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漠
   —古龙
第十三章、护驾来迟

  标兹王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做什麽?”
  吴青天狞笑道:“也没什麽,只不过想要你的脑袋。”
  标兹王大骇道:“小王重金将两位自张家口聘来,两位如何反而拔刀相向?”
  吴青天道:“重金?你给了咱们多少银子?”
  标兹王道:“不是一万两麽?”
  吴青天龇牙笑道:“但你的对头却给了咱们两万。”
  标兹王道:“两位既有侠士之名,如何竟……竟见利而忘义?”
  吴青天大笑道:“侠土,侠土值多少钱一斤?”
  他大笑着接道:“你既已快死了,我不妨给你个教训,能用钱买得动的人,绝不是侠士,你能买得动的人,别人也能买得动的。”
  标兹王苦笑道:“如此说来,是小王瞎了眼了。”
  吴青天道:“你的确瞎了眼了,老实告诉你,你方才说的那消息并不十分正确,这次咱们来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六个。”
  标兹王道:“还………还有四个妮?”
  吴青天道:“现在自然也都来了,你猜是谁去找他们的?”
  琵琶公主忽然插口道:“莫非是杜环?”
  吴青天大笑道:“不错,你的确比你老子聪明,我倒实有些舍不得杀你。”
  吴白云皱眉道:“时机紧迫,你还穷聊什麽?若有别人赶来,这功劳岂非要被他们分了去?”
  吴青天格格笑道:“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你的头还值五万两哩?”
  他的手一抖,剑光如匹练的直取标兹王头颅。
  楚留香竟还是没有出手,他的心定得很,知道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龟兹王的脑袋也不会搬家的。
  只听『叮』的一声,吴青天掌中剑已被撩起,几乎脱手飞出,琵琶公主手里已扬起了那曲头琵琶,冷笑道:“就凭你若也能取得父王的头,你前面的人早已得手了。”
  吴白云耸然道:“这丫头武功不弱,咱们前面那几批人想必都是栽在她手上的。”
  吴青天咬了咬牙,喝道:“你还是守住门,我对付得了她。”
  他剑光闪动,再次过去。
  琵琶公主展颜一笑,道:“你真能对付得了麽?”
  手中琵琶并没有动,但话犹未了,琵琶的曲头里,突的一蓬银针暴射而出,银针如雨,也看不清有多少根。
  吴青天大惊之下,剑光回旋,护住全身。
  『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素来以轻灵严密着称於天下,但他的剑势虽密,银针却更密。
  只听一声惨呼,长剑冲天飞起,吴青天双手掩面,鲜血自指缝间泉水般的涌出,他厉声惨呼道:“好………好狠毒的暗器!”
  一句话刚说完,人已扑面倒下。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歹毒的暗器,正是用来对付你们这种歹毒之人的。”
  说话间吴白云已抄起只锦墩,红着眼扑了过来,他竟以锦墩作为盾牌,右手剑瞬息间已刺出七剑。
  琵琶公主竟似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後退。
  吴白云嗄声道:“臭丫头,你远有什麽毒招?为何不使出来了?”
  琵琶公主竟已被逼得靠住帐篷,退无可退了,但面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全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标兹王早已缩在角落里,大声道:“快,快出手呀!你的胆子大,你老子却胆小得很。”
  琵琶公主银铃般笑道:“我只不过想见识见识他们的龙游剑而已,你老人家要我出手,我就出手吧!”她两只手举着琵琶向上一迎。
  『铮』的一声,火星四溅,长剑又几乎被震飞。
  吴白云狞笑道:“好家伙,竟是铁打的琵琶。”
  琵琶赫然正是精铁所铸,沉重得很,纵是力气极大的人,也难舞动自如,琵琶公主更要用两只手一齐捧着。
  吴白云算准她这样招式绝不灵便,是以丝毫不惧,长剑展动,又扑了过,只是不敢硬接而已。。
  只见琵琶公主双手捧着琵琶,迎。截。碰、撞、砸,招式又古怪,又诡秘,而且还不慢。
  只因琵琶很大,她的手只要微微移动,琵琶的变化就很多,奇怪的是,她招招俱是守势。
  双手捧着琵琶,要想伤人,自然不易,楚留香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想到世界上有用两只手捧着对敌的兵器,更未瞧见过这样的招式她自己将自己两只手都困死了,守势纵佳,岂非已先立於『不胜』之地。
  吴白云也有些奇怪,几招过後,他胆子更大,攻势更急,到後来竟欺身而入,想以险制胜。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银光一闪。
  琵琶公主双手一分,琵琶上的曲颈竟应手而起,颈上白刃如霜,闪电般刺入了吴白云的肚子里。
  吴白云长剑撒手,踉跄後退,满面俱是惊疑之色,竟直到临死时,还弄不懂自己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琵琶公主瞧着他缓缓倒下,幽幽叹道:“我这兵器实在是又奇怪,又狠毒,你们为什麽偏偏要逼我用它?”
  楚留香瞧得暗暗苦笑,这琵琶公主功力似乎并不深,会的招式也似乎不多,但每一招却都犀锋。简洁。毒辣。有效。
  他真想不通她这样的招式是从那里学来的,一个小泵娘学会了这样的招式,可并不是什麽好事。
  标兹王已站起来了,一面找酒杯,一面大声叫道『快!膘叫人来把这两具死弄出去,我怕看死人。』琵琶公主叹遣:“我杀了人後,手也是软的。”
  她身子还贴着帐篷,就在这时,突然有两只手戳穿帐篷,闪电般插了进来,一边一只,擒住了琵琶公主两条手臂。
  标兹王大骇之下,刚拿起的酒杯,又跌在地上。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已撞破帐篷,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苍白的脸,漆黑的衣裳。
  右面一人竟是『杀手无情』杜环,他左手紧握着琵琶公主的手臂,右手却用白布带吊在脖子上。
  左面的一人,又乾又瘦,头也像是已缩进脖子里,但一双眼睛却是金光闪动,活像只火眼金睛的大猴子。
  琵琶公主两只手臂如被铁匝,疼得简直要落泪,但她却咬紧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
  标兹王颤声道:“你………你们要小王的头颀无妨,把我的女儿放了吧!”
  杜环格格笑道:“你难道未听过老子的恶名了老子可以杀两个人时,绝不会杀一个的。”
  那乾瘦如猴的黑衣人皱眉道:“要杀就杀,噜嗦什麽?”
  杜环竟似对这人有些畏惧,乾笑道:“是孙兄来动手?还是小弟动手?”
  黑衣人冷冷道:“你觉得杀人过瘾,就让你过瘾吧!”
