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护驾来迟
标兹王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做什麽?”
吴青天狞笑道:“也没什麽,只不过想要你的脑袋。”
标兹王大骇道:“小王重金将两位自张家口聘来,两位如何反而拔刀相向?”
吴青天道:“重金?你给了咱们多少银子?”
标兹王道:“不是一万两麽?”
吴青天龇牙笑道:“但你的对头却给了咱们两万。”
标兹王道:“两位既有侠士之名,如何竟……竟见利而忘义?”
吴青天大笑道:“侠土,侠土值多少钱一斤?”
他大笑着接道:“你既已快死了,我不妨给你个教训,能用钱买得动的人,绝不是侠士,你能买得动的人,别人也能买得动的。”
标兹王苦笑道:“如此说来,是小王瞎了眼了。”
吴青天道:“你的确瞎了眼了,老实告诉你,你方才说的那消息并不十分正确,这次咱们来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六个。”
标兹王道:“还………还有四个妮?”
吴青天道:“现在自然也都来了,你猜是谁去找他们的?”
琵琶公主忽然插口道:“莫非是杜环?”
吴青天大笑道:“不错,你的确比你老子聪明,我倒实有些舍不得杀你。”
吴白云皱眉道:“时机紧迫,你还穷聊什麽?若有别人赶来,这功劳岂非要被他们分了去?”
吴青天格格笑道:“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你的头还值五万两哩?”
他的手一抖,剑光如匹练的直取标兹王头颅。
楚留香竟还是没有出手,他的心定得很,知道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龟兹王的脑袋也不会搬家的。
只听『叮』的一声,吴青天掌中剑已被撩起,几乎脱手飞出,琵琶公主手里已扬起了那曲头琵琶,冷笑道:“就凭你若也能取得父王的头,你前面的人早已得手了。”
吴白云耸然道:“这丫头武功不弱,咱们前面那几批人想必都是栽在她手上的。”
吴青天咬了咬牙,喝道:“你还是守住门,我对付得了她。”
他剑光闪动,再次过去。
琵琶公主展颜一笑,道:“你真能对付得了麽?”
手中琵琶并没有动,但话犹未了,琵琶的曲头里,突的一蓬银针暴射而出,银针如雨,也看不清有多少根。
吴青天大惊之下,剑光回旋,护住全身。
『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素来以轻灵严密着称於天下,但他的剑势虽密,银针却更密。
只听一声惨呼,长剑冲天飞起,吴青天双手掩面,鲜血自指缝间泉水般的涌出,他厉声惨呼道:“好………好狠毒的暗器!”
一句话刚说完,人已扑面倒下。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歹毒的暗器,正是用来对付你们这种歹毒之人的。”
说话间吴白云已抄起只锦墩,红着眼扑了过来,他竟以锦墩作为盾牌,右手剑瞬息间已刺出七剑。
琵琶公主竟似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後退。
吴白云嗄声道:“臭丫头,你远有什麽毒招?为何不使出来了?”
琵琶公主竟已被逼得靠住帐篷,退无可退了,但面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全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标兹王早已缩在角落里,大声道:“快,快出手呀!你的胆子大,你老子却胆小得很。”
琵琶公主银铃般笑道:“我只不过想见识见识他们的龙游剑而已,你老人家要我出手,我就出手吧!”她两只手举着琵琶向上一迎。
『铮』的一声,火星四溅,长剑又几乎被震飞。
吴白云狞笑道:“好家伙,竟是铁打的琵琶。”
琵琶赫然正是精铁所铸,沉重得很,纵是力气极大的人,也难舞动自如,琵琶公主更要用两只手一齐捧着。
吴白云算准她这样招式绝不灵便,是以丝毫不惧,长剑展动,又扑了过,只是不敢硬接而已。。
只见琵琶公主双手捧着琵琶,迎。截。碰、撞、砸,招式又古怪,又诡秘,而且还不慢。
只因琵琶很大,她的手只要微微移动,琵琶的变化就很多,奇怪的是,她招招俱是守势。
双手捧着琵琶,要想伤人,自然不易,楚留香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想到世界上有用两只手捧着对敌的兵器,更未瞧见过这样的招式她自己将自己两只手都困死了,守势纵佳,岂非已先立於『不胜』之地。
吴白云也有些奇怪,几招过後,他胆子更大,攻势更急,到後来竟欺身而入,想以险制胜。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银光一闪。
琵琶公主双手一分,琵琶上的曲颈竟应手而起,颈上白刃如霜,闪电般刺入了吴白云的肚子里。
吴白云长剑撒手,踉跄後退,满面俱是惊疑之色,竟直到临死时,还弄不懂自己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琵琶公主瞧着他缓缓倒下,幽幽叹道:“我这兵器实在是又奇怪,又狠毒,你们为什麽偏偏要逼我用它?”
