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人皮面具
因为只有他见识过石观音的武功,而右观音平生最畏惧的却是“水母阴姬”,阴姬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什麽程度,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何况她那“神水宫”的秘密更不可思议。
突听胡铁花道∶“凌飞阁、萧石、铁山道长、黄鲁直,这四位我的确是人已闻名的了,但那位有些阴阳怪气的是何许人也?”
李红袖道∶“你说的可是那从来不笑,也从来不说话的人麽?”
胡铁花道∶“就是他。”
李红袖道∶“我见到这人,也觉得有些奇怪,才想问问他来历的,谁知他们忽然间就走了。”
苏蓉蓉微微一笑,道∶“他们走得那麽快,也许就是怕我们问他的来历。”
李红袖道∶“可是……李公子,你难道也不知那人是谁麽?”
李玉函摇了摇头,道∶“那位前辈乃是黄老前辈请来的帮手,黄老前辈只说他剑法之高,当世少有人及,绝不会误事,却不肯说出他的姓名来历。”
李红袖皱眉道∶“这是为了什麽呢?”
李玉函道∶“当时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却不敢多问,只道萧老前辈他们来了之後,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李红袖道∶“不错,萧大侠的确是交游广阔,武林中老一辈的成名英雄,多多少少都和 “玉剑门”有些关系。”
李玉函道∶“但萧老前辈非但不认得他,连他的人都从来末见过,武林中成名的剑客,也绝没有一个人长得和他相似的。”
苏蓉蓉忽又一笑,悠然道∶“我早已知道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认得他。”
李红袖道∶“为什麽?”
苏蓉蓉道∶“那地室中光线很暗,也难怪你们看不出来。”
李红袖失声道∶“难道他那张脸不是真的麽?”
苏蓉蓉笑了笑,望着楚留香道∶“此人不但易容术非常高明,戴的人皮面具更十分精巧,所以才能瞒过你们这些大行家的眼睛。”
楚留香也笑了笑,却没有说什麽。
胡铁花道∶“你们看他笑得这副怪样子,就好像什麽事都瞒不过他似的,其实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笑,笑得让别人也猜不透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红袖嫣然道∶“你究竟不愧是他的知己。”
胡铁花道∶“那人的一张脸死死板板,全无表情,我也早就怀疑他脸上有花样了,可是却偏偏瞧不出丝毫破绽来。”
苏蓉蓉道∶“这只因他戴的那张人皮面具,和江湖常见的不同,那确是顶尖的好手制造出来的,可称得上是此中神品。”
胡铁花道∶“江湖中能制造这种人皮面具的人一向不多,近五十年来,精於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过十个,却只有叁个能称得上是好手。”
柳无眉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是那叁个?”
胡铁花道∶“第一人叫“小神童”,只因他七八岁时就很有名,但活不到二十几岁就死了,能做人皮面具的人,可说没有一个好东四,只有他还不算太坏。”
他戛然顿住语声,只因他发现苏蓉蓉的脸上竟忽然露出了悲伤之色,连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李红袖眼珠于一转,抢着道∶“第二个人叫“千面人魔”,多年前就被“铁血大旗门” 的铁中棠铁大侠杀了,而且还将他费了一生心血建造的“万妙宫”,烧成一片瓦砾,他们制作的人皮面具,也没有一张留下来的。”
柳无眉道∶“还有一个人呢?”
李红袖咬着嘴唇,道∶“这人的名字我一想起来就恶心,还是不要说的好。”
柳无眉道∶“他难道比“千面人魔”还要恶毒?”
李红袖道∶“千面人魔最多也只不过是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而已,但这人却是既卑鄙,又无耻,什麽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就不是个人。”
柳无眉默然半晌,动容道∶“你说的莫非是那不男不女的人妖“雄娘子”麽?”
李红袖恨恨道∶“就是他,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古往今来,只怕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结仇比他更多的,所以他终年东躲西藏,就靠他制作的人皮面具来逃避仇家的追踪。”
柳无眉道∶“和黄老前辈一齐来的人,难道就是他?”