  杜环大笑道:“多谢多谢………”
  突听一人缓缓道:“这两人你们是杀不得的。”
  语声中帐篷顶上已有一个人落下来,全身也没做什麽姿势,但落在地上就像是半两棉花,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除了楚留香,轻功这麽高的还有谁?黑衣人本来趾高气扬,满脸目中无人的样子,但现在却像是吓呆了,连紧握着的手都放松下来。
  楚留香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孙猴子,你还认得我麽?』这黑衣人正是『长白猴群』唯一的传人,白山黑水间头一把硬手,连整个长白剑派都对他头疼的『黑猴』孙空。
  但现在头疼的却是他自己了,竟呆着说不出话来。杜环本来想发发威,看见他这样子,也只有闭起了嘴。
  楚留香笑道:“凭你这样的人也来作刺客,你不觉丢人麽?”
  『黑猴』孙空突然跺了跺脚,嗄声道:“我早知道你在这里,杀了我也不会来的。”
  楚留香笑道:“你还算有些良心。”
  孙空呆了半晌,仰首长叹一声,掉头就走。
  『杀手无情』杜环大呼道:“你就这样走了麽?”
  孙空霍然转身,冷冷道:“我难道走不得?”
  杜环道:“这小子是谁?孙兄为何如此怕他?”
  孙空瞪了他半晌,狞笑道:“凭你也配叫他小子?凭你也配问他是谁?哼!”
  『哼』字出口,一只黝黑如铁的手业已闪电般伸出,杜环竟不及闪避,惨叫一声,踉跄後退。
  他前胸竟已生生被抓出了个血洞。
  孙空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飞起一脚,将他身子得飞了出去,若无其事地搓搓手,向楚留香咧嘴笑道:“我知道你不杀人,但留着他也麻烦,索性就替你代劳了。”
  他不等话说完,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标兹王本来还想拿下他的,现在却已吓得脸无血色,等他们走出去,龟兹王已『哇』的呕吐了出来,闭着眼道:“快……快把死抬走。”
  话未说完,孙空忽又伸入头来,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虽欠你的情,一见你面立刻就走,但还有一个比我厉害十倍的人就快来了,你千万要小心些。”
  楚留香仿笑道:“我素来很小心的,只不过……这位厉害的人物究竟是谁?”
  孙空又咧嘴一笑,道:“我一说他名字,恼袋就疼,还是不说的好,只可惜现在就要走了,否则看你们拚一场,那一定有趣得很。”
  这次他走得更快,说到最後一字,已在十馀丈外。琵琶公主忽然冲到楚留香面前,拉住他的手,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呀?难道连我都不告诉麽?”
  楚留香摆脱她的手,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麽人,只不过是只老臭虫而已。
  “
  巴在这时,外面已传来了胡铁花的呼声,远远就呼道:“老臭虫,你那边没事了麽?”
  琵琶公主还是缠着楚留香,娇笑着又道:“对了,我还是要问,为什麽他要叫你老臭虫?”
  楚留香实在不愿意对女孩子板着脸说话的,但现在却只有板下脸来了,否则他就觉得对不起胡铁花。
  他板着脸道:“这外号是你未来的夫婿叫我的,你为何不去问他?”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一怔,这时胡铁花与姬冰雁已双双掠了进来,姬冰雁目光一转,竟微笑道:“如何?戏好看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两人倒轻松自在,在外面追贼的,却让贼溜进屋子来……”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大笑起来。
  楚留香皱眉道:“你远觉得好笑?”
  胡铁花大笑道:“这次你却上了死公鸡的当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上当?”
  胡铁花笑道:“你当我们没瞧见那两人麽?”
  楚留香道:“看见了为何还放他们进来?”
  胡铁花笑道:“死公鸡认得孙空,他知道这猴子生平就最服你,又怕你在这里太空闲,所以就将他留给你,我想过去动手,却被拦住了。”
  楚留香也禁不住莞然而笑,摇头道:“我本来正在奇怪,孙猴子轻功虽不弱,又怎能在你们两人的眼底下溜进来,谁知竟是你们在算计我。”
  姬冰雁淡淡笑道:“但孙猴子若非为人还有可取之处,我也不会将他留给你了…… 我若让这醉鬼和猴子动上了手,你想那猴子还走得了麽?”
  别人出生入死,流血拚命,紧张得连气都透不出,这叁人竟看得稀松平常,就好像吃白菜。
  标兹王这时才定过神。忽然冲过来,道:“他……他们一共来了六个,还有两人呢?”
  姬冰雁淡淡道:“王爷想见他们?”
  标兹王吓了一跳,赶紧摇手道:“不……不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两人不幸遇着他们,只怕是永远不会来了。”
  琵琶公主瞅着他道:“若遇见你呢?”
  楚留香装作没有听见,还是不睬她。
  胡铁花却笑道:“遇见他的,可真是走运了,那孙猴子以前有叁次犯在他手上,他竟放了他叁次,所以孙猴子现在一见到他,连屁都不放就走。”
  他笑了笑,又道:“其实孙猴子武功之高,另五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
  标兹王顿时又紧张起来,道:“但这孙猴子却说,还有个此他厉害十倍的人就要来了。”
  姬冰雁皱眉道:“哦?”
  胡铁花却笑道:“比『黑猴』孙空更厉害十倍的人,世上大概还没有几个,但,这莫非是那猴子在开咱们玩笑?”
  姬冰雁道:“孙猴子从来不说谎的。”
  胡铁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那麽,你想他说的是谁呢?”
  姬冰雁冷冷道:“无论这人是谁,等他来了再说也不迟,各位若没有睡觉的习惯,在下就一个人去睡了。”
  他话还未说完,转身就走,胡铁花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还想喝两杯,忽然见琵琶公主的脸色竟变得难看得很,他这酒也喝不下去了,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哈哈,也逡巡着走了出去。
  楚留香自然更不愿留在这里,抱了抱拳,刚想走出去,忽听琵琶公主大声道:
  “你慢走。”
  标王也哄道:“请留步。”
  琵琶公主叫得再大声,他也可以装做没听见,但龟兹王也在叫留步,楚留香只有无可奈何地转过身,道:“王爷还有什麽吩咐?”
  标兹王支吾了半天,才陪笑道:“小女和令友的婚期,你看是订在那天好?”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
  谁知龟兹王还未说话,琵琶公主已抢着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楚留香平生见过不少胆子大,脸皮厚的女人,但像她这样急着要嫁出去的,倒真还未见过。
  他怔了怔,只有苦笑道:“婚约既已订下,婚期的迟早都无妨”琵琶公主眼睛里发着光,道:“那麽就是明天吧?”
  楚留香大步走回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喃喃道:“世上竟会有这麽着急的新娘子,倒真也少见得很。”
  他一脚迈进帐篷,就瞧见胡铁花正在抱着酒壶牛饮,一口气将大半壶酒都喝乾了,才叹了口气,笑道:“方才可真快憋死我了,眼巴巴的瞧着你两人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那滋味可真比孙悟空戴上金箍咒还难受。”
  姬冰雁悠然道:“你脸皮不是一向很厚的麽?”
  胡铁花苦笑道:“别人开我的玩笑,我都不在乎,但是她……她竟也来开我的玩笑了,你们说这要不要命?”
  姬冰雁笑道:“你现在就怕了她,要命的日子还在後头哩?”
