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九卷
第 一 章 花妖逞威

  东南北三方尽是刀光剑影,尤为厉害是后方紧迫着他的凌厉剑气和前方漫空攻来的千百袖影。 
  任遥与任青媞显然精于连手攻战之道,甫出手便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不容他有脱身的机会。 
  刘裕清楚感觉到敌人杀他的决心,换了在别的情况下,他肯定必无幸理,然而今夜却非一般的情况,而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荒原野林和迷蒙的月夜,何况更有他擅用的索钩。 
  ‘嗤’!刘裕左手持的弹筒喷出索钩,激射往西南方丈许外一棵大树,透干而入,此钩为北方巧匠所制,钩型独特巧妙,为三叉之形,尖端是锋锐的尖锥,锥身再分出两个弯钩,只要破入目标,便可以借力。 
  在这方面,刘裕曾受过特别训练,当时在刘牢之的指令下,北府兵诸将从手下中精挑了一批长于侦察的好手,接受借钩索翻林越岭的训练,他刘裕正是其中之一。训练极为严格,为期半年,而到最后受训的三百人中,只有十三人能通过所有测试,其中又以刘裕称冠,亦因此被刘牢之另眼相看。此后他对索钩的研究从没有停歇下来,直至这年来武功精进,方弃而不用,怕反因此类被武人视为旁门左道的东西窒碍了武功上的进展。 
  可是,今晚他却清楚能否保命,全赖此物。 
  猛一借力,刘裕改上冲之势平飞开去,迎面杀至的任青媞首先扑空,后面的任遥立即变招,伸脚撑在刚掠过的另一棵树身处,改变方向追来,衔尾不舍,灵巧如神。 
  以王国宝为首的十多名高手与刘裕间的距离,立即扯远。 
  刘裕控制铁筒子的机括,索往内收,倏地加速,险险避过任遥御龙剑锋送出的一道剑劲,再以巧劲抖得钩子脱离树干,顺势一撑树干,反冲而去,于离地仍逾两丈的高处,照头照脸一刀往任遥劈去。 
  在树林的暗黑里,一切纯凭听觉感应,使他灵手的威力更可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刀剑交击,刘裕是依计而行,全力出手;任遥是临时变招,处于被动。 
  故以任遥的本领,仍应付得非常吃力,被刘裕的厚背刀劈得横飞开去。 
  钩索再往上激射,钻入上方丈许处一棵大树粗壮的横干,他先上升寻丈,再荡秋千般避过任青媞的攻击,在抖甩钩子后竟投往王国宝一众人等的上方。 
  刘裕生出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夜林间的动人感觉,他并不是要自投罗网,而是要利用敌众我寡的情况,制造出敌我难分的局面,从中取利。 
  ‘呀’!刘裕在敌人仍未弄清楚发生甚么一回事,从天而降,左右开弓,两敌登时中招,一被斩中左臂,另一的背脊给他挑出一道深达两寸的血口。 
  他不理敌人负伤后往左右逃开去,继续下降,于堕地前射出钩索,就哪贴地横飞,朝西疾掠。 
  上方呼喊连声,显是王国宝一方乱了阵脚,他却生出安全的感觉,有种于极度危险中安然脱身说不出的轻松滋味,非常愉畅。 
  上方劲气压顶而来,刘裕借钩索加速,‘蓬’!后方草飞泥溅,任青媞两掌翻飞,只能在密林草地处打出个小洞,他则以尺许之差险险避过。 
  索钩回筒,刘裕落到地面,滚进附近一堆草丛里。 
  枝叶飞溅,任遥的御龙剑破入草丛,被刘裕一刀拨开,人已从另一边冲天而上,正有一敌持剑攻来,刘裕看也不看,顺着灵手的感觉浑然天成的一刀反劈。 
  ‘当’!刘裕手臂一阵酸麻,血气翻腾,心叫厉害。那人则被他震得横移开去,原来是王国宝。 
  刘裕暗叫不妙,此刻四周杀声响起,他却被王国宝截个正着,突围不成,反往下堕,且四周尽是敌人,没法射出钩索。幸好他临危不惧,使个千斤坠加速落往地面,在眨眼间认清楚任遥和任青媞两大高手追击而来的位置路线,厚背刀化成一团精光,望东南上方射去。 
  此正为以寡敌众的好处,不用有任何顾忌。 
  兵刃交击声响不绝如缕,他与擦身而过的敌人交换了七、八招,劈伤其中一敌,代价只是左肩给划出一道血痕,幸好有水牛皮制的水靠护体,又以劲气卸力,否则恐要伤及筋骨。
  任遥、任青媞和王国宝反被己方人手阻着截击之路,眼光光瞧着他脱出重围,破空直上。
  刘裕生出鸟脱樊笼的感觉,更摸清楚以任遥、任青媞和王国宝三人的实力,倘缠斗下去,即使有索钩之助,仍无幸理,终生出逃走之心。 
  ‘嗤’!索钩劲射。 
  刘裕势子刚尽,又再腾升而上,直射往离地高达五丈的林巅去。 
  刘裕落往接近树顶的一条横杆,索钩射出,又投往南方。 
  ‘雕虫小技,也敢逞强。’ 
  刘裕耳鼓震荡着任遥以内劲传来的嘲弄声,心呼不妙,不过已无从补救,眼睁睁瞧着任遥大鸟腾空般从左下方大树枝叶茂密处射出,一剑劈中刚扯直的钩索。 
  刘裕登时失去势子,往下掉去。 
  ‘叮叮’!两支护臂虽先后被挑飞,却延误了燕飞片刻,且燕飞持剑的右臂亦麻痹两次,可见花妖邪功的厉害。 
  燕飞扑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内,心灵却是精灵通透,清楚把握到花妖非但不是全力出手,且是留有余力,显示对方尚有后着,那方是致命的一击。 
  倏地立定。 
  他虽然无法视物,其心灵之眼却捕捉到花妖正穿越后窗而遁,同时一鞭反手挥打,鞭梢疾点向他眉心要害,无声无息,狠辣阴毒至极点,正是在这种黑雾的掩护下最可怕的一击,而花妖更肯定是大师级的鞭手,长鞭使得潇洒写意,出神入化,从心所欲。 
  忽然间,燕飞生出直觉,只一个照面便推断出外面恐怕没有人能拦得住花妖,这并非说花妖比赫连勃勃、慕容战等人更了得,而是因为现已扩散至房外及后园长廊的障眼黑烟,等若沼泽泥潭,而花妖正是尽得地利的凶鳄,多少人手也奈何不了他。 
  他甚至可以趁机伤害纪千千,而此一可能性极高,因为花妖最爱看人受苦,辣手摧花更是他的癖好。 
  两个念头一个接一个电光石火般闪过他脑海,鞭梢亦因他忽然停止而尚差寸许未能予他致命一击,花妖已趁此时机穿窗去也。 
  花妖自身的本领和应付围攻的手段,在在均出乎他意料之外,且应变之法层出不穷,如此刻给花妖漏网逃走,他们可能永远失去擒杀花妖的机会。 
  就在此刹那,燕飞生出明悟,想起当鞭梢最接近他眉心的一刻,他感应到花妖对他们这围捕者浓烈的仇恨,而他更感应到,花妖誓要杀死纪千千泄愤方肯突围脱身的决心,正因心有所感,方有此想。 
  蓦地间他掌握到击杀花妖的唯一良机,而外面已响起两声痛哼惨呼。 
  没有人能拦着花妖,他燕飞会否是唯一的例外? 

第 二 章 死里逃生

  刘裕隐隐感到任遥的御龙剑比他快上一线,而其奇异的步法,更会令自己本该劈入他面门的一刀,最后只能击中他左肩胛,而对方的御龙剑,则会划断他的咽喉。 
  这结果并不是看出来而是感觉出来的,且是凭着灵手的感觉,事实上眼前尽是排山倒海的剑气剑影,虚实难分,只有他的灵手方可明察秋毫,不被敌人所惑。 
  此时刘裕的脑海一片空白,而此空白是因绝望而来,一切都完了,精心巧计全付之东流,更遑论统一南北的宏大理想。 
  刘裕并没有试图躲避,因为晓得此为最不智的做法。只希望在被杀前捞回一点好处,最好当然是来个同归于尽,至不济也要重创任遥。 
  刘裕后退背脊猛撞树干,就借反弹的力道改变形势,随下劈的刀势往任遥投去,只有如此奇招,方可以争取弥补双方间的一线之差,于敌剑命中自己之时,自己的厚背刀同时砍中他的肩项。 
  任遥显然想不到他有此借后方树干变招的奇法,却因主动之势全操于他手内,当然不会蠢得让他的垂死挣扎得手。冷笑一声,倏地止步,剑势变化,改以重手法直挑当头疾劈的一刀,他有把握可把刘裕震退回原处,接着只要剑势开展,可于数招之内自己夷然无损下取刘裕之命。 
  际此生死立判的时刻,最令激战中两人料想不到的事在全没有先兆下忽然发生,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急旋如陀螺,速度惊人至极点。似乎是任遥和刘裕刚感应到三丈上的树巅处有人,那人已降至任遥后方的上空近处,照头压下的狂扬劲罡,即使非是首当其冲的刘裕也感到其压力,如在暴风中逆势而行,举步维艰。 
  任遥更不用说,偷袭者盖头压来的劲气不单把他死死锁紧,还若如万斤巨石般压得他血气翻腾,像陷身神智清明偏是动弹不得的梦魇里。 
  以他的武功,不论来人如何高明,他怎都有反击之力,至不济也可以闪遁开去,偏是在这一刻,为杀刘裕他已用上全力,而刘裕砍来的一刀他更不能置诸不理。于此亦可见来敌之高明,选取了最佳的机会,忽然施袭。 
  任青媞和王国宝赶至三丈的近距离,目睹突然剧变的形势,齐声惊呼,不过已难阻止立要发生的事。 
  任遥狂喝一声,反手一掌往上拍去,御龙剑已挑中刘裕的厚背刀,却因要分出小半力道应付从天而降的突袭者,再无力把刘裕震退。 
  刘裕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落井下石,趁任遥空门大露之际赠上一脚,另一选择是乘机逃走。 
  任遥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那人先以脚尖点中任遥往上反击的一掌,倏忽间落在任遥背后。 
  刘裕登时改变主意,因为他已看到偷袭者的形相,更知道不但任遥死定了,若自己还不走,也肯定小命不保。岂敢犹豫,一个旋身,往外逸去。 
  ‘砰砰砰砰’!劲气爆破之声不断响起,偷袭者连续数掌闪电般迅快地拍在任遥背上,每一掌均令任遥喷出一蓬鲜血,到第五掌时终破掉任遥的护体真气,震得任遥离地前飞,一头撞在刘裕先前立身的大树干上,颓然滑下,一代宗师,就此横死荒林。 
  刘裕此时已冲出寻丈,忽然一道气劲往背心撞来,刘裕大叫不妙,知道自己只要回身应战,将被此人追上,哪时休想活命,猛一咬牙,弓起背脊,心中祈祷高彦非是吹牛皮,而是背囊确有化解内家真气的功能。 
  ‘蓬’!刘裕喷出小口鲜血,借力加速,箭矢般‘飕’的一声从两棵树间穿出。 
  那人本是紧蹑而至,眼看追上刘裕,却因刘裕出乎意料之外地硬捱他的一记隔空拳,致失了预算,又让刘裕把距离拉远至三丈。 
  任青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发了疯的往杀夫仇人扑去,喝道:‘孙恩纳命来!’
  ‘天师’孙恩的一阵长笑传入刘裕耳内,他骇然发觉笑声正不断朝他接近,显示孙恩正朝他追来,心叫糟糕。 
  高彦的背囊确有奇效,否则孙恩刚才的一击,肯定会要了他的小命,不过仍是非常难受,令他伤上加伤,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 
  不过,能在任遥剑底下侥幸逃生,已激起他求生的斗志,同时想到孙恩不但要杀任遥,还要杀他,更要杀尽任青媞、王国宝一方的所有人。 
  而孙恩的战略非常高明,锲而不舍的追杀自己,引得任青媞等追来,他便可以逐一击破。
  想到这里,已有计较。
  卓狂生和红子春,迎击从瓦面跃下的花妖之时,均在暗暗提防对方可长可短、可刚可柔变化无穷的长鞭,他们莫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老江湖,虽然没空交换想法,但都知道要于如此烟雾迷障中,应付这类为此环境天造地设般的武器,唯一方法是由其中一人缠死他的软鞭,限制他的活动,另一人便可以掌握他的位置,予以痛击。 
  卓狂生仍在半空,已感应到花妖正从上往他扑下来,忙打醒十二个精神,又两手准备,一方面防备他的鞭子,另一方面则可随时出手硬拚,最理想当然是把他拚回瓦面上,便可以和另一方的自己人来个前后夹击。 
  待要正面硬撼的当儿,忽然‘花妖’在空中横移开去,改为扑往红子春,势子惊人至极点,完全是豁了出去,同归于尽的模样。 
  卓狂生心中大骇,难道花妖竟能人所不能,可以在空中随意改变方向,更令他想不透的是,花妖的鞭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另一边的红子春显然没想过有此变化,猝不及防下凌空一个觔斗,反身两脚车轮般朝‘花妖’连环踢去。 
  卓狂生灵光一闪,终猜破其中关键,狂喝道:‘老红小心,是替死鬼!’此时他足尖已点在屋顶边缘处,岂敢犹豫,一个侧翻,纯凭感觉落往‘花妖’后方,挥掌劈去,如他估计无误,劈中的该不是空气,而是花妖的软鞭。 
  花妖是以软鞭卷起己方的武士,再以之假冒自己,从瓦面投下,这解释了为何他‘花妖’可以在空中离奇转向,现在又不顾自身安危的扑向红子春。 
  红子春快要踢中‘花妖’,正心中奇怪,闻得卓狂生的提醒,立即惊醒过来,收回大部分力道。 
  ‘砰砰’!两脚先后踢中扑来者,却非要取对方之命,而是恰好足以把对方送返屋顶上,尽显红子春脚上的功夫。 
  卓狂生亦劈中软鞭,只恨劈中的只是猛缩回去的鞭子的梢端,最气人的是鞭梢暗蕴向外拉卸的巧妙劲道,使他不单有无处着力的颓丧感觉,还被对方顺其势子带得继续往右方落下去,刚好挡住红子春腾升的路线。 
  两大高手的截击,就此瓦解冰消。 
  上方风声响起,似是花妖从屋顶冲出,投往长廊的顶盖去。 
  慕容战一把接着被红子春送上来的己方武士,发觉早一命呜呼,骇然大叫道:‘快护送千千退出险地!’ 