楚留香瞧得暗暗苦笑,这琵琶公主功力似乎并不深,会的招式也似乎不多,但每一招却都犀锋。简洁。毒辣。有效。
他真想不通她这样的招式是从那里学来的,一个小泵娘学会了这样的招式,可并不是什麽好事。
标兹王已站起来了,一面找酒杯,一面大声叫道『快!膘叫人来把这两具死弄出去,我怕看死人。』琵琶公主叹遣:“我杀了人後,手也是软的。”
她身子还贴着帐篷,就在这时,突然有两只手戳穿帐篷,闪电般插了进来,一边一只,擒住了琵琶公主两条手臂。
标兹王大骇之下,刚拿起的酒杯,又跌在地上。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已撞破帐篷,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苍白的脸,漆黑的衣裳。
右面一人竟是『杀手无情』杜环,他左手紧握着琵琶公主的手臂,右手却用白布带吊在脖子上。
左面的一人,又乾又瘦,头也像是已缩进脖子里,但一双眼睛却是金光闪动,活像只火眼金睛的大猴子。
琵琶公主两只手臂如被铁匝,疼得简直要落泪,但她却咬紧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
标兹王颤声道:“你………你们要小王的头颀无妨,把我的女儿放了吧!”
杜环格格笑道:“你难道未听过老子的恶名了老子可以杀两个人时,绝不会杀一个的。”
那乾瘦如猴的黑衣人皱眉道:“要杀就杀,噜嗦什麽?”
杜环竟似对这人有些畏惧,乾笑道:“是孙兄来动手?还是小弟动手?”
黑衣人冷冷道:“你觉得杀人过瘾,就让你过瘾吧!”
杜环大笑道:“多谢多谢………”
突听一人缓缓道:“这两人你们是杀不得的。”
语声中帐篷顶上已有一个人落下来,全身也没做什麽姿势,但落在地上就像是半两棉花,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除了楚留香,轻功这麽高的还有谁?黑衣人本来趾高气扬,满脸目中无人的样子,但现在却像是吓呆了,连紧握着的手都放松下来。
楚留香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孙猴子,你还认得我麽?』这黑衣人正是『长白猴群』唯一的传人,白山黑水间头一把硬手,连整个长白剑派都对他头疼的『黑猴』孙空。
但现在头疼的却是他自己了,竟呆着说不出话来。杜环本来想发发威,看见他这样子,也只有闭起了嘴。
楚留香笑道:“凭你这样的人也来作刺客,你不觉丢人麽?”
『黑猴』孙空突然跺了跺脚,嗄声道:“我早知道你在这里,杀了我也不会来的。”
楚留香笑道:“你还算有些良心。”
孙空呆了半晌,仰首长叹一声,掉头就走。
『杀手无情』杜环大呼道:“你就这样走了麽?”
孙空霍然转身,冷冷道:“我难道走不得?”
杜环道:“这小子是谁?孙兄为何如此怕他?”
孙空瞪了他半晌,狞笑道:“凭你也配叫他小子?凭你也配问他是谁?哼!”
『哼』字出口,一只黝黑如铁的手业已闪电般伸出,杜环竟不及闪避,惨叫一声,踉跄後退。
他前胸竟已生生被抓出了个血洞。
孙空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飞起一脚,将他身子得飞了出去,若无其事地搓搓手,向楚留香咧嘴笑道:“我知道你不杀人,但留着他也麻烦,索性就替你代劳了。”
他不等话说完,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标兹王本来还想拿下他的,现在却已吓得脸无血色,等他们走出去,龟兹王已『哇』的呕吐了出来,闭着眼道:“快……快把死抬走。”
话未说完,孙空忽又伸入头来,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虽欠你的情,一见你面立刻就走,但还有一个比我厉害十倍的人就快来了,你千万要小心些。”
楚留香仿笑道:“我素来很小心的,只不过……这位厉害的人物究竟是谁?”
