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画眉鸟
柳烟飞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脸上每一根肌肉都颤抖起来,满头大汗如雨点般滚滚而落。
琵琶公主悠悠道:“男子汉大丈夫,与其荀延偷生,倒不如光荣战死,你说是麽?”
柳烟飞跺了跺脚,嘶声道:“柳烟飞何惧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若只是去白送性命……”
琵琶公主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觉得自己不是石观音的对手?”
柳烟飞道:“普天之下,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只怕还不多。”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道:“只要你能带我们找到石观音,我们倒不惜为你拚一拚命,但你既……既然不敢,那也只好算了。”
柳烟飞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奔到皇甫高面前,拉起他的手,扑地跪了下来。
只见柳烟飞满面痛泪,在皇甫高掌心不停的划着字。
皇甫高像是忽然大怒起来,一脚将他开。
但柳烟飞却又爬过去,皇甫高身子发抖,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竟有两行眼泪,缓缓落了下来。
又过了半晌,柳烟飞忽然长身而起,嗄声道:“两位真的要陪我兄弟去找石观音?”
胡铁花立刻道:“自然是真的。”
柳烟飞道:“纵然有去无回,也在所不惜?”
胡铁花大声道:“胡某难道是贪生怕死的人麽?”
柳烟飞仰天长长吐了口气,道:“好,既是如此,两位就随我来吧!”
一片石峰,平地拔起,大地至此,似已到了尽头,皇甫高到了这里,手脚都似乎已在微微颤抖起来。
胡铁花极目四望,不禁动容道:“好险恶的所在,莫非已到了地狱的入口?”
柳烟飞叹道:“不是地狱的入口,这里就已是地狱。”
也沉声接着道:“群山之中,有处秘谷,石观音就住在那里,我皇甫大哥也就在那里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胡铁花眼睛里发出了光,捏紧拳头,大声道:“现在他报仇的时候已经到了,咱们冲进去吧?”
柳烟飞道:“但这石峰之间,道路迂回,住按交错,而且穷极生克变化,咱们若是就这样撞进去,只怕永远也无法走进这迷谷。”
琵琶公主着急道:“那.……那怎麽办?”
柳烟飞道:“只望到了晚上,风向能改变。”
琵琶公主又忍不住道:“为什麽要等风向改变?”
柳烟飞叹道:“我皇甫大哥耳目俱已残废,所以後来石观音已将他看得和死人无异,对他丝毫不加防范,谁知他出入这迷谷几次之後,便已凭着一种特异的触觉,将谷中道路的生克变化,俱都默记在心。”
琵琶公主道:“所以他才能摸索着逃了出来,是麽?”
柳烟飞道:“正是。”
琵琶公主道:“那麽,这和风向又有什麽关系叩.”
柳烟飞叹道:“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人,要分辨出力向,并不是件容易.事,他需要倚靠许多种因素,风向,自然就是许多种因素之一。”
琵琶公主叹道:“我明白了,他逃出来的那天,吹的风和现在不一样,生怕感觉上有了差异,就会将方向走错,是麽?”
柳烟飞道:“不错,在那迷谷之中,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了。”
胡铁花抬头仰望着天色,着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这见鬼的风向才能改变?”
琵琶公主道:“沙漠上,白天和晚上吹的风,往往是不同的。”
柳烟飞道:“不错,到了晚上,风向说不定就会改变了。”
胡铁花道:“它若偏偏不变呢?”
