣人将这三招中之精粹,融而为一……那一招的威力,你末当其锋锐,又怎能想象其万一。”他挣扎着说了这么些话,显然已将体内残存的潜力都已使尽,此刻一停住了嘴,便直是喘气。
他不说话,宝玉和小公主也都不说话了,铁娃更是无话可说,三个人的眼睛,却都在眼睁睁的瞧着他。
宝玉瞧着他被自己打碎的胸骨,神色间颇为惋借、伤感,小公主瞧着他的一双眼睛,神情间似是有些怀疑,似是想发现些什么。
铁娃却在瞧着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样东西,瞧得眼睛都发直了,面上更充满了好奇之色。
这东西本也有些奇怪,骤看像是个装水的水壶,但这水壶上又打着无数个针孔般的小洞。
此刻四下静寂无声,但这水壶般的东西里,却不时有“扑落、扑落”的轻微声音传出。
是什么东西在响?铁娃搜出心思,也猜不出。
突听小公主轻唤一声,道,
“不错,一定是他!”
宝玉道;
“你说什么?谁是他?”
小公主也不答话,却突然弯下腰,一把掀开了这黑衣人的面幕,露出他那张已毫无血色的脸。宝玉失声呼道:
“是你……怎会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一别经年,从无消息的铁金刀!
宝玉虽然早觉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个人,但自从昔年岳阳楼后,便从未见过此人,一时自然想不起他来。
岳阳楼,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宝玉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帘后偷看这“广州卧虎刀”求紫衣人传授武艺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铁金刀,道:
“奇怪么?我竟认得出你。”
铁金刀惨笑道:
“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虽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爷的千金,但却委实想不起姑娘几曾见过在下?”
小公主笑道:
“告诉你,那天铃儿姐姐传给你破解蟠龙钩那招‘干坤破天式’时,我和……他,就是在帘子后见过你了。”
铁金刀叹道:
?不想姑娘至今还记得住。”
小公主道:
“自然记得住,只要被我瞧过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还是认得的。”
横眼瞟了瞟宝玉,冷笑接道:
“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宝玉忍不住问道:
“什么话?”
小公主仰起脸,不再理他,心中却低语:“别人都说我永远不及你,我难道真的不及你么?我迟早总要你死在我手上!”
就为了这句话,什么事都是为了这句话,虽然她若杀了宝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却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纠缠不清,难以分解的两件事,就是爱与恨!
宝玉叹了口气,望着铁金刀,望着这已将死在自已手下的人,新愁旧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苦笑道:
“在下永远不会忘记,铁……铁大侠与那蟠龙……”
铁金刀惨烈一笑,道:
“好教方少侠得知,铁某与那蟠龙钩的事,如今总算已成过去了”
宝玉道:
“过去了?莫非两位已将仇恨化解?”
铁金刀道:
“蟠龙钩终于已死在铁某手下!”
宝玉动容道:
“你……你…,一”
铁金刀闭起眼睛,一字字道:
“铁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杀死了他,却不想自己也死在这一招下,这一招杀了他,也杀了我,这……这……这……岂非好极,若非世上有这一招,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宝玉惨然道:
“原来……原来你是为了一心想胜过蟠龙钩,才接受白衣人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气之争一至于此,他心头不禁竞泛起一般寒意。
铁金刀叹道:
“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
“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外。”
铁金刀道:
“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汕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沉吟道:
“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稗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宝玉与铁金刀的遇会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总觉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铣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
“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
“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
“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
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
这一下,铁娃倒当真果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竞带着只鸟!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 “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
“鸽子飞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
“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
“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
“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嘲声道:
“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
“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
“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小公主皱眉道:
“这是什么话?”
她虽末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
“我临走的时候,白农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通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
“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
“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作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
“你为了要使武林兔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自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
“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自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
“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昧,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
“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终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目光,微微额首,幽幽道:
“不错,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想法往往会改变的,就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他在临死之前,也会做出件好事来。”
铁娃一直呆呆的听着,此刻突然反手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跟泪瞬即流了下来,大声道:
“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扑地跪倒在宝玉面前,嘶声道:
“大哥,铁娃该死,打死铁娃算了。”宝玉却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铁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鸽子放走,白衣人就…。”
宝玉截口道:
“你纵不将鸽子放走,白衣人还是要来的。”
铁金刀道;
“莫非方少侠你还信不过我?”