楚留香微笑道∶“黄老前辈一生正直,怎会和这种人为伍,何况,那雄娘子虽然狡猾善变,轻功剑法也算不弱,但十几年前便已恶贯满盈了。”
柳无眉叹道∶“我从小在沙漠里,对中原武林的掌故,本就很陌生。”
楚留香微笑着接道∶“拥翠山庄一向家风严正,自然更绝不会提起这种淫贼的名字,但雄娘子伏诛,在当时却的确是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有很多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赶去看他的尸体,为的只是要从他尸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柳无眉道∶“江湖中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又怎知那尸体就是他呢?”
楚留香道∶“只因杀他的人不但将他的尸身高高吊起,还在上面用朱笔写了几行字,大意是说∶这人便是采花淫贼雄娘子,所以神水宫才将之除去,为天下的女人除害。”
柳无眉失声道∶“神水宫?这雄娘子难道也是死在“水母阴姬”手上的?”
楚留香道∶“不错,就因为杀他的人乃是神水宫主,所以江湖中人才确信那尸身必是雄娘子无疑,因为神水宫主绝不会弄错的。”
胡铁花一直在望着苏蓉蓉,此刻忽然道∶“这雄娘子的人虽死了,他做的人皮面具说不定还有几张留下来,那黑衫剑客头上戴的面具,说不定就是他的。”
李红袖道∶“绝不会。”
胡铁花失笑道∶“那面具上又没有写上招牌,你怎能如此肯定?”
李红袖瞪了他一眼,道∶“因为这雄娘子长得本就有些娘娘腔,却自负为天下第一个美男于,所以他作的面具,也都是美男子的模样,绝不会像那人戴的面具那麽呆板平凡。”
胡铁花道∶“嗯!有道理。”
李红袖道∶“就因为他制作的面具很精巧,所以他一直将之珍如拱璧,小神童和千面人魔制的面具,江湖中还偶有留传,但他制的面具,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
楚留香抢着道∶“何况,他既然是死在神水宫主手里的,他纵有面具留下,也必定都在阴姬手上,绝不会传到外面来。”
胡铁花瞟了苏蓉蓉一眼,道∶“千面人魔和雄娘子既然都没有面具留下来,那麽他戴约面具就必定是小神童留下来的了。”
苏蓉蓉忽然道∶“绝不会。”
胡铁花早就觉得她一听到“小神童”这名字,神情就变得有些异样,所以此刻也不再追问,只让她自己说下去。
苏蓉蓉果然按着道∶““小神童”的面具,也绝没有流传到江湖中去。”
胡铁花道:。“哦?。”
苏蓉蓉眼圈又红了,垂苜道∶“因为他约面具全都留给我了,因为我……我就是它的妹妹。”
胡铁花怔了怔,什麽话都不能说了。
他早已听楚留香说过,李红袖、宋甜儿和苏蓉蓉这叁个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都是孤儿。
但他却想不到苏蓉蓉和小神童之间竟有这麽深的关系,他的嘴虽闭着,眼睛却瞪着楚留香,像是在说∶“难怪别人都说楚留香化身千万,原来全都是小神童的杰作,你这老臭虫为什麽不早告诉我呢,难道还想瞒着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家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我们也不必追根究柢去问人家的面具是从那里来的,反正人家对我们并没有恶意。”
他不让别人说话,接着又道∶“我方才去向李老前辈道别和道谢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好像在等着我似的,黄老剑客见到我,就将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他这朋友是个很可怜的人,有很多难言的苦衷,希望我们原谅他。”
李红袖道∶“原谅他什麽?黄鲁直为何会忽然对你说这些话呢?”
楚留香道∶“这……也许因为他就是对黄老剑客说出神水宫、菩提庵秘密的人,所以黄老剑客希望我们不要再来追究这件事。”
胡铁花道∶“所以你也就不准备再追究了,是麽?”