孙空又咧嘴一笑,道:“我一说他名字,恼袋就疼,还是不说的好,只可惜现在就要走了,否则看你们拚一场,那一定有趣得很。”
这次他走得更快,说到最後一字,已在十馀丈外。琵琶公主忽然冲到楚留香面前,拉住他的手,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呀?难道连我都不告诉麽?”
楚留香摆脱她的手,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麽人,只不过是只老臭虫而已。
“
巴在这时,外面已传来了胡铁花的呼声,远远就呼道:“老臭虫,你那边没事了麽?”
琵琶公主还是缠着楚留香,娇笑着又道:“对了,我还是要问,为什麽他要叫你老臭虫?”
楚留香实在不愿意对女孩子板着脸说话的,但现在却只有板下脸来了,否则他就觉得对不起胡铁花。
他板着脸道:“这外号是你未来的夫婿叫我的,你为何不去问他?”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一怔,这时胡铁花与姬冰雁已双双掠了进来,姬冰雁目光一转,竟微笑道:“如何?戏好看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两人倒轻松自在,在外面追贼的,却让贼溜进屋子来……”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大笑起来。
楚留香皱眉道:“你远觉得好笑?”
胡铁花大笑道:“这次你却上了死公鸡的当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上当?”
胡铁花笑道:“你当我们没瞧见那两人麽?”
楚留香道:“看见了为何还放他们进来?”
胡铁花笑道:“死公鸡认得孙空,他知道这猴子生平就最服你,又怕你在这里太空闲,所以就将他留给你,我想过去动手,却被拦住了。”
楚留香也禁不住莞然而笑,摇头道:“我本来正在奇怪,孙猴子轻功虽不弱,又怎能在你们两人的眼底下溜进来,谁知竟是你们在算计我。”
姬冰雁淡淡笑道:“但孙猴子若非为人还有可取之处,我也不会将他留给你了…… 我若让这醉鬼和猴子动上了手,你想那猴子还走得了麽?”
别人出生入死,流血拚命,紧张得连气都透不出,这叁人竟看得稀松平常,就好像吃白菜。
标兹王这时才定过神。忽然冲过来,道:“他……他们一共来了六个,还有两人呢?”
姬冰雁淡淡道:“王爷想见他们?”
标兹王吓了一跳,赶紧摇手道:“不……不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两人不幸遇着他们,只怕是永远不会来了。”
琵琶公主瞅着他道:“若遇见你呢?”
楚留香装作没有听见,还是不睬她。
胡铁花却笑道:“遇见他的,可真是走运了,那孙猴子以前有叁次犯在他手上,他竟放了他叁次,所以孙猴子现在一见到他,连屁都不放就走。”
他笑了笑,又道:“其实孙猴子武功之高,另五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
标兹王顿时又紧张起来,道:“但这孙猴子却说,还有个此他厉害十倍的人就要来了。”
姬冰雁皱眉道:“哦?”
胡铁花却笑道:“比『黑猴』孙空更厉害十倍的人,世上大概还没有几个,但,这莫非是那猴子在开咱们玩笑?”
姬冰雁道:“孙猴子从来不说谎的。”
胡铁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那麽,你想他说的是谁呢?”
姬冰雁冷冷道:“无论这人是谁,等他来了再说也不迟,各位若没有睡觉的习惯,在下就一个人去睡了。”
他话还未说完,转身就走,胡铁花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还想喝两杯,忽然见琵琶公主的脸色竟变得难看得很,他这酒也喝不下去了,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哈哈,也逡巡着走了出去。
楚留香自然更不愿留在这里,抱了抱拳,刚想走出去,忽听琵琶公主大声道:
“你慢走。”
标王也哄道:“请留步。”
琵琶公主叫得再大声,他也可以装做没听见,但龟兹王也在叫留步,楚留香只有无可奈何地转过身,道:“王爷还有什麽吩咐?”
标兹王支吾了半天,才陪笑道:“小女和令友的婚期,你看是订在那天好?”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
谁知龟兹王还未说话,琵琶公主已抢着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楚留香平生见过不少胆子大,脸皮厚的女人,但像她这样急着要嫁出去的,倒真还未见过。
他怔了怔,只有苦笑道:“婚约既已订下,婚期的迟早都无妨”琵琶公主眼睛里发着光,道:“那麽就是明天吧?”