  楚留香微笑道:“要命的日子从明天就要开始了,新娘子就急着要嫁,催着我将婚期定在明天。”
  胡铁花跳了起来,失声道:“明天?”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一把揪住楚留香,大声道:“你……你难道就答应了?”
  楚留香笑道:“你这驹马爷反正已是做定的了,迟几天,早几天又有何妨?”
  胡铁花一个斗倒在床上大呼道:“老天,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岂不是要我的命麽?”
  姬冰雁笑道:“做新郎用不着准备的,你若不会,我和楚留香都可以教你。”
  胡铁花一个枕头朝他掷了过去,赤着脚跳下床——到处找酒,不住喃喃道:“酒呢?该死的酒竟连一点都没有了麽?再不喝两酒压住,我的心就要紧张得跳出腔来了。”
  楚留香望着姬冰雁沉声道:“你想,他们为何急着要将婚期定在明天?”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经过今日之事後,龟兹王好像惊弓之鸟,谁都不敢信任了,只有赶快找女婿做保镖,否则……”
  忽然胡铁花一声惊呼,道:“你们快来瞧,这是什麽?”
  他翻来翻去,忽然发现花瓶下压着张纸。
  雪白纸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
  『诸君远道而来,自顾尚且不暇,何苦多管闲事?乘天色未明,离此速去,是为上策,不则悔之晚矣。若听良言相劝,妾将洗手再作羹汤,为诸君寿。龛中人人拜。』楚留香手里捏着这张纸条,不觉呆住了。

第十四章、大漠风云

  姬冰雁皱眉道:“两次留柬,都是同样的笔迹,石观音的党羽,果然早已打入龟兹王的左右……”
  胡铁花动容道:“你想谁会是她的党羽?”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可能,也许是也帐下的金甲武士,也许是他的姬妾,也许就是他们父女自己。”
  胡铁花瞪着眼睛怔了半晌,苦笑道:“你们莫要为了我着想,我这驸马当不当都没关系,你们若是要走,咱们现在就走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这白纸上写着的几个黑字,就能将我们骇走,我们就算能活下去,做人也没意思了。”
  胡铁花的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大声道:“这才像楚留香说的话,咱们好歹也该跟她拚一拚。”
  楚留香沉声道:“现在,她既然已必定要来找咱们,咱们反而用不着急了,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她,你明天还是结你的婚,叁天後咱们也还是照龟兹王原定的计划,拿那些明珠白玉,去换她的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想她真的会换麽?”
  楚留香微笑道:“她自然不会换的。”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既然不会换,为何又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那颗猫儿眼送给了你,却对极乐之星瞧得比命还重,这极乐之星,显然另有一种秘密的价值,是麽?”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石观音这样做,自然就是想探出这极乐之星究竟有什麽价值?价值究竟有多大……”
  姬冰雁忽然截口道:“龟兹王既然将这极乐之星瞧得如此重,却又如何要托“彭五虎”将它送走?”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并不是送走,而是托“彭家五虎”带来的。”
  姬冰雁皱眉道:“难道是说那“极乐之星”本不在龟兹王这里,而是在关内某一个人的手上,现在龟兹王极需此物,所以才要人送来?”
  楚留香道:“这自然也有可能的,是麽?”
  姬冰雁道:“如此说来,就更不对了,如此珍贵之物,龟兹王怎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上?那人既已得到如此珍贵之物,又怎舍得将它送回来?”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其中自然衣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这秘密也许真的只有龟兹王一个人知道,我们猜也无用,只不过我想……”
  他一笑接道:“到了必要时,龟兹王说不定就会自己说出来的。”
  经过了这麽样的一天之後,他们心里就算有重重心事,但只要闭起眼睛来,也不觉迷迷糊楠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听衣袂带风声“嗖”的一响,一个人飞也似的窜入帐篷来,竟是那中原侠盗司徒流星。
  他轻功实在不弱,又以为帐篷中人一定睡得很熟,谁知他刚窜进来,就发现自己已被人家团团围住了。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睡着似的。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不辞而别,又不告而来,不嫌太神秘了麽?”
  司徒流星一面擦汗,一面强笑道:“在下的确有急事相告,但望叁位恕我冒昧闯入之罪。”
  姬冰雁静静地瞪了他半晌,脸色才和缓下来。
  胡铁花已笑道:“你有什麽急事,坐下来慢慢说吧!”
  司徒流星道:“在下昨夜不辞而别,实是在暗中跟踪那“杀手无情”杜环而去的,在下总觉得此人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胡铁花笑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不错。”
  司徒流星道:“他行色似乎十分匆忙,我一路在後面跟着他,他也全未觉察,只是向北急行,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发现一座沙丘後竟有个黑色的帐篷。”
  姬冰雁目光如炬,冷笑道:“那帐篷里别人不说,单只“黑猴”孙空一人,就凭阁下这样的武功,若想暗中窥探,只怕是很难活着回来了。”
  司徒流星苦笑道:“在下自然也知道那帐篷里必多高手,怎敢大意,眼见杜环走了进去:正不知该怎麽办,谁知就在这时,突见一匹快马奔来,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向帐篷里射了进去,马蹄不停,又飞奔而去。”
  姬冰雁冷笑道:“凭孙猴子的耳力,这匹马远在百丈外时,就该听到了,又怎会容得他驰到帐篷前?又怎会容得他弯弓搭箭?”
  司徒流星道:“那匹马似是龙种宝驹,而且马蹄上竟也未上有蹄铁,踏沙而行,竟是落地无声,较之一流的轻功高手也不逊色。”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这匹马只怕和你那匹黑珍珠的差不多。”
  楚留香微笑道:“大漠之上,本多良驹………阁下请说下去。”
  司徒流星道:“奔马方过,帐篷里已有叁个人箭一般窜出来,追了下去,在下知道若不乘此时冒险,以後就更没有机会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胆子倒不小。”
  司徒流星道:“在下悄悄绕到帐篷後,只因那里也围住几匹马,马嘶声多少可以掩饰一些在下的行动。”
  胡铁花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中原的侠盗,行动果然老手老脚。”
  司徒流星脸缸了红,接着道:“在下伏在地上,将帐篷悄悄掀开一线,只见里面除了杜环外,还有两个金冠锦袍的龟兹贵胄,一个面色阴鸷的汉人。”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皱眉道:“难道这次龟兹国的叛变中,还有汉人参与其间麽?”
  司徒流星道:“这叁人自桌上取下了那枚射进来的箭,箭上竟有张纸条,那龟兹人瞧了瞧,想必是虽通汉语,却认不得汉字,就将纸条子给了那面色阴鸷的汉人老者,请他将纸条上的字念出来。”
  胡铁花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知道上面写着的什麽了,看来你运气倒不错。”
  司徒流星道:“在下只听得那老者大声念道:“极乐之星已在我手,尔等若想得到此物,且以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向东北直行五十里,与我交换,尔等意若不诚,此物使重返龟兹王之手矣。””
  他念到一半,楚留香叁人已齐地为之动容。
  胡铁花大声道:“好小子,居然两头都想做买卖,难道这极乐之星是和龟兹国……”
  姬冰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那两个龟兹人听了後,有何表示?”