  姬别、赫连勃勃此时亦来到瓦面,登时生出扑朔迷离的失落感觉。花妖可能已跃往廊顶,也可能是另一个‘替身’。花妖的高明,实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纪千千虽看不见实际的情况,却清楚己方接连失利,阵脚大乱,也晓得自己可能成为花妖泄愤的目标,正严阵以待,夏侯亭、车廷、费正昌同时往她围拢过来。 
  费正昌往原路移去,低呼道:‘千千小姐这边走!’ 
  只要退出烟雾迷障,至少一切可回复正常,他们亦可争回重新掌握抵抗或反击的主动。
  纪千千刚举玉步,呼啸声大作。 
  夏侯亭狂喝一声,挥刀扫去。 
  纪千千大感不妥,一直以来花妖的鞭子使得无声无息,教人防不胜防,从不像现在般的威势十足,一副怕没人晓得他所在处的样子,分明是惑敌的狡计。 
  事实上在场者无不涌起纪千千的同一想法,问题在此伸手不见指的浓重烟雾里,在摸不清楚花妖的真正位置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有别的选择。 
  慕容战、姬别和赫连勃勃从屋顶掠下,朝鞭声响起处赶去。 
  卓狂生和红子春先后着地,但赶过来时已迟了一线。 
  夏侯亭迎战花妖长鞭,车廷和费正昌左右护着纪千千往廊道烟雾外掠走。 
  整个形势扭转过来,所有人均被花妖牵住鼻子走,截杀花妖此时再非当务之急,最吃紧的是如何保住纪千千不致被花妖伤害。 
  夏侯亭一刀劈空,骇然发觉本是声势汹汹的一鞭已似毒蛇回洞般变得无声无息,正要开口警告花妖刻下正在长廊顶上之际,费正昌和车廷同时怒喝连声,不用猜也知他们正被花妖突袭。 
  纪千千已弄不清楚身旁两大高手发生何事,只知道上方鞭风呼啸,忙往前加速掠去。 
  际此凶险时刻,她再没有任何惊惧,只知道若自己能以身作饵,引得花妖追到烟雾外,又或迷障稀薄处,他们便能重新掌握主动。 
  在这般形势下,除了带头的一二领袖级高手,其它武士均帮不上忙。 
  忽然间她发觉自己变成独自一人,在长廊亡命奔逃,烟雾渐趋稀薄,显然即可逃离烟障。
  忽地一股阴寒至极的劲气,像一堵墙般迎面撞过来。 
  纪千千娇叱一声,人随剑走,一无所惧地迎击前方的隐形高手。
  刘裕足尖点地,往上腾起,此时孙恩似要表演他惊世骇俗的身法般,眨眼工夫已把两人间的距离缩近至丈许,硬把王国宝和任青媞抛到五丈外,其它武士更被甩至七、八丈外,如让情况依此发展下去,直待孙恩宰掉刘裕,他们仍未及赶至,除非刘裕本事至可捱过孙恩十多招。 
  刘裕不用眼看也感觉到孙恩追至,心中震惊之极,孙恩的厉害,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恐怕眼前的所有人合起来也斗他不过,而他更敢肯定孙恩已立定主意,要尽杀此地生人,以免把他击杀任遥的事外泄出去。 
  而自己更成为他首先要杀的人。 
  在南方,能令孙恩顾忌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谢玄,而自己则是谢玄挑选出来的,所以孙恩绝不会放过自己。 
  两股气柱冲着脚底而来,刺向他左右涌泉要穴。 
  如给击中,刘裕肯定五脏立碎,一声长笑,弹离横枝,往西面一棵大树投去。 
  孙恩鬼魅般出现在他弹起的横干处,须发齐动,眉毛根根竖直,双目神光电射,隔空一招,激射出一道气流,追往仍在越空而逃的刘裕的背心去。 
  刘裕像早晓得他有此一着的,一个觔斗,以非常优美从容的姿势,双足点往横伸出来的树干的终端去,堪堪避过能令他销魂夺命的指风。 
  事实上,刘裕已是吓得差点要冒冷汗,心叫好险。他根本没想过,孙恩的动作可以迅疾至此,只是凑巧,他要施展其独家的斥堠奇技,却侥幸避过孙恩必杀的一击。 
  刘裕双脚踏在老树枝干那柔软得不堪着力的尾端处,压得整条横干弯曲起来,正要断折之际,刘裕运气轻身,枝干在骤失压力下,猛力弹回来,弹簧般把刘裕射上半空,刘裕正是巧妙借力,乘势改变方向,斜飞而起,与朝他踏足枝干紧追而至的孙恩倏地拉远距离,跟全速赶至的任青媞和王国宝则把距离大幅拉近。 
  此术他学自灵猴,一次他进行侦察任务之际,在深山得窥灵猴在树巅纵跃如飞,利用树枝的弹性,于林海内来去自如,忽发奇想,创出此命名为‘灵猴跳’的奇异功法。为学成此术,他曾踏断无数树枝,摔得七荤八素,到他掌握到其中窍门,他的轻身功夫已大有长进。
  当孙恩踏足他先前的枝干,刘裕已在三丈开外,长笑道:‘天师中计哩!’ 
  ‘啪’!孙恩所踏干枝中分而断,原来已给刘裕弹离前作了手脚,孙恩临危不乱,探手抓着上方另一横干,竟就那枝打千秋般往上翻了个转,‘飕’的一声续往刘裕追来。 
  就只是这么耽搁,任青媞和王国宝终于杀到。 
  刘裕落在另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反弹而回,厚背刀挥出,直劈孙恩。 
  孙恩长笑道:‘找死!’双手化出万千掌影,迎上刘裕的厚背刀。 
  两人凌空相遇,刘裕施出压箱底的本领,厚背刀生出微妙变化,刹那间劈出两刀,凭着灵手,砍入迷人眼目的掌影里。 
  ‘蓬!蓬!’ 
  刀掌交击。 
  刘裕闷哼一声,斜跌开去,被孙恩惊人的掌劲震得差点吐血,整条手臂虽酸麻起来,终于保住小命。 
  他能先后挡过孙恩全力出手的两掌,实足以自豪。 
  孙恩借力凌空一个翻腾,又再箭矢般往重重摔落一堆草丛的刘裕射下去,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 
  刘裕体质异于常人,着地前气血已回复正常,甫触地往一侧滚开去。 
  ‘轰’!草叶激溅,孙恩的隔空拳劲,猛击在他着地处,只毫厘之差可命中刘裕。 
  任青媞的双短刃,王国宝的长剑也同时往着地的孙恩攻去。 
  孙恩一阵长笑,两袖飘飞,袖内双手忽拳忽掌,忽拍忽劈,潇洒自如地把两大高手的狂攻猛击照单全收,还似犹有余力。 
  刘裕从地上弹起来,说真的,他已给孙恩的盖世奇功打怕了,此时最希望的是能有哪么远便逃哪么远。可是理智告诉他,任青媞和王国宝仍未形成围攻之势,孙恩可随时脱身追来,重现适才的局面,必须待王国宝的手下赶至,他方有远遁的机会。 
  猛一咬牙,人刀合一的往缠战不休的三人射去。 
  刚好孙恩此时脚踏奇步,一袖抽在王国宝的剑上,带得王国宝跌往一旁,而他另一手则往任青媞挥去,施展令人难以相信的手法,两下弹指分别命中任青媞的匕刃,令任青媞有如长河之势不顾自身的攻势烟消瓦解。 
  孙恩脱身而出,往刘裕扑去。 
  刘裕心叫好险,厚背刀立像补上破隙般往孙恩劈去,欺的是对方劲气尚未回复过来,难以全力对付他。 
  ‘蓬’!刘裕与孙恩错身而过,拳刀交换,谁也伤不了谁。 
  任青媞重整阵脚,不理刘裕,飞临孙恩上方,双刃骤雨般往孙恩洒下去。 
  刘裕则回手一刀,疾劈孙恩后背,助任青媞一刀之力。 
  王国宝亦挺剑杀至,他一向自视极高,连谢玄也不放在眼内,今晚却接连遭挫,对孙恩的仇恨早盖过理智,眼前最紧要是收拾孙恩,怎有闲暇去理会刘裕,剑化长虹,直搠此被誉为九品高手外的第一人。 
  喊叫四起,王国宝的手下终于赶至。 
  ‘砰’!孙恩反手拍中刘裕厚背刀,震得他往前疾飞,不过正合刘裕心意。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孙恩实在太可怕了! 

第 三 章 恶贯满盈

  燕飞敢肯定,花妖的轻身功夫不在当场的任何人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内。 
  花妖的狡猾、战术、胆量和手段,均高明至出乎所有人料外,假若他们这些除妖团的核心高手无法留下他,他大有可能闯过重重围困,安然离开边荒集。最能威胁他的便是在月夜下空旷处布防的箭手,在那样的情况下,烟雾弹的作用绝及不上眼前的神效。 
  要知边荒集胡汉混杂,胡人的骑射本领是无庸置疑。一旦花妖给一队夜窝族战士缀上,喂以劲箭,花妖将陷身险境,尤其是于淝水一战后,边荒集四周的树木被砍个清光,根本没有掩护之物。 
  所以,花妖最明智的做法是擒得人质,而他的目标正是纪千千,只要能挟千千而逃,人人投鼠忌器下,可彻底消除弓矢的威胁。奸杀纪千千,亦可令此邪魔泄一口被围剿的鸟气,令边荒集永远蒙羞,对他们造成不可弥补的打击。 
  所以,他一直守候在纪千千附近,静待一闪即逝的时机。 
  现在机会终于来临。 
  当花妖在长廊顶以长鞭从上远攻费正昌和车廷,令两人生出错觉,误以为花妖全力向他们攻来,事实上花妖却展开身法,在上方赶过纪千千,再翻下长廊正面拦截,此时他赶到纪千千身后,晋入金丹通玄的至境,全力出手。
  刘裕在密林内全速飞驰,不作任何保留,虽明知会使内伤加剧,也不理得那么多了。 
  在逃离战场之际,他听到至少两声男性临死前的惨呼,只不知王国宝是否其中一人。 
  孙恩的武功,可用极为可怕来形容,亦没有别的词语更贴切。 
  他不知道任青媞等能阻延孙恩多久,目下最聪明的是,有哪么远逃哪么远,直至走不动为止。
  纪千千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去,心中已在暗防对方神出鬼没的软鞭,除妖团虽然人数众多,且不乏高手,可是她此刻的感觉,却像在一个封闭及黑暗的密室内孤军作战,谁都帮不上忙,且连敌人的位置也无法确切掌握。 
  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倏地一点劲气疾点后脑要害而至,纪千千心叫不妙,骇然变招,反手一剑劈去。 
  就在此时,她感觉到花妖已近在咫尺之间,魂飞魄散下往一侧闪去,佩剑已给毒蛇般灵活变化的软鞭缠上。 
  一股莫可抗御的阴寒气劲,循剑入侵经脉,登时半边娇躯酸麻起来。 
  纪千千想也不想,尖叫道:‘燕飞!’ 