楚留香道∶“我相信黄老剑客绝不会骗我,更不会陷害我,我既然答应了他,也就绝不能对他食言。”
他面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沉声道∶“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他私人的秘密,只要他没有伤害到别人就没有权去追问。”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就必定是奸恶的小人。”
黑珍珠一直在回避着楚留香的目光,不敢瞧他。
她那双深沈冷漠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之色,就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笼罩着一层凄迷的雾。
此刻她却忽然站了起来,垂着头道∶“我……我实在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可是……现在你们既已又团聚在一起,我的罪孽也可以减轻些。”
李红袖张大眼睛,道∶“大姐,你为什麽要说这样的话呢?”
黑珍珠一笑,道∶“只因我要走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将话说出来的好,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宋甜儿和李红袖已拉住了它的手。
宋甜儿着急道∶“我们既已结拜成姐妹,你怎麽能抛下我们一个人走。”
黑珍珠道∶“沙漠虽然不是好地方,但……但却是我的家……”
她似也想起自己并没有家了,语声已哽咽起来。
李红袖也着急道∶“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你……”
苏蓉蓉同声道∶“不错,我们大家在一起,就和亲生的兄弟姐妹一样。”
宋甜儿大声道∶“你若要走,我也跟你一齐走。”
她们说的是那麽诚恳,那麽认真。
黑珍珠目中的迷雾已变为雨点,她勉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却忍不住瞟了楚留香一眼,像是在说∶“她们都不让我走,你呢?”。
楚留香微笑道∶“我们虽没有结拜成兄妹,但却是朋友,现在朋友有困难,你怎麽能抛下朋友一走了之呢?”
这句话果然很有效,黑珍珠幽出的叹了口气,道∶“你……”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能陪红袖和甜儿到那菩提庵去,她们都是孩子,一点江湖历练都没有,你应该照顾她们才是。”
黑珍珠沈默着,终於缓缓生了下去。
宋甜儿展头笑道∶“我们一定听她的话,绝不调皮捣蛋。”
胡铁花“噗哧”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本来是很调皮捣蛋的了。”
宋甜儿瞪了他一眼,却咬着嘴唇笑了。
李红袖道∶“你呢?”
楚留香道∶“但你们都不知道菩提庵在那里,所以还要请李公子为你们带路。”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一道走,从另一条路进神水宫,由蓉儿带路,今天是初九,假如运气好,月圆之夜,我们就可以在神水宫里碰头了。”
李红袖道∶“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最多只不过是进不去神水宫去,绝不会有什麽危险的,但是你……”
胡铁花大笑道∶“你放心,那“水母阴姬”既然是女人,她就绝不忍杀死这老臭虫的。
楚留香故意板着脸道∶“不错,她最多只不过杀死你而已。”
胡铁花也板起了脸,道∶“我倒不怕她杀我,她若要嫁给我,那倒真麻烦了。”
李红袖、宋甜儿早已笑得弯下了腰。
宋甜儿吃吃笑道∶“她若嫁给你,。神水宫土要改为“神酒宫”了。”
这是个小小的山城,再进去就是绵亘百里的山区。楚留香、胡铁化和苏蓉蓉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傍晚了。
无论到了任何地方,胡铁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先找一家酒铺,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酒却非喝不可。
宁静的山城,街道上行人并不多,这时前面忽然走过来几个人,楚留香一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他们必是江湖客,胡铁花一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必是酒鬼,因为喝过酒的人眼睛都会变得和死鱼差不多的。
喝过酒的人,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大,他们自己以为是在压着嗓子说话,但别人已被他们吵死了。
胡铁花正想去向他们打听打听∶“卖酒的地方在那里?”
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只听一人道∶“咱们正在喝得过瘾,你为什麽要将我带走?”
另一人道∶“方才走进“太白楼”的那两个老头子,你可知道是谁?”
那人瞪眼道∶“是谁?难道是你老的丈人不成?”
另一人冷笑道∶“他若真是我老丈人,我就露脸了……告诉你,他就是昔年将瓦崴寨十八家头儿都挑了的“君子剑”黄鲁直,你总该听说他的万儿吧?”
