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琵琶公主
胡铁花拚命揉着眼睛,道:“我难道是眼花了麽?”
楚留香苦笑道:“但望这不是我们眼中的海蜃栖。”
只听绿洲上的林木间,竟有一阵阵笑声传了过来。
这本是欢乐的笑声,但在这残酷无情的大沙漠中,一个快被渴死的人耳朵里,这笑声却比什麽都要诡秘可怖。
胡铁花又紧张起来,道:“这里难道就是石观音的秘窟,除了这害人精外,沙漠中又怎会有如此快乐的人?”
他等了等,没有别人说话,自己就又接着道:“何况,这两天她都没有来找咱们的麻烦,莫非是早已算准咱们必定会自己找到这地方来的?”
楚留香默默半晌,展身而起,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
胡铁花也站起来,道:“我去。”
姬冰雁冷冷道:“你的轻功,难道比楚留香高?”
胡铁花坐下来,不说话了。
这绿洲不但美丽,而且还不小,在这丑恶的沙漠中,突然出现如此美丽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神话。
青葱的木叶间,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
这难道真是神话中的幻境,魔境?隐藏在这青葱木叶里,难道就是神话中那些专门诱惑孤独的旅人去吞噬的吃人女妖?楚留香长长吸了口气,谨慎地掠过去,他现在轻功虽已打了个很大的折扣,但无疑仍属天下一流高手。
他轻轻掠上树枝。
从没密的木叶间望出去,他立刻瞧见一幅令人动心,令人迷惑,令人简直无法置信的景象。
这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清绿的池塘。
在较大的池塘边,有叁个华丽的帐篷,帐篷前竟肃立着几个手执金戈,甲胄辉煌的武士。
较小的池塘旁,此刻围着几重纱幔,隔断了那边的视线,一个美丽的长发少女,正在池塘裸浴。
楚留香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此时此刻,他虽已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但这赤裸的少女的美丽,仍令他无法不欣赏,无法不动心。
她那美丽的胴体,在逐渐西斜的阳光映照下,简直就像一尊最完美的塑像,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沿着她完美无缺的脖子,滚上她白玉般的胸膛,她的笑声如银铃,笑靥如春日的百花齐放。
还有叁四个垂髫少女,有的手里拿着浴巾,有的拿着纱衣,有的拿着浴斑,站在池塘边娇笑着。
她们互相泼着水,水花也闪着金光。
从艰苦。危险。饿渴。血腥中走来的楚留香,骤然瞧见这幅景象,实在无法断定这里依旧是人间,还是天上。
现在这情况,连楚留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少女的脸本是对那边的,此刻他明媚的眼波,忽然向楚留香这边一转,楚留香立刻知道她已发现他了。
别的少女若发现有人窥浴,一定会遮掩躲藏,但这少女眼波一转後,竟如出水芙蓉般,盈盈站起。
楚留香脸倒反而有些红了,只见这少女美丽的胴体如惊鸿一瞥,已藏进了池畔少女手中的纱衣。
然後,她竟然面对着楚留香,缓缓道:“偷看的人,你难道还是没有看够麽?“
她语声清柔婉转,如出谷黄莺,只不过口音中微微带着些生涩,就正如吴侬少女,初学京语。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苦笑着跃下树来,他这一辈子,简直没有比刻更觉得尴尬的时侯。
他实在不愿意被人认做是一个窥浴的登徒子,更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来会见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
但他更不能逃,他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少女上上下下朝他瞧了几眼,本已充满愤怒的眼眸,似乎变得稍微和缓了一些,瞪着楚留香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没有逃。”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虽非有意,已觉甚是惭愧,若要逃走,岂非更丢人了?“
那少女眼波闪动,道:“那麽,你是认罪来的?”
楚留香道:“正是。”
那少女目中有了笑意,缓缓道:“你能勇於认错,倒还不愧是个男人,但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麽罪麽?”
