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王大娘的真面目
(一)
天已黑了。
屋里燃着灯,灯光从粉红色的纱罩中照出来,温柔得如同月光。
燃灯的人却已不在了,屋子里静俏悄的,田思思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的跳着,跳得很均匀。
她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连动都懒得动,可是口太渴,她不禁又想起了家里那用冰镇得凉凉的莲子汤。
田心呢?
这小鬼又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下床,刚才脱下的鞋子已不见了。
她找着了双绣金的发屐。
屐很轻,走起路来“踢达踢达”的响,就好像雨漓在竹叶上一样。
她很欣赏这种声音,走走、停停,停下来看看自己脚,脚上穿的白袜已脏了,她脱下来,一双纤秀的脚雪白。
“屐上足妇霜,不着鸦头袜。”
想起这句风流诗人的明句,她自己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若是有了音乐,她真想跳一曲小杜最欣赏的“柘枝舞”。
推开窗,窗外的晚风中果然有缥缈的乐声。
花园里明灯点点,照得花色更鲜艳。
“这里晚上果然很热闹,王大娘一定是个很好客的主人。”
田思思真想走出去,看看那些客人,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若是秦歌他们也自江南来了,也到这里来做客人,那多好!”
想到那强健而多倩的少年,想到那飞扬的红丝巾,田思思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红晕,红得就像是那丝巾。
在这温柔的夏夜中,有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她没有听到王大娘的脚步声。
她听到王大娘亲密的语声时,王大娘已经到了她身旁。
王大娘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带着笑道:“你竟想得出神,在想什么?”
田思思嫣然道:“我在想,田心那小鬼怎么连人都瞧不见了。”
她从来没有说过谎。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谎,而且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谎话就自然而然的从嘴里溜了出来,自然得就如同泉水流下山坡一样。
她当然还不懂得说谎本是女人天生的本领,女人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就懂得用谎话来保护自己。
说谎最初的动机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一个人要说过很多次谎之后,才懂得如何月谎话来欺骗别人。
王大娘拉起她的手,走到那张小小的圆桌旁坐下,柔声道:“你睡得好吗?”
田思思笑道:“我睡得简直就像是刚出世的小孩子一样。”
王大娘也笑了,道:“睡得好,就一定饿,你想吃什么?”
田思思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
她眼波流动,慢慢的接着道:“今天来的客人好像不少。”
王大娘道:“也不多,还不到二十个。”
田思思道:“每天你都有这么多客人?”
王大娘又笑了,道:“若没有这么多客人,我怎么活得下去?”
田思思惊奇的张大了眼,道:“这么说来,难道来的客人都要送礼?”
王大娘眨眨眼,道:“他们要送,我也不能拒绝,你说是不是?”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呢?”
王大娘道:“哪里来的都有……”
她忽又眨眨眼,接着道:“今天还来了位特别有名的客人。”,
田思思的眼睛亮了,道:“是谁?是不是秦歌?是不是柳风骨?”
王大娘道:“你认得他们?”
田思思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不认得,只不过很想见见他们,听说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王大娘咆吃地笑着,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道:“无论多了不起的大人物,看到你这么美的女孩子时,都会变成呆子的。你只要记着我这句话,以后一定享福一辈子。”
田思思喜欢拧田心的小脸,却很不喜欢别人拧她的脸。
从来没有人敢拧她的脸。
但现在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种很温暖舒服的感觉。
王大娘的纤指柔滑如玉。
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也都是很美丽的小姑娘,送来了几样很倩致的酒莱。
王大娘道:“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我们两个可以静静地吃,没有别人来打扰我们。”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我们为什么不出去跟那些客人一起吃呢?”
王大娘道:“你不怕那些人讨厌?”
田思思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我认识的人不多,我总听人说,朋友越多越好。”
王大娘又笑了,道:“你是不是想多认识几个人,好挑个中意的郎君?”
她娇笑着,又去拧田思思的脸。
田思思的脸好烫。
王大娘忽然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媚笑着道:“我这里每天都有朋友来,你无论要认识多少个都可以。但今天晚上,你却是我的。”
她的脸又柔滑,又冰凉。
田思思虽然觉得她的动作并不大好,却又不忍推开她。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
从来没有人贴过她的脸,从来汉有人跟她如此亲密过。
田心也没有。
田思思忽然道:“田心呢?怎么到现在还看不见她的人?”