那人怔了半晌,果然不敢再响。
第叁人却笑道∶“听说这老头子和人动手的时候,先就告诉你他要用什麽招式,这话可是真的麽?”
那人道∶“你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麽招式,还是一样挡不住他的,咱们要喝酒,多的是地方,何必跟他在一起惹麻烦。”
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自楚留香身旁走过,其中有个人还瞪了苏蓉蓉一眼,似乎要吃吃豆腐,揩揩油。
但一想“君子剑”就在附近,他也就老实了。
等他们走远,胡铁花才笑着道∶“想不到黄鲁直也到这里来了,倒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却不知他酒量如何,我去找他喝两杯吧?”
楚留香沈吟道∶“也许他并不想见我们。”
胡铁花道∶“为什麽?”
他眼珠子一转,又恍然道∶“那些人说他们有两个人,另一个必定就是那戴面具的人,他们说不定也是要到神水宫去的,否则怎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楚留香似乎在沈思着,并没有回答。
胡铁花眼睛也亮了,道∶“你猜得一定不错,那人一定和“神水宫”有很深的关系,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怎麽会对“神水宫”的事知道得那麽清楚?”
苏蓉蓉一直静静的听着,只有她这种聪明的女子,才懂得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应该闭起自己的嘴。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他们既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就不必去令人难堪,但方才那几个江湖客,却显见绝非善类,我们倒该留意留意他们才是。”
胡铁花道∶“对,我赞成。”
楚留香笑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反对,因为跟着他们走,非但有闲事可管,而且还一定有酒可喝,这两样正都是你最喜欢的。”
胡铁花大笑道∶“老臭虫果然不愧我胡铁花的知己。”
那几个江湖客去的地方果然有酒,但却并没有闲事可管,因为这几人居然都很老实,甚至没有一个发酒疯的。
喝完了酒,他们居然就找了家客栈,关起房门来睡觉,过了半晌,只听鼾声如雷,居然真睡着了。
楚留香也觉得很意外,胡铁花只要有酒喝,还没有喝醉,他也就并不想多事,他们自然不愿在晚上入山,於是也在那家客栈歇了下来。
胡铁花还是老毛病;不肯回房去睡觉。
饼了叁更,楚留香才打着呵欠道∶“明天咱们就要去找神水宫,你难道不想养足精神做正事麽?”
胡铁花发笑道∶“我一睡多了就头晕,还是……”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嗤”的一响飨。
一人沉着声音道∶“楚留香,出来。”
这五个字还末说完,胡铁花已窜出了窗子,他是从来也不怕别人暗算的,楚留香也只有跟了出去。
只见一条黑影在前面的屋背上一闪,还似乎向楚留香招了招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掠出了七八丈。
第二十二章、人为财死
这人的轻功之高,实令楚留香都吃了一惊。
胡铁花沉声道∶“想不到我们没有找他的麻烦,他却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楚留香知道他说的“他”,就是指那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衫剑客,但楚留香却有些怀疑,道∶“我看这人绝不会是他。”
胡铁花道∶“为什麽?”
楚留香道∶“他隐藏自己的身份犹恐不及,怎会来找我们?”
胡铁花道∶“不是他是谁?你莫忘记,这样的高手,天下并没有几个。”
楚留香道∶“你也莫要忘记,这里已到了神水宫的禁区之内。”
胡铁花笑了笑,道∶“但这人却是个男的,绝不是神水宫门下,你难道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出麽?”