楚留香大步走回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喃喃道:“世上竟会有这麽着急的新娘子,倒真也少见得很。”
他一脚迈进帐篷,就瞧见胡铁花正在抱着酒壶牛饮,一口气将大半壶酒都喝乾了,才叹了口气,笑道:“方才可真快憋死我了,眼巴巴的瞧着你两人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那滋味可真比孙悟空戴上金箍咒还难受。”
姬冰雁悠然道:“你脸皮不是一向很厚的麽?”
胡铁花苦笑道:“别人开我的玩笑,我都不在乎,但是她……她竟也来开我的玩笑了,你们说这要不要命?”
姬冰雁笑道:“你现在就怕了她,要命的日子还在後头哩?”
楚留香微笑道:“要命的日子从明天就要开始了,新娘子就急着要嫁,催着我将婚期定在明天。”
胡铁花跳了起来,失声道:“明天?”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一把揪住楚留香,大声道:“你……你难道就答应了?”
楚留香笑道:“你这驹马爷反正已是做定的了,迟几天,早几天又有何妨?”
胡铁花一个斗倒在床上大呼道:“老天,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岂不是要我的命麽?”
姬冰雁笑道:“做新郎用不着准备的,你若不会,我和楚留香都可以教你。”
胡铁花一个枕头朝他掷了过去,赤着脚跳下床——到处找酒,不住喃喃道:“酒呢?该死的酒竟连一点都没有了麽?再不喝两酒压住,我的心就要紧张得跳出腔来了。”
楚留香望着姬冰雁沉声道:“你想,他们为何急着要将婚期定在明天?”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经过今日之事後,龟兹王好像惊弓之鸟,谁都不敢信任了,只有赶快找女婿做保镖,否则……”
忽然胡铁花一声惊呼,道:“你们快来瞧,这是什麽?”
他翻来翻去,忽然发现花瓶下压着张纸。
雪白纸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
『诸君远道而来,自顾尚且不暇,何苦多管闲事?乘天色未明,离此速去,是为上策,不则悔之晚矣。若听良言相劝,妾将洗手再作羹汤,为诸君寿。龛中人人拜。』楚留香手里捏着这张纸条,不觉呆住了。
第十四章、大漠风云
姬冰雁皱眉道:“两次留柬,都是同样的笔迹,石观音的党羽,果然早已打入龟兹王的左右……”
胡铁花动容道:“你想谁会是她的党羽?”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可能,也许是也帐下的金甲武士,也许是他的姬妾,也许就是他们父女自己。”
胡铁花瞪着眼睛怔了半晌,苦笑道:“你们莫要为了我着想,我这驸马当不当都没关系,你们若是要走,咱们现在就走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这白纸上写着的几个黑字,就能将我们骇走,我们就算能活下去,做人也没意思了。”
胡铁花的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大声道:“这才像楚留香说的话,咱们好歹也该跟她拚一拚。”
楚留香沉声道:“现在,她既然已必定要来找咱们,咱们反而用不着急了,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她,你明天还是结你的婚,叁天後咱们也还是照龟兹王原定的计划,拿那些明珠白玉,去换她的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想她真的会换麽?”
楚留香微笑道:“她自然不会换的。”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既然不会换,为何又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那颗猫儿眼送给了你,却对极乐之星瞧得比命还重,这极乐之星,显然另有一种秘密的价值,是麽?”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石观音这样做,自然就是想探出这极乐之星究竟有什麽价值?价值究竟有多大……”
姬冰雁忽然截口道:“龟兹王既然将这极乐之星瞧得如此重,却又如何要托“彭五虎”将它送走?”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并不是送走,而是托“彭家五虎”带来的。”
姬冰雁皱眉道:“难道是说那“极乐之星”本不在龟兹王这里,而是在关内某一个人的手上,现在龟兹王极需此物,所以才要人送来?”
楚留香道:“这自然也有可能的,是麽?”