  客房的一方暴喝声四起,却是远水不能救近火。 
  蓦地,纪千千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挽上她的小蛮腰,心叫完蛋时,燕飞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千千放心。’ 
  一道真气从燕飞的手输入体内,纪千千心智精神登时回复正常,忙运劲保住佩剑。 
  更奇妙的事发生了,狂扬忽起,以他们为中心往四外狂卷,浓聚不散的迷障烟雾竟奇迹地往四外翻滚退开,视野亦随之不住扩展,天上明月再现银光,蔚为奇观。 
  花妖终于现形。 
  他脱去罩体的寝袍,露出灰蓝的紧身夜行衣,长发披散,掩去大半容貌,不过仍可看到他先前尚是搽脂抹粉的女性样貌,分别只在颧骨凸高而两眼则凹陷下去,配上他双目射出疯狂邪恶的异芒,令人再难保持初见他时的印象。 
  他的身材变化更大,玲珑浮凸的曲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全身再没有半分多余的丰肉,像虎豹般充满爆炸性的动力,依然赤着双足。 
  他身后负着个小背囊,难怪各式武器烟弹层出不穷。 
  此时的他,离纪千千和燕飞尚有丈许,右手长鞭缠着纪千千的长剑,现出错愕意外的神色。 
  纪千千甫看到他的‘真身’,燕飞的手已离开她的纤腰,蝶恋花爆开一团精芒,以惊人的高速往花妖激刺而去。 
  花妖狂喝一声,弃鞭疾退,两手化出千百掌影,迎上燕飞雷霆万钧、蓄势已久的一击。
  左右风声骤响,各大高手,先后赶至。 
  两道人影乍合倏分,花妖踉跄两步,似要往一侧倒跌,旋即回复平衡,拔身而起,不过已被纪千千看到,他左胸胁一滩血渍正不断扩大,显然被燕飞刺中一剑。 
  只有曾参与揭破和围攻花妖者,方深切感受到此一刺得来的不易。 
  燕飞虽被花妖反手一掌拍中左肩,却运功化去他大部份功力,只是血气翻腾,内腑受到震荡,要非如此,亦不能在一个照面重创花妖。他的剑未及体,便被花妖的护体真气反弹出来,不过他先热后寒的金丹真气,已令花妖经脉受到严重的伤势。 
  燕飞虽被震退,但退得很有分寸,直抵纪千千身前,防止花妖临危反噬,二度向纪千千出手。 
  人影一闪,刀光剧盛,一人从浓烟冲出,后发先至的斜冲而起,投向花妖,威势勇不可挡,赫然是慕容战。 
  花妖怒喝一声,临危不乱,反手从背囊掏出一支粗如儿臂的短铁棍,全力反击。 
  刀棍交击之声凌空响起,劲气激飞,倏忽间两人已交换了数招,在空中擦身而过。 
  花妖反手再一棍往慕容战扫去,慕容战冷哼一声,就势以刀柄狠狠挫中花妖的短铁棍,花妖剧震一下,猛地张口吐出鲜血,脸容凄厉可怖,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燕飞暗赞慕容战,其战略确高明之极,招招均硬迫花妖比拚内劲,显然是明欺花妖身负内伤。 
  花妖闷哼一声,借力飕的一声,竟临时改向反朝浓烟投去,就在燕飞和纪千千右方上空两丈许处掠过。 
  纪千千大骇下,猛推前方的燕飞背脊,提醒他去追花妖。 
  燕飞伸腰笑道:‘放心吧!’ 
  ‘蓬’!刚没在烟雾裹的花妖,喷着血倒飞回两人的视野里,全身响起骨折的声音,手足在空中作着反常失控的动作,往地上掉下去。 
  慕容战此时落往地上,瞧着花妖从天上掉下来,神态从容的还刀入鞘。 
  ‘锵’!‘蓬’!花妖重重掉在慕容战脚下。 
  赫连勃勃魔神般神态轩昂的在花妖被截处的烟雾中逐渐现形,轻抹拳头,令人想到正是这拳头,夺去曾纵横天下、无人能制的花妖一命。 
  红子春等纷纷赶至,先后落在恶贯满盈,授首边荒集格里珠驿店的花妖尸首旁。 
  燕飞终压下翻腾的血气,回头一瞥,纪千千仍紧握佩剑,花容惨淡,显是犹有余悸。轻轻问她道:‘没事吧?’ 
  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千千尚是首次目睹有人被活生生打死呢!’ 
  武士从四方赶至,表情虽异,均为能击杀花妖额手称庆,亦是惊魂甫定。 
  燕飞伴着纪千千,来到花妖伏尸处,人人不由自主望向纪千千,不知她会如何论功行赏。
  姬别不屑地伸脚踢花妖一记,道:‘天下竟有如此改变肌肉的邪功?确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 
  卓狂生吩咐旁边的武士道:‘快去请方总来,让他验明花妖正身,我们便可解除戒严令,同时把花妖死讯公告天下。’ 
  燕飞往赫连勃勃瞧去,刚好对方亦朝他望来,两人目光交触。 
  赫连勃勃微笑道:‘我是冷手执个热煎堆,若非燕兄和慕容兄接连重创花妖,逼他逃回烟雾里,结果可能不一样。’ 
  窗子打开的声音此起彼继,显是旅客们耐不住好奇心,纷纷探头窥看。 
  呼雷方盯着燕飞沉声道:‘燕兄是如何可像未卜先知似的识破花妖诡计行藏,他尚未现身而燕兄已能肯定花妖是在客房内,且瞒过其它旅客。’ 
  红子春点头道:‘花妖未露出尾巴前,横看竖看都是个女人,没有任何破绽,燕兄怎能如此肯定他是花妖呢?’ 
  燕飞早晓得众人不会在此事上放过他,目光扫过众人,人人现出用心聆听的神色,摊手道:‘或许是花妖杀孽太重,令我感应到他的杀气,又或是冤魂的力量,使我生出感应,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众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纪千千却晓得他总算挡塞过去。 
  四周的武士愈聚愈多,围得水泄不通。 
  蓦地长廊另一方的武士纷纷让路,方鸿生胀红着脸的赶来,直抵花妖尸身旁,全身剧震,像忘记了鼻子的不适般,呆瞧着脚下的花妖。 
  人人屏息静气,看他如何反应,更担心他说这个并非花妖,哪就呜呼哀哉。 
  方鸿生忽然矮了一截,原来是双膝着地,接着羊脸现出非常古怪的神情,口唇不住颤动,在万众期待下,呜咽着道:‘大哥!我终于为你报却深仇哩!’ 
  说罢放声大哭。 
  众人这才晓得,他刚才的古怪神情,是强忍着心内的激动和涕泪。 
  全场欢呼雷动,声震驿店。 
  烟雾开始稀散,现出更广阔的夜空。 
  燕飞仰望星空,心忖花妖的一场风暴总算成为过去,可是边荒集的内忧外患将接踵而来,他能捱过去吗?
  刘裕仆倒地上,不住喘息。 
  他身处荒村内一间废屋,本意是穿过荒村,到另一边的密林觅地休养疗伤,岂知甫入村已撑持不下去,只好狼狈窜入此破屋,总好过栽倒屋外。 
  他不论体力和真气,均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胸口翳闷之极,非常难受,此时若遇上敌人,只有引颈待宰的份儿。 
  孙恩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是他平生所遇的第一人,即使谢玄也有所不及,慕容垂亦是输面居多。以燕飞目前的实力,或许有跟他一拚之能,取胜却是绝没有可能。难怪孙恩数十年来,稳居南方第一高手的宝座。 
  直至此刻,他仍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 
  对付屠奉三的陷阱,怎会变成任遥和王国宝反过来围截攻击他的包围,更不明白是,孙恩竟会忽然从天而降,掌握机会一举搏杀任遥。 
  ‘啊’!刘裕咯出一口鲜血,胸臆反舒服轻松许多,勉强坐起来,把厚背刀从背后抽出,搁在盘坐的腿上。 
  他的头脑仍乱成一片,此为神疲志散的现像,苦在虽明知如此,脑筋仍有点不受控制似的。 
  忽然一阵晕眩袭境,刘裕心呼不妙,如撑不住昏迷过去,对他的功力会有极劣的后遣症。
  吃惊下,他收摄心神,奋起仅余的一点意志,苦苦支持。 
  倏忽间他又回复神智,发觉已是浑身热汗,晓得自己已挡过一次内伤的发作,神智清醒过来。 
  现在只要安坐静养、调气行息个把时辰,凭他过人的体质和扎实的内功根基,应可恢复逃亡的能力。 
  忙闭上双目,进入经脉内真气运行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半刻钟,忽然感觉有异,正要睁眼,脖子已被冰寒的刃锋压着咽喉,背心要穴被制,失去一切力量的往后倒下,如非对方一手抓着他肩头,肯定四脚朝天。 
  女性的气息满鼻。 
  朔千黛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你也有今天哩!这是你作恶多端的结果,惹得人人愤起攻击。老天爷有眼,教你落入我手里,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酷刑方能泄我心中之恨。’ 
  刘裕心叫冤枉,却说不出话来。 
  朔千黛见他再无反抗之力,把长剑移开少许,狠狠道:‘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刘裕咳嗽两声,方回复说话的能力,知道否认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其背囊更是铁证如山,苦笑道:‘姑娘看见我被人围攻吗?’ 
  朔千黛的声音从牙缝间溅出来般寒声道:‘当然看到,否则怎能追到这里来,你也算本事,可惜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 
  刘裕道:‘你知道他们是甚么人吗?’ 
  朔千黛冷冷道:‘我没有这个闲情。’ 
  刘裕叹道:‘若你不给我辨白的机会,而我又真的不是花妖而是北府兵的刘裕,岂非让花妖可以继续逍遥法外吗?’ 
  朔千黛沉默片刻,接着沉声道:‘他们是甚么人?’ 
  刘裕猜到她是因目睹任青媞一方的人,反过来和他连手对付孙恩,故生出疑惑,所以肯听他说话。 
  忙道:‘他们其中有一个是“天师”孙恩,另一方是建康司马道子的人,试问他们怎会劳师动众地去对付花妖。噢!这些东西我可以解释。’ 
  最后一句话是因他察觉此柔然族女高手正在检视他的背囊,心叫完蛋。 
  果然朔千黛态度立改,大怒道:‘物证俱在,还敢狡辩,让我立即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教你乖乖受刑。’ 
  刘裕苦恼得差点要先行自尽,可惜却办不到。 
  朔千黛长身而起,刘裕失去支持,往后倒跌。 
  剑光一闪,朔千黛长剑往他右脚疾挑。

第 四 章 诱人提议

  “当!当!当!当!当!当!” 
  六响悠扬的钟声从古钟楼传来,为边荒集解除戒严令。不过现在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夜窝子又正在休市,夜窝族想趁机狂欢也只好留待下一个晚夜。 
  事实上花妖授首被诛的消息已像旋风般从驿店扩散,闻者无不额手称庆,与为世除害的边荒集共荣。 
  燕飞与纪千千策骑转入柬大街,往营地缓驰。 
  方鸿生则被卓狂生霸占,在未来的十多天,方鸿生将成为说书馆的台柱,此为方鸿生发大财的机会,燕飞当然不会阻止。 
  纪千千不住朝燕飞瞧来,温柔地道:“燕老大是否心内着恼呢?” 
  燕飞正在担心刘裕,又怕到集外探察敌情的高彦遇上危险,闻言淡淡道:“不招人妒是庸材,我该高兴方对。” 
  一队二十多人的夜窝族武士正在前方街道把关,听到解除戒严令的钟音,正在议论纷纷,又见到燕飞偕绝色美人而至,齐声叫问。 
  燕飞欣然道:“干掉花妖哩!” 
  众夜窝族人立即大喜若狂,尖叫呼啸,全体跳上马背,往东门方向驰去,沿途高叫报喜,震动长街。 
  纪千千感受着他们的欢乐,欣然道:“燕老大的胸襟果然与别不同,不过千千却心中不服,花妖伏诛,论功劳不管从任何一方面看,均要数你燕飞。可是卓狂生却偏把你的功劳压下去,把解除戒严令的撞钟殊荣给予赫连勃勃,而又得到费正昌、姬别、红子春、车廷、呼雷方五人和议,占议席的大多数,旁人想提异议也没法子。” 
  启门开窗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不住从房舍店铺涌出来,幸好马道仍是畅通无阻。 
  燕飞微微一笑,笑得并不勉强,淡淡道::垣就叫政治,只讲利益后果,不讲真理。我的表现敲响了另有居心的人心中的警号,如让诛除花妖的荣誉落在我身上,我燕飞将更难压制,即使慕容战也不愿见到如此情况的出现。你看看吧!谁不晓得令方总着道儿是内鬼所为,可是却没有人去追究跟查。因为他们现在最顾忌的是我,更怕我趁祝老大有难取而代之,这便是政治。” 
  轻夹马腹,笑道:“我们跑快点!” 
  纪千千娇笑道:“不论别人怎么看你,燕飞是千千心内最了得的英雄好汉。好吧!我们比比马术看” 
  “刘裕”!利剑触脚而止。 
  不论是谁,也不论对方叫嚷甚么,恐怕仍没法阻止朔千黛下手挑断他的脚筋,唯有这两个字生出效力。 
  刘裕也不知该兴幸还是喊倒霉,因为在屋外唤他名字的人等若他的催命符,以他现在的情况,只余待宰的份儿。 
  他躺在地上闭目苦笑道:“任大姐别来无恙,我还以为孙恩已送了你归天,与任帝君共赴黄泉路,大家有个伴儿。” 
  任青媞在屋外沉声道:“你勿要惹我,我的心情从未试过这般坏的!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先杀掉你来出气。” 
  刘裕感到朔千黛双手抓着他肩头,把他推得坐起来,手指迅速点上他背脊,一注接一注的真气送入体内,立即全身一松,不单解开被制的诸处穴道,似乎更回复了点气力。连忙讶道:“任大姐是否伤心得疯了,你要杀我尚有何顾忌可言?你今晚难道不是来送老子一程吗?” 