王大娘道:“她还在睡。”
她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从来没有别人睡在我屋子里,更没有人敢睡在我床上。”
田思思心里更温暖,更感激。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脸也更烫了,
王大娘道:“你是不是很热?我替你把这件长衫脱了吧。”
田思思道:“不……不热,真的不热。”
王大娘道:“不热也得脱!否则别人看见你穿着这身男人的衣服,还以为有个野男人在我房里哩,那怎么得了。”
她的嘴在说话,她的手已去解田思思的衣钮。
她的手就像是一条蛇,滑过了田思思的腰,滑过了胸膛……
田思思不能不动了。
她觉得很痒。
她喘息着,娇笑着,伸手去推,道:“你不能脱,我里面没有穿什么衣服。”
王大娘笑得很奇柽,道:“那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怕我?”
田思思道:“我不是怕,只不过……”
她的手忽然也推上了王大娘的胸膛。
她的笑容忽然凝结,脸色忽然改变,就好像摸着条毒蛇。
她跳起来,全身发抖,瞪着王大娘,颤声道,“你……你究竟是女的?还是男的?”
王大娘悠然道:“你看呢?”
田思思道:“你……你……你……”
她说不出。
因为她分不出王大娘究竟是男?还是女?
无论谁看到王大娘,都绝不会将她当成男人。
连白痴都不会将她看成男人。
但是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平坦得就像是一面镜子。
王大娘带着笑,道:“你看不出?”
田思思道:“我……我……我……”
王大娘笑得更奇怪,道:“你看不出也没关系,反正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了。”
田思思一步步往后退,吃吃道:“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
她忽然扭转头,想冲出去。
但后面没有门。
她再冲回来,王大娘已挡住了她的路,道:“现在你怎么能走?”
田思思急了,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走?我又没有卖给你!”
王大娘悠然道:“谁说你没有卖给我?”
田思思怔了怔,道:“谁说我己经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我说的。因为我已付绐赵老大七百两银子。”
她又笑了笑,悠然接着道:“你当然不止值七百两银子,可借他只敢要这么多。其实,他就算要七千两,我也是一样要买的。”
田思思的脸已气白了,道:“你说赵老大把我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把你从头到脚都卖给了我。”
田思思气得发抖,道:“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把我卖给你?”
王大娘笑道:“他也不凭什么,只不过因为你是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小呆子。你一走进这城里,他们就已看上了你。”
田思思道:“他们?”
王大娘道:“他们就是铁胳膊、刀疤老六、钱一套、大胡子和赵老大。”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
王大娘道:“一点也不错,主谋的就是你拿他当好人的赵老大,他不但要你的钱,还要你的人。”
她笑着,接着道:“幸好遇见了我,还算运气。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绝不会亏待你的,甚至不要你去接客。”
田思思道:“接客?接客是什么意思?”
她已气得要爆炸了,却还在勉强忍耐着,因为她还有很多事不懂。
王大娘吃吃笑道:“真是个小呆子,连接客都不懂,不过我可以慢慢的教你。今天晚上就开始教。”
她慢慢地走过去。
走动的时候,“她”衣服下已有一部分凸出。
田思思苍白的脸又红了,失声道:“你……你是个男人?”
王大娘笑道:“有时是男人,有时也可以变成女人,所以,你能遇着我这样的人,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田思思忽然想吐。
想到王大娘的手刚才摸过的地方,她只恨不得将那些地方的肉都割下。
王大娘还在媚笑着,道:“来,我们先喝杯酒,再慢慢的……”
田思思忽然大叫。
她大叫着冲过来,双手齐出。
大小姐有时温柔如金丝雀,有时也会凶得像老虎。
她的二双手平时看来柔若无骨,滑如春葱,但现在却好像变成了一只老虎的爪子,好像一下子就能扼到王大娘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凶,而且快,其中还藏着变化。
“锦绣山庄”中的能人高手很多,每个人都说大小姐的武功己可算是一流高手。
从京城来的那位大镖头就是被她这一招打得躺下去的,躺下去之后,很久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这一招正是田大小姐的得意杰作。
她已恨透了王大娘这妖怪,这一招出手当然比打那位大镖头时更重,王大娘若被打躺下,也许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二)
王大娘没有躺下去。
躺下去的是田大小姐。
她从来没有被人打倒过。
没有被人打倒过的人,很难领略被人打倒是什么滋味。
她首先觉得自己去打人的手反被人抓住,身子立刻就失去重心,忽然有了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接着她就听到自己身子被摔在地上时的声音。
然后她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好像变成空的。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袋,把脑袋塞得就仿佛是块木头。
等她再有感觉的时候,她就看到王大娘正带着笑在瞧着她,笑得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柔声问道:“疼不疼?”