姬冰雁道:“如此说来,就更不对了,如此珍贵之物,龟兹王怎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上?那人既已得到如此珍贵之物,又怎舍得将它送回来?”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其中自然衣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这秘密也许真的只有龟兹王一个人知道,我们猜也无用,只不过我想……”
他一笑接道:“到了必要时,龟兹王说不定就会自己说出来的。”
经过了这麽样的一天之後,他们心里就算有重重心事,但只要闭起眼睛来,也不觉迷迷糊楠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听衣袂带风声“嗖”的一响,一个人飞也似的窜入帐篷来,竟是那中原侠盗司徒流星。
他轻功实在不弱,又以为帐篷中人一定睡得很熟,谁知他刚窜进来,就发现自己已被人家团团围住了。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睡着似的。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不辞而别,又不告而来,不嫌太神秘了麽?”
司徒流星一面擦汗,一面强笑道:“在下的确有急事相告,但望叁位恕我冒昧闯入之罪。”
姬冰雁静静地瞪了他半晌,脸色才和缓下来。
胡铁花已笑道:“你有什麽急事,坐下来慢慢说吧!”
司徒流星道:“在下昨夜不辞而别,实是在暗中跟踪那“杀手无情”杜环而去的,在下总觉得此人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胡铁花笑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不错。”
司徒流星道:“他行色似乎十分匆忙,我一路在後面跟着他,他也全未觉察,只是向北急行,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发现一座沙丘後竟有个黑色的帐篷。”
姬冰雁目光如炬,冷笑道:“那帐篷里别人不说,单只“黑猴”孙空一人,就凭阁下这样的武功,若想暗中窥探,只怕是很难活着回来了。”
司徒流星苦笑道:“在下自然也知道那帐篷里必多高手,怎敢大意,眼见杜环走了进去:正不知该怎麽办,谁知就在这时,突见一匹快马奔来,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向帐篷里射了进去,马蹄不停,又飞奔而去。”
姬冰雁冷笑道:“凭孙猴子的耳力,这匹马远在百丈外时,就该听到了,又怎会容得他驰到帐篷前?又怎会容得他弯弓搭箭?”
司徒流星道:“那匹马似是龙种宝驹,而且马蹄上竟也未上有蹄铁,踏沙而行,竟是落地无声,较之一流的轻功高手也不逊色。”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这匹马只怕和你那匹黑珍珠的差不多。”
楚留香微笑道:“大漠之上,本多良驹………阁下请说下去。”
司徒流星道:“奔马方过,帐篷里已有叁个人箭一般窜出来,追了下去,在下知道若不乘此时冒险,以後就更没有机会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胆子倒不小。”
司徒流星道:“在下悄悄绕到帐篷後,只因那里也围住几匹马,马嘶声多少可以掩饰一些在下的行动。”
胡铁花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中原的侠盗,行动果然老手老脚。”
司徒流星脸缸了红,接着道:“在下伏在地上,将帐篷悄悄掀开一线,只见里面除了杜环外,还有两个金冠锦袍的龟兹贵胄,一个面色阴鸷的汉人。”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皱眉道:“难道这次龟兹国的叛变中,还有汉人参与其间麽?”
司徒流星道:“这叁人自桌上取下了那枚射进来的箭,箭上竟有张纸条,那龟兹人瞧了瞧,想必是虽通汉语,却认不得汉字,就将纸条子给了那面色阴鸷的汉人老者,请他将纸条上的字念出来。”
胡铁花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知道上面写着的什麽了,看来你运气倒不错。”
司徒流星道:“在下只听得那老者大声念道:“极乐之星已在我手,尔等若想得到此物,且以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向东北直行五十里,与我交换,尔等意若不诚,此物使重返龟兹王之手矣。””
他念到一半,楚留香叁人已齐地为之动容。
胡铁花大声道:“好小子,居然两头都想做买卖,难道这极乐之星是和龟兹国……”
姬冰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那两个龟兹人听了後,有何表示?”
司徒流星道:“他们脸色立刻大变,就在这时,出去追人的叁个人已回来了,帐篷里的人非但绝口不提此事,反而将纸条悄悄藏了起来。”
胡铁花道:“追人的追到没有?”
司徒流星展颜一笑,道:“没有追着,其中一个其貌如猴的人,嘴里不停地大骂,说那匹马一定是鬼马,否则他闭着眠也会追上的。”
胡铁花失笑道:“孙猴子自命轻功高绝,这回斗竟栽在一匹马上,自然要气疯了。”
司徒流星道:“我知道此人必是高手,心里正在着急,生怕被他发觉,幸好他们商量了一阵後,这位孙猴就带着杜环等叁人来行刺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既然知道他们要来行刺,为何不来报警?”