他们一开口说话,身法就慢了下来,距离那人影也就更远了。
胡铁花皱眉道∶“快追。”
楚留香道∶“他既然来找我们,就一定会等着我们,我们何必着急。”
只见前面那人影身法果然也慢了下来,竟停在一个矮小的屋脊上,频频向他们两人招手。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顾蓉儿吧:莫要又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胡铁花一心想要瞧瞧这身怀绝技的夜行人是谁,是为什麽来找他们的,他实在舍不得回去。
但这时楚留香已掠出很远。
胡铁花只有叹息着回转身,喃喃道∶“跟老臭虫在一起,好事总轮不到我的。”
夜深人静,客栈里灯火多已熄灭,只有两间房子还亮着灯,一间是伙计们睡的,另一间就是楚留香的屋子。
苏蓉蓉自然就住在楚留香隔壁。
旁边院子里的叁间房,就是那些江湖人睡的,他们屋子里的灯早已熄灭了,除了鼾声外就听不到别的动静。
但胡铁花回到客栈的时候,这叁间房的灯火忽然亮了起来,窗纸上已现出幢幢的人影。
这些人深更半夜里忽然爬起来干什麽?
苏蓉蓉屋子里并没有什麽异样的动静,胡铁花沈吟了半晌,索性在屋脊後藏了起来,暗中窥探着那叁间屋子。。
他早已觉得那些人不是好路道,但若是他们半夜里起来是为了要做案,这山城中却并没有值得他们下手的对象。
他们落脚在这里,显然另有目的。
胡铁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暗道∶“不管你们想干什麽,今天既然撞见我,就活该你们倒楣。”
饼了半晌,左面屋子里的灯忽又熄了,两条人影悄悄掠了出来,用手指在中间那间屋子的窗上弹了弹,道∶“叁更了。”
屋子的人带着笑道∶“我们早已准备好了,正在等着你们哩!”
说话间,也有两个人提着大包袱走出来,道∶“你们先提着这包袱,我们去解手。”
外面两人笑骂道∶“你们真是乡下佬,不聚财,喝了酒,尿就来。”
他们笑骂着刚按着包袱,屋里出来约两个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声,剌入了外面两人的脖子。
他们两人闷哼一声,立刻就倒了下来。
另两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团棉布在他们刀口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手法当真是又乾净,又俐落,显见是杀人的老手。
这变化委实大出胡铁花意料之外,他实末想到这些人既末去杀人,也末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时右面屋子也掠出两个人,瞧见外面的情况,显然也吃了一惊,两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厉声道∶“雷老二,你想干什麽?”
那雷老二在鞋底上擦乾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麽都不想干,只不过觉得一样东西若是四个人分,就要比六个人分好得多。”
那两人对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二道∶“咱们虽然将那批鹰爪孙全甩脱了,但瞧这批货眼熟的人还大有人在,说不定後面还会有人跟来,咱们还是快走吧!”
胡铁花这才知道他们果然都是江洋大盗,而且刚做了一票好买卖,是为了逃避别人的追踪,才到这山城来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是什麽,但看他们一竟不惜为了这票货自相残杀,包袱里显然绝不会是平凡之物。
胡铁花的心已痒了,手也痒了,暗道∶“我若不看看这包袱里装的是什麽,今天晚上休想睡得着。”
其实他当然不仅是想看看而已,这四人就像送上门来的肥猪,他若将他们推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
这时雷老二已将包袱提了起来,胡铁花刚想掠下去,突见一条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飘过来。
雷老二一他们好像还没有瞧见,直到这白色的人影飘飘的落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吃了一惊。
胡铁花也吃了一窟,因为这白色的人影,轻功实在高明,他猜不透这小小的山城竟会来了这麽多绝顶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瞧见它的身材很轻盈,头发很长,好像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
因为雷老二他们脸上的吃惊之态虽还末消失,眼睛却已眯了起来,色迷迷的瞧着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睛眯起来,这女子就一定不会丑的,胡铁花对这种事,一向很有经验。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这两个人,是你们杀的麽?”
她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叁却笑了,道∶“这两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与姑娘又有什麽关系,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难道还会在衙门里吃粮当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缓缓道∶“你若在别的地方杀人,莫说杀两个,就算杀两百个也和我没关系,但在这里……”
雷老二道∶“这地方难道有什麽不同?”
白衣女子道∶“这地方不能杀人的。”
雷老二一笑道∶“但现在我已经杀人,姑娘你说应该怎麽办呢?”