柳烟飞叹了口气,道:“它若不变,咱们就只有等着。”
幸好胡铁花的运气并不错,入夜时风向果然已改变,由东南变为西北,寒气也自西北方卷了过来。
石驼以剑点地,当先而行。
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十分慎重,像是生怕一步踏错,便将永生沉沦於万劫不复的鬼狱。”
但片刻後,他们还是走入了石峰群中。
无星无月,大地漆黑得好像已被装在棺材里。
胡铁花几乎什麽都瞧不见,心头也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但他也知道,越黑暗,反而对皇甫高越有利,因为在这样的黑暗里,有眼睛的人,行动反而不如瞎子方便。
皇甫高还是走得很慢,但却是不停的在走,行动就像是猫一样,几乎完全没有任同声音发出来。
其实,这时狂风怒号,纵有脚步望发出,别人也不会听见,别人若有脚步声发出,也们自然也不会听见。
只有皇甫高,他不用听,也能感觉得出。
就在这时,他像是忽然感觉到有了警兆。
他猝然一回首,身子已伏了下来,贴在石壁上,此时此刻,大家已都唯他马首是瞻,立刻也跟着紧张起来。
胡铁花掌中紧握着他自黑衣大汉手里夺过来的刀,悄悄绕过皇甫高,贴身在石壁上,屏息静气的等着。”
无边的黑暗中充满了杀机。
胡铁花就像是一匹在等着择人而噬的恶狼。
过了半晌,山峰那边,果然隐约传来了人的呼吸声,胡铁花掌心沁出汗,刀握得更紧。
呼吸声渐渐近了。
胡铁花闪电一刀砍了下去,也几乎已将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刀上,这一刀的快与狠,只怕很少有人能躲得开。
也存心要将对方的头颅一刀砍成两半。
他自然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刀砍的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本来也许也走不到这里的。
幸好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没有遇上石观音,也没有遇上石观音其他的弟子,竟偏偏遇上了曲无容。
“……就凭你们叁人这样子,也想走得出去麽?”
这句话正是曲无容说出来的。
她一身都是雪一般的白,断臂用白绫悬着,面上也蒙着雪白的丝巾,使人但能看见她绝美的风姿,而忘却了她脸上丑陋的伤痕。
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叁个人张大了眼睛瞧着她,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将要怎样。
只要她一声呼唤,他们叁个人就走不成了。
但曲无容居然也是静静的瞧着他们,没有开口。
一点红忽然道:“我说的,你听见了?”
曲无容道:“哼?”
一点红道:“你走不走?”
曲无容冷笑道:“你明知自己逃不出去,想要我带路麽?”
一点红瞪眼瞧她半晌,忽然纵声狂笑起来。
一个终年面上不见笑容的人,居然会大笑,这本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只可惜他笑得太不是时侯,笑声若惊动了石观音,这笑的代价就是叁条命。
姬冰雁怒道:“你是不是想以死来向她表明心迹?但我们可犯不上这样,她对我们无论怎麽想,无论将我们看成怎麽样的人,我都不放在心上。”
一点红骤然顿住笑声,道:“好,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也竟用出也剩下的全部力气,拚命一推,挣开了那缚着的腰带,自姬冰雁背上滚落了下来。
楚留香动容道:“你……你这是何苦?”
一点红道:“少了我,你行动也方便些。”
楚留香跺脚道:“但我又怎能将你留在这里?”
一点红淡淡道:“我从未觉得性命很珍贵,随时都在准备着死的。”
他戛然顿住语声,那冷漠的神情,却很像在对曲无容说:“我绝不会为了求生而骗你的,你若是这样想,非但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曲无容蒙面的丝巾彷佛湿了。
这比冰还冷的女子,难道也会泪流满面?她忽然取出个小瓶子,抛给楚留香,扭转了头,嘎声道:“这是解药,你们都走吧!”
楚留香却叹了口气,道:“姑娘现在才让我们走,已太迟了。”
曲无容道:“为什麽?”
楚留香叹道:“红兄的脾气我知道,他说过不走,就绝不走的,他不走,我们两个人难道能走麽?”
曲无容道:“他……他还想怎麽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缓缓道:“他已表明了心迹,姑娘若相信他,就该和咱们一起走,也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就会走了。”
曲无容道:“我……不能走。”
她不但声音颤抖,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楚留香道:“这里还有什麽值得姑娘留念之处?”
曲无容没有答话,似已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喝道:“你们四个,谁也休想走。”
一个紫衣少女,不知同时竟已在长廊尽头瞪着他们,楚留香、姬冰雁,纵然镇定,也不禁为之失色。
曲无容失声道:“四妹你……”
紫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冷笑道:“谁是你的四妹,你这不要脸的丑丫头,平时一面孔假道学,谁知一瞧见男人就昏了头,难道你忘了师父会怎样对你?”
曲无容反倒镇定下来,淡淡道:“但你也莫忘了,师父现在并不在。”
紫衣少女怒道:“师父不在又怎样,凭咱们几十个姊妹难道远对付不了你们?”