  司徒流星道:“他们脸色立刻大变,就在这时,出去追人的叁个人已回来了,帐篷里的人非但绝口不提此事,反而将纸条悄悄藏了起来。”
  胡铁花道:“追人的追到没有?”
  司徒流星展颜一笑,道:“没有追着,其中一个其貌如猴的人,嘴里不停地大骂,说那匹马一定是鬼马,否则他闭着眠也会追上的。”
  胡铁花失笑道:“孙猴子自命轻功高绝,这回斗竟栽在一匹马上,自然要气疯了。”
  司徒流星道:“我知道此人必是高手,心里正在着急,生怕被他发觉,幸好他们商量了一阵後,这位孙猴就带着杜环等叁人来行刺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既然知道他们要来行刺,为何不来报警?”
  司徒流星一笑道:“在下知道有叁位在此,他们的人纵然再多十倍,也休想得手的,所以就想留在那里,听听这极乐之星究竟为何如此值钱?”
  胡铁花笑道:“想不到你倒很瞧得起咱们。”
  司徒流星道:“这四人一走之後,两个龟兹人立刻就和那汉人争论起来,一个说应该立刻去筹备明珠王璧,来和那人交易,另一个却说这条件苛,那极乐之星的价值未必真的有这麽大,应该静观待变,以免上当。”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一眼,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已知道对方这叁人,直到此刻也还未知道极乐之星的秘密,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挣扎不已,去交换既怕上当,不交换又怕此物真的对龟兹王十分有利。
  司徒流星已接着道:“我正在奇怪,这些人为何对区区一粒宝石瞧得如此重要,谁知就在这时,竟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说到这时,他面上已露出惊惧之色,似乎馀悸犹在,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才长叹着接道:
  “在下自幼年出道,武功虽不高,但做的这行买卖,耳目就不能不分外灵使,谁知道这人已到了我的身後,我却连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想不到除了孙空外,此间远有这样的高手。”
  司徒流星道:“当时我那一惊当真非同小鄙,等我回过头去,那人已远在十馀丈外,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不去也不行的,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头上冷汗直流,苦笑着接道:“等我见到此人之面,才知道我这条性命实是捡回来的。”
  姬冰雁道:“此话怎讲?”
  司徒流星叹道:“若非此人昔日和我还有一面之缘,此刻就再也不会活着和各位相见了。”
  胡铁花道:“他就这样放过了你。”
  司徒流星道:“不瞒叁位,两年前我在洛阳做案时,就不幸遇见了此人,幸好我那次为的是要救一家孤儿寡妇的性命才出手的,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此人行事怪异,只要他放过你一次,此後你纵然犯他,他也绝不伤你毫发的。”
  胡铁花拊掌道:“这小子倒真是条好汉。”
  姬冰雁皱眉道:“此人难道也是龟兹叛党请来做刺客的麽?”
  司徒流星叹道:“正是!”
  姬冰雁动容道:“他究竟是谁?”
  司徒流星垂首道:“在下已定下重誓,绝不说出他的名字,只能奉告叁位,他今夜以前,便要前来行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叁位千万要分外留意!”
  姬冰雁厉声道:“他既有恩於你,你为何又要来向我等报警?”
  司徒流星长叹道:“一年以前,家兄无意间得了一笔财富,我兄弟本想就此洗手退隐,谁知竟被当时的丐帮帮主南宫灵得知此事,非但将财物洗劫而去,而且还将家兄乱刀分,在下虽然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但……但……”
  他揉了揉眼睛,黯然接道:“但在下武功既不是南宫灵的对手,若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丐帮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又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楚留香叹道:“不错,南宫灵那时需款正急,若有一笔钜大的财富可以到手,他的确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司徒流星道:“这血海深仇,在下本以为是再也无望报复的了,谁知这次楚香帅却以一人之力,揭破了南宫灵的阴谋诡计,也无异为在下雪了这深仇大恨,此事震动天下,无人不知,在下更对楚香帅感激零涕,只恨楚香帅如神龙夭矫,在下始终无缘当面拜谢他的大恩。”
  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楚留香,恭声道:“在下自也知道香帅游戏人间,不愿对人显露行藏,但在下自信两眼不盲,还认得出真人。”
  他嘴里说着话,已恭恭敬敬拜倒在地。
  楚留香赶紧扶起了他,笑道:“无论在下是否楚留香,对你这番心意,都感激得很。”
  司徒流星黯然一笑,道:“今日之事,双方俱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实无颜再留在此间,但愿叁位谅解在下的苦衷。”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在下就此告退,但愿後会有期……”
  话犹未了,人已转身急行而去。
  良久良久,胡铁花才叹了口气,道:“别人若在江湖中混上十年,仇家必已遍布天下,但楚留香却到处都会遇见要报恩的人,如此看来,究竟还是少杀些人的好。”
  姬冰雁却皱眉道:“司徒流星既已知道你就是楚留香,还是要你对那人分外留意,可见在他心目中也认为这人的武功并不在你楚留香之下。”
  胡铁花动容道:“不错,这麽多年来,能和楚留香拚一拚的人,我们真还未见过,今日他若真的来了,我们也真想和他玩两手。”
  楚留香失笑道:“你莫忘了,今日是你的婚礼佳期,无论来了多少人,都由我和姬冰雁去接着,你就安安稳稳地进洞房吧!”
  胡铁花揉着鼻子笑道:“人若来得太多了,你们总也该让我过过瘾吧?”
  姬冰雁悠然笑道:“你有那麽样一位新娘子,还怕不够过瘾麽?”
  胡铁花刚想拿起个枕头掷过去,已有五.六人捧着高冠吉服,躬身走了进来,陪着笑道:
  “婚礼大典已筹备好了,就请驸马爷换上吉服,准备行礼。”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脚倒当真快得很。”
  胡铁花瞪着眠瞧那顶高帽子,眼睛都发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举双手,倒在床上,大呼道:“你们若真要我戴上这顶帽子,还不如给我一刀吧!”
  但无论戴什麽样的帽子,总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铁花终於还是戴起了高帽,换上了吉服,他对着镜子照照,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并不如想像中那麽难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还用块红巾蒙住了脸。
  胡铁花瞧着这块红巾,心里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总不能再来开我的玩笑了吧?”