宝玉叹道:
“并非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已瞧破了白衣人此举的用意。”
铁金刀道:
“他此举是何用意?”
宝玉仰视苍穹,缓缓道:
“他创出这一招后,还不知此招是否有破绽,也拿不准破绽在何处,是以便拿你作为试金石。这也就是他传你此招的用意,否则以他的孤僻之性,又怎会将自己心血创出的一招传授于你?”
铁金刀黯然道:
“不错—…不错……”
突然圆睁双目,大呼道:
“不错……不错!”
宝玉道:
“你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事?”
铁金刀道:
“他将鸽子交给我时,曾将一条丝笺缚在鸽脚之上,我无意中瞟了一眼,也曾瞧见那丝笺上写着两个字。”
宝玉急急问道:
“什么宇?”
铁金刀叹道:
“胁下,他写的就是胁下两个字。”
宝玉默然良久,仰天长叹道:
“这就是了,此人究竟不愧是武学中的绝世奇才,早已算出此招的破绽必在胁下,只是还拿不准而已。”
铁金刀道:
“鸽子一回去,他便可拿准了。”
宝玉苦笑道:
“不错,这才是他为何要你将鸽子放回的本意……他早已传书中原,花朝必来,又怎会失信于天下人,鸽子不回去,他也是要来的。”
听到这里,铁娃破涕为笑,道:
“如此说来,这真的不怪我铁娃了。”
他性情率真,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别但人那有他如此坦荡的心田,惧是心情沉重,默然无言。
只听铁金刀呼吸渐渐粗重,嘶声道:
“他既已知道此招破绽是在胁下,以他的智慧,定必可想出破解之法,而我……我却自白的做了他的试金石,我……我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别人,我……我为何要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来……”
他语声越说越是嘶裂,神情也越说越悲愤。
说到这里,突然以手捶胸,大呼道:
“我死的好冤……好冤……”
“砰”的一声,他以最后的一点余力,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上?。,..,就只这 “砰”的一声,他生命便告断绝!
他为何要死,只不过是意气、虚名—…?
残夜,天地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小公主凝目方宝玉,突然问道,
“他这招的破绽,莫非真的只有这一处?”
宝玉道:
“不错,他此招唯一的破绽,便在胁下,这一招我本无破解之法,直到刀光逼在眉睫,我已自分必死……”
他长叹一声,接道:
“我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我眼前全都是白色的刀光,刀光似已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小公主道:
“那你又怎会终于破了它?”
宝玉道:
“就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发现刀光最盛之处,竟有墨绿的颜色,夹杂在自的刀光间…… 那显然是说刀光最盛之处,却有破绽,是以才会将他身后的绿树之色透出来……刀光最盛之处,反有破绽,我心里本在猜疑,奇怪,但那时怎能仔细去想,只有冒险一试。”小公主道:一试之下,却成功了。”
宝玉叹道:
“我那时实也末想到一试之下,竟会成功,简直像闭着眼睛,冲问那刀光最盛之处,在那时的情况说来,我此举实无异飞蛾扑火。”
小公主道:
“好一招飞蛾扑火,倒真可与昔年华山剑派,开派大师七灭师太那一招妙绝天下的作茧自缚’前后辉映了。”
宝玉听她居然夸奖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
“那时我只觉全身一寒,宛如全身突然浸浴到冷水之中,然后,便又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公主问道:
“什么感觉?”
宝玉不作答,却叹道:
“若非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我纵能避过那一招不死,还是无法破解。”
小公主忍不住追问道:
“什么感觉?你说呀!”
宝玉道:
“那时我被刀光杀气所逼,全身俱都发冷,但只有一处,却有些暖气,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小公主道:
“是呀!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宝玉道:
“那显然是铁金刀身上发出的体温——那时他已蓄力许久,心情也未免紧张,身体的温度,自然难免升高了。”
小公主额首道:
“不错。”
宝玉道:
“这种体温夜平时自然难以感觉,但那时刀寒逼人,这体温便特别明显……刀寒之中,有体温透出,我立刻知道这刀光之中,必定有了破绽,而体温透出之处,必定也就是破绽之所在。”
小公主目中也不禁露出赞许之色,额首道:
“不错。”
语声微顿,突又笑道:
“你此掌又是向暖而发,名之为‘飞蛾扑火’倒真是妙不可言。”
宝玉道:
“所以我再不迟疑,立时反掌挥出……唉!在那种情况下,我虽无伤人之意,这一掌难免要尽了全力。”
小公主道:
“所以铁金刀死时并未候你,却说你之所以伤他,只不过是被那一招的杀气所逼…… 唉!好重的杀气I”
宝玉叹道:
“这一招若非杀气太重,我又怎会在那一刹那感觉出那—?丝暖意,我若觉不出那一丝暖意,又怎能破得了那一招?”