楚留香叹道:“姑娘本该将这面也用纱幔隔起来。”
那少女眼睛又瞪大了,怒道:“你偷着我洗澡,难道现在还想来怪我麽?”
楚留香道:“在下无意闯来,又怎会知道此间有佳人出浴?”
那少女道:“你若知道呢?”
楚留香沉吟了羊晌,道:“在下若早已知道这里有像姑娘这样的佳人出浴,又知道这里有一面没有用纱幔隔起……”
那少女道:“那你就不会来了麽?”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纵然双腿俱断,说不定爬也要爬来的。”
那少女这才真的怔住了,这可恨的男人,怎会有这麽厚的脸皮,这麽大的胆子?她简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男人像这样说话的。
她本该恼,却恼不得,想笑,却又忍住,旁边那几个垂髫少女,却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笑出之後,她们又发觉自己是不该笑的,板起脸孔道:“好大胆的男人,竟敢对公主这样说话?”
『公主』这两个字,倒的确令楚留香有些惊讶。
楚留香微躬身作礼,道:“在下本不必这样说的,但在下却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从来不说谎的男人。”
鲍主眼波流动,缓缓道:“想不到汉人中也有敢说真话的男人,我只听说,在你们那地方,有胆子敢将真话说出来的人,反而会被人瞧不起的。”
楚留香暗中叹了气,他自己也知道世人大多宁可看重满口谎话的伪君子,也不肯看重直言无忌的真小人己但他面上却只是淡淡笑着道:“在公主这地方,是否很瞧得起敢说真话的人?”
鲍主道:“嗯!”
楚留香笑道:“那麽公主便该恕在下无罪了。”
鲍主凝视着他,良久良久,面上忽又露出春花般的笑容,道:“也许我不但恕你的罪,还要将你视为上宾,但这却要着你除了胆子大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本事了。”
她以纤美的手揽起了头发,转身道:“你方才既未逃走,现在可敢跟着我来麽?”
华丽的帐篷里,不时传出轻盈的乐声和欢乐的笑声,帐篷外执戈肃立的武士,目光却如鹰一般瞪着楚留香。
而这时美丽的公主已走入了帐篷,正在招手唤他。
楚留香微笑着拍了拍这两个凶神般武士的肩膀,施施然走了进去,他心里却早已有了准备,无论这帐篷里有多麽凶险,他都不会吃惊的,在这见鬼的沙漠里,他对什麽都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这帐篷里却连丝毫凶险的徵象都没有,事宾上,这帐篷里简直可以说是世上最不凶险的地方。
帐篷外有一片柔软而美丽的草地,帐篷里却铺着比世上任何草地都柔软十倍,也美丽十倍的地毡。
地毡上排着几张矮儿,几上堆满了鲜果和酒菜,好几个穿着鲜衣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坐在地毡上喝酒。
最开心的是一个卷须虬髯,头戴金冠的红袍人,他高踞在正中的一张低儿後,左手拿着金杯,右手却搂着一个美女的纤腰,开怀大笑道:“各位请看,我们的琵琶公主新浴之後,是不是更美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楚留香,又笑道:“但我的好女儿,你带来的这位客人又是谁呢?我记得这里附近几百里之内,都没有如此英俊的男人呀!”