  本已十分华丽的帐篷,今天更布置得堂皇富丽,龟兹王满面红光,他的王妃却始终踪影不见。
  也许是因为王妃没有出来,所以帐篷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新娘子匆匆行过礼,也立刻被人扶到後面去了。原来这竟是龟兹国的婚俗,就算在他们本土,婚礼时女客也不能露面的,而且新娘子进了洞房後,新郎倌也还得死守在外面,等别人灌酒,大漠之上,寒风如刀,牧人们怀中若不准备着几斤烧刀子御寒,就简直不能赶路。
  在这里人人都以豪饮为美,新郎倌酒喝得越多,婚礼就越风光,所以到後来十个新郎倌中,倒有十个是被人抬进洞房的。
  这下子可恰巧对了胡铁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正是求之不得。
  只见四条精赤看上身的大汉,抬着条香喷喷的烤骆驼进来,龟兹王手持银刀,割开了骆驼肚子骆驼肚子里竟还有条烤羊。
  羊肚子里又有只烤鸡。
  这正是大漠之上,最为隆重丰富皇宫的盛宴,龟兹王剖开鸡腹,以银刀挑出个已被油脂浸透了鸡蛋,捋须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从来都只有贵客才得到的,今日婚典吉期,更非同常,吃了这吉祥蛋的贵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他。”
  楚留香正觉有趣,谁知龟兹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将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盘子里,举手吉呼道“大家还不向今日最尊贵的贵客敬上一杯。”
  四下欢声骤起,掌声如雷,楚留香刚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发现龟兹王掌中银刀的刀尖在灯光下竟有些发黑。
  他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别人都以为他将蛋吃下了肚,其实蛋已到了他袖子里。
  只听姬冰雁轻叹着道:“天下的事当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国之驸马,你想得到麽?”
  楚留香笑道:“这匹野马总算上了笼头,我们真该为他高兴才是,只不过……今夜你我要分外留神,千万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这是什麽?”
  他悄悄将一张纸团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纸上满是油腻,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竟赫然写着:“今日既是你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时,当再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觉瞧得怔住了.“姬冰雁淡淡笑道:“这人的文词虽不如你通顺文雅,但口气倒当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过他要的竟是别人的头颅,简直比你还狠得多。”
  楚留香沉声道:“这纸条你从那里拿来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骆驼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见,就半路摸了下来。”
  也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若非心细如发,早已事事留意,又怎会在这麽乱的场面中留意到这种小事,偌大的烤骆驼上,插着这麽小一张纸条子,又岂是“碰巧”便能瞧见的?楚留香苦笑道:“幸仔被你瞧见,若到了这位王爷的手里,他只怕立刻又要吓得晕过去了,岂非大是扫兴。”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难得成一次亲,你我若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进洞房,真不如买根绳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声道:“此人纵然不来,今日的凶险还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将事情看得太轻易了,别人送来的酒菜,更千万不可进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皱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还未说话,已有七八个人过来敬酒了。
  姬冰雁沉声道:“我还是在外面守着,你能脱身时就出来会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铁花却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姬冰雁这样的朋友,他福气实在不错,一人若是有了他这样的好福气,无论什麽时侯,多喝几杯都没关系。

 

 

第十五章、飞来艳福

  夜色渐重,烤肉美酒的味道虽香,人们的欢笑声虽然热闹,但还是冲不淡大漠夜来时的肃杀之意。
  姬冰雁身上裹着条毯子,坐在水池旁的树影下,望着满天星群惭惭繁密,又渐渐稀落。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的未日,他这人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厌倦的。
  突然一只酒瓶抛过来,眼见就要打中也的头,他像是根本没有动,酒瓶却已到了他手里。
  楚留香已走过来,仰视着苍穹,叹道:“这里真冷得邪气……”
  他忽然发觉姬冰雁头发上已结了冰屑,皱眉又道:“你既喝酒又不站起来走动走动,就这样坐着,不怕被冷死。”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冷不死我的。”
  他终於还是拔开瓶塞,喝了口酒,缓缓接着道:“我只有在这里坐着不动,才能瞧得清有没有外人过来,我若是四下乱走,就顾不周全了。”
  楚留香瞧着他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瞧得出你也会为朋友挨饿受冻?”
  姬冰雁沉下脸,冷冷道:“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别人对我如何看法,与我又有何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不说话了,他知道姬冰雁板起脸的时候,你无论对他说什麽,都难免要碰钉子。
  过了半晌,姬冰雁却又道:“小胡呢?”
  楚留香道:“进洞房了。”
  姬冰雁道:“抬进去的?”
  楚留香笑道:“活像只烤骆驼一样,只差没在肚子里塞只羊。”
  姬冰雁也不觉笑了,喃喃道:“随时能醉得人事不知的人,倒也有些福气。”
  楚留香接过酒瓶喝了一口,道:“外面可有动静?”
  姬冰雁道:“留条子的人只怕早已走了——这人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把纸条插上烤骆驼,本事真不小,连我都想会会他了。”
  楚留香笑道:“你什麽时候也会动意气了?这倒难得。”
  姬冰雁抬起眼道:“你以为我是死人?”
  楚留香道:“无论如何,这人总是我的,你们不能和他交手。”
  姬冰雁冷笑道:“你难道怕我被他宰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怕你宰了他,这种人若是死了,总有些可惜。”
  姬冰雁道:“哼!”
  他抢过酒瓶,喝了两口,忽又问道:“蛋呢?”
  楚留香甩了甩袖子,蛋就到了他手心,被冷风一吹,立刻就冻得像石头似的,楚留香道:
  “那银刀已插入这蛋里半寸多,但只有刀尖米粒般一点地力发黑,由此看来,蛋白只怕没有毒,毒只是在蛋黄里。”
  姬冰雁接着蛋仔仔细耙瞧了瞧,又取出柄发簪般的小银刀,将蛋一层层剖开,就赫然发现蛋黄里有根须丝般的小针。
  他用刀尖轻轻一挑,整只银刀立刻全都发黑。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笑笑道:“骆驼肚子里是只羊,羊肚子里是只鸡,鸡肚子里才是这蛋,蛋白里才是蛋黄,他居然将毒下到蛋黄里来了,真厉害!”
  姬冰雁微笑道:“他将毒下到这种地方,都被你发觉,你岂非比他更厉害!”
  他脸色忽又阴沉下来,道:“这蛋是龟兹王亲自挑起给你的,是麽?”
  楚留香道:“不错。”
  姬冰雁道:“除了他自己之外,事前只怕谁也不知道他要将这蛋给什麽人,下毒的……难道就是龟兹王?”
  楚留香道:“若是龟兹王自己下的毒,他挑蛋时何必用银刀。”
  他沉吟着又道:“若论在蛋里下毒的机会,只有厨子比较多。”
  姬冰雁道:“不是那厨子。”
  楚留香道:“你已去问过?”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他未说谎?”
  姬冰雁简简单单的同答,道:“我知道。”
  楚留香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姬冰雁既能如此肯定,就一定不会再有问题,他现在回答虽简单,问的时候却一定很详细,而且一定用了些教人不得不说实话的法子有些人无论出了多少力,都不会挂在嘴上的。
  楚留香自然很了解姬冰雁的脾气。
  过了半晌,姬冰雁又道:“要在这蛋里下毒,也不一定是厨子才有机会,任何人都可以趁人不备,将毒针射进蛋里去的,只不过这人一定是龟兹王左右很亲近的人,而且早已算准了他会将蛋挑给你。”
  他瞪着楚留香,道:“你想这人会是谁?”