  朔千黛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算你命大!我走哩!” 
  刘裕感到她一溜烟从后门离开,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这柔然女高手连一句“对不起”也吝啬,又“见死不救”地丢下他。 
  任青媞出现门前,神情木然的瞧他,冷冷道:“算我说话重了,我能追你追到这裹来,孙恩自然也办得到,你仍未脱离险境。只看屋外的脚印,便晓你内伤发作,撑不住入此屋疗伤。” 
  刘裕探手握上厚背刀柄,心忖幸好柔然女尚肯负上点责任,拚着损耗真元也助他疗伤,令他体内真气逐渐积聚,伤势大有好转。只要再拖延片刻时间,说不定或会有一拚之力。微笑道:“孙恩若找上门来,我当然活不成,不过却肯定任大姐你也会陪小弟一起上路。任大姐何不继续开溜,任我在此自生自灭呢?” 
  任青媞出奇地不动半点气,呆看他半晌,忽地趋前两步,于离他半丈处坐下来,柔声道:“这不是呕气吵架的时候,我们现在是命运与共,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亦只有连手,方有希望活着离开边荒。” 
  接着又轻轻道:“你的伤势有多重,可以上路了吗?” 
  刘裕立即生出戒心,针锋相对的应道:“彼此彼此,不会比任大姐轻,又不会比任大姐重。唉!任大姐丧夫后仍是习性难改,绕了个大圈子还是来试探我有没有拿起刀子拚命的能力,动手便动手吧!做人有时要干脆点的。” 
  任青媞现出苦恼的神情,纵是花容苍白惨淡,仍予人好看的美女效应,道:“算人家以前万般不是吧!今次确有合作的诚意,且非一时权宜之计,而是结成联盟。我的目标是摧毁孙恩,令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刘裕凝视着她道:“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说服我,因我清楚你的手段为人,绝不容我到广陵向谢相揭破曼妙夫人的阴谋。” 
  任青媞回望他,沉默片刻,平静地道:“此正为我敢厚颜向你提出结盟的条件,还记得早前我曾指示你逃走脱身的方向吗?我一直反对大哥杀死你,曾与他大吵一场,只可惜忠言逆耳,而他更惨被孙恩以最卑鄙的手段害死。” 
  刘裕皱眉道:“大哥?” 
  任青媞现出苦涩的表情,别头瞥一眼屋外的月夜,目光回到刘裕身上,柔声道:“我是他收养的妹子,也是他钦定的皇后。不过一切都完了,曹氏最后的一点直系皇族血脉已被孙恩毁掉,三国的风流,终于去无痕迹。现在我只希望为大哥报此深仇大恨,其它一切再无关重要。” 
  刘裕感到体内真气经过一番暗自调息下,终开始运转于经脉之间,体力亦正在迅速回复中,只要再有一刻钟时间,便可起身看看要打还是要逃,遂油然道:“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你是否想我为你隐瞒曼妙夫人的事?” 
  任青媞叹道:“大哥一去,逍遥教立即分崩离散,再难成事,不过曼妙仍是布在司马曜旁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可以左右司马曜这蠢人的决定。若你肯和我结成联盟,她可以助你在北府兵内擢升,当北府兵操控在你手内时,便可以助我杀死孙恩,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此后大家各行各路。我将退隐江湖再不会干涉你的事。” 
  刘裕愕然道:“这番话你该对玄帅说,是否想我为你穿针引线,不过看在一场相识份上,你最好打消此意,因为玄帅绝不会舆你合作。” 
  任青媞道:“不要瞒我哩!谢玄之所以肯离开建康,是因为身负严重内伤,事实上大哥与他在边荒交手,已发觉他受伤不轻,故此大哥拚着两败俱伤,亦要加重他的伤势。孙恩更于明日寺外察觉到他为杀竺不归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令他伤上加伤!大哥的逍遥气是难以根治的,燕飞是唯一一个令人不解的奇迹。谢安则是风烛残年,寿元已尽,谢家的显赫将成为过去。而目下我看得起的人,就是你刘裕。唉!还要人家怎么说呢?趁孙恩现在去追杀王国宝和他的手下战士,我们尚可趁天明前多走点路,现在只有我可令你安抵广陵,错过这机会你不但性命不保,更要辜负谢玄对你的期望。” 
  刘裕沉声道:“你们和孙恩究竟是甚么关系?他为何会告诉你们有关玄帅的事?” 
  任青媞一阵激动,旋又平复下去,淡淡道:“直至今晚,我们和孙恩仍是盟友的关系,你到广陵的消息是由他通知我们,只没想过他是包藏祸心。我和大哥的争拗,便是我反对他杀死你,还提出改与你结盟。” 
  刘裕大惑不解道:“你当我是傻瓜吗?明知你们有称皇称帝的野心,还要与虎谋皮,助你们隐瞒曼妙的事?” 
  任青媞道:“因为我晓得你刘裕是怎样的人,你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不过若依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你顶多是北府兵内一名骁将,统帅的位子绝轮不到你坐上去。除非谢玄能多活数年,而那是绝不会发生的。” 
  刘裕呆看着她,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如她所形容般是这样的一个人,口上却道:“可是你适才与人围攻我时,却是没有半分留手呢!” 
  任青媞耸肩道:“大哥既作出决定,你又不肯依我的暗示逃生,我只好全力执行。唉!不过一切已成过去,我现在最不希望的是天下落入孙恩手上,大哥在天之灵必难得安息,今后我怎样行事便当是我报答他的恩情吧!” 
  刘裕开始有点相信她的诚意,沉声道:“你们不是与司马道子合作吗?为何偏要拣上我,若你杀人灭口,便不虞曼妙的事泄漏出去。” 
  任青媞肃容道:“我对司马皇族和南方的豪门没有半分好感,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更是难成大器。司马道子肯舆我们合作,其中一个原因是想通过我们控制边荒集,现在此事提也不用提。我们对司马道子只余下曼妙这着棋子。至于杀你也不能灭口,因为尚有燕飞清楚曼妙的底细,这亦是我反对大哥杀你的主要原因。” 
  刘裕呆看着她,心中乱成一团。 
  任青娓续道:“试想想看谢玄身亡后的混乱情况,北府军龙无首,桓玄蠢蠢欲动,孙恩则在海南起义,北府兵以刘牢之和何谦为首的两大军系权力倾轧,在如此情况下,权力将回到司马曜手上,若任由司马道子话事,你刘裕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天之幸,遑论其余。相信我,只要你肯点头,我可以立下毒誓不出卖你。可是你在掌握兵权后,必须生擒孙恩,让我亲手杀他为大哥报仇。” 
  刘裕正要答话,破风之声自远而近,显示有人正全速掠入荒村,且是丝毫没有掩饰行藏,因为根本不怕张扬。 
  任青媞从坐处弹起,纵体入怀。 
  刘裕大吃一惊时,已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脑筋立即胡涂起来,不知该推开她还是抱紧她,不知哪一种选择方为正确。 
  屠奉三独坐内堂,皱眉不语。 
  今晚本是他展开征服边荒集大计的好时机,却给花妖的事件捣乱了,戒严令更逼得他取消拟好的一切行动。 
  阴奇此时来到他旁坐下,苦笑道:“有两个重要消息,我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屠奉三沉声道:“花妖是否给干掉哩!” 
  阴奇并不奇怪,因为东大街处不住传来爆竹声和欢叫吶喊,只要不是聋的,当晓得边人因花妖伏诛而抢往街上庆祝。 
  道:“杀花妖的不是燕飞,而是赫连勃勃,此人不单因此名震天下,他的铁弗部匈奴更因此而成为花妖事件的最大得益者。” 
  屠奉三沉吟片刻,淡淡道:“此人不但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略施手段便把羯帮兼并,唯-的破绽是把真花妖惹出来,闹出一场风波,现在还成为边荒集的大英雄。不过照我看,事情不会如此善罢。” 
  阴奇愕然道:“老大的意思是游莹惨案的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 
  屠奉三微笑道:“此为路人皆见的事实,花妖从未试过在几个时辰内连续作案,更从没有于白天犯事。所有发生的事均异乎寻常,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奸杀游莹者是赫连勃勃,亦只有匈奴帮最清楚游莹在长哈力行心中的重要性。若我没有猜错,长哈力行和他的手下已伏尸边荒某处,他亦是被人诱离边荒集,至于赫连勃勃以甚 方法令长哈力行踩入陷阱,则要问他本人方可以弄清楚。” 
  阴奇喜道:“如此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只要我们再加挑拨,边荒集肯定乱上加乱。”
  屠奉三道:“照我所料,赫连勃勃是有备而来,计划周详,边荒集谁也斗他不过。而他下一个吞并的目标将是拓跋族的飞马会,燕飞更是他第一个要杀的人。” 
  忽然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道:“他也因而成为最有资格与我们合作的伙伴,只有与他们连手,我们方有可能在慕容垂或谢玄的人马抵达前,先一步把边荒集牢牢控制在手上。” 
  阴奇皱眉道:“老大是要改变以慕容战为合作对象的策略。” 
  屠奉三道:“此为随机应变,慕容战被纪千千迷得神魂颠倒,置本族的大仇和耻辱于不顾,还与燕飞于对付花妖一事上紧密合作,已变得很不可靠。反之赫连勃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而他表面上虽影响力大增,却亦成为最惹猜疑的对象,极须援手,我们正是他的及时雨,利之所在,一切水到渠成,我须立即去拜访他。” 
  阴奇点头道:“老大所言甚是,赫连勃勃阵脚未稳,确需要像我们般的一个好拍档。”
  屠奉三道:“另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又是关乎哪一方面的呢?” 
  阴奇苦笑一下,道:“传闻祝老大练功练岔了,爬不起来,所以缺席围剿花妖的行动。” 
  屠奉三一呆道:“竟有此事?怎么可能的。” 
  阴奇叹道:“我们已多方查证,消息应是确凿无误,祝老大不但昏迷不醒,还随时有性命之虞,程苍古匆匆赶往总坛,直至此刻尚未离开。” 
  屠奉三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皱眉道:“会否是边荒公子的诈术,令祝老大不用公开露面,使我们无法下手呢?” 
  阴奇道:“这个很难说,不过以祝老大好胜的性格,该不会窝囊至此。但也很难说,因为有宋孟齐那小子牵涉其中。” 
  屠奉三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此事仍有待进一步查察,若为事实,我们须重新部署,改变计划。” 
  接着问道:“郝长亨有甚么动静?” 
  阴奇道:“他一直留在红子春的洛阳楼,没有踏出半步。” 
  屠奉三皱眉道:“此人最教我莫测深浅,最头痛是至今仍没法摸清楚他的实力,他向燕飞示好更教人摸不着头脑,我们定要把他置于最严密的监察下。” 
  阴奇道:“遵令!” 
  屠奉三缓缓起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道:“慕容垂方面仍没有消息吗?” 
  阴奇慌忙起立,垂手恭敬道:“探子尚未有回报!” 
  屠奉三苦笑道:“边荒集确是异乎寻常的地方,边荒延绵千里,要在这区域找寻一支蓄意隐蔽行藏的部队,有如大海捞针。现在大家只好与时间竞赛,看谁能先拔头筹,你给我在边荒集四周二十里范围内放哨,若形势不对,先立即撤走,这叫君子不吃眼前亏。”

第 五 章 挣扎求存

  当刘裕想到若任青媞是以这种令自己无法拒绝的方法杀死自己,他将死不瞑目。 
  他并非没想过一刀割断她咽喉,那亦方便得很,因为厚背刀正搁在他腿上,他的灵手肯定会办得妥妥贴贴,不过孙恩正在村内,如任青?;说的不管他乐意与否,他们必须同舟共济,希望可以登上安全的彼岸。至于上岸后是否继续打生打死,是未来的事。 
  他又想到逍遥教邪功异术层出不穷,说不定任青媞有一种手法,可以刺激他身体的潜能,令他变成力大无穷的疯子,不顾生死的缠着孙恩,她便可以安然远遁。不过这一套必须在他没有戒心下施展,像现在般他便有把握如发现不妥当,便和她来个同归于尽,即使他干不掉她,至少可以重创她。既有孙恩驾到,与亲手杀她并没有分别。 
  任青媞搂上他粗壮的脖子时,他的双手亦把她抱个结实,双掌按上她背心要害,只要略一吐劲,保证可送她归西。 
  任青媞的香层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寻上他的嘴巴,在他来不及抗议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反对的要命时刻,把他封个结实,丁香暗吐,激烈缠绵,令他立时生出销魂蚀骨的迷人感觉。尤其在孙恩的死亡威胁下,于此最不适合的时间,与最不适合的美丽对手进行此男女亲密的勾当,异乎寻常的刺激,顿令他忽然忘掉一切。 
  任青媞的热烈绝不是单纯的,他直觉感到其中揉集了她对任遥毕命的痛心和悲哀,与其说她是牺牲色相来迷惑他,不如说她是借此异常的行为,至乎可以说是藉向她不喜欢的男人献上香吻,以渲泄她心内的失落和悲伤。 
  旋即生出另一种想法,因为任青娓在第一轮的熟吻后,舌尖开始送来一道接一道的真气,不但令他体内真气运转不息,更引导他的真气回输到她体内去,阴阳调和,循环不休,他的功力在迅速回复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唇分。 
  任青媞娇喘细细的伏在他怀里,驯服如羔羊,香唇凑到他耳边轻柔地道:“我在进来前已抹掉地上的印迹,又仿你的足印弄出你逃往村外的布局,不周以孙恩的高明会很快发觉是我在弄鬼,随时会回头。” 
  刘裕发觉自己差点忘掉孙恩,此刻得她提醒,有若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回到危险冷酷的现实。 
  不知如何,他的脑筋特别灵活,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找到她的樱唇再尝一下,生出犯罪般的堕落快感,一手拿刀,另一手环着她的腰,从地上弹起来,低声道:“我们来个礼尚往来,由我缠住他,你则觑准时机从旁突袭,由于他没想过我有同伙,更发梦也想不到那人还是你任大姐,我们至少有两、三成机会,总好过猎物般被他追捕。” 
  任青媞整个娇躯与他贴个结实,仰头看着他娇媚的道:“你不怕我撇下你吗?” 