她的手在墙上一按,立刻便有一阵震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楚留香知道铃声一响,石观音门下弟于必将倾巢而出,这些少女武功俱都不弱,而且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两着石观音秘传的杀手,凭他们四人之力,要对忖这些少女们,胜算实在不多。
何况姬冰雁和一点红现在简直连出手之力都没有。
姬冰雁现在刚吞下去解药,悄声问道:“这药要多久才能发挥效力?”
曲无容道:“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对方片刻就要来了,也气力纵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又有什麽用。
他已将剩下的解药递给一点缸,一点红也没有拒绝,只叹这两个当代武林的绝顶高手,纵然服下了解药,也只有等着听凭人来宰割。
铃声还在响着。
紫衣少女厉声笑道:“你们此刻若是束手就缚,也许还可受些活罪,否则……”
曲无容冷冷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先宰了你。”
紫衣少女脸色发青,却真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今天还不肯杀人麽?”
楚留香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若要杀人,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天。”
姬冰雁冷冷道:“但今天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
楚留香叹息道:“今天我就算杀人,只怕也还是难免被人杀的。”
连楚留香都说出如此气的话来,事态之凶险,可想而知,姬冰雁也知道,他们实在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一点红忽然道:“是我害了你。”
也这话虽然没有指名,但谁都知道他是在向什麽人说的。
过了半晌,曲无容终於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难道很珍惜麽?”
一点红道:“很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两人却就这样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
楚留香也曾见过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爱情,却还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他们两人这样的。
这一份奇特的感情,虽是那麽淡漠,但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中,看来抑分外强烈,分外令人感动。
只不过这究竟是甜是苦,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忽然间,两个少女自长廊尽头狂奔而来。
她们竟是完全赤裸着的,身上还沾着水珠,显然就是方才在沐浴的那两个。她们明明已被楚留香点住了穴道,此刻的来势却疾如狂风。
楚留香又惊又奇,紫衣少女皱眉轻叱道:“警铃虽急,你们至少也该先将衣服穿上呀!”
叱声未了,赤裸的少女已奔到楚留香面前,面对着她们丰满成熟的青春胴体,叁个男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这两个少女刚奔到面前,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迎面给了她们一拳。
这变化不但使得紫衣少女面色大变,楚留香等人也吃了一惊,只见她们自背脊至足踝,都仍是光滑完整的。
曲无容忍不住翻过她们的身子,也瞧不出有任何伤痕,但一张睑,却已变成紫色,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再着她们的脖子上,竟有一圈很细的红印。
曲无客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失声道:“她们莫非是活活被人勒死的。”
楚留香皱眉道:“看来只怕是如此。”
姬冰雁道:“既然已被勒死,怎麽还能奔来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勒死她们的人,用的手法很妙,而且也算准了力量,存心要她们奔到这里後再断气。”
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麽,一面说着话,一面俯下身去,扳开那少女紧握的手掌,取出一张翠绿色的纸。
曲无容道:“是谁勒死了她们?为什麽远要她们奔来这里?”
楚留香眼睛凝注那张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过了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只因那人要将她们的死送给我。”
曲无容失惊道:“将死送给你!你………你……”
楚留香苦笑着将那张翠绿的纸递了过去。
只见上面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紫衣少女虽未看见这张纸,但也不禁全身汗毛直竖,满头汗出如雨,忽然转身狂奔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来人……”
她身形眨眼就转过长廊,瞧不见了。
只听她呼声突然中断,接着她身子竟又退了回来。
楚留香等人忽也紧张起来,只见她脚步一步步向後退,竟一直快退到楚留香他们面前,始终也没有回过头。
曲无容只觉得手脚发冷,嗄声道:“你……”
一个字才说出口,紫衣少女竟已仰天跌倒。
只见她满睑俱是鲜血,鼻梁正中竟赫然插着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剑,剑柄上也瓢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竟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大家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翡翠脆而易折,鼻梁却是最是坚轫,这“画眉鸟”竟然以翡翠制的剑掷入别人的鼻梁中,这份腕力又是何等惊人。
楚留香忽然道:“朋友屡赐厚赠,为同不肯相见?”