当然疼。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疼,疼得全身骨节都似将散开,疼得眼前直冒金星,疼得眼泪都几平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王大娘摇着头,又笑道:“像你这样的武功,也敢出手打人,倒真是妙得很。”
田思思道:“我武功很糟?”
这种时候,她居然问出了这么佯一句话来,更是妙不可言。
王大娘仿佛也很吃惊,道:“你自已不知道自己武功有多糟?”
田思思不知道。,
她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现在她才知道了,别人说她高,只不过因为她是田二爷的女儿。
这种憾觉就好像忽然从高楼上摔下来,这一跤实在比刚才摔得还重。
她笫一次发觉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聪明,那么本事大。
她几乎忍不住要自己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王大娘带笑瞧着她,悠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咬着牙,不说话。
王大娘道:“你知不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强奸你。你难道不怕?”
田思思的身子突然缩了起来,缩起来后还是忍不住发抖。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多么严重,因为她对这种事的观念还很模糊,
她甚至还根本不知道恐惧是怎么回事。
但“强奸”这两个字却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将她那种模模糊糊的观念划破了,恐俱立刻就像是只剥了壳的鸡蛋般跳出来。
强奸!
这两个字实在太可怕,太尖锐。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冒出来,每粒鸡皮疙瘩都带着一大颗冷汗,全身都烫得像是在发烧。
她忍不住尖叫,道:“那七百两银子我还给你,加十倍还给你。”
王大娘道:“你有吗?”
田思思道:“现在虽然没有,但只要你放我走,两天内我就送来给你。”
王大娘微笑着,摇摇头。
田思思道:“你不信?我可以保证,你若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王大娘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要你还钱,更不想你去找人来报仇。”
田思恩道:“我不报仇,绝不。只要你放了我,我感激你一辈子。”
王大娘道:“我也不要你感激,只要……”
她及时顿住了话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不说有时比说更可怕。
田思思身子已缩成一团,道:“你……你……你一定要强奸我?”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说出这两个字来,说出来后她的脸立刻像是有火在烧。
王大娘又笑 了,道:“我也不想强奸你。”
田思思道:“那……那么你想干什么?”
王大娘道:“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依着我,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依着我的。”
田思思大叫,道:“我绝不会,死也不会。”
王大娘淡淡道:“你以为死很容易?那你就完全错了。”
桌上有只小小的金铃。
她忽然拿起金铃,摇了摇。
清腕的铃声刚响起,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实这两个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一个像狗熊,一个像狸猩。
王大娘微笑着道:“你看这两个人怎么样?”
田思思闭起眼睛,她连看都不敢看。
王大娘淡谈道:“你若不依我,我就叫这两个人强奸你。”
田思思又大叫。
这次她用尽全身方气,才能叫得出来。
等她叫出来后,立刻晕了过去。
(三)
一个人能及时晕过去,实在是件很不错的事。
只可借晕过去的人总会醒的。
田思思这次醒的时候,感觉就没有上次那么舒服偷快了。
她睡的地方已不是那又香、又暖、又软的床,而是又臭、又冷、又硬的石头。
她既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有听到那轻柔的乐声。
她听到的是一声声比哭还凄掺的呻吟。
角落里蜷伏着一个人,阴森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那人穿着的一件粉红袍子已几乎被完全撕碎,露出一块块已被打得又青又肿的皮肉,有很多地方已开始在慢慢的出血。
田思思刚觉得这件袍子看来很眼熟,立刻就想起了那“受过很大剌激”的女孩子,那己被梅姐劝回屋里去的女孩子。
她想站起来,才发觉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出,身上似已完全麻木,
她只有挣扎着,爬过去。
那女孩忽然抬起头,瞪着她,一双眼睛里满布了红丝,就像是只己被折磨得疯狂了的野兽。
田思思吃了一惊。
令她吃惊的,倒不是这双眼睛,而是这张脸。
她白天看到这女孩子的时候,这张脸看来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清秀,但现在却巳完全扭曲、完全变了形,鼻子已被打得移开两寸,眼角和嘴角还在流血,这张脸看来已像是个被摔烂了的西瓜。
田思思想哭,又想吐。
她想忍住,但胃却已收缩如弓,终子还是忍不住吐出。
吐的是酸水、苦水。
这女孩子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冷漠空洞,不再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等她吐完了,这女孩子忽然道:“王大娘要我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她要你……问我?”