  刘裕洒然道:“也没有法子,一切看老天爷的旨意。” 
  任青媞欣喜的道:“你长得不算好看,可是却非常有男性气概,令人向往不已。” 
  刘裕听到最后一句禁不住心中一荡,暗忖女人或许是最奇怪的动物,竟会在这等生死迫于眉睫的时刻,还有空去计较男人是否好看。 
  风声再近。 
  刘裕轻拍她粉背,沉声道:“去吧!” 
  屠奉三从后门悄悄离开的当儿,燕飞和纪千千并骑从刺客馆大门外驰过。 
  燕飞表面轻松自如,一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神态,事实上却是心情复杂,诸般念头闪过脑海,身旁的美女、边荒集现时反复不安的形势、随时降临的兵灾人祸,结合而成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与东大街愈聚愈多正为花妖之亡而狂歌热舞的边民形成强烈和不协调的对比,令欢乐蒙上不散的阴霾,未来再没有人能捉摸,包括他燕飞在内。自晓得屠奉三没有中计,他便感到落在下风,而赫连勃勃于一夜间冒起成为边荒集的大英雄,更使他对未来失去把握,他彷佛已嗅到失败的气味,而他根本没有改变的能力。 
  可怜他还要把千头万绪的纷乱心思收拢起来,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在此有若置身于怒海激流般于任何一刻舟覆人亡的情况下挣扎求生,直至一败涂地的时刻。对自己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的愿望是能令纪千千主婢不受伤害,引于庞义等人又或拓跋族人,他们既身为荒人,便该勇敢地面对边荒的一切危机和凶险,这是每一个踏进边荒集的人该有的心理准备。对他而言,纪千千主婢的不同处,在于是他把她们带到边荒集来,他燕飞必须承担责任。 
  纪千千勒马收缰,喜道:“回到家哩!” 
  燕飞随她转入堆满木料的重建场址,倏地发觉一人从庞义精制的大圆桌处站起来欢迎,两边尚有庞义和小诗。 
  他朝纪千千瞧去,发觉她娇脸的血色褪得一滴不剩,香唇微颤,美眸透射出矛盾和复杂的神色。 
  忽然间,他已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甚么人。 
  刘裕现身门口,瞧着孙恩掠至眼前,心神静如止水。 
  孙恩仍是那副仙风道骨、超然于众生之上的神态,不单不似正追杀敌人,也不似在赶夜路,只像名士派的玄门高人,忽然动了夜游的雅兴,凑巧路经此地的安闲模样。 
  由他袭杀任遥,击伤刘裕,至大破王国宝和任青媞的联军,一直至目下般洒脱不的气度,彷如神仙中人。只观外表,绝联想不到他是南方本土世族的最高领袖,以道术把反对侨寓世族和司马皇朝的所有本土势力联结在他天师道的大旗下,成为建康最大的威胁。 
  可是刘裕偏偏晓得眼前此君乃南方最可怕的人,谢安若去,南朝的团结将冰消瓦解,一直压制着孙恩的力量势将荡然无存,孙恩将变成一股有若从冥府释放出来的风暴,把建康的繁华摧毁。 
  天师道不但挑战现存的政权,且是对以高门和佛教为主的文明的反动,其破坏力将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就在此刻,刘裕涌起一个奇异的想法,就是上天已注定他和孙恩是死敌,当中没有半点转寰的余地。如若今夜能侥幸保命逃生,只是他们斗争的一个起点。 
  为求成功,他必须不择手段。 
  而谢玄之所以挑他作继承人,正因他拥有谢玄欠缺的特质和性情,更兼他出身低层,没有名门大族的牵累顾忌。像任青媞的提议,不论如何对谢玄有利,他也会断然拒绝,而他刘裕至少会详加考虑,至乎在此刻猛然作出决定。 
  孙恩背负双手,从容移至他身前丈许外,定神打量他,微笑道:“好胆色!体质更好得教本人大感意外,难怪谢玄看中你。” 
  在临天明前的暗黑里,温柔的月色下,孙恩双目闪动着傲视众生、充盈智慧的异芒,似若洞察世情,再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难倒他。 
  刘裕却晓得这只是个错觉。至少孙恩并不知道朔千黛曾以内力助他疗伤在前,任青媞以香舌渡气于后,更疏忽了任青媞暗伺在旁。凡此种种,足证明孙恩不论道术武功如何高明,仍只如他般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点和破绽,此一想法令他感到自己在踏足门口前所拟定的战略部署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淡淡一笑道:“我决意死战,是否也大出天师意料之外呢?” 
  “天师”孙恩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倏地扩展,变成仰天长笑,下一刻他已以奇异飘忽的步法,快至似若没有任何时间分隔般,出现刘裕前方五尺许近处,两袖拂来,一袖横扫他左耳际,另一袖照脸拂来,灵奇巧妙至全无半点雕琢斧凿之痕。 
  刘裕顿然天旋地转,就像忽然迷失在时间和空间的迷宫里,失去置身位置环境的真实关系感,天地只剩下把他完全笼罩的袖影和劲气。 
  刘裕心叫厉害,晓得对方的精神正锁紧和控制他的心神,令自己错觉丛生,不过他心志坚定至极,忙紧守心神,纯凭灵手的感觉,哪绝不会欺骗和背叛他。 
  一刀劈出。 
  袖影的幻象消去,变回攻来的双袖,而他又重新感觉到立在门间,厚背刀劈入两袖里,疾砍孙恩面门,完全是与敌偕亡的招数。 
  孙恩冷哼一声,忽然变招,两袖缠上他的厚背刀,刀势立消,难作寸进。 
  刘裕心叫不好,知道如让孙恩袖劲吐实,自己肯定捱不起,当机立断,猛力抽刀。 
  孙恩长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我送你上路吧!” 
  刘裕抽刀不动,孙恩可怕的真气沿刀暴潮激流般直襄而来。 
  如此一个照面,便陷于完全挨打的局面,即使刘裕动手前对孙恩作出最高的估计,仍有点措手不及的窝囊感觉。 
  幸好他尚有后着,毫不气馁,暴喝一声,弃刀疾退回屋内去。 
  此着大出孙恩料外,“咦”的一声,自恃艺高人胆大,毫不犹豫追入屋内去,同时生出提防之心。 
  刘裕心忖正怕你不追进来,退势加速,功聚宽背。 
  厚背刀已落人手上的孙恩,见刘裕全力以后背往破屋危危欲塌的一条墙柱撞去,立明其意,须眉俱竖,怒道:“好胆!” 
  随手掷出厚背刀,往刘裕胸口飞插疾去,迅若电闪,是其全身功力所聚,实有能洞天穿地的惊人威势。 
  当刘裕与任青娓对峙的当儿,他已把所处的破屋摸通摸透,此为斥堠一贯的习惯,尽量利用环境以作躲藏或逃遁的方便,故想出此弄塌房子的大计,为任青媞制造最佳的偷袭机会。最理想当然是干掉孙恩,纵然没那般理想,能伤他已可达到目的。不过却没想过一个照面便被他夺去从不离身的厚背刀,更没想过自己的刀反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 
  他的一对灵手有十足把握夹中厚背刀,却没半成把握抵得着被孙恩贯上全力的“暗器”,最可恨是他不能往旁闪避,否则他的塌屋大计便要报销。 
  人急智生下,背挂的刀鞘来到手上,双手前后紧握,迎往厚背刀,这不但是赌命,更要赌他的一对灵手,有否护主的能耐。 
  “锵”!刘裕一对虎口同时爆裂,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狂喷鲜血。 
  不过终接住孙恩本是必杀的一招。 
  刀回鞘内,物归原主。 
  “轰”!屋柱断折,由于有背囊护背,不虞会损及脊骨。 
  本已摇摇欲坠的废屋塌下,尘屑漫空裹无数瓦片照头往孙恩压下去。 
  刘裕像被刀送走般倒飞出屋外,姿势怪异,孙恩的“赠刀之举”不但加速他倒撞的速度,亦使屋子塌得更有威势成效。 
  孙恩狂喝一声,双袖飞舞,往上旋起,沙石碎木激溅,他的惊人劲气随双袖的挥卷像一把无形的钻子般破开往他塌下来的屋顶梁柱,腾升而起。 
  刘裕面向仍在倾颓的破屋,心中祷告,若任青媞要出手,此是唯一机会。 
  孙恩不论掷刀又或破屋而出,均是全力旋为,又想不到有高手如任青媞者窥伺在旁,其注意力更被倒塌下的沙石和冒起的烟尘分散蒙蔽,此时不突袭,更待何时。 
  不过若任青媞已私下离开,当然一切休提。而他刘裕将难逃毒手,不论他如何自负,对着孙恩,只与螳臂挡车无异。 
  他隐隐感到任青媞不会弃他而去,至于这近乎盲目的信心是来自理性的考虑,还是因拥吻过而产生微妙的男女关系,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砰”!刘裕背脊撞在舍半塌的破墙处,往下滑堕。 
  人影疾闪。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任青娓以快至肉眼难察的速度,从屋后的树丛射出,赶上刚从败木碎瓦脱身而出的孙恩,凌空相遇。 
  孙恩显是猝不及防,不过他不负南方第一高手的威名,纵处于旧力刚消,新力未至的一刻,仍怒叱一声,双手生出万千袖影,勉强迎上任青媞。 
  任青媞尖叫道:“妖道纳命来!” 
  其双短刃爆开一团在月照下冰寒闪烁的电芒,破入孙恩的袖影里,完全是不顾自身,与敌偕亡的招武。 
  “蓬”!刘裕贴墙滑坐野藤蔓生的泥地上,一时间忘掉身负的痛楚,忘掉像移了位般的五脏六腑,忘掉翻腾不休的气血,也忘了喘息,呆看着两人在两丈许的夜空作殊死激斗。 
  袖风刃气交击之声急速爆响,两道人影错身而过。 
  孙恩往村道方向落去,任青?;则往他的方向凌空投至。 
  刘裕睁大眼睛,只见任青媞花容惨淡,散发飘飞,连美眸都闭起来,显然并没有讨得多大便宜,已负上颇重的伤势。 
  刘裕心叫不妙,奋力弹起,再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翳痛消失,人也轻松起来。 
  “锵”!刘裕拔出厚背刀,另一手把刀鞘挂到背后,贴地冲出。 
  任青媞在他上方掠过。 
  孙恩消落在塌屋前方。 
  刘裕借塌屋的掩护遮藏,来到屋角位置。 
  孙恩蓦地现形。 
  刘裕二话不说,厚背刀全力击出,直搠孙恩心窝要害。 
  孙恩明显受了伤,且真元损耗极巨,反应亦慢了一线,到刀锋及胸,始能作出反应,狂吼一声,两手从袖内探出,撮掌为刀,狠劈敌兵。 
  “蓬”!“蓬”!刘裕持刀的手像被千斤巨石连砸两记,震得他刀劲涣散,手臂酸麻,且失去准绳。 
  一声怒哼,孙恩往后疾退,没入他左肩的刀锋进入寸许便告终止,挑起一块血肉。 
  刘裕也被震得断线风筝般抛跌往后,几个鎗踉,终于立稳。 
  任青媞在他旁摇摇欲跌。 
  刘裕心知此为救命时刻,一把搂着任青媞纤腰,拔身而起,往荒村东面的密林投去。 
  任青媞清醒过来,仍是软弱无力,凑到他耳旁道:“往颖水去,是我们唯一生路。”

第 六 章 往事如烟

  燕飞在七、八丈外一眼瞥去,立即明白纪千千因何会对此人情根深种,不论从任何角度看,对方均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而他的吸引力是整体而深藏的,英伟的外表下似有无穷尽的内涵等待你去发掘和发现。此时他的一对眼睛充盈可令任何人心动的沉郁神色,令燕飞想象到在其它情况下他眼神的变化和近乎使人没法抗拒的表达力,哪连心肺也掏出来给你看的强大感染力。 
  纵使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可是他的风流潇洒、充满反叛性和为爱情一无所惧的独特浪子气质,使他的现身不单毫不令人感到突兀,且让人感到只有如此,方可以显出他至情至性的放纵,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去争夺心头之爱。 
  燕飞自问从未见过一个人,在没有说过任何话的情况下,只通过坐着和站起来的动作,便将内心的绵绵情意以如此方式尽情演译表达,他终于明白为何纪千千到今天仍没法忘掉他。可以想象早有离开建康之意的纪千千,当日遇上他时,立即升起的那种随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的动人滋味。 
  她要偷偷逃离建康,正因她清楚自己无法抗拒他。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沮丧,似若对纪千千的一切“努力”,均变得再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他甚至不敢看纪千千对他的反应。 
  纪千千的悦耳声音却在他耳旁响起,以出乎他料外的平静语调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不要说话,我要先和我的老大商量。” 
  那人现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是千想万猜,均估不到纪千千有此应对。 
  陪坐的庞义和小诗也楞在当场,欲语无言。 
  燕飞忍不住朝纪千千瞧去,后者以迷人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娇媚的道:“燕老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毕掉转马头,朝一堆积砌如山的木料缓驰而去。 
  燕飞向把守四方的北骑联战士点头道:“多谢各位帮忙,你们可以回去哩!” 