  楚留香默然半晌,笑道:“反正现在是想不出的,你还是去睡一会儿的好。”
  姬冰雁道:“你……”
  楚留香道:“你守过上半夜,下半夜自然要轮到我了。”
  下半夜却比上半夜要冷得多。
  楚留香也坐了很久,动也没有动,姬冰雁这样坐着还不算稀奇,楚留香也能坐着不动,倒实令人有些想不到。
  这里倨暗,帐篷里的灯火像是距离得很遥远,没有人瞧得见他,他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见每个人。
  现在,帐篷里人声也已渐渐静了下来,叁叁两两的人,互相扶着走出来,有的还在唱着歌。
  歌声终於也静下去,吹在大漠上的风声,却变成一阕最凄凉雄壮的怨曲,令人意兴黯然萧索。
  无边无际的苍穹里,群星已沉落,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也像是只剩下楚留香一个人:
  他心里渐渐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她们在那里?直到现在,楚留香竟还是得不到她们丝毫消息。
  但他的敌人却已越来越多,那诡秘而又可怕的石观音,那行踪飘忽,武功却深不可测的刺客他难道真要葬身在这无情的大沙漠里?楚留香喝了一大口酒,想起胡铁花,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这小子,福气倒实不错。”
  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向他走过来,身上裹着条又厚又大的鹅毛被,看上去就好像个小帐篷在移动。
  楚留香道:“谁?”
  这人没有说话,却“噗哧”一笑。
  这人竟是琵琶公主,“新娘子”竟溜出洞房来了。
  楚留香脸上最後一丝笑容也冻结住,失声道:“你来这里干什麽?”
  琵琶公主带着那床鹅毛被,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吃吃笑道:“你能来这里,我就不能来?”
  楚留香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琵琶公主眨着眼,道:“为什麽?”
  楚留香板着脸,一字字道:“你若不立刻回到洞房去,我就……”
  话未说完,已被琵琶公主银铃般笑声打断了。
  她格格娇笑道:“你……你要我到……到洞房去干什麽?”
  楚留香大声道:“到洞房去自然是……自然是……”下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只有用力去揉鼻子。
  琵琶公主瞟着他笑道:“说呀,自然是去干什麽?”
  楚留香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平生简直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琵琶公主却娇笑着接道:“我若真的到洞房去,不被新娘子打出来才怪哩!”
  这次楚留香真的怔住了,吃吃道:“新娘子?你……难道你不是?”
  琵琶公主笑道:“谁说我是新娘子?”
  楚留香道:“但,但明明……”
  琵琶公主道:“龟兹国的公主,又不止我一个,要嫁给胡铁花的,是我的姊姊呀!呆子……”
  楚留香失声道:“你姊姊……你为什麽不早说?”
  琵琶公主眼睛亮得像星星,咬着嘴唇笑道:“我为什麽要早说,我就是要你生气,要你着急……”
  她银铃般娇笑着,被子也在“叮叮当当”的响,从被子伸出手来,原来她手里竟拿着两个酒瓶。
  她晃着酒瓶,笑道:“呆子,还不来接我的酒瓶,再揉鼻子,鼻子就要被你揉破了。”
  楚留香瞧着她,缓缓道:“你真是个又顽皮,又滑头的小坏蛋。”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你……你想怎麽样?”
  楚留香瞪着眼睛,道:“你猜猜看。”
  琵琶公主笑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
  她像是要往後退,又没有退,忽然“嘤拧”一声,手已被楚留香抓住,身子也扑入楚留香怀里。
  鲜红色的鹅毛被,像是要往下滑,滑下了她肩头,露出了她光滑的,像缎子般的皮肤。
  被又往下滑,又露出了她鲜嫩的,柔软的胸膛。
  她身子竟是赤裸的。
  被,还是往下滑………
  楚留香却又怔住了,手也不敢再动。
  琵琶公主颤声道:“呆子,你想冷死我吗?”
  她双手分开,张开了棉被。
  楚留香只瞧见一个完美的胴体,完美的胸膛,完美的腰肢,完美的腿,然後就什麽也瞧不见了。
  他整个人也被包进这床鹅毛被里。
  两个人都倒了下去,倒在他方才坐着的毯子上,鲜红的鹅毛被,又变成了个小帐篷,世上最小的帐篷。
  帐篷里在动,又不动了。
  琵琶公主的娇笑声却又传了出来:“我不怕你,你反而怕我麽?”
  楚留香像是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小坏蛋。”
  琵琶公主道:“你可曾瞧见过世上有我这麽美丽的小坏蛋?”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没有。”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我也没有瞧见过世上有比你更可爱的呆子……呆子……呆子……”
  她声音越说越小,终於听不见了。
  过了半晌,被里抛出个空了的酒瓶。
  接着,又抛出个酒瓶,却还有半瓶酒。
  又过了半晌,一只纤美而玲珑,像是白玉雕成的脚,颤抖着从被里伸了出来,却又很快就缩了回去。
  他们是不是很冷,怎麽在发抖?
  阳光终於渐渐升起。
  初生的阳光,温柔得如何婴儿的呼吸。被里又有了声音。
  楚留香道:“天好像已亮了。”
  琵琶公主道:“没有,没有……就算天亮了也没关系,这里的人昨晚一个个都喝得躺了下去,现在怎会起得来?”
  她说话的声音,简直有些像呻吟。
  楚留香不说话了,像是也不反对她留下来。
  琵琶公主忽然又道:“我这样对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麽?”
  楚留香笑笑道:“我虽然不是个自我陶醉的男人,但我实在偬不出一个女孩子这麽做,除了喜欢那男人外,还有什麽别的原因?”
  琵琶公主幽幽道:“我自然是喜欢你,但若没为别的原因,我也不会……不会这样子。”
  楚留香道:“你还为了什麽?”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缓缓道:“因为我绝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道:“我非但不能嫁给你,而且以後……以後我们见面的机会只怕不多了。”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忽然叫了起来,道:“哦,哦,哦……你难道只会说“哦”,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说?”
  楚留香道:“你叫我说什麽?”
  琵琶公主道:“你……你……你至少也该问我,我为何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我问你,你会说麽?”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怔,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不能说。”
  楚留香道:“我就知道你不能说,所以我也不问。”
  琵琶公主道:“你……你难道一点也不难受,你就算心里不难受,也该说几句。”
  楚留香笑了笑,截口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说谎的。”
  琵琶公主颤声说道:“你……你这恶棍,你真的不觉难受?”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老实说,你就算一定要嫁给我,我会不会娶你,还是个问题哩!”