他对这女子本来还有畏惧之心,因为他也已看出这女子的轻功很高明,但现在他似乎已被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颠倒,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因为男人对美丽女人的提防之心总是特别小的。
所以美丽的女人时常都能令男人上当。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杀了人,就只有两个法子了。”
雷老二一道∶“什麽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个法子,就是你将这两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头将地上的血迹舔得乾乾净净。”
雷老二大笑道∶“我这人什麽都吃,只有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他笑声忽然停顿,彷佛已觉出这女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胡铁花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知道她脸色一定变了。
那女子已缓缓按着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没有关系,反正还有第二个法子。”
雷老二道∶“什……什麽法子?”
白衣女子道∶“这第二个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着我来吧!”
她轻盈的转过身,人已掠上墙头。
夜凉如水,自山的那一边吹过来的晚风,轻柔得就如同天鹅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轻盈的身子彷佛溶於这温柔的秋夜中。
就在这一刹那间,胡铁花终於瞧见了她的脸。
她也许并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静的夜色里,如此朦胧的星光下,她看来实在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二和他的叁个伙伴,似乎又已忘记了一切,四个人只不过迟疑了片刻,就一齐跟着她掠了出去。
苏蓉蓉那间屋子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以已睡得很熟,胡铁花受过上次的教训之後,现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看守在这里,苏蓉蓉若又中了别人的暗算,他不但没有脸见楚留香,简直没有脸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实在太美,人神秘,她叫那四个江湖人跟着她走,究竟是为了什麽呢?她要带他们到那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麽东西?
胡铁花的好奇心简直已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着去看个明白,说不定立刻就会发疯的。
他拚命的揉着鼻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就在这时,苏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胡铁花一纵身就凉了过去,道∶“原来你还没有睡。”
苏蓉蓉抿嘴笑道∶“你们喝了酒之後说话的声音连聋子都会被吵醒,我怎麽睡得着呢?何况,今天晚上这院子里又这麽热闹。”
胡铁花道∶“原来你都瞧见了。”
苏蓉蓉道∶“我看见你们追一个人出去,然後你又一个人回来了。”
若在平时,胡铁花一定会乘机开开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让她红一红脸,或者让她为楚留香着着急。
但现在,他的兴趣并不在这上面。
所以他立刻问道∶“方才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麽?”
苏蓉蓉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想跟着去看看他们的下落?”
胡铁花眼睛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们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苏蓉蓉道∶“我不能去,因为那女子万一她也瞧见我,说不定就会有麻烦的,但你却没关系。”
胡铁花道∶“为什麽?”
苏蓉蓉道∶“因为她认得我,却不认得你。”
胡铁花立刻追问道∶“她认得你?你也认得她麽?它是什麽人?”
苏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官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宫南燕。”
胡铁花一店,怔住了,喃喃道∶“难怪她功夫不弱,原来是“水母”阴姬的徒弟。”
苏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麽?”
胡铁花又摸了摸克子,道∶“可是你……”
苏蓉蓉嫣然道∶“你尽避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是个好姑娘,难怪那老臭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衔在嘴里,还怕一不小心会将你吞了下去。”
他终於还是将苏蓉蓉的脸说红了,等他掠出墙外後,他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看美丽的少女们脸红的样子。他喜欢看到年轻的男女们两情相悦,他总觉得这是世上最美丽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欢喜,因为他觉得苏蓉蓉实在不错。
他长长呼吸了口气,喃喃道∶“那老臭虫实在比我走运。”
可是现在也有令胡铁花烦恼的事,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二他们已连影子看不见了。
他也知道宫南燕的脚程不会比他慢很多,但就凭雷老二他们四个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条腿跳也能追得上他们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和楚留香追踪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於是他就笔直向前面掠出,因为他走这条路,就算找不到宫南燕,最少也能遇着楚留香的。
前面并没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记得力才掠过这些屋脊时,下面的灯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烛,很少有人点着灯睡觉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前面有家人的灯光很亮,而且还有一阵阵叮咚敲打之声,从院子里传出。
这家人的院子里堆着很多木头,屋檐下悬着灯笼。
胡铁花本想往旁边绕过去,但眼角却已瞥见院子里有两个人在敲着的竟是口棺材。
这家竟是棺材店。
无论多麽小的城镇,都会有家棺材店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人,每个人都有死的一天。
这并不奇怪。
弊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钉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两人为何叁更半夜的忽然爬起来钉棺材,难道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毙麽?