这女孩子道:“她要我问你,你想不想变成我这样子?”
她声音里也完全没有情感,这种声音简直就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任何人也想像不到她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
但的确是她在问。
这句话由她嘴里问出来,实在比王大娘自已问更可怕。
田思思道:“你……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这女孩子道:“因为我不听王大娘的话,你若学我,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她声音冷漠而平淡,仿佛是在叙说着别人的遭遇。
她的人似已变成了一种说话的机械。
一个人只有在痛苫达到顶点,恐俱已达到极限,只有完全绝望时,才会变成这样子。
田思思看到她,才明白恐惧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几乎也已完全绝望。
这女孩子还是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经肯答应了?”
田思思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女孩子淡淡道:“不知道就是答应了,你本该答应的。”
她转过脸伏在地上,再也不动,再也不说一句话。
田思思忽然扑过去,扑在她身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这女孩子道:“我的话已说完。”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想法子逃走?”
这女孩子道:“没有法子。”
田思思用力去扯她的头发,大声道:“一定有法子的,你不能就这样等死。”
这女孩子头被拉起,望着田思思,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等死?我能死已经比你幸运多了。你迟早总会知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死都死不了。”
田思思的手慢慢松开。
她的手已冰冷。
她的手松开,这女孩子就又垂下头去,伏在地上,仿佛再也不愿见到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生命难道真的如此无趣?
田思思咬着牙,站起来。
她发誓一定要活下去,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活下去!
她绝不肯死!
墙壁上燃着松枝扎成的火把。
火把已将燃尽,火光阴森。
阴森森的火光映在黑黝黝的墙壁上,墙壁是石块砌成的巨大的石头每块至少有两三百斤。
门呢?
看不见门。
只有个小小的窗子。
窗子离地至少有四五丈,宽不及两尺。
这屋子好高,这窗子好小。
田思思知道自己绝对跳不上去,但她还是决心要试试。
她用尽全力,往上跳。
她跌下,所以她爬。
每块石头间都有条缝,她用力扳着石缝,慢慢的往上爬。
她的手出血。粗糙的石块,边缘锋利如刀。
血从她的手指流出,疼痛钻入她的心。
她又跌下,跌得更重。
但她已不再流泪。
这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 一个人流血的时侯,往往就不再流泪。
她决心再试,试到死为止。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有条绳索自窗户上垂下来。
有人在救她!
是谁在救她?为什么救她?
她连想都没有去想,因为她已没有时间想。
她用力推那女孩子,要她看这条绳索。
这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想走,我宁可死。”
只看了一跟,只说了这么样一句话。
田思思跺了跺脚,用力抓住绳索,往上爬。
她苗条的身子恰巧能钻出窗户。
窗外没有人,绳索绑在窗户对面的 一棵树上。
风吹树叶飕飕的响,树上没有人,灯光也很遥远。
田思思爬过去,沿着树干滑下。
四面同样黑暗,从哪条路才能逃出去呢?
她不知道,也无法选择。
面对着她的是片花林,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花的气息很芬芳,所以她钻了进去。
她很快就听到风中传来的乐声,然后就肴到了前面的灯光。
温柔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雪白的窗纸,雕花的窗。乐声比灯光更温柔,乐声中还穿插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后退?还是从这屋子后绕过去?