琵琶公主抿嘴而笑,燕子般轻盈地走到她爹爹身旁,弯下了腰,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他一面说,红袍人一面点头,目光却不住在楚留香身上打转,他面上虽带着笑,但目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楚留香也含笑回望着他,心里也开心起来。
他觉得这里的酒很香,菜很好,女孩子也都很美丽可爱,这老人看来更绝不会是个坏人。
巴在这时,四柄金戈闪电般从他背後刺了过来。
四柄金戈,两上两下,戈长几达两丈,执戈的武士,武功虽不高,但力道却不小,长戈刺出,如毒蛇出穴。
一个两叁天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滴水的人,要想避开这种狠毒的暗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流血的惨剧,显然必将发生,但坐在两旁喝酒的那几个人,却连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似乎无论什麽事,都不能令这几人动心。
只有琵琶公主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她看见那四柄金戈,几几乎已到了楚留香的背,楚留香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目中不禁露出了惊惶与後悔之色,苗条的身子也像是站不稳了。
只听『铮』的两声,金铁交鸣。
楚留香还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但不知是怎麽回事,那四柄金戈,竟被他夹在胁下。
四个金甲武士都撞到一齐,手已麻得抬不起来了。
两旁喝酒的五个人,这才开始来打量楚留香,目中才露出惊讶之色,那红袍老人已拊掌大笑道:“好功夫,果然是好功夫!我女儿果然没有看错。”
楚留香淡淡道:“但在下却看错了,在下实未看出阁下也会暗算别人。”
红袍人大笑道:“你莫怪我,这不关我的事。”
他拉琵琶公主的手,笑着接道:“这是我女儿要试试你,她说只要你能躲得过这一击,就是她的嘉宾。”
楚留香道:“在下如躲不过呢?”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已躲过,已是我的客人,客人总不该向主人发脾气。”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左面一个脸色苍白,鼻如鹰钩的绿衣人,忽然冷笑着道:“朋友好俊的身手,不知是何方神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刘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绿衣人到:“哦……”
他身子又倒下去,再也不望楚留香一眼了,『刘向』这名字实在没什麽,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和这种人打交道。
但琵琶公主却始终在望着楚留香的,此刻忽又笑道:“你既然已是这里的客人,为何不坐下来?”
楚留香笑道:“在下站着时胆子比较大些。”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你若觉方才吃了惊,我现在替你压压惊如何?”
她盘膝坐下,已有个少女为她送来一只曲颈四相的琵琶,她横放在膝上,纤手轻轻一挥。
只听『琮』一声,妙音骤起,如珠走王盘,如霓裳轻舞,天下间但闻琵琶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自唐以来,中土本不乏琵琶高手,江州司马白乐天的『琵琶行』更是家传户诵,传为绝唱。
但中土的琵琶却为直颈,四相之下,又增置了十叁品,使音域更扩大而华丽,持琴的姿势,是直抱在怀中的。
此刻琵琶公主却持琴抚弹,曲颈四相的琵琶,更远较中土简陋,楚留香本未期望能听到如此妙曲。
他几乎听得痴了,几乎忘记了饿渴,忘记了一切,直等到琴音寂绝,他还是久久都不能动弹。
琵琶公主瞧着他嫣然一笑,道:“如何?”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不想绝域之中,也有如此佳奏。”
红袍人大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琵琶本就是由本邦传入汉土的。”
楚留香道:“哦!”
红袍人道:“你可听过『苏婆』这名字?”
楚留香忽然长身而起,动容道:“阁下莫非是龟兹之王?”
红袍人目光中光芒闪动,捋须笑道:“你倒底还是想出来了。”
楚留香道:“五代北周武帝时,龟兹国土苏婆携妙手琵琶,随突厥皇后入汉土,朝野俱为所醉,佳话流传至今,在下识见虽陋,却也略知一二。”
标兹王拼掌道:“西域小柄,唯有此雕虫小技稍足向人夸,不想今日倒遇着了知音,来来来,且待我敬你叁杯。”
突听一人大呼道:“老臭虫!你在那里?”
接着,又有一串叱吃喝骂声,负痛惊呼声,『噗通』落水声,楚留香知道必又有人被胡铁花抛入池里。
那面色苍白的绿衣人霍然站起,皱眉道:“是谁敢如此放肆,我去瞧瞧。”
楚留香音笑道:“抱歉得很,那是在下的朋友。”
绿衣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终於缓缓坐了下去。
标兹王已笑道:“良骥不与驽马为伍,你朋友想必也是妙人,请他们都进来吧!”
琵琶公主却掩嘴笑道:“以後一定要告诉我,为什麽别人会叫你老臭虫?”