  突听“叭”的一记掌声。
  一个人从被里窜了出来,好像是楚留香……咦!楚留香怎会有这麽长的头发?这难道是琵琶公主?琵琶公主又怎会穿着楚留香的衣服。
  她飞也似的奔了出去,不住大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你这老臭虫,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四下静悄悄,果然还没人起来。
  楚留香身上裹着床鲜红的鹅毛被,像做贼似的溜回了自己的帐篷,幸好,姬冰雁还睡得很熟。
  他从头到脚都缩在棉被里,连呼吸都好像困难得很,楚留香找到衣服穿上,他还是睡得跟死人一样,动也不动。
  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也用不着装睡,反正我做的事也不准备瞒你,这反正也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姬冰雁蒙着头,响也不响。
  楚留香苦笑道:“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和一个很正常的女人,在一个又冷又寂寞的晚上……
  你说,这又有什麽不对?”
  他这也不知是在向别人解释,还是在向自己解释。
  姬冰雁还是不理他。
  楚留香扣上扣子,又叹了口气,道:“算来算去,这次又苦了小胡……这简直像是在骗婚,也那新娘子,竟从头到尾都不敢露面,不是个丑八怪才怪。”
  突见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正是胡铁花。
  楚留香本来以为他纵不气得要命,也必定面色如土,谁知胡铁花竟是满面春风,非但没有生气,而且开心得很。
  楚留香反而怔住了。
  只见胡铁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嘻嘻瞧着他,就好像刚在地上拾着只大元宝似的。

第十六章、血溅洞房

  楚留香轻哼一声,试探着问道:“你……你还好麽?”
  胡铁花笑嘻嘻道:“好得很。”
  楚留香道:“你……你可瞧见了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呆女婿?连新媳妇都不看就跑出洞房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那麽你……你……不生气?”
  胡铁花笑道:“我为何要生气,我简直从来就没有这样开心过。”
  楚留香瞪着他,道:“你的酒醒了麽?”
  胡铁花道:“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楚留香怔住了。
  胡铁花悠悠道:“你自然已知道我那媳妇并不是琵琶公主。”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所以你想,我那新媳妇既不敢露面,必定是个大麻子、丑八怪,否则又怎会不敢见人……是麽?”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并不太丑,只不过……”
  胡铁花大笑道:“你用不着替我难受,更用不着安慰我。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不丑,而且此琵琶公主还漂亮十倍。”
  楚留香这次才真的怔住了——这位大公主既然如美丽,以前为何不敢见人?他实在有些不信。
  胡铁花大声道:“你难道不相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也许是……也许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好!你不相信,我就带你去见她.”
  楚留香还未说话,胡铁花已拉着他冲了出去。
  帐外竟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楚留香苦笑道:“一大清早,你就要拉着我去闯洞房,这像话麽?”
  胡铁花瞪眼道:“自己兄弟,这又有什麽关系?”
  楚留香道:“就算你认为没关系,但新娘子呢?”
  胡铁花笑道:“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人长得美,而且脾气也好极了,又温柔. 又体贴.又……又……我简直不知该怎麽说才好。”
  *d香听了他这麽样一说,也不禁为之开心起来,笑道:“看来,倒底还是傻人有傻福。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拉着他冲进了洞房。
  这帐篷是新搭起来的,里面简直像天宫一样。流苏锦帐下,被翻红浪,新娘子娇慵懒起在沉睡,只露出一忱乌云般的头发。
  胡铁花一走进来,就嚷着道:“有客人来了,快起来吧!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就跟自己一样,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别的人结婚叁个月後,小夫妻见面,还是羞答答的,但他结婚还没半天,就像是老夫老妻了。
  楚留香瞧得固然暗暗的笑,又不觉替胡铁花欢喜,新娘子若非和他性情相投,他又怎会如此。
  但新娘子还是没有露出头来。
  胡铁花大步走过去,瞧道:“你反正是要见他的,何必……”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上的血色也忽然褪了个乾净。
  血!崭新的绣被边沿,竟染着斑斑血迹。
  胡铁花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揭起了被。
  洞房春暖,被翻红浪,但被里躺着的,竟赫然是个死女人。
  胡铁花宛如高楼失足,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他,变色道:“你几时离开这里的?”
  胡铁花道:“我……我刚刚出去找你……”
  楚留香道:“这片刻之间,就有人进来下了毒手!这人会是谁?他和你有何仇恨?为何要在你新婚之夕杀死你的……”
  胡铁花却又跳了起来,叫道:“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新媳妇?”
  楚留香吃惊道:“难道不是?”
  胡铁花道:“自然不是,这女人是谁,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
  楚留香又怔了,道:“那……那麽新娘子在那里?”
  胡铁花摇摇头,又叫了起来,道:“是呀!她到那里去了,她方才明明还睡在这里的。”
  他一面叫,一面四处去找,连床底下都找过了,新娘子竟已踪影不见,却有个陌生的女人死在她的床上。
  这女人是谁?怎会跑到洞房里来?是谁杀了她的?新娘子又到什麽地方去了?胡铁花只不过刚出去打了个转,洞房里怎会就发生这许多惊人的变化?楚留香简直一辈子都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只见这女面目浮肿,活着的时侯也必是丑得吓人,此刻胸膛!苋生生被人抓出个血洞,那模样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胡铁花顿足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这女人怎会赤裸裸地跑到我床上来?她是什麽时候来的?我媳妇难道不知道?”
  楚留香沉声道:“这女人并非是自己跑来的。”
  胡铁花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道:“被上虽有血迹,床上却没有,显见这女人被人杀死之後,才移到床上来。”
  胡铁花道:“这就更奇怪了,别人杀死她後,为何要移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你出去的时候,新娘子真的还睡在这床上?”
  胡铁花道:“不错,她明明还睡得很熟,现在……现在怎地不见了?”
  楚留香皱着眉,也委实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何秘密。
  胡铁花已奔了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我屋子里死了人了,你们快来看看这人是谁?”
  第一个赶来的是琵琶公主,接着,宿醉未醒的龟兹王也跟跄闯了进来,两人瞧见了床上的身,面色俱都大变。
  胡铁花道:“这女人是谁?你们……”
  话未说完,龟兹王已揪着他衣襟,大吼道:“你为何要杀她?”
  胡铁花怒道:“我杀了她?你见了鬼麽?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何要杀她?”
  龟兹王嘶叫道:“她纵然生得丑些,但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你怎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你……你简直不是人,是畜牲!”
  胡铁花又吓了一跳,骇然道:“你说什麽?这女人是……是我的妻子?”
  龟兹王跟睛都红了,狂吼道:“她就算生得丑些,但究竟也是金枝玉叶,那点配不上你这流氓?你……你就算不愿娶她,也丕该……”
  胡铁花挥手将他推到地上,大骇道:“这人疯了,这人疯了。”
  龟兹王怒吼道:“你才疯了。”
  楚留香亦是满心惊讶,从地上扶起了他,沉声道:“床上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王爷认得麽?”
  龟兹王怒道:“我的女儿,我怎会不认得?”
  楚留香动容道:“昨夜你给胡铁花的新娘子,就是这位姑娘?”