田思思躲在一棵树后面,正不知该选择哪条路,乐声忽然停止,两个人慢慢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个人,田思思的呼吸也停止。
左面的一个风姿绰约,笑语如花,正是王大娘。
右面的一个人长身玉立,风神潇洒,赫然竟是仗义疏财、挥金结客的“中原孟尝”田白石田二爷。
王大娘说的那特别有名的客人,原来就是他,
田思思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到他爹爹。
她欢喜得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没有叫。因为这时又有两个人跟在她爹爹身后走出了屋子。
这两人一老一少。
老的一个又矮又胖,圆圆的脸,头发很少,胡子也很少,腰上悬着柄很长的剑,几乎要比他的腿长一倍,使他的样子看来很可笑。
年轻的一个看来甚至比老的这个还矮,还胖,所以样子就更可笑。年纪轻轻的就发胖总是比较可笑的。他不是太好吃,就是太懒;不是太懒,就是太笨;不是睡得太多,就是想得太少。也许他这几样加起来都有一点。
田思思认得这老的一个就是她爹爹的好朋友,大名府的扬三爷。
这年轻的一个呢?
难道这就是杨三爷的宝贝儿子杨凡?
“难道爹爹竟要我嫁给他?”
田思思脸都气红了,她宁可嫁给王大光,也不嫁给这条猪。
她决心不去见她爹爹。
我这样子跑出去,岂非要笑死人吗?
她宁可在任何人面前丢人,也不能在这条猪面前丢人的。
王大娘玉带着笑,道:“这么晚了,田二爷何必走呢?不如就在这里歇下吧。”
田二爷道:“不行,我有急事,要去找个人。”
王大娘道:“却不知田二爷找的是谁?我也许能帮个忙……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最多,眼皮子都很杂。”
田二爷笑笑,道:“这人你一定找不到的,她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她,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非找到她不可。”
他要找的,当然是他最宠爱的独生女儿。
田思思喉头忽然被塞住,
到现在她才知道,世上只有她爹爹是真的关心她,真的爱她。
这一点已足够,别的事她已全不放在心上。
她正想冲出去,不顾一切冲出去,冲入她爹爹的怀里。
只要她能冲入她爹爹的怀里,所有的事情就立刻全都可以解决. 她爹多一定会替她报复,替她出这口气的。
只可借她没有机会冲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双手从她后面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嘴。这双手好粗、好太,好太的力气。
田思恩的嘴被这双手俺住,非但叫不出,简直连气都喘不出。
这人当然有两只手,他另一只手搂住田思思,田思思连动都小能动。她只能用脚往后踢,踢着这人的腿,就像踢在百头上。
她踢得越重,脚越疼。
这人就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往后推。
田思思只有眼睁睁地瞧着, 距离她爹爹越来越远, 终于连看都看不见了—— 也许永远都看不见了。
她眼泪流下时,这人已转身奔出。他的步子好大,每跨一步至少有四五尺,眨眼之间已奔出花林。
林外也暗得很,这人脚步不停,沿肴墙角往前奔,三转两转,忽然奔进了一间石头屋子。
这石头屋子也很高、很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床大得吓人,桌掎也大得吓人。椅子几乎已比普通的桌子大,桌子几乎已比普通的床大。
这人反手带起门,就将田思思放在床上,
田思思这才看到了他的脸。
她几乎立刻又要晕过去。
第六章、粉红色的刀
(一)
这人简直不是人,是个猩猩——就是王大娘要找来强奸她的那个猩猩。
他的脸虽还有人形,但满脸都长着毛。毛虽然不太长,但每根都有好几寸长,不笑时还好些,一笑,满脸的毛都动了起来。
那模样你就算在做恶婪的时候都不会看到。
他现在正在笑,望看田思思笑。
田思思连骨髓都冷透了,用尽全力跳起来,一拳打过去,打他的鼻子。
她听说猩猩身上最软的部分就是鼻子。
她打不着。
这人只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蚊子似的,田思思已被打倒。
她情愿被打死,都偏偏还是好好的活着。
她活着,就得看着这人;虽然不想看,不敢看,却下能不看。
这人还在笑,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是来救你的。”
他说的居然是人话,只不这声音并不太像人发出来的。
田思思咬着牙,道:“你……你来救我?”