  追着纪千千马后去也。 
  “飕”!刘裕借树干的弹力腾身而起,投往逾三丈外另一枝横干,此为刘裕的看家惯技,不单可在密林内灵活如飞,最妙是可随意改变方向,即使轻功身法远胜他者,亦要被他甩掉。
  任青媞清醒过来,手足像八爪鱼般紧缠在他背后,不论他们是否各怀异心,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同舟共济,命运与共。 
  风声在大后方响起,刘裕暗叫好险,如非先一步拔上树顶,再利用树干的弹力加速,现在早被孙恩追上。 
  此时他从高处落下,即要足点横干,忽然胸口疼痛,内伤发作,因过度用气运力而引至,正心叫天亡我也,真气从任青媞处输入背心要穴。 
  刘裕的劲力立即回复过来,使出微妙的脚法,足尖点树,不往前街,反斜飞开去。 
  “蓬”!枝折叶落,孙恩像头俯冲而下攫食猎物的恶鹰般,就在左下方冲过了头,差一点点便赶上他们,且若他们方向不变,此时便要被他追及。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 
  任青媞的真气仍源源不绝的送来,催动他体内真气的流转,引得他的真气回流到她体内,每运转一匝,两人的伤势便好转些许,神妙至极。 
  当刘裕落往另一棵树去,他已是信心十足,心忖如不能在天明前撇掉孙恩,必然难逃毒手,倏地力注脚尖,借弹力炮弹般疾飞而去,冲出林海之巅,横过近四丈的长距离,投往颖水的方向。 
  当孙恩也学他般来到密林的上空,他便会再投入密林的暗黑空间里,以不断改变方向的奇技,把这可怕的克星甩掉。 
  夜空残星欲堕,明月降至西山之下,任青媞变得轻若羽毛,再不成为负担。 
  刘裕回头一瞥,孙恩在六丈远的后方大鸟般腾出林顶。 
  刘裕一声长笑,道:“天师不用送哩!” 
  使个千斤坠往下投去,没入林内。 
  纪千千勒停坐骑,回眸笑道:“燕老大有甚么指示?” 
  燕飞大讶,每次当纪千千想起此人,均露出欲舍难离,肝肠寸断的神情,偏是此人从建康直追至此,现身她眼前,她却轻松得教人难以相信。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燕飞在她旁停下,细审她如花玉容,的确察觉不到任何掩饰的姿态,皱眉道:“我可以有甚么指示?” 
  纪千千耸肩道:“你是老大嘛!下面的人有疑难,你当然是责无旁贷,对吗?” 
  燕飞一颗心不由活跃起来,虽仍未能掌握她的心意,不过总比她一见着此人立告神魂颠倒好得多,思索道:“你想我在哪方面作出指示,不怕我假公济私吗?” 
  纪千千“噗哧”笑道:“正是要看你会否假公济私?我的燕老大,你知否自己最吸引千千的地方是甚么呢?你是否有兴趣听人家的心声?” 
  燕飞心裹暗中唤娘,纪千千确是个最懂情趣的美人儿,在此等时刻仍可以来和自己耍花枪闹乐子,不过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大有好转。洒然道:“本人正洗耳恭听,希望可多知道点自己的强项。” 
  纪千千瞄他一眼,掩嘴笑道:“强项?这形容并不算太过份。告诉你吧!人家最欣赏你的是可以不断带给人家意外的惊喜,能人之所不能,像你忽然对花妖出招,千千便没法早一步猜到,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知道嘛!人家真的很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说的话独特而有见地,更是无法预知,不像其它人般,说的话毫无涵意,来来去去都是哪一套。” 
  燕飞苦笑道:“你好像愈扯愈远哩!” 
  纪千千欣然道:“怎会是扯远了呢?我想听你的忠告嘛!告诉我!假若他是徐道覆,人家该怎 办?你可不准顾左右而言他。” 
  燕飞凝望她片刻,道:“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看法,你要听的是燕飞的角度还是燕老大的角度。” 
  纪千千没有半丝为情所困的神态,似若有用不尽的时间,兴致盎然的仰望渐明的天色,道:“听曲当然须听全曲方能尽兴,快给千千一一道来。” 
  燕飞开始感觉到纪千千正以她的方式向自己表示心意,实比千言万语地向他解释她和对方现时的关系更有效力。 
  从容道:“站在燕飞的立场,我会教你从心之愿去作出选择。不论是玫治又或感情,很难有对错之分,你爱谁便爱谁,只要你大小姐高兴便成,更不用理会小弟。” 
  纪千千狠狠盯他一眼,皱眉道:“燕老大的立场又如何?” 
  燕飞破天荒现出一丝狡猾可恨的笑意,凑近少许煞有介事的道:“燕老大当然是另一回事,可以全无避忌的告诉你,若他老哥确是徐道覆,我们的千千美人便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因为他不但是专以猎取异性为乐的无耻之徒,且会把你卷入南方本土世族和侨寓世族的斗争中,而天师道的宗教色彩,更倍添事情的复杂性。对燕老大来说,天师道只是愚民而役民的邪恶教派,利用本土人对外来人的不满制造事端的野心家,不论是孙恩、庐循或徐道覆,均是好人有限之徒。” 
  纪千千舒一口气,在马背上闭上美眸徐徐道:“燕老大的话才是千千想听的忠告,千千对宗教虽然有求知的兴趣,却是敬而远之。不想任何一种宗教的教义变成思想的桎梏、精神的枷锁。” 
  接着睁开眼睛,一霎一霎的向他道:“若他不是徐道覆又如何呢?” 
  燕飞终于明白纪千千适才因何不让对方有机会说话,是为免燕飞从声音判断出他是否老徐,如此眼前的游戏便没法进行,心中涌起难言的动人滋味。微笑道:“更简单,问清楚他因何要在身分一事上骗你,再决定是否该以此作借口请他滚蛋,这是燕老大和燕飞的共同立场。” 
  纪千千“噗哧”娇笑,横他一眼,答应道:“明白哩!” 
  策马朝营地驰回去。 
  刘裕追在任青媞背后,穿过颖水西岸的一片疏林,全速掠往颖水。 
  天色开始发白,孙恩的威胁尚未解除,若任青媞的逃生之法只是泅往对岸,他们的前途仍未可乐观,因为两人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 
  任青媞穿过草丛,颖水横互前方,这位刚丧夫的蛇蝎美人投往岸旁草丛茂盛处,消没不见。 
  刘裕没有另一个选择,他已听到孙恩的破风声在十多丈外由远而近,显示对方正奋尽余力,加速赶至。 
  剎那间他破开草丛,一艘长约两丈许的小风帆安宁地泊在岸旁,任青媞早斩断把船固定的系索,还举起船桨,狠狠撑在岸旁一块石去。 
  风帆往河心滑开去。 
  任青媞尖叫道:“快上船!” 
  不用她吩咐,喜出望外的刘裕腾身而起,投往舱板。 
  任青媞扑往船尾,一桨打进水里,溅起漫天水花,风帆立得动力,顺水滑行,望南而下。
  “咕咚”一声,任青媞捧桨跌坐,不住娇喘,连说话的气力也失去了。 
  刘裕却忙着拉起桅帆,没空看她。 
  孙恩令人心寒胆颤的高颀体形出现岸旁,风帆早顺水滑出二十多丈,迅速把双方的距离拉远。 
  “蓬”!风帆满张,去势加速。 
  刘裕颓然倒地。 
  孙恩的说话远远传来道:“今天算你们命不该绝,他朝有缘,希望两位仍是福大命大吧!” 
  纪千千甩蹬下马,由庞义为她牵往马?;,后者更向燕飞暗打眼色,着他好自为之,似乎并不看好燕飞。 
  燕飞把马交给庞义后,随纪千千来到桌旁,方发觉纪千千以手势阻止那人发言,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 
  那人的表现亦是恰到好处,丝毫不露对纪千千的猜疑或对燕飞的妒忌,双目射出自责的沉郁神情,却又是从容自若,皱皱眉头却仍是哪 好看。 
  若他真的是徐道覆,便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诗怔仲不安地看着她小姐,显然清楚纪千千的为难处,因她最清楚纪千千过去与此人的关系。 
  纪千千坐入由燕飞给她拉开的椅子,凝望旧情人,美目深注,神态平静至使人感到异样。
  营地的北骑联战士全体撤走,东大街回复平静,夜窝族并不属于白天的世界,郑雄等人仍沉睡未醒,对边荒集任何一天来说,这样的开始,也是异乎寻常。 
  燕飞在纪千千旁轻松坐下,把蝶恋花搁到台面上,与那人四目交投,此君现出无奈的表情,表示因纪千千有令,不敢说话,自有一股风流潇洒的味儿。 
  燕飞暗叹一口气,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此人是“妖侯”徐道覆,天下间真正称得上是高手的并不多,而眼前此君肯定是其中之一,像赫连勃勃或屠奉三般令他没法一眼看透,这样的高手,不会随随便便可钻一个出来的。 
  他究竟希望他是徐道覆,还是希望他不是徐道覆呢?若纪千千肯和他重修旧好,他燕飞是否可从随时遇溺的情海脱苦得乐,又或是立遭没顶之祸。 
  失去纪千千,对他的打击会否比在长安的失恋对他打击得更严重呢?燕飞忽然惊觉,他以后的幸福快乐,全系于眼前事情的演变。 
  纪千千的声音响起,似远在天边,又若近在耳旁,轻柔地问道:“你是否徐道覆,只须答是或否。” 
  燕飞、小诗和那人同时错愕,燕飞和小诗是为纪千千的直接了当、干脆利落而意外,而那人却没想过纪千千有此一问,更可能是想不到给纪千千当面揭破真正的身分。 
  那人颓然挨往椅背,露出一丝苦涩至能令任何人生出怜意,致生出可以原谅他的情绪的无奈笑容,摊手道:“我瞒千千是有苦衷的,我顶上的头颅是建康朝廷最想要的东西之一。事实上我已违背了不准分神于男女私情的师命,可是却情不自禁。我徐道覆今天来此不是求千千回到我身边来,只是希望能对千千有个交代。若让所有事情重演一趟,我仍会隐藏身分,因为我害怕千千会受建康高门对我们的歧见的影响,拒我于千里之外,哪我的生命便因欠缺了这段美丽的回忆而永远抱憾。我今天的话到此为止,说出来我立即舒服了很多。 
  倏地站起身来,目光投往燕飞,欣然道:“这位当是燕兄,很感激你照顾千千,更不希望我们会成为敌人,不过若朝现时形势的发展,似乎命运并不能尽如人愿。” 
  稍顿又叹道:“走吧!带千千走吧!再迟便连离开的机会也会失去。” 
  说罢不待纪千千说话,洒然离开,高歌唱道:“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认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歌声荒寒悲壮,充满一种流浪天涯和醉酒高歌的凄凉味道,榷是非常感人。 
  小诗双目立即红起来。 
  燕飞则是头皮发麻,开始明白纪千千为何会因他而神魂颠倒,此人不但文武全材,且对女性有异乎常人的灵锐直觉,一眼看出纪千千会因他是徐道覆而立下逐客令,以前的一切都变得不能挽回,竞先发制人,表演一番,又洒然离去,令纪千千更忘不了他。 
  纪千千朝他瞧过来,神情木然,显然是对徐道覆“爱的攻势”招架不来。 
  燕飞心中苦笑。 
  在边荒集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一桩比一桩事更难处理,这种日子究竟是乐趣还是苦差呢?他真的弄不清楚。 
  迎上纪千千的目光。 
  纪千千的美眸神采渐现,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接着涟漪般扩散,化为“噗哧”娇笑,带点羞赧地喜孜孜道:“你现在该明白我因何爱上他哩!不过一切已成为过去,因为我真正的情郎已出现了,再没有兴趣去听美丽的谎言。” 
  又把目光投向已升离颖水的清晨柔阳,淡淡道:“他好像忘记了解释刺杀干爹却误中你们的事,哪是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第 七 章 滴血为盟

  任青媞立在船首,衣发迎着河风飘拂飞舞,状如下凡仙女。 
  晓得她底蕴如刘裕者当然不会作如是想,亦不打扰她,让她独自默默哀伤。 
  刘裕坐在船尾掌舵,思潮起伏。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整个河岸区被一层薄雾笼罩,益显噩梦般的昨夜与现今景况的分野,眼前彷佛属于完全有别的另一个人间境地。 
  长河的宁静、河风的抚拂、流水的温柔,经过昨夜的险死还生,忽然都添加了平时欠缺的某种意义。生命是如此动人和珍贵,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假若昨夜稍有不同的变化,伏尸荒野的便是他刘裕而非任遥。 
  风帆以一泻千里的高速顺风南下,以此速度午后已可进入长江,可把他到广陵的路程缩短两、三天。 
  刘裕忍不住叫过去道:“任大姐,若我们遇上王国宝的船队怎么办?是硬闯还是由你打招呼疏通?” 