话声中,人已轻烟般掠了过去。
曲无容等人紧紧相随,转入另一长廊,但见楚留香脸上发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像是被吓呆了。
自他脚跟开始,每隔两步,就倒着一具少女的体,这条数十丈的长廊,竟摆满了身。
数十具身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像是陈列什麽货物一样,这景象的诡秘恐怖,无论谁见了,都难免毛骨悚然。
曲无容倒底是个女人,这些死去的少女,倒底曾经是她的同伴,她只觉两腿发软,已晕了过去。
姬冰雁也几乎忍不住要吐了出来,也虽然心肠冷酷,但这一生中,却也从未见过这麽多死人就连手下从来不留活口的中原一点红,也似骇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长叹道:“这画眉鸟好辣的手。”
姬冰雁喃喃苦笑道:“他知道你不杀人,所以就替你杀了,只不过……他实在未免杀得太多了些。”
只见这些少女,有的颈上红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剑所伤,有的一颗头,软挂在一边,是被拧断了脖子,有的口吐鲜血,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有的被割下舌头,有的被挖去眼睛……
这“画眉鸟”竟似觉得杀人是种很有趣的享受,很有趣的娱乐,竟想出各种方法, 杀人。
每个被他杀死的少女,身上都有张翠绿的纸: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姬冰雁苦笑道:“画眉鸟,画眉鸟……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取了个如此可爱的名字。”
第三十章、断臂论交
楚留香叹道:“你仔细瞧瞧她们的睑。”
姬冰雁摇了摇头,道:“找不喜欢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况死的。”
楚留香沉声道:“你若仔细一瞧,就可发现她们的死法虽不同,但却有一样相同之处。”
姬冰雁终於忍不住还是瞧了一眼,睑色忽然大变,失聋道:“不错,这些少女都没有眉毛。“
楚留香叹道:“她们本来是有眉毛的,只不过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凉气,道:“难道他杀人之前,先要将别人的眉毛削去麽?”
楚留香道:“这只怕就是画眉鸟杀人的标志,看来他不但以杀人为享乐,而且还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也杀的。”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他这次杀人却是为了你,好歹总帮了你的忙,是麽?”
楚留香皱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为什麽要帮你的忙?你认得他?”
楚留香道:“不认得。”
姬冰雁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了就杀人,杀了人就走吧?”
楚留香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麽原因?”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到目前为止,找简直连一点迹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无论他的用心是好是坏,都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你想……他不久会现身麽?”
楚留香道:“说不定他时时刻刻都在等我们,只是我们都瞧不见他罢了。”
姬冰唯只觉背後有些凉飕飕,忍不住叹了目气,道:“像这样的人,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瞧见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现在石观音的弟子,总算已死尽死绝了,我们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他永远不会想到,外面还有致命的一刀,在等着他们哩!
当先领路的是曲无容。
但她却绝不是为了怕楚留香他们在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离开这充满了惨痛回忆,充满血腥的地方。
她痴痴的走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整个人像是已完全麻木,她的同伴全都死了,她却还活着。
她也许并不是为了她们的死而难受,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没有死而歉疚,她好像觉得自己本也应该死在这里的。
跟在她後面的,是一点红、姬冰雁,最後面才是楚留香,他们能活着走出这里,的确值得欢喜。
但也不知怎地,每个人心情却十分沉重。
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向曲无容直劈下来。
曲无容竟然视而不见,完全不避不闪。
一点红大惊之下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拉过来。
中原一点红身法之疾,反应之快,固然可称独步中原,但这一刀的来势之急,更非言语所能形容。一点红终於还是迟了一步。
他只有将曲无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扑上去,以身子护卫着,反手向刀锋迎了上去。
只听“喀嚓”一声,鲜血箭一般标了出来。
他一条左臂已被生生砍断。
楚留香、姬冰雁,大惊之下,双双抢出。
只见刀锋如金芒闪电,又向他们砍了过来。
楚留香身形一曲,一闪,又抢入刀光中,向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拧,刀已到了他手里。
这一招的迅速.准确、灵活,当真已到了武功的颠峰。
姬冰雁立掌如刀,已向这人咽喉切了下去。
楚留香、姬冰雁,两人连手,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这一招出手双飞,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闪避得开。
胡铁花一刀得手,力待乘胜追击,突觉疾风扑面,一人已抢入怀中,出招之险,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谁能在一招间就将胡铁花制住?胡铁花心念一闪,失声道:“老臭虫。”
这一声“老臭虫”叫了出来,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大吃一惊,“呛”一声,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
姬冰雁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顿住.嗄声道:“小胡,是你?”