胡铁花虽然已将两个很神气的金甲武士抛入水池,又将另外叁个打得鼻青脸肿,但心里越是觉得有口气没有出。
他认为楚留香这次很不够义气,自己在这里喝酒,却害得别人要为他拚命,为他着急。
直到几杯酒下肚,他这口气才平了,尤其是为他倒酒的几个女孩子都那麽美,美得简直教他不能发脾气。
现在,楚留香也知道在这里喝酒的都是些什麽人了这五个人居然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坐在左面的叁个人,居然是『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和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徒流星。
那面色惨白的绿衣人,名气更响,竟是江湖中出名心狠手辣,黑白两道见了都头疼的『杀手无情』杜环。
此人杀人的记录,据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别人他畏他如蛇蝎,他自己也觉得很得意,但楚留香听了这名字,却不禁要皱眉头。
只有坐在杜环身旁的一人叫王冲,满面病容,无精打采,非但看来貌不惊人,名字也没人听过。
但这人倒是楚留香瞧着最顺眼的一个。
标兹王引见过了,举杯笑道:“小王别无所好,生平唯有好客,这五位都是小王远道请来的贵客,你们叁位总也该听说过他们的声名。”
胡铁花笑道:“他们五位的声名,我的确是久仰得很,来,我敬各位一杯。”
他其实一点也不『久仰』,他只是找机会喝酒。
标兹王望着姬冰雁,道:“现在只有阁下的大名还未请教过。”
姬冰雁头也不抬,道:“姬。”
标兹王道:“姬?女臣之姬?”
姬冰雁道:“嗯!”
标兹王道:“台甫呢?”
姬冰雁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只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个字,就像鬼画符似的,谁也看不出写的是什麽。
标兹王呆了呆,大笑道:“阁下倒实是沉默寡言得很。”
胡铁花也大笑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闭起嘴不说话。”
标兹王目光闪动,道:“阁下呢?”
他接着立刻又含笑解释道:“小王平生最好的,便是与武功才艺之士结交为友,方才你的朋友已露了一手,阁下若也有意让小王开开眼界,小王实是不胜之喜。
“
胡铁花笑道:“在下喝了王爷的酒,本该玩两手给王爷瞧瞧的,只可惜在下除了喝酒外,就只有几斤笨力气。”
标兹王喜动颜色,拊掌笑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竟是位力士。”
他忽然拍了拍手掌,掌声起处,帐篷後的紫幔中便有条秃顶无发,精赤着上身,却穿着条金扎脚的大汉走了出来。
胡铁花平生见过不少彪形大汉,他自己身材也不算小,但和这大汉一比,却简直像小孩子。
除了庙里的四大金刚,或者是图画中的洪荒巨人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人能和这大汉一比高下。
第十章、标兹国王
标兹王却笑道:“这是敝邦的莽汉昆弥,虽也有几斤笨力气,却天生的笨手笨脚,只望你手下留情,让他叁分才好。”
胡铁花望着这巨人昆弥满身好像黑铁打成的肌肉,倒抽了口凉气,大声道:“王爷难道要我和他比力气?”
标兹王微笑点头,又叽叽咕咕和昆弥说了几句话,这巨人向胡铁花咧嘴一笑,就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胡铁花叹了口气,朝着楚留香苦笑道:“早知如此,这酒我就不喝了。”
他话远未说完,这巨人比浦扇远大的手掌,已向他伸了出来,杜环在一旁不住格格大笑,只要别人受罪,他就觉得开心无比,吴家兄弟等人,也像是觉得有趣得很,只有姬冰雁始终在吃,连头都没有抬起他吃得虽然很斯文,很缓慢,但一张嘴竟从头到尾没有停过。
只见这巨人就像老鹰捉小鸡般,把胡铁花从位子上拉了出来,胡铁花左手还不住往嘴里灌酒,喃喃道:“你们既要我出丑,我就索性喝回本钱来吧!”