这人又笑了笑,从杯中摸了样东西出来。
他摸出的竟是圈绳子,竟然就是将田思思从窗户里吊出来的那根绳子。
田思思吃了惊,道:“那条绳子,就是你放下去的?”
这人点点头,道:“除了我还有谁?”
田思思更吃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人道:“因为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田思思的身子立刻又缩了起来,缩成一团。
她看到这人一只毛茸茸的手又伸了过来,像是想摸她的脸。
她立刻用尽全力大叫,道:“滚!滚开些!只要你碰一碰我,我就死!”
这人的手居然缩了回去,道:“你怕我?为什么怕我?”
他那只藏在长毛中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种痛苦之色。
这使他看来忽然像是个人了。
但田思思劫更怕,怕得想呕吐。
这人越对她好,越令她作呕。她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这人又道:“我长得虽丑,却并不是坏人,而且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想 ……”
田思思嘶声道:“想怎么样?”
这人垂下头,嗫嚅着道:“也不想怎么样,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他本来若是只可怕的野兽,此刻却变成了只可怜的畜牲。
田思思瞪着他。
她已经不再觉得这人可怕,只觉得呕心,呕心得要命。
她忽然眨眨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出这句话,显然已将他当做个人了。
这人目中立刻露出狂喜之色,道:“奇奇,我叫奇奇。”
“奇奇”,这算什么名字?
任何人都不会取这么祥一个名字。
田思思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她问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很紧张,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会被激怒?
奇奇目中果然立劾充满愤怒之意,但过了半晌,又垂下共,黯然道:“我当然是人,和你一样的是个人,我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也是被王大娘害的。”
一个人若肯乖乖的回答这种话,就绝不会是个很危险的人。
田思思更有把握,又问道:“她怎么样害你的?”
奇奇巨大的手掌紧握,骨节“格格”作响,过了很久,才嘎声道:“血,毒药,血……她每天给我喝加了毒药的血,他一心要把我变成只野兽,好替她去吓人!”
他抬头,望着田思思,目中又充满乞恰之意,道:“但我的确还是个人……她可以改变我的外貌,劫变不了我的心。”
田思思道:“你恨不恨她?”
奇奇没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
他的手握得更紧,就好像手里在捏王大娘的脖子。
田思思道:“你既然恨她,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杀了她?”
奇奇身子忽然萎缩,连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
田思思冷笑道:“原来你怕她。”
奇奇咬著牙,道:“她不是人……她才真是个野兽。”
田思思道:“你既然这么怕她,为什么敢救我?”
奇奇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你若真的对我好,就该替我去杀了她。”
奇奇摇头,拼命摇头。
田思思道:“就算你不敢去杀她,至少,也该放我走。”
奇奇又摇头,道:“不行,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休想逃得了。”
田思思冷笑,道:“你就算是个人,也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么样的人。谁都不会喜欢的。”
奇奇涨红了脸,忽然抬头,大声道道:“但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田思思道:“真的?”
奇奇道:“我虽是个人,但不像别的人那样,会说假话。”
田思思道:“可是我也不能一个人走。”
奇奇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我还有中妹妹,我不能够抛下她在这里。”
她忽又眨眨眼,道:“你若能将她也救出来,她说不定也会对你很好的。”
奇奇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时常都噘得很高,她的名字叫田心。”
奇奇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来的。”
这句活还没有说完,他巳走到门口,忽又回过头,望着田思思,吃吃道:“你 ……你会不会走?”
田思思道:“不会的,我等你。”
奇奇忽然冲回来,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脚,才带着满心狂喜冲了出去。
他一冲出去,田思思整令人就都软了下来。望着自己被他吻过的那只脚,又恨不得将这只脚割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能说得出那些话来的。
她自已现在想想都要吐。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田大小姐千挑万选,竟选上了这么样一个人,倒真是别具慧眼,眼光倒真不错。”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葛先生不知何时巳坐在窗台上。
他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也便成窗子的一部分。
好像窗子还没有做好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
田思思脸已涨红了,大声道:“你说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说他很喜欢你,你好像也对他不错,你们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桌上有个很大的茶壶。
田思思忽然跳起来,拿起这只茶壶,用力向他摔了过去。
葛先生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等茶壶飞到面前,才轻轻吹了口气。
这茶壶就忽然掉转头,慢慢的飞了回来,平平稳稳的落在桌子上。恰巧落在刚才同样的地方。
田思思眼睛都看直了。
“这人难道会魔法?”