小公主默然良久,缓缓道:
“也只有你能破得了那一招,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在那般强盛的刀光中,瞧出那点墨绿之色?”
宝玉道:
“据我所知,海内的暗器名家中,至少有七八人之多,目力绝不在我之下,也必能瞧出来的。”
小公主道:
“他们纵能瞧出刀光中的墨绿之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毫无把握时,便敢往刀光最盛之处冲将过去?”
宝玉道:
“那也未必,不说别人,就说我那金不畏金二叔,与我这铁娃二弟,他们的胆色,就非我能及。”
小公主道:
“别人纵有你的胆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灵敏的感觉,能在那一刹那间感觉出那一丝暖气?”
宝玉笑道:
“若说感觉之灵敏,我又怎比得上你?”
小公主道:
“别人纵比你感觉灵敏,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拿捏时间,判断部位,有你那般准确,一出手便能穿破那唯一的破绽?”
宝玉笑道:
“感觉灵敏的人,拿捏时间,判断部位,便绝不会差……我瞧过你出手,你也不必太过自谦。”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
“好!就算有人目力比你好,有人胆子比你大,还有人感觉比你灵敏,甚至有人掌力也比你强,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还能将这些优点具备于一身?要破解此招,这几样是一样也不能缺的。”铁娃拍掌道:“对,除了我大哥,再无别人了。”
小公主道:
“是呀!除了你,还有谁?”
宝玉凝目瞧着小公主,笑道:
“你突然如此夸奖我,是为的什么?”
小公主笑道:莫非你已受宠若惊了。”
宝玉道:
“不错,我委实是受宠若惊。”
小公主笑得更甜,道:
“我如此夸奖于你,只是因为你已活不长了,此刻若不夸奖夸奖你,以后只怕已没有机会。”
铁娃怒道:
“这是什么话?你再说我就……”
宝玉却截口笑道:
“让她说无妨,我早就知道她若是摸人家一下,只不过是要将那地方擦干净,好让她咬一口。”
小公主格格笑道:
“对了,还是你知道我,我给人吃的糖里,必定是有毒药的。”
铁娃还是怒气末息,大声道:
“你说我大哥活不长,是何理由?铁娃倒要听听。”
小公主笑道:
“白衣人那一招中,唯一只有胁下的破绽,是么?”
宝玉道:
“不错。”
小公主道:
“但白鸽飞回,他证实了此处破绽,必定会设法弥补,以他的智慧,也必能想出弥补之法,是么?”
宝玉道:
“不错。”
小公主道:
“他若弥补了此招限—的破绽,此招使天衣无缝,是么?”
宝玉叹道:
“不错,他若弥补了这唯一的破绽,那时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人,能被得了此招了。”
小公主道:
“连你也不能?”
宝玉道:
“自然连我也不能。”
小公主嫣然笑道:
“这就是了,你迟早必要与白衣人动手的,你今破了此招,到了明中花朝,便必定要死在他手下,是么?”
宝玉怔了良久,终于只得长长叹息道:
“不错。”
小公主格格笑道:
“明年花朝,就快来了,你的死期,也就挟来了……就算你此次自水宫之行能活着回来,可也活不长了。”
铁娃大喝道:
“我大哥要死,你高兴什么?”
小公主也不理他,还是瞧着宝玉,正要说话,哪知宝玉的身子,却突然有如飞鸟般斜斜掠了出去。
他身形方动,口中已轻叱道:
“朋友,请留步。”
这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形已没入暗林中。
小公主,铁娃自然跟了过去。
只见暗林中果然有条人影,正没命的向前飞逃,但饶是他身手还不算太慢,却又怎能逃得过方宝玉。
他还未逃出几步,方宝玉手掌已抓佐他衣领,回首道:
“此人已在此躲了半日,可笑你我竞未觉察……朋友你在这里偷瞧了半天,也该让咱们瞧瞧朋友的庐山真面目了。”
宝玉并未用力,那人身子却已扑倒跪地,颤声道:
“我没有瞧,什么也没有瞧见,大爷,你行行好,让我走吧!”