这时昆弥却已扳住了他两边肩头,往下一压。
别人只道这一下胡铁花就算骨头不被压碎,至少也要被压得矮下半截去,只听『砰』的一响,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砰』,是一个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是碗盏被压碎的声音。
但倒下去的并不是胡铁花,竟反而是那巨人。
原来他两只手用力往下压时,却什麽也没有压到,胡铁花身子己游鱼般到了他身後,伸手一推。
好像只不过轻轻一推,这巨人叁百斤重的身子已扑倒了下去,连龟兹王桌上的杯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把他推倒的,而是他自己出的力气推倒了自己,胡铁花只不过帮了他个小忙而已。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说来好像容易,但其间身法却一丝也呆笨不得,时间拿捏得更是丝毫错不得。
要知胡铁花若是逃得慢了些,这巨人的力气就不会往下面压,胡铁花就没法子从後面推倒他。
胡铁花若是逃得慢了些,他以後就永远莫想直着走路,他是不是还能爬?却得要碰碰运气。
标兹王眼睛都直了,拉过他女儿,悄悄问道:“这也是真功夫麽?”
琶琵公主嫣然笑道:“能令昆弥倒下去的,怎麽会不是真功夫。”
标兹王立刻拍掌大笑道:“壮士!丙然是壮士!待小王敬你一杯。”
胡铁花笑道:“一杯?这还不值叁杯麽?”
他微笑着走过去,竟似全未瞧见那巨人已爬了起来,掩到他身後,胡铁花刚从龟兹王手里接过酒杯,昆弥已一把抓住他腰带,将他整个人都从地上拎了起来,举鼎般高高举在半空中。
标兹王眼睛又直了,大喊道:“这酒不错,先喝了再说吧!”
胡铁花被人举在手里,脸上竟还是笑嘻嘻的,笑道:“大个子,你听见没有,这是王爷赐的美酒,你摔坏我的人没关系,可千万莫要弄翻了这杯酒。”
那巨人已洋洋得意地举着他走了半个圈子,不但他自己不着急,楚留香。姬冰雁竟似也全不着急。
『杀手无情』杜环跟睛里闪着光,喘息着道:“摔!用力往下摔,摔得稀烂也没关系。”
这人不但自己嗜杀成性,看别人杀人,他竟也兴奋得很。
那巨人走到龟兹王面前,突然大吼一声,将胡铁花整个人往地上掷了下去,龟兹王赶紧掩住耳朵,闭上眼睛,呼道:“轻些!莫骇着了我。”
他以为胡铁花这次纵然不被摔得稀烂,全身的骨头也难免要分家,只怕连头脑都要被摔到裤裆下去。
只听又是一声狂吼,又是一声大震。
胡铁花的脑袋非但还好好地长在头上,骨头也没有分家,仍好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的酒也一滴都没有泼出来。
那巨人却又已跌倒,连爬都爬不起来。
胡铁花若无其事,连瞧都没有瞧他,笑嘻嘻道:“这杯酒现在我总该能喝到嘴了吧!”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叹道:“果然是好酒,只可惜太少了些。”
标兹王瞪着眼悄声道:“这是怎麽回事?这小子难道会魔法?”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这不是魔法,也是真功夫。”
标兹王道:“这是什麽功夫?”
琵琶公主道:“昆弥方才刚用力往下摔时,这位壮士就用力在他腕间轻轻一划,他力气就立刻使不出来了,这位壮士又轻轻跳下来,跳到他背後,轻轻一推只因这位壮士出手快得骇人,所以别人根本瞧不出昆弥是怎麽倒下去的。”
她说得很轻,很快,但楚留香。姬冰雁已全部在留意她了,胡铁花也走到她面前,含笑行礼道:“蒙公主夸奖,公主好眼力?”