纵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钉呀!死人是绝不会着急的……活人,自然更不会急着进棺材了。
胡铁花又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顿住身形,於是他立刻就发觉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日棺材有叁日还没有钉上棺盖。
叁日棺材里都装着死人。
胡铁花再不迟疑,飞身跃下院子,那正在钉棺材的两个人吃了一惊,连手里的钉锤都骇得飞了出去。
胡铁花也不理他们,只是急着去看那叁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脸色已变了,失声鹫呼道∶“原来是他们。”
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二和他的朋友。
胡铁花片刻之前还亲眼见到他们鲜蹦活跳的,做梦也想不到这四人现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两人已跪了下来,惊呼道∶“大爷饶命,这不关小人们的事。”
胡铁花见到他们已面无人色,知道他们必定已将他认做是雷老二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强笑着道∶“我也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但这是怎麽回事呢?”
两人年纪中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壮起胆子道∶“小人们本已睡着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将小人们叫醒,叫小人准备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着。”
胡铁花道∶“是个穿白衣服的姑娘麽?”
弊材店老板道∶“不错,小人们虽觉奇怪,但这里时常都传说有仙女显灵的事,据说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们也不敢不从命。”
胡铁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弊材店老板倒抽了口凉气,头声道∶“那位仙……水……姑娘过了半晌,就带了四…… 四位好汉回来了,看她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个人先付给我二十两银子。”
胡铁花道∶“那人怎麽说?”
弊材店老板道∶“那……位好汉还像是很欢喜,说∶“我和他们本就是朋友,替他们买口棺材,本是应该的。”小人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以为他们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带他们来买棺材,这是照顾小人的生意,小人这里还很少有一天能卖出四口棺材的,谁知……”
他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胡铁花望着棺材里的雷老二,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二发现自己付钱原来是在替自己买棺材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麽滋味呢?这种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饼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按着道∶“谁知道等到他们付过银子之後,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个法子只不过要你们的命,那实在容易极了。”小人们刚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是怎麽回事,这四位好汉已一个个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发抖,头声道∶“小人平生还从未见过有人死得这麽快的,四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来,就全都变成了死尸。”
胡铁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後呢?”
弊材店老板道∶“然後……然後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见了。”
他苦着脸接道∶“这种事情说别人听,别人也一定不会相信的,所以小人们只有连夜将棺材钉好送走,才大爷你……你……”
胡铁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马上也会忽然不见的,总不会管你的事,可是,这四人本来提着个大包袱,你瞧见没有?”
弊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时已吓得眼睛都发了花,实在并没有瞧清楚……”
他话末说完,胡铁花果然也忽然不见了。
以後这棺材店老板一连病了七天,若有人问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麽,他就发誓说什麽也没有做,只不过做了场噩梦。
小小的土地庙旁,是间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来是间私塾学堂,但老师并不住在里面,学生自然也早已放学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却点着根蜡烛,火光闪烁,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这人竟是个很乾很瘦的老头子,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却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
他忽然回过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帅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无双,当真令老朽开了眼界。”
楚国香抱拳道∶“前辈过奖了。”
他已趁说话的时候,将这老人仔细观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还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前辈才真令晚辈开了眼界。”
那老人朗声大笑道∶“听香帅这麽样一说,老朽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其实老朽并不是故意想卖弄这身见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将香帅引到这里来,只不过是因为香帅所住的那家客栈里有几个人讨厌,所以说话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为年纪越大的人越谦虚,其实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肯服输,越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
奉承话若由一个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说出来,那更是过瘾无比,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听的。
戴独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为何不走慢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