  任青媞似没听到他的话,好半晌忽然别转娇躯幽灵般朝他飘过来,神情冰冷,令刘裕再没法子把眼前的她联想到昨夜曾亲吻和热拥着自己的女子。 
  幸好她的冷漠绝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身为男人,当然对美丽的女人感兴趣,但他昨夜却纯粹只是肉欲的享受,没有爱意。刘裕早过了少年时代的天真期,尤其他并不信任对方,更不愿与造毒似蛇蝎的女人有进一步的关系,只恨命运似不让他可自由抉择。 
  任青媞直抵他身旁,差少许便是紧贴他坐下,道:“首先要看王国宝有否被孙恩杀死,若仍由王国宝主事,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必然立即撤走。因为孙恩既出现边荒,天师道的大军亦该已潜入边荒,如此险地,王国宝岂敢多留。” 
  刘裕禁不住为边荒集的燕飞等担心起来,问道:“王国宝能逃一死的机会如何呢?” 
  任青媞道:“机会很大。当时王国宝另一批手下及时赶至,我亦因此得以脱身,孙恩的目标又非王国宝而是你刘裕。” 
  刘裕目注前方,鼻孔充盈她醉人的体香,想起昨夜公私各一半的缠绵,心底涌起百般滋味。强作苦笑道:“得孙恩如此看重,是我刘裕的荣耀。” 
  任青媞神情木然的淡淡道:“他看得起的是谢安,又或是谢玄,却绝不是你。因为到现在你仍未成气候,充其量是个超级大跑腿。孙恩对你有兴趣,是因若可把你的人头送往广陵,将对谢安和谢玄造成严重的打击,若可把谢安气死或使谢玄内伤加重,更是理想。哼!我偏不如他所愿。” 
  刘裕苦笑道:“你既知我是甚么材料,为何仍要与我合作对付孙恩呢?” 
  任青媞向他瞧去,柔声道:“你终于肯合作了吗?” 
  刘裕一阵心烦意乱,顾左右而言他的道:“你们怎会晓得我昨夜是要回广陵的呢?” 
  任青媞双目现出愤恨的神色,狠狠道:“消息是从孙恩处来的,我们虽想到他是要借我们的手杀死你,却没想过他还包藏祸心,唉!” 
  刘裕瞥她一眼,心忖有表情总比没表情好。纵使是愤恨痛心的表情,也可令她较为有血有肉,自己被迫与她合作亦会舒服点。 
  心中同时对屠奉三恨得牙痒痒的,更想不到此人如此高明,不用花费任何气力便差些害死自己。 
  叹道:“王国宝既知我晓得曼妙夫人的事,肯放过我吗?” 
  任青媞淡淡道:“他并不知道,我们并没有向他泄露有关这方面的任何事。不过他可能比孙恩更想杀你而后快,因为他妒忌你,妒忌你和谢玄的关系。而你不单是外人,且是他看不起的寒门庶族。王国宝一直希望谢安重视他,他之所以要依附司马道子,正是要向谢安证明从不看错人的谢安今回看错了。” 
  刘裕听得发起怔来,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猜想王国宝的心态,更首次晓得自己成为王国宝的眼中钉。 
  任青媞续道:“谢安大去之期不远,自因痛惜宋悲风遇袭重伤而引致发病后他一直没有起色,到广陵后天天卧床。谢玄表面虽看似没有甚么,不过只从他把日常事务全分给刘牢之和谢谦两人负责,便知他内伤难愈,否则以他的才情志气,必会乘势北伐。司马曜岂敢阻挠?相信我吧!现在你唯一的出路,便是与我滴血立誓为盟,否则谢安谢玄一去,司马道子第一个要害死的人便是你这个小卒,只有曼妙的嘴巴方可以为你说话。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除非你立即作逃兵,否则早晚必以惨死收场。” 
  刘裕的呼吸急速起来,沉声道:“曼妙肯听教听话吗?听燕飞说你似乎和她不太融洽?”
  任青媞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我和曼妙的关系?” 
  刘裕愕然道:“甚么关系?” 
  任青提凑到他耳旁,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她是我的亲姊。” 
  刘裕失声道:“甚么?” 
  任青媞离开他的耳朵,平静的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现在连骗人的兴趣也失去了。任遥于我们两姊妹有大恩,我们这一世也报答不了。所以孙恩的血海深仇是非报不可!而我和你的结盟,只限于三个人知道,你须连燕飞也瞒着。” 
  刘裕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卒,你因何不顺理成章的选择继续与司马道子合作,却偏偏选中我。” 
  任青媞不屑的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算甚么东西,只是我们往南扩展的踏脚石而已,他们根本不是孙恩对手,倚靠他们等若义助孙恩。在南方能与孙恩抗衡的只有荆州和北府两军,桓玄野心太大,为司马皇朝所忌,我更没法与之合作。独有你这个由谢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继承人,方与我们是天作之合。此更是你报答谢玄厚爱的唯一机会。” 
  刘裕发觉自己抗拒她的心志正不断被削弱,更清楚自己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走着,若此事一旦被张扬开去,谢玄和燕飞绝不会原谅他,可是他有别的选择吗?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谢安和谢玄都命不久矣,大树既倒,北府兵两大军系又一向不和,权力自然回到司马曜手上。谁能左右司马曜,谁便能决定北府兵的人事变迁,所以任青?;的提议实具有高度的诱惑力。
  若他拒绝任青媞,哪谢玄命逝的一天,他便要立即脱离北府兵躲往边荒集作个荒人。 
  以目前的形势,纵使谢玄有意把他栽培为北府兵的领袖,绝非一蹴可就的事。有十年八载还差不多,还要他不断立下显赫的军功。 
  谢玄的命有那么长吗?任青媞的声音又在他耳鼓内响起道:“无毒不丈夫,古来成就大业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分手的时候到哩!是或否由你一言决定。我任青媞可以立誓与你衷诚合作。” 
  刘裕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地问道:“杀了孙恩后,你有甚么打算。” 
  任青媞幽幽道:“我的心早于昨夜死去,唯一活着的理由是向孙恩报复,了却心愿后,我将隐姓埋名,找个山灵水秀的地方为任大哥守墓算了。” 
  刘裕心中一震,因从未想过任青媞对任遥如此专一和深刻。 
  点头道:“好吧!便让我们滴血为盟,不过待孙恩授首之后,我们将再没有任何关系。”
  燕飞舒服地挨着坚固宽敞的椅背,双腿连靴搁到桌上去,酒坛放在椅脚旁,把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放到桌上,颇有重温旧梦的痛快感觉。 
  庞义像往常般一屁股坐到他旁,咕哝道:“今天恐怕没有人来开工,我也要像千千和小诗姐般小睡片刻,否则连眼睛都睁不开来。高彦那小子又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燕飞淡淡道:“高小子探听敌情去也。边荒集每过一刻,便多添一分危险,随时大祸临头,我们要拟定一个应变的计划,事发时方不会手足无措。” 
  庞义吓得睡意全消,骇然道:“没有哪么严重吧?” 
  燕飞苦笑道:“真实的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严重,除非整个边荒集团结起来,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在对付花妖一事上,我们中已有内奸在弄鬼,赫连勃勃和屠奉三分别是两个祸源,祝老大又忽然走火入魔,都不是好兆头。” 
  庞义头皮发麻地瞧苦一堆一堆的木材,颓然道:“还建甚么楼呢?你的话是否指盛传中慕容垂派来的劲旅?” 
  燕飞油然道:“那也包括在内,但我更害怕孙恩,徐道覆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到边荒集来的,若说他纯为千千,我燕飞第一个不相信。” 
  庞义震骇道:“孙恩是南方最不好惹的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燕飞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道:“最聪明当然是不要惹最不好惹的人,但惹上了却也没有法子。” 
  接着把脚收回桌下,重新坐好,沉吟道:“任何人要发挥边荒集的作用,必须找寻合作的伙伴。南人须找北人,北人则找南人,否则边荒集等若被废去半边身子;假若慕容垂要找的人是孙恩,那将是边荒集最难承受的最坏消息。唉!只要他们两方分别封锁南北水陆两路,边人想大举撤退也不行,只能够亡命边荒,你明白撤退和逃亡的分别吗?” 
  庞义色变道:“撤退是收拾好家当上路,逃亡则是只能带些随身细软又或甚么都不能带,名副其实的落荒而逃。若此两方连手,能逃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最怕他们忽然杀至,逃也逃不了!” 
  燕飞仍可露出笑容,挨回椅背处,探手从地上提起酒坛,拔塞,举起“咕嘟咕嘟”大喝两口,酒坛送到桌面,以袖拭去唇边酒溃,道:“若我们不能于敌人来前先统一边荒集,我们便要完蛋哩!” 
  庞义待要说话,只见高彦在东大街现身,穿过重建场地,朝他们奔至。 
  刘裕独驾风帆,破雾南下。 
  任青媞已离船登岸,至于她要去甚么地方,这位刚丧夫的新寡文君没说半句话。 
  刘裕暗叹一口气,自己与这难测的女人结为联盟,实在祸福难料,心中也颇不舒服,惟有安慰自己,谢玄之所以会挑他作继承人,正因他没有高门大族的包袱,行事可以更方便灵活,随机应变,至乎不择手段,做出高门大族不耻于做的事。 
  他隐隐感到任青堤也像他般别无选择,试问谢玄或桓玄怎会与她合作?而她要向孙恩报复,能找的帮手便剩下他一个,假若他拒绝任青媞的提议,她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他刘裕,以防曼妙的事外泄,而这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尚有另一个知情者燕飞。 
  再想深一层,或者任青?;自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法干掉自己,所以想出此法来稳住他,甚么滴鲜血立毒誓全是骗人的把戏,为令他保守曼妙的秘密,那是逍遥教只对南方政权仅余的唯一影响力。又或许此举只是她未经深思熟虑的权宜之计。 
  想到这里,刘裕苦笑摇头,心忖除非他现在立即放弃统一南北的目标,否则他只好继续冒此奇险,看看路子的尽头是别有洞天,还是死路一条。 
  高彦神色凝重地在两人前面坐下,道:“形势非常不妙。” 
  燕飞从容道:“如何不妙?” 
  庞义真的很佩服燕飞,自己的脑袋早慌得乱成一团,不能正常运作,而他仍可以天塌下来当绵被盖的样子,只这点已是能人所不能。 
  高彦道:“我回来已有小半个时辰,要先弄清楚边荒集的最新情况,方来向燕老大你作总报告。” 
  燕飞向庞义道:“老庞你要否先入帐睡他XX的一觉?” 
  庞义苦笑道:“睡得着才怪,高小子快说。” 
  高彦道:“昨夜我离集时,想到慕容垂若要从东北方潜来边荒集,最好的办法是步行穿越『巫女丘原』,否则不论如何昼伏夜行,始终难避各方探子耳目。因为边荒四野无人,倘若到高处看看何方有野乌惊飞,便可知有人踪或敌踪,怎都没法瞒人。” 
  巫女丘原泛指边荒集东北方、颖水东岸一片纵横数十里丘陵起伏的山野荒林,其中遍布沼泽,少有道路,平时没有人愿踏足,兵祸时却是逃难的福地。 
  燕飞和庞义点头同意,高彦这个想法大胆而有见地,际此边荒集雄人人密切留意、侦骑四出的当儿,要想瞒人耳目,自须能人之所不能。在巫女丘原行军虽然艰辛,却不是没有可能。高彦能当上边荒集众多风媒之首,果是有两下子。 
  高彦续道:“坦白说,我虽自问精于斥堠之道,不过要我在夜晚到巫女丘原探察,徒是浪费时间。于是我想到边荒集既有内奸接应慕容宝,必有周密的部署布置,否则若要慕容垂的人在丘原盲目摸索,还要步行近十多里的远路,再泅过颖水始抵达边荒集,简直是个笑话。” 
  庞义拍桌道:“对!只有一个办法把兵员迅速接应来边荒集,就是经由巫女河。” 
  巫女河是流经巫女丘原最大的河道,不过河床浅隘,河道宽窄无定,又有维树乱石阻道,不宜航行,独有接通颖水的一截河道情况较佳,仍不能供吃水较深的大船行走,只可勉强供小艇通行。 
  燕飞道:“你有甚么发现?” 