标兹王拉起琵琶公主的手,大笑道:“你既看出他是如此英雄,还不敬他一杯。”
琵琶公主抿嘴一笑,倒了杯酒,双手送到胡铁花面前,胡铁花简直连嘴都阖不拢了,大笑道:“公主赐酒,莫说一杯,就是一水缸,我也一口就喝下去。”
他刚想接过酒杯,忽听一人冷冷道:“这杯酒在下也想喝的。”
语声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竟是那『杀手无情』杜环。
胡铁花瞧着他笑道:“你若想喝酒,那边还多的是。”
杜环冷笑道:“在下想喝的,就是这一杯。”
胡铁花怔了一怔,道:“这杯酒特别香麽?”
杜环道:“正是,公主手中倒出来的酒,自然是特别香的。”
胡铁花瞧了他半晌,失声笑道:“我明白了,你并不是想喝酒,简直是想欺负人。”
杜环冷冷瞪着他,居然就默认了。
胡铁花道:“你我既然都想喝这杯酒,你看该怎麽办呢?”
杜环冷冷道:“你若也能将我摔个斗,我不但将这杯酒让你喝,而且还跪下来叫你叁声祖宗,否则,你就得叫我叁声爷爷。”
胡铁花叹了气,喃喃道:“为什麽别人喝酒都安逸得很,我要喝杯酒就如此困难。好吧!咱们就试试,只不过你这麽大一个人要叫我祖宗,我却有些不好意思。”
帐蓬中气氛骡然紧张起来,和方才胡铁花与昆弥时大不相同,只因谁都看得出杜环眉宇间的杀气。
大家都知道这一出手,却没有方才那麽好玩了。
姬冰雁悄声对楚留香道:“我久闻这『杀手无情』杜环不但手底下很辣,而且为人很阴险,你最好替胡铁花照顾着些。”
楚留香笑道:“无妨,这醉鬼近年来虽然终日泡在酒缸,但功夫并未耽下。”
只见杜环背负着双手,笔直站在那里,一张脸被灯光照得比铁更青,眼睛里凶光闪闪,瞪着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站在这里不动,阁下都不敢过来麽?”
胡铁花笑嘻嘻道:“你要我摔你怎样一个斗,你喜欢向前倒?还是向後倒?“
杜环怒道:“你只要将我的身子扳得弯下去,就算你嬴了。”
胡铁花道:“你难道不回手?”
杜环冷冷道:“只看你能不能扳倒我,我并不想扳倒你。”
胡铁花笑道:“好,就这麽说!”
他一步步走过去,『龙游剑』吴家兄弟。司徒流星等人面上,都似乎露出了惋惜之情。
他们好像都认为胡铁花一走过去,就要遭杜环的毒手,只有那王冲,仍是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胡铁花一面走,嘴里一面在叽咕,喃喃道:“自己站着不动,等着别人来扳倒他,这样的好事,倒实是天下少有,着来我这杯酒是喝定了。”
他一挽袖,手便去扳杜环的肩头,那姿态竟和昆弥方才扳他时一样,只不过他个子远不及昆弥高大,两只手没法子向下压,只有向後推。这麽一来,他前胸就露出了大的空门。
杜环嘴里忽然泛起一丝狞笑,道:“老子不动让你推,天下那有这样好的事,你岂非在做……”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右掌已自背後毒蛇般伸出,直击胡铁花前胸空门,灯光映照下,只见他手上乌光闪动。
这只手上竟戴着五只黑黝黝的光环,瞧那丑恶的光泽,钢环上无疑必定淬着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出手果然又毒又快,胡铁花不但前胸空门大露,而且整个人都已等於是偎在他怀里,等着挨揍似的。
龙游剑。司徒流星俱是武林名家,交手的经验都不少,此番都认为胡铁花是万万逃不过的。
楚留香也不禁失声惊呼,道:“小心他的手?”