若说这也算武功,她非但没有看垃,连听都没有听过。
葛先生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成人之美,你们既是天生的一对,我一定会去要王大娘将你许配给他。”
他淡淡的接着道:“你总该知道:王大娘一向很听我的话。”
田思思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这么样做!”
葛先生冷冷道:“我偏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法子阻止我?”
田思思刚站起来,又“扑”地跌倒,全身又升始不停地发抖。
她知道像葛先生这种人只要能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忽然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墙是石头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会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头只怕要撞成两三个。
她宁可撞死算丁!
(二)
她没有撞死。
等她撞上去的时侯,这石块砌成的墙竟忽然变成软锦锦的。
她仰面倒下,才发现速一头竟然撞在葛先生的肚子上。
葛先生贴着墙站在那里,本身就好像又变成了这墙的一部分。
这墙还没有砌好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那里。
他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还是全无表情,道:“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着死呀。 ”
田思思咬着牙,泪已又将流下。葛先生道:“你若真的不愿嫁给他,那我倒有个法子。”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葛先生道:“杀了他!”
田思思怔了怔,道:“杀了他?”
葛先生道:“谁也不能勉强你你嫁给个死人的,是不是?”
田思思道:“我……我能杀他?”
葛先生道:“你当然能,因力他喜欢你,所以你就能杀他。”
他说的话确实很有意思。
你只有在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能仿害你。
大多数女人都只能仿害真正爱她的男人。
田思思垂下头,望着自已的手。
她手旁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颜色很奇特,竟是粉红色的,就像是少女的面颊。
葛先生道:“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断发,而且见血封喉。”
他慢慢的接着道:“每把好刀都有个名字,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
刀的名字叫“女人”,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它为什么叫女人?”
葛先生道:“因为它快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这把刀去杀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再好也没有的了。”
田思思伸出手,想去拿这把刀,又缩了回来。
葛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快回来了,是嫁给他,还是杀了他,都随便你,我绝不勉强……”
说到后面一句话,他声音似己很遥远。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确像魔鬼。
因为他只诱惑,不勉强。
对女人说来,诱惑永远比勉强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再伸出手,又缩回。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才一把握起了这柄刀,藏在背后。
奇奇已冲了进来。
他一个人回来的,看到田思思,目中立刻又捅起狂喜之色,欢呼着走过来,道: “你果然没有走,果然在等我。”
田思思避开了他的目光,道:“田心呢?”
奇奇道:“我找不到她,因为……”
田思思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手里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剌入了他的心。
奇奇怔住,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田思思咽喉,大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田思思不能回答,也不能动。
只要奇奇的手稍微一用力,她脖子就会像稻草般折断。
她已吓呆了。
她知道奇奇这次绝不会放过她,无论谁都不会放过她!
谁知奇奇的手却慢慢的松开了。
他目中的偾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绝望的痛苦。
他凝视着田思思,喃喃道:“你的确应该杀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四个宇,声音渐渐微弱,脸渐渐扭曲,一双眼睛,也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在凝注着田思思,挣扎着,一字字道:“我没有找到你的朋友,因为她已经逃走了……但我的确去找过,我绝没有骗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死。
他死得很平静。因为他并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
他死得问心无愧。
田思思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全身衣裳都已湿透。
“我不怪你……我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
但她却骗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杀了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
“当”的,刀落下,落在地上。
泪呢?
为什么还末落下?是不是因为己无泪可流?
突听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他随时都能杀你的?”
葛先生不知何时又来了。
田思思没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
葛先生道:“他没有杀你,因为他真的爱你,你能杀他,也因为他真的爱你。”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慢慢的接着道:“他爱你,这就是他唯一做错了的事。”
他真的错了吗?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自己不该爱的人,的确是件可怕的错误。
这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但田思思的眼泪却忽然流下。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已会为这种人流泪,可是她的眼泪的确已流下。
然后她忽然又听到梅姐那种温柔而休贴的声音,柔声道:“回去吧,客人都己走了,王大娘正在等着你,快回去吧。”
听到了“王大娘”这名宇,田思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她身子立刻往后缩,颤声道:“我不回去。”
梅姐的笑也还是那么温柔亲切,道:“不回去怎么行呢?你难道还要我抱着你回去?”