司徒流星一笑道:“在下知道有叁位在此,他们的人纵然再多十倍,也休想得手的,所以就想留在那里,听听这极乐之星究竟为何如此值钱?”
胡铁花笑道:“想不到你倒很瞧得起咱们。”
司徒流星道:“这四人一走之後,两个龟兹人立刻就和那汉人争论起来,一个说应该立刻去筹备明珠王璧,来和那人交易,另一个却说这条件苛,那极乐之星的价值未必真的有这麽大,应该静观待变,以免上当。”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一眼,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已知道对方这叁人,直到此刻也还未知道极乐之星的秘密,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挣扎不已,去交换既怕上当,不交换又怕此物真的对龟兹王十分有利。
司徒流星已接着道:“我正在奇怪,这些人为何对区区一粒宝石瞧得如此重要,谁知就在这时,竟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说到这时,他面上已露出惊惧之色,似乎馀悸犹在,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才长叹着接道:
“在下自幼年出道,武功虽不高,但做的这行买卖,耳目就不能不分外灵使,谁知道这人已到了我的身後,我却连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想不到除了孙空外,此间远有这样的高手。”
司徒流星道:“当时我那一惊当真非同小鄙,等我回过头去,那人已远在十馀丈外,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不去也不行的,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头上冷汗直流,苦笑着接道:“等我见到此人之面,才知道我这条性命实是捡回来的。”
姬冰雁道:“此话怎讲?”
司徒流星叹道:“若非此人昔日和我还有一面之缘,此刻就再也不会活着和各位相见了。”
胡铁花道:“他就这样放过了你。”
司徒流星道:“不瞒叁位,两年前我在洛阳做案时,就不幸遇见了此人,幸好我那次为的是要救一家孤儿寡妇的性命才出手的,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此人行事怪异,只要他放过你一次,此後你纵然犯他,他也绝不伤你毫发的。”
胡铁花拊掌道:“这小子倒真是条好汉。”
姬冰雁皱眉道:“此人难道也是龟兹叛党请来做刺客的麽?”
司徒流星叹道:“正是!”
姬冰雁动容道:“他究竟是谁?”
司徒流星垂首道:“在下已定下重誓,绝不说出他的名字,只能奉告叁位,他今夜以前,便要前来行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叁位千万要分外留意!”
姬冰雁厉声道:“他既有恩於你,你为何又要来向我等报警?”
司徒流星长叹道:“一年以前,家兄无意间得了一笔财富,我兄弟本想就此洗手退隐,谁知竟被当时的丐帮帮主南宫灵得知此事,非但将财物洗劫而去,而且还将家兄乱刀分,在下虽然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但……但……”
他揉了揉眼睛,黯然接道:“但在下武功既不是南宫灵的对手,若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丐帮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又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楚留香叹道:“不错,南宫灵那时需款正急,若有一笔钜大的财富可以到手,他的确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司徒流星道:“这血海深仇,在下本以为是再也无望报复的了,谁知这次楚香帅却以一人之力,揭破了南宫灵的阴谋诡计,也无异为在下雪了这深仇大恨,此事震动天下,无人不知,在下更对楚香帅感激零涕,只恨楚香帅如神龙夭矫,在下始终无缘当面拜谢他的大恩。”
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楚留香,恭声道:“在下自也知道香帅游戏人间,不愿对人显露行藏,但在下自信两眼不盲,还认得出真人。”
他嘴里说着话,已恭恭敬敬拜倒在地。
楚留香赶紧扶起了他,笑道:“无论在下是否楚留香,对你这番心意,都感激得很。”
司徒流星黯然一笑,道:“今日之事,双方俱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实无颜再留在此间,但愿叁位谅解在下的苦衷。”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在下就此告退,但愿後会有期……”
话犹未了,人已转身急行而去。
良久良久,胡铁花才叹了口气,道:“别人若在江湖中混上十年,仇家必已遍布天下,但楚留香却到处都会遇见要报恩的人,如此看来,究竟还是少杀些人的好。”
姬冰雁却皱眉道:“司徒流星既已知道你就是楚留香,还是要你对那人分外留意,可见在他心目中也认为这人的武功并不在你楚留香之下。”
胡铁花动容道:“不错,这麽多年来,能和楚留香拚一拚的人,我们真还未见过,今日他若真的来了,我们也真想和他玩两手。”
楚留香失笑道:“你莫忘了,今日是你的婚礼佳期,无论来了多少人,都由我和姬冰雁去接着,你就安安稳稳地进洞房吧!”