巴在这一句话的功夫,只见胡铁花本来扳住杜环肩头的两只手,忽然闪电般往中间一拍。
这一拍就像是拍苍蝇似的,杜环的手腕也就好像是只苍蝇,竟被他两只手生生夹住,竟动弹不得。
杜环嘴里说的『你岂非在做梦』的『梦』字还没有说出来,便厅得『喀嚓』一声,手腕已生生被夹断。
胡铁花身子已瓢然飞出,笑道:“你这只手只怕杀人杀累了,让他休息休息也好。”
杜环咬紧牙关,竟未惨呼出声来,但脸上却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身子摇了摇,终於晕倒在地上。
这时帐篷里每个人都已失惊变色,大家这才知道胡铁花武功之高,但却没有几个人能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吴家兄弟等人虽然看出了他的出手,但竟然还是看不出这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招式,出手竟是如此巧妙?那始终没精打采的王冲,却忽然长身而起,动容道:“好一着『蝶双飞』,阁下难道竟是十年前与『盗帅』楚留香齐名的『潇湘侠盗』彩翼满花间,花蝴蝶麽?“
胡铁花怔了怔,凝注了他半晌,一笑道:“这只花蝴蝶已在酒里泡了十年,不料阁下竟然未忘记他。”
这句话说出,吴家兄弟。司徒流星俱不禁为之耸然动容,王冲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道:“胡铁花……花蝴蝶……在下早就该认出阁下来了。”
胡铁花笑道:“但在下却到现在还未认出阁下是什麽人来?”
王冲笑了笑,竟似笑得有些凄惨。
他淡淡笑道:“贱名不足挂齿,只不过………”
他目光忽又逼视着楚留香,接道:“这位若就是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在下就更是有眼无珠了。”
众人又起了一阵骚动,这次骚动自然更大。
楚留香却也淡淡笑道:“在花蝴蝶身旁的,难道就一定是楚留香麽?”
王冲目光闪动,道:“在下虽然见识浅陋,却也知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昔年楚香帅左有飞雁,右有彩蝶,笑傲江湖,纵横天下……”
他忽然一笑,但改口道:“但阁下说的也不错,这叁位近年来早已各自东西,阁下自然未必就是楚留香,这位自然也未必就是姬先生姬冰雁。”
楚留香笑道:“想不到阁下对他们叁人的情况熟悉得很,阁下难道认识他们叁人中的一人麽?”
王冲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江湖流民,怎会有机缘高攀龙凤。”
标兹王眼珠子一直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打转,耳朵也一直在留神厅着他们的话,此刻忽然大笑道:“无论各位究竟是什麽人,各位的武功才艺,都已令小王倾倒不已,今日小王能与各位欢聚一堂,小王自己先乾叁杯为敬。”
胡铁花笑道:“但公主的那杯酒,在下却也要先喝下去才舒服的。”
琵琶公主嫣然一笑,还未说话,忽见一个金甲武士匆匆奔了进来,奔到龟兹王身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这武士不但神色仓皇,而且竟连礼数都未顾全,竟未向他的王爷行礼,龟兹王听了他的话,脸色也立刻变了。
姬冰雁乾咳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在下等颠沛数日,酒肉入腹,眼睛便张不开了,不知王爷可允假在下等一席地,让在下等先睡一觉麽?”
标兹王立刻笑道:“自然可以的,叁位纵然要走,小王用尽一切法子,也要留住叁位的。”
他不但笑得甚是勉强,言语中似也颇有深意。
这是个十分精致的帐篷,胡铁花手里还捧着杯酒,舒展了四肢,躺在柔软的兽皮上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天下的事真是奇怪,昨天晚上还像条狗似的蜷伏在那又湿又冷的沙子里,今天晚上竟已变成了神仙。”
姬冰雁冷冷道:“你以为这地方很舒服麽?”
胡铁花笑道:“你能再找到比这更舒服的地方,我佩服你。”
姬冰雁道:“在我看来,这地方非但不舒服,而且还充满了麻烦。”
胡铁花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瞪着眼道:“有什麽麻烦?”