宝玉道:朋友高姓大名,来干什么?”
小公主冷冷截口道:
“你可知道你既已落入咱们的方宝玉方大侠手中,有什么事,还是乖乖的说出来吧,还装的什么蒜?”
那人道:
“小人既不会装葱,也不会装蒜,小人只是个打柴的樵夫,大爷,方大爷,你就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宝玉见他倒真是樵夫的打扮,不觉松了手,皱眉道:
莫震非此人真是此间的土著?”
小公主沉吟半晌,忽然一笑,也不答话,却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柔声道:“你且回过头来。”那人道:,“小……小人不敢回头。”
铁娃道:
“你就回过头,她也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小公主道:
“是呀!我也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那人却死也不肯回头,只是连连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小公主笑道:
“好,你不肯回头,我到前面去瞧瞧你。”
她话末说完,那人已赶紧用双手蒙住了脸。
小公主道:
“哟!又不是小媳妇,还害什么躁,来,放下手,你再不放下手,我可要来拉你的手了。”
她竞真的去拉,那人惊呼一声,整个人都伏倒下去,整个脸都埋在地上,死也不肯抬起头来。
宝玉见他竟真的如此不敢见人,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铁娃却已一把抓住那人衣领,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道:
“男子汉大文夫,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也不怕丢人。”
那人口中惊呼,又想用手蒙脸,但小公主纤手轻轻一拂,他只觉双肘一麻,两只手再也拾不起来。
他手不能动,但身子还是拼命挣扎,但在铁娃手里,他就像被老鹰抓在手里的小鸡似的怎能挣得脱。
铁娃空着的一只手,板住他的头,笑道:
“大哥,你瞧瞧这厩可是生了一脸大麻子,不敢让人瞧见。”
宝玉凝目瞧了他两眼——林中虽黝暗,这人脸上虽然满是泥沙,担宝玉还是认出了他,不禁失笑道:
“李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这樵夫打扮的汉子,竟是那“白马将军”李名生。
铁娃怔了一怔,放下了他,哈哈大笑道:
“李将军,李名生,是你……哈哈,是你!你的白马又到哪里去了?怎地从来不肯骑着让人瞧瞧?”
这“白马将军”虽然无时无刻不在骗人,但宝玉与铁娃对他倒没有什么怀恨之意,反觉他好笑的很。
李名生哭丧着脸道:
“我的白马早就卖了,‘白马将军’这名字,也早已不要了……方大爷,牛大爷,你们就只当从未见过我这个人吧。”
宝玉道:
“白马怎地卖了?莫非近来生意不好?”
李名生道:
“骗人的生涯,我早就不干了,我现在只是个打柴的樵夫……方大爷,牛大爷,咱们……咱们再见吧!”他话末说完,回过头就跑。
但铁娃早一把拉住了他,笑道:
“走什么,咱们聊聊。”
李名生道:
“你们一个是剑容中王子,一是武林中的公主,我这个小小的樵夫,和你们又有什么好聊的。”
小公主忽然道:
“你怎知我是什么人?”
李名生怔了怔,颜色变了,道: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胡乱猜猜。”
小公主冷笑道:
“你和他们是老朋友,他们对份既无恶意,你和他们也无仇怨,但你一见着他们,就急着要逃,这是为的什么?”
李名生满头大汗,道:
“我……我没有……”
小公主道:
“你有的,这即因莫非是你听见了什么秘密,瞧见了什么秘密,却又不愿向他们说出,你心怀鬼胎,所以……”
李名生嘶声大呼道: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瞧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公主忽然抬起手来,一连七、八个耳光,掴在他脸上,道:
“你知不知道?”
李名生道:
“我不知道,我……”
小公主举手一拳,击上李名生的鼻子,柔声笑道:
“你还不知道么?”
李名生脸也红肿了,鼻子也肿了,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身子摇了两摇,终于跌坐地下,捂着鼻子道:
“我知道了。”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
“这才像话,你早说,不能可少吃些苦头,我打痛了你吧!”
李名生强笑道:
“不疼不疼,我……”
小公主笑道:
“既是不痛,我倒可再打二下。”
李名生赶紧大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