胡铁花道:“除了我这倒楣鬼还有谁?”
楚留香和姬冰雁跺了跺脚,一齐松开了手。
胡铁花站起来松了口气,笑道:“好家伙,老臭虫你可真有两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们也休想这麽快就得手。”
楚留香.姬冰雁俱是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胡铁花笑道:“你们没有杀了找,本该谢天谢地才是,为什麽……”
也忽然觉出了气氛之沉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来,乾咳两声,讷讷道:“刚刚……刚刚……刚刚……”
他嘴里“刚刚”说个不住,他仔像在敲锣一样。
楚留香叹道:“你刚刚真是闯出祸来了。”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悄声道:“是谁受了伤?”
楚留香还未答话,火光一闪,柳烟飞已亮起了火子,这时用不着楚留香再说,胡铁花也看见受伤的人了。
只见血泊中,一个白衣女子痴痴的坐着,动也不动,身上虽然溅满鲜血,但受伤的并不是她。
一个修长、黝黑,硬得像铁,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缓缓自血泊中站了起来,他左臂的伤口远在滴着血,但苍白的睑上却全无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枪一样站得笔直,看来你就算是砍断地两条腮,他也不会倒下去。
胡铁花瞧着也,也不知该说什麽?一点红也在瞧着也,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也若是埋怨怒骂,无论骂得多麽凶,胡铁花也还觉得好受些,但这一声称赞,即令胡铁花脖子都红了.一点红缓缓道:“你不必受,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这一刀。”
他越是不怪胡铁花,胡铁花越是觉得难受,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的错,但胡铁花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错了。
姬冰雁忽然走过去,拍拍他肩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麽?”
胡铁花长叹道:“我只知道他是条好汉,天下少见的好汉。”
姬冰雁道:“他就是一点红。”
胡铁花耸然道:“中原一点红?”
姬冰雁道:“正是。”
胡铁花跺脚道:“我真该死!懊死!懊死!”
也瞧着地上的断手,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只因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中原第一快剑,就是这只手使出来的。
天下又有几只这样的手。
现在这只手已被他砍断了,又有什麽能够代替?又有什麽能够补偿?胡铁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姬冰雁却拉住了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
胡铁花嘶声道:“你放手,我用不着你管。”
姬冰雁叹道:“你可知道,不只是你欠他一只手,我也欠他一条腿,但我们用不着现在急着就还他,以後等他需要时再还,岂非更好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笔帐,但愿你能还得清才好。”
一点红忽然道:“这不是帐,谁也用不着还的。”
也拾起自已的断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这只手反正已杀得太多了,让它休息休息也好。“
话说完了,他的人终於也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见了楚留香,姬冰雁见了“石驼”,自然也有一番惊喜,自然会将自己别後经过都说出来。
这时也们已离开那秘谷,曲无容坐在力竭昏迷的一点红身旁,痴痴的瞧着,像是直到现在才第一眼瞧见他似的。
胡铁花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此刻终於忍不住道:“画眉鸟,这小子究竟是什麽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琵琶公主道:“他喜欢杀人,为什麽不索性将石观音也一齐杀了?”
姬冰雁道:“也许他恰巧没有遇见石观音,也许他还要将石观音留给楚留香。”
琵琶公主道:“石观音又怎会恰巧不在呢?”
姬冰雁瞧了曲无容一眼,道:“据这位曲姑娘说,石观音并不是常常都在那里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时侯,反而比在的时侯多得多。”
琵琶公主皱届道:“邯麽,平时她在什麽地方呢?”
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来了。
琵琶公主又道:“你为什麽不说话呀?”
她这句话是向楚留香说的,大家这时才发现,楚留香闭着眼坐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也在想些什麽?只听也嘴俚念念有词,又好像是在念经,说的却是:“华山七剑……黄山世家……皇甫高早……石观音……“
大家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麽意思?但见他脸上渐渐发了光。
琵琶公主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你知道石观音在那俚?”
楚留香终於张开眼来,目中神光暴射,却笑道:“石观音?谁是石观音?”