姬冰雁道:“我先问你,这龟兹王为什麽不在自己的国土上,自己的宫殿里享福,却带着一大堆人跑到这周围几百里不见人烟的荒僻地方来?”
胡铁花怔了怔,道:“也许人家是出来玩的。”
姬冰雁道:“身为一国之主,行动那能如此随意。”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其中就算有些古怪,和咱们又有什麽关系?“
姬冰雁道:“我再问你,龟兹虽是蕞尔小柄,但一国之君,天潢贵胄,地位仍是高高在上,这龟兹王却为何要来着意结交江湖中的人物?”
胡铁花喃喃道:“不错!这的确有些奇怪,他千方百计地去将那些江湖朋友远道找来,而且不问他们的身份来历,也不管他们是黑道。白道,只要武功高就行,这究竟是为的什麽呢?他究竟要打这些人什麽主意?”楚留香一笑道:“这道理明显得很,这位龟兹王,一定身在患难之中,他的困难,说不定只有武林中人才能解决。”
胡铁花道:“他结交我们,为的就是要我们帮忙,是麽?”
楚留香笑道:“正是,你这杯酒,并不是好喝的。”
胡铁花道:“这又有什麽关系,我看他人倒不错,也没有摆国王的架子,他有了困难,咱们就帮他个忙,又有何妨?”
姬冰雁冷冷道:“看来你倒当真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只可惜咱们自己现在自顾尚且不瑕,那有馀力管别人的闲事。”
胡铁花道:“但咱们也不能白喝人家的酒呀!”
姬冰雁冷笑道:“你莫忘了,那位石观音也曾请咱们喝过一锅汤的。”
提到『石观音』这叁个字,胡铁花酒意已退了一大半,身子又开始发起冷来,呆了半晌,才忍不住道:“依你之见,又该怎样?”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在这里歇上一个时辰就走,临走时自然不妨将水酒满满装上几壶,谅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武士们,也拦不住咱们。”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好小子!人家将咱们当贵客,你却要做小偷。”
姬冰雁冷冷道:“活的小偷,总比死的贵客好。”
胡铁花又说不出话来了,又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说不过你,我们也的确不是来做别人贵客的。”
楚留香忽然道:“但咱们却不能走。”
胡铁花立刻喜笑颜开,姬冰雁却皱起了眉头,道:“为什麽?”
楚留香缓缓道:“咱们要找石观音,就得着落在这里。”
楚留香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立刻耸然失色,胡铁花也笑不出来了,失声道:“石观音难道也在这里?”
楚留香道:“本人虽不在,但她的手下,无疑已有人混进这里。”
胡铁花抽了口凉气,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缓缓道:“你们可知道那彭家兄弟本来是将『极乐之星』送到什麽地方去的?”
胡铁花失声道:“难道是送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正是!”
姬冰雁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道:“方才那金甲武士奔入帐篷通报时,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但我却也听到他说的几个字。”
姬冰雁道:“说的是什麽?”
楚留香道:“他说的虽是龟兹文,但说到人名时,却用的是汉字,他说的竟是『彭一虎……石观音……极乐之星。』龟兹王一听,脸色就变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想,这『极乐之星』必定与龟兹王大有关系,龟兹王的对头,说不定也就是石观音。”
胡铁花一拍大腿,道:“好极了!他若也是石观音的对头,咱们帮他的忙,也就等於帮自己的忙,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楚留香道:“何况咱们留在这里,也有许多方便,不但可以逸待劳,等着石观音来,而且在这段时期中,也不致为食水所困。”
姬冰雁沉思了半晌,缓缓道:“石观音若真要找龟兹王的麻烦,自然必定已派了人混入此间,但却绝不可能是吴家兄弟与司徒流星等人。”
胡铁花道:“为什麽?”
楚留香道:“只因外来的人,都要受人注意,但内奸却不易被人觉察,何况司徒流星这此二人,都是龟兹王从中原找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