田思思道:“求求你,让我走吧……”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来到这里,无论谁都走不了的。”
葛先生忽然道:“你若真的想走,那我倒也有个法子。”
田思思狂喜,问道:“什么法子?”
她知道葛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葛先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
田思思道:“答应你什么?”
葛先生道:“答应嫁给我。”
梅姐吃吃的笑了起来,道:“葛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
葛先生淡谈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葛先生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
葛先生道:“那么我就只好杀了你。”
梅姐还在笑,笑得更勉强,道:“可是王大娘……”
再听到“王大娘”这名字,田恩恩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刚说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她还在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和颊上都起了皱纹。
鲜血就沿着她的脸上的皱纹慢慢流下。
她那温柔亲切的笑险,忽然变得比恶鬼还可怕。
田思思牙齿打颤,慢慢地回过头。
葛先生又不见了。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再也没去瞧第二眼,就夺门冲了出去。
前面是个墙角,
墙角处居然有道小门。
门居然是开着的。
田思思冲了出去。
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向前奔跑着。
(三)
夜已很深。
四面一片黑暗。
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只要停下来,黑暗中仿佛立刻就出现了葛先生那阴淼森、冷冰冰、全无表情的脸。
所以她只有不停地奔跑,既不辨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倒下去为止。
她终于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仿佛有块石碑。
她刚倒下去,就听到一个人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来了吗?我正在等着你。 ”
这显然是葛先生的声音。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石碑上,本身仿佛就是这石碑的一部分。
这石碑还没有竖起的时侯,他好像己坐茬这里。
他动也不动的坐着,面上还是全无表情。
这不是幻影,这的的确确就是葛先生。
田思思几乎吓疯了,失声道:“你等我?为什么等我?”
葛先生道:“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思思道:“什……什么话?”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侯嫁给我?”
田思思大叫,道:“谁说我要嫁给你?”
葛先生道:“你自己说的,你已经答应了我。”
田思思道:“我没有说,我没有答应……”
她大叫着,又狂奔了出去。
恐俱又激发了她身子里最后一份潜力。
她一口气奔出去,奔出去很远很远,才敢回头。
身后一片黑暗,葛先生居然没有追来。
田思思透了口气,忽然觉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个斜坡。
她身不由己,从斜坡上滚下,滚入了一个不很深的洞穴。
是兔窟?
是狐穴?
还是蛇窝?
田思恩已完全不管了,无论是狐,还是蛇?都没有葛先生那么可怕 。
他这个人简直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可怕。
田思思全心全意的祈祷上苍,只要葛先生不再出现,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她的祈祷彷佛很有效。
过了很久限久,葛先生都没有出现。
星己渐疏。
长夜已将尽,这一天总算已将过去。
田思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间觉得全身都似已虚脱。
她忍不住问自已道:“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一天,就仿佛比她以前活过的十八年加起来还要长。
这一天她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她甚至杀了个人。
骗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个都在骗她。
唯一没有骗过她的,唯一对她好的人,却被她杀死了!她这才懂得一个人内心的善恶,是绝不能以外表去判断的。
“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究竟还能算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只觉心在绞痛,整个人都在绞痛,就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鞭子,正在不停地抽打着她。
“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这才是人生?”
“堆道一个人非得这么样活着不可?”
她怀疑,她不懂。
她不懂生命中本身就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难.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个人。
人活着,就得忍受。
忍受的另一种意思就足奋斗!
继继不断的忍受,也就是继继不断的奋斗,否则你活得就全无意思。
因为生命本就是在苦难中成长的!
星更疏,东方似已有了曙色。
田思思然觉得自己仿佛已成长了许多。
无论她做过什么,无论她是对?是错?她总算已休验到生命的真谛。
她就算做错了,也值得原谅,因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已愿意儆的。
她这一天总算没有白活。
她的确已成长了许多,已不再是个孩子。
她己是个女人,的的确确是个女人,这世界上永远不能缺少的女人!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这世上的欢乐和痛苦,都有她自已的一份。
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