  龟兹王道:“自然就是她。”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不是她,绝不是她,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媳妇是个绝世的美人,绝不是这丑八怪。”
  龟兹王也又怒吼道:“我将我自己的女儿嫁给你,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新郎倌咬定这不是新娘子,老丈人却咬定不假,这样的怪事倒也天下少有,楚留香被夹在中间,竟不如究竟该听那个人的话好?胡铁花跺脚道:“你若说这丑八怪就是新娘子,我昨夜见着的又是谁呢?难道还有人会来冒充新娘子不成?”
  龟兹王怒道:“你杀了她,还要来说这些鬼话骗人?”
  胡铁花也怒道:“我为何要骗你?我昨夜难道遇见了鬼不成?”
  琵琶公主忽然道:“我问你,你若说这不是新娘子,那麽你昨夜见到的新娘子到那里去了?你只要将她找出来,我们就相信你。”
  胡铁花道:“我……我……”
  也实在也不知道昨夜那“新娘子”到那里去了,他只不过出去了片刻,这“新娘子”竟似已神奇地消失了。
  琵琶公主冷笑道:“就算你昨夜见到的不是我姊姊,我姊姊又怎会死在你床上?不是你杀了她,是谁杀了她?”
  胡铁花道:“这一定是你们故意将新娘子掉了包,却来冤枉我。”
  龟兹王怒道:“放屁!我难道会杀死我亲生的女儿不成?”
  事实俱在,胡铁花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委实难以令人相信,只有冲过去拉住楚留香,着急道:“你……你为何不帮我说句话?你难道也不相信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要我说什麽?”
  胡铁花跳了起来,嘶声道:“好!你们都不相信我,连你也帮别人来冤枉我,就算我杀了她又怎样?谁要你们骗我娶这丑八怪的。”
  琵琶公主叱道:“你杀了人就得偿命。”
  叱声中,她十指尖尖,已向胡铁花咽喉刺了过去。
  这一招出手,倒也迅急,但胡铁花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样的武功放在眼里,怒喝道:
  “走开!我虽不愿伤你,但你也少来惹我。”
  他铁掌一挥,琵琶公主身子就已被轰了出去。
  龟兹王道:“你……你想走?”
  胡铁花狂笑道:“我走又怎样?难道还有谁拦得住我?”
  龟兹王吼道:“你走不了的。”
  吼声中,帐篷外已有七八柄金戈直刺而入。
  胡铁花瞧也不瞧,随手一抄,就将两柄金戈抄在手里,往後轻轻一带,就有两个人被拖了进来,扑地跌倒。
  另几个武士惊呼声中,金戈七上八下地刺了过来。
  胡铁花出手如风,只听“哎哟,噗通,喀嚓”一连串声响,七八个武土都已倒在地上,长戈却已被生生折断。
  龟兹王几曾见过如此神威,竟已被惊吓呆了。
  只见胡铁花迈开大步,昂然而出,厉声道:“还有谁敢过来,我就将他脑袋砸得稀烂。”
  远远一堆手执金戈的武士,竟真的再无一人敢冲过来。
  突见人影一闪,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胡铁花面色变了变,却又狂笑道:“好!你也来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分个高下也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怎会跟你动手?”
  胡铁花大喜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一齐走吧!”
  楚留香道:“更走不得。”
  胡铁花道:“为什麽?”
  楚留香叹道:“你若一走,冤枉就更洗不清了。”
  胡铁花怒道:“洗不清又怎样?只要我问心无愧,别人无论说什麽,我都当他放屁。
  楚留香道:“别的事无妨,这件事却非弄清楚不可。”
  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的,好,你不走我走。”
  但他还未走出两步,楚留香却又拦住了他。
  胡铁花怒道:“你真的不让我走?”
  楚留香道:“你要去那里?”
  胡铁花道:“那里不可去?”
  楚留香叹道:“大漠非比中原,你一个人只怕那里都去不得。”
  胡铁花大喝道:“你既不肯陪我走,我死了也用不着你费心。”
  楚留香叹道:“你可知道,害你的那人,正是要你不顾而去,你一走,就称了她的心了。”
  胡铁花吼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楚留香沉声道:“我要你留在这里,叁天之内,我一定替你找出那个人来,你现在若是非走不可,我拚命也要拦住你的。”
  胡铁花仰天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若是别人这样的对我说话,我不和他拚命才怪,但是你……你这老臭虫,我见了你简直没办法。”
  他跺一跺脚,道:“好!我就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反正你就算要我的脑袋,我也只好切下来双手送给你。”
  龟兹王远远在一旁听得清楚,胆子又壮了,大喝道:“来人呀!远不快拿下他。”
  金戈武士胆子也大了,大呼着冲过来。
  突听又是“哎哟,噗通,喀嚓”一连串声响,十馀柄长戈不知怎地,竟都到了楚留香手上,双手一拗,如拗脆竹,断了一地。
  龟兹王变色道:“你……你为什麽?”
  楚留香淡淡道:“他说留在这里,就绝不会走的,叁天之内,我必定将真凶找来,但你们谁也不能碰他一根手指。”
  龟兹王道:“他……他若走了呢?”
  楚留香道:“他若走了,我替你女儿偿命。”
  龟兹王道:“叁天之内,你若找不出真凶来呢?”
  胡铁花大声道:“叁天之内,他若找不出真凶来,我也为你女儿偿命。”
  这两人竟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这样的朋友,世上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龟兹王怔了半晌,道:“好,我相信你。”
  楚留香已拉着胡铁花回他们自己的帐篷。
  琵琶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两人明明可以走的,却偏偏不走,反而立下这样的誓,他们究竟是为什麽呢?我姊姊难道真不是他杀的?”
  龟兹王道:“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天下难道真的会有愿意冒充别人老婆的女人?”
  胡铁花也在喃喃自语道:“说老实话,我也并非真的想走,这件事不弄清楚,我也不甘心,死的这人若真是龟兹王的女儿,我昨夜见到的那人又是谁呢?她为什麽要来冒充新娘子?这对她又有什麽好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还想不通麽?”
  胡铁花道:“我想不通。”
  楚留香道:“首先你一定要相信,死的这位姑娘,的确就是龟兹王的女儿,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声道:“为何我要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就因为她生得太丑,所以龟兹王才一直瞒着你,否则琵琶公主既敢出来乱跑,她为何躲着不敢见人?”
  胡铁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你还得知道,她并不是今天早上才被人杀死,我已看出她死了至少有四五个时辰了。”
  胡铁花动容道:“四五个时辰?难道我还未进洞房时,她已被别人杀了?”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但她的身……”
  楚留香道:“床下也有血迹,那人杀了她後,必定就将她藏在床底下,自己却冒充新娘子睡在床上。”
  胡铁花失声道:“你说………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床上时,床底下有个死?”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她……她明知床底下有死人,还能和我……和我在床上……”
  他只觉立刻就呕吐出来,连话都说不下去。
  楚留香道:“今天你出来找我时,她立刻将床下的尸体搬上了床,为的正是要嫁祸於你,让龟兹王以为人是被你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