琵琶公主怔了怔,失笑道:“你想什麽想得发了呆,连石观音都忘了。”
楚留香大笑道:“有石观音即是没有石观音,没有石观音即是有石观音……我从来也不曾记得,却叫我从何忘记?”
琵琶公主又惊又笑道:“这是什麽话?找不懂。”
楚留香道:“你本来就不懂,这是禅机。”
琵琶公主道:“什麽禅机?”
楚留香摇头道:“天机不可露,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琵琶公主笑道:“你打什麽机锋?忽然想做和尚了吗?”
楚留香道:“我正是忽然想起个和尚来。”
琵琶公主道:“谁?”
楚留香微笑不语。
琵琶公主瞧了瞧胡铁花,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人有时实在可恨得很。”
楚留香忽然又道:“极乐之星现在在那里?”
胡铁花道:“我本来已交给她,她又还给我了。”
楚留香道:“你若真是知道了这极乐之星的密,又当如何?”
胡铁花道:“我既然已答应了王妃,自然要告诉她。”
楚留香道:“很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琵琶公主道:“但……但石观音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石观音?谁是石观音?”
琵琶公主简直连肚子都要气破了,却又忍不住要笑,咬着嘴唇道:“你这人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楚留香微笑道:“你跟我去,就会明白了。”
柳烟飞咳嗽了一声,讷讷道:“在下兄弟已有十馀年未返华山,此刻楚香帅既然要去办别的事,在下兄弟就想……就想告辞了。”
楚留香神情忽然凝重起来,道:“两位现在还不能走。”
柳烟飞道:“香帅莫非还有什麽吩咐麽?”
楚留香沈吟了半晌,忽又笑了笑,道:“两位跟我去就会明白了。”
柳烟飞也沉吟了半晌,道:“在下只求楚香帅答应一件事。”
楚留香道:“柳兄又有何吩咐?”
柳烟飞叹道:“在下倒无妨,但有些事,却是我皇甫大哥不愿说出,甚至连提都不愿提起的……”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若问起这些事,你们又不能不说,是麽?”
柳烟飞苦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只求楚香帅……”
楚留香道:“你要我连问都莫问,是麽?”
柳烟飞黯然垂首,讷讷道:“香帅若肯答应,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楚留香笑道:“我现在可曾问过什麽?”
柳烟飞道:“什麽都未曾问起。”
楚留香道:“现在既未曾问,以後还会问麽?”
柳烟飞默然羊晌,叹道:“不错,香帅现在既然还没有问,以後更不会问了。”
楚留香笑道:“你明白就好。”
柳烟飞忽又道:“但这些事,香帅本该问的,为何又不问了呢?”
楚留香淡淡道:“只因我该问的,我已知道了。”
琵琶公主实在又憋不住了,大声道:“你该问什麽?你又知道什麽?求求你,莫要打哑谜好麽?”
楚留香还未说话,突听远方响起了一片驼铃声。
断续的铃声在风中听来,显得那麽苍凉,那麽单调,但在楚留香等人耳中,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悦耳动听的声音。
胡铁花、柳烟飞等人俱是精神一震,就连琵琶公主都忘了再追问那“哑谜”是什麽了。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麽声音?“
胡铁花笑道:“在沙漠上,我就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但那声音我还是听得出来的……那是驼铃声,对不对?”
琵琶公主却摇了摇头,道:“那不是驼铃声。”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驼铃声?是什麽声音?”
琵琶公主笑道:“在我耳中听来,那简直就是水往杯子里倒的声音,肉在火上烤的聋晋……”
琵琶公主说的不错,在沙漠上,这单调的驼铃声,往往就象徵着清水、食物.和温情。
因为沙漠上的牧人,大都是豪放、慷慨和好客的,他们的帐蓬虽简陋,但即充满了温暖的友情。
他们永远不会拒绝任何一个饥饿的旅人。
但这次,琵琶公主却似乎错了。
他们赶过去时,骆驼队已停了下来,数十匹骆驼,围成了一圈,有的人已开始扎营。
但四下却听不见有嘈吵的人声,更没有欢乐的笑声,在外面巡弋的几条大汉,瞧见有人来了,也没有表示出丝毫欢迎之意,反而弓上弦、刀出鞘,严肃的面上,都露出了戒备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