胡铁花揉着鼻子笑道:“人若来得太多了,你们总也该让我过过瘾吧?”
姬冰雁悠然笑道:“你有那麽样一位新娘子,还怕不够过瘾麽?”
胡铁花刚想拿起个枕头掷过去,已有五.六人捧着高冠吉服,躬身走了进来,陪着笑道:
“婚礼大典已筹备好了,就请驸马爷换上吉服,准备行礼。”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脚倒当真快得很。”
胡铁花瞪着眠瞧那顶高帽子,眼睛都发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举双手,倒在床上,大呼道:“你们若真要我戴上这顶帽子,还不如给我一刀吧!”
但无论戴什麽样的帽子,总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铁花终於还是戴起了高帽,换上了吉服,他对着镜子照照,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并不如想像中那麽难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还用块红巾蒙住了脸。
胡铁花瞧着这块红巾,心里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总不能再来开我的玩笑了吧?”
本已十分华丽的帐篷,今天更布置得堂皇富丽,龟兹王满面红光,他的王妃却始终踪影不见。
也许是因为王妃没有出来,所以帐篷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新娘子匆匆行过礼,也立刻被人扶到後面去了。原来这竟是龟兹国的婚俗,就算在他们本土,婚礼时女客也不能露面的,而且新娘子进了洞房後,新郎倌也还得死守在外面,等别人灌酒,大漠之上,寒风如刀,牧人们怀中若不准备着几斤烧刀子御寒,就简直不能赶路。
在这里人人都以豪饮为美,新郎倌酒喝得越多,婚礼就越风光,所以到後来十个新郎倌中,倒有十个是被人抬进洞房的。
这下子可恰巧对了胡铁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正是求之不得。
只见四条精赤看上身的大汉,抬着条香喷喷的烤骆驼进来,龟兹王手持银刀,割开了骆驼肚子骆驼肚子里竟还有条烤羊。
羊肚子里又有只烤鸡。
这正是大漠之上,最为隆重丰富皇宫的盛宴,龟兹王剖开鸡腹,以银刀挑出个已被油脂浸透了鸡蛋,捋须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从来都只有贵客才得到的,今日婚典吉期,更非同常,吃了这吉祥蛋的贵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他。”
楚留香正觉有趣,谁知龟兹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将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盘子里,举手吉呼道“大家还不向今日最尊贵的贵客敬上一杯。”
四下欢声骤起,掌声如雷,楚留香刚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发现龟兹王掌中银刀的刀尖在灯光下竟有些发黑。
他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别人都以为他将蛋吃下了肚,其实蛋已到了他袖子里。
只听姬冰雁轻叹着道:“天下的事当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国之驸马,你想得到麽?”
楚留香笑道:“这匹野马总算上了笼头,我们真该为他高兴才是,只不过……今夜你我要分外留神,千万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这是什麽?”
他悄悄将一张纸团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纸上满是油腻,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竟赫然写着:“今日既是你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时,当再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觉瞧得怔住了.“姬冰雁淡淡笑道:“这人的文词虽不如你通顺文雅,但口气倒当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过他要的竟是别人的头颅,简直比你还狠得多。”
楚留香沉声道:“这纸条你从那里拿来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骆驼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见,就半路摸了下来。”
也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若非心细如发,早已事事留意,又怎会在这麽乱的场面中留意到这种小事,偌大的烤骆驼上,插着这麽小一张纸条子,又岂是“碰巧”便能瞧见的?楚留香苦笑道:“幸仔被你瞧见,若到了这位王爷的手里,他只怕立刻又要吓得晕过去了,岂非大是扫兴。”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难得成一次亲,你我若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进洞房,真不如买根绳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声道:“此人纵然不来,今日的凶险还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将事情看得太轻易了,别人送来的酒菜,更千万不可进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皱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还未说话,已有七八个人过来敬酒了。
姬冰雁沉声道:“我还是在外面守着,你能脱身时就出来会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铁花却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姬冰雁这样的朋友,他福气实在不错,一人若是有了他这样的好福气,无论什麽时侯,多喝几杯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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