  高彦傲然道:“除非没有这些蛊惑布置,否则休想瞒得过老子。我于巫女河深入丘原的半里许处,发现该处树木竟被大量砍伐,虽然我尚没法找到扎好的木筏,却敢肯定有大批木筏藏于丘原边缘某一秘处,只要慕容垂的人来到,不用三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我们的码头。”
  燕飞赞道:“假设得好,如果慕容垂军马现在正穿过丘原,那至快他们在今夜始能全面临近,我们至少尚有一天的部署时间。” 
  庞义道:“现在该怎么办?” 
  燕飞向高彦道:“看你的神色,应该是另有心烦之事,否则应为掌握得重大情报而雀跃兴奋。” 
  高彦颓然道:“燕老大法眼无差,我甫回来便得手下儿郎通知,今早有人散播谣言,说飞马会的真正老大是拓跋仪而非夏侯亭,而飞马会这般鬼祟,是为要掩饰拓跋珪与慕容垂的密切关系,至于燕老大你……唉!你该明白我在说甚么。” 
  庞义大怒道:“这样的谣言谁会相信?” 
  燕飞叹道:“当人心慌意乱之时,不论谣言如何荒谬,总会有市场的,何况谣言至少有上一半是事实,更易惹人猜疑。” 
  转向高彦道:“你立即去把郝长亨找来,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高彦领命而去。 
  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东大街转入右方的横街,在营地旁缓缓停下来。

第 八 章 一番好意

  刘裕呆看前方,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河段有几艘大船搁浅在石滩处,且有明显被焚烧过的痕迹,每枝船桅都变成条条斜指往天的焦木,船身更有被投石击破的情况。 
  他的心脏“霍霍霍”地急跳起来,不是因这河段在昨夜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而是为燕飞担心,至乎后悔不坚持留在边荒集与燕飞等并肩作战。 
  因为他已明白慕容垂整个收拾边荒集的大计。 
  眼前的沉船是属于王国宝的一方,他们在撤退时遇上天师道的大军,被打个七零八落,舟覆人亡。 
  若昨夜天师道的人在战胜后全速推进,照骑速推算现在应已抵达可远眺边荒集的距离,这样看来今晚将是慕容垂和孙恩连手进犯边荒集的约定日子。以孙恩能击溃王国宝水师船队的实力来推断,边荒集根本没有撷抗的能力,何况前门有虎,后门有狼,逞荒集又是一盘散沙,各怀异心,情况更是可虑。 
  这场仗不用打也知胜负如何。 
  右方岸滩处再出现大堆在礁石间搁浅飘荡的破烂船只残骸,它们均曾是威武战船的某一部分,当中尚有几具尸首载浮载沉于其间。 
  刘裕约略估计,要从陆上摧毁王国宝的船队,天师道的人马应在二千至三千人间,且大有可能只属孙恩的其中一支部队。 
  快艇继续南下,更多沉没的战船分搁两岸石滩浅水处。 
  要瞒过建康和北府兵的耳目,孙恩的部队只有穿过大别山,偷进边荒,然后分作多路行军,其中一支沿颖水夜行的部队,于接到孙恩命令后于此伏击王国宝的船队。如他估计无误,孙恩进侵边荒集的总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经过昨夜与孙恩的交锋,他可以肯定目前的燕飞尚非是孙恩的敌手,而孙恩亦肯定不会放过燕飞。 
  他竭力压下掉头赶回边荒集的强烈冲动,因为他晓得这是最愚蠢的选择。自己不但内伤末愈,且真元损耗过甚,没两、二天的养息休想回复过来。 
  他不想回去陪死,是因为他要留下有用之躯,将来为燕飞等报此血仇,从没有一刻,他心中填满如此澎湃翻腾的怨怒和无奈。 
  边荒集小建康铁弗部匈奴帮总坛的主堂内。 
  赫连勃勃亲自接见屠奉三,于堂中大圆桌分宾主坐下,两人四目交投,眼神像箭矢般此来彼往,互相审视。 
  车廷没有出席,匈奴帮的战士奉上羊奶茶后退出堂外去,剩下两人对坐。 
  赫连勃勃随意呷了一口羊奶茶,从容道:“屠兄武功高强、剑法超,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边荒集目前的形势,非是凭匹夫之勇便可以逞强。我只想知道屠兄凭甚么实力来和本人说话?” 
  屠奉三对赫连勃勃的开门见山暗呼厉害,对方且是不愁他不透露虚实,否则屠奉三也无颜面继续说下去。而对方更表明以屠奉三现在刺客馆为人所见的数十好手,根本不被放在眼内。 
  浅尝一口羊奶茶后,屠奉三油然道:“赫连兄问得直接,我屠奉三亦不会转弯抹角,随我来的有一支二千人的精锐部队,其中五百人已以各武身分潜入集内,其余千五人驻扎在集外秘处,一旦看到讯号,可在一个时辰内进驻边荒集。这支人马曾随我征战两湖,与聂天还长期作战,受过严格训练,不论水战陆战,均经验丰富,悍不可挡。凭此一着可够资格和赫连兄说对大家有利的正事了吧?” 
  赫连勃勃放下盛羊奶茶的碗子,双目神光闪闪的审视屠奉三,沉声道:“我为何要信任屠兄呢?” 
  屠奉三微笑道:“赫连兄对屠某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仍不大清楚。我屠奉三固是有名心狠手辣,却从来没做过背信毁诺的事。大家都清楚明白,要控制边荒集,必须南北两方合作方成,否则边荒集将成一座废集。我屠奉三有桓玄作后盾,随时可取汉帮而代之,赫连兄除此还可以拣择更佳的伙伴吗?” 
  赫连勃勃目光投往阳光灿烂的窗外院景,淡淡道:“屠兄清楚现今边荒集的形势吗?”
  屠奉三知他意动,好整以暇的道:“祝天云出了意外,令漠帮阵履大乱,虽有外援,可是由于淝水之战后舆诸帮阴系转劣,目前被迫处于守势,短期内将难有大作为,只要我一声令下,漠帮将云散烟消,再难立足于此。” 
  赫连勃勃冷哼道:“我根本不把祝天云放在眼内,不过若要公然对付漠帮,便不得不把燕飞计算在内。此人虽是汉帮的敌人,却不会坐看你歼灭漠帮,令事情倍添其复杂性。因为在燕飞背后尚有飞马会在撑他的腰,你的死敌郝长亨更不会袖手旁观。屠兄的实力虽足以击垮漠帮,仍未能把边荒集反转过来。” 
  屠奉三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请恕屠某唐突,今早有人散播飞马会是慕容垂走狗的消息,是否赫连兄的奇谋妙计?” 
  赫连勃勃哑然失笑道:“若我否认,便不当屠兄是朋友。正如两湖帮是屠兄的死敌,飞马会便是我此来必欲除之的目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拓跋珪那小子和慕容垂的关系,而飞马会更一向是北骑联的眼中钉,现在更加上燕飞,我不拿他们开刀拿谁来开刀?” 
  屠奉三欣然道:“哪我就先送赫连兄一份大礼,把燕飞的人头奉上,以作我们结盟的信物如何?” 
  赫连勃勃两眼不眨的直瞧着他,先是嘴角现出笑意,接着哈哈笑道:“屠兄果然知情识趣,教本人如何拒绝。” 
  然后肃容道:“不过屠兄终是初来甫到,对边荒集未能深入了解,更对北方的情况缺乏认识,以为凭你我实力,可轻易紧操边荒集的控制权。” 
  屠奉三微笑道:“赫连兄所言甚是,我终是南人,不过南人也有南人的优点,便是我对南方一切了如指掌,所以赫连兄在忧心慕容垂的部队时,我却担心天师道的大军。” 
  赫连勃勃一对巨目精芒进射,缓缓道:“你是指孙恩。” 
  屠奉三点头道:“正是孙恩,除郝长亨外,我们是唯一晓得孙恩该在边荒集附近的人。两个月前孙恩一支实力在万许人间的部队秘密离开海南的根据地,此后便像消失了。若我没有猜错,此支实力足以把边荒集夷为平地的部队,应已在来此途上,甚至正于集外虎视眈眈,静候孙恩的命令。” 
  赫连勃勃容色不变,只是轻皱眉头,徐徐道:“你是指原恩和慕容垂要连手进占边荒集,这怎 可能呢?他们雨人天南地北,从没有任何来往。” 
  屠奉三从容解释道:“淝水之战把南北的形势彻底改变,边荒集更成不论南方北方的各大势力必争之地。慕容垂要找合作的伙伴,最佳选择莫如孙恩,既可助长天师道的气焰,以之动摇南方的政权,又可拖住谢玄令他无法乘势北伐,如此慕容垂便可从容统一北方,诸事定当后再挥军南犯,收拾被孙恩弄得分崩离散的烂瘫子。这是他最高明的策略,我和赫连兄如今恰似坐同一条船,如能衷诚合作,尚可有一线生机。” 
  赫连勃勃点头道:“屠兄的话愈来愈有说服力。我也坦白告诉你,今次随我来者只有千余人,加上集内的帮众仍不过是二干之数,与屠兄实力相若,即使我们联合起来,仍远未足应付慕容垂和孙恩任何一方的实力,这样的一场仗,屠兄有把握打吗?” 
  屠奉三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答道:“谢玄在淝水之战前,敢说自己有十足把握吗?现今边荒集的情况摆明是谁最能掌握形势,利用形势,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来找赫连兄,是因为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赫连兄的实力,赫连兄能在两夜之间使匈奴帮跃起成为能与飞马会、北骑联和汉帮抗衡的势力,教我刮目相看。” 
  赫连勃勃冷然道:“屠兄似是意有所指。” 
  屠奉三不慌不忙的道:“实情如何,我屠奉三根本没兴趣理会,只懂奉行成王败寇的法则。赫连兄若没有应付慕容垂的方法,亦不会留在这裹等死。现在我需要的是赫连兄一个亲口说出来的承诺,其它一切方可以从长计议。” 
  赫连勃勃狠盯着他,沉声道:“你可知姬别的身分来历?” 
  屠奉三愕然道:“我只知他是边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又有兵器大王之称,在北方很吃得开,要甚么有甚么。” 
  赫连勃勃冷哼道:“他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我,撑他的腰者正是北方第一大帮黄河帮。” 
  屠奉三一震道:“竟有此事?” 
  赫连勃勃微笑道:“知否我因何要告诉你此天大秘密?” 
  屠奉三欣然伸出手来,道:“因为你老哥已视我为伙伴战友,对吗?” 
  赫连勃勃伸手和他紧握,两人对视大笑。 
  两大枭雄,终于结成盟约。 
  高彦进入白天的夜窝子,昨夜边荒集大多数人没有好好睡过,所以现在虽日上三竿,街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夜窝子外的店铺大多尚未开门做生意,窝内只在夜间营业的夜店更不用说。 
  高彦不但脚忙,心儿也忙得团团转的,正忙于思忖如何可以趁机见到他那头小白雁,该说些甚么令她感到他是个人物的话?又如何向她展开追求?如何向她显耀威风。 
  忽然剧震一下,猛然停止,两手大力分拍左右额角。 
  一个大胆可行的念头突然闪过脑际,使他不由自主作出异样的动作,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可造福边荒集又或令佳人对他刮目相看的大计。 
  高彦呼吸急促起来,接着怪叫一声,改道往横街奔去,片刻间他来到一间招牌写着“古物巧器店”的小铺子前,没有稍作勾留便熟门熟路的绕到铺后,在铺子后门“砰砰砰”大力拍了几记,其节奏和时间的分隔显示出是某种讯号。 
  片晌后木门拉开,现出睡眼惺忪的小轲,擦着眼道:“原来是老大你,我……” 
  高彦在他身旁闪人道:“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话,其它人呢?” 
  这间铺子是高彦手下小风媒的大本营,专事北方文物和精巧玩意的买卖,更是他一伙人聚首的秘巢,风媒生意不争气之时,赖此养活各人。 
  小轲追在他身后道:“他们都到外面探听消息,老大有甚 急事,匆忙成这个样子?”
  高彦倏地停步,兴奋道:“我要去放火,听清楚吗?是放火!你给我找齐放火的工具法宝,还有我的宝贝护甲。哼!赫连勃勃干掉花妖算哪码子的一回事,过了今天,边荒集真正的大英雄将是我而不是他,今趟定可使小白雁对我倾心。” 
  小轲呆头鸟的听着,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高彦喝道:“还不照我说话去办!” 
  小轲满腹惶惑的领命去了。 
  燕飞和庞义终于目睹“边荒公子”宋孟齐的风采,不由心中暗赞如此俊俏风流的人物,确是世间罕有。 
  宋孟齐一身江左名士的打扮,其矜贵的气质是绝不能装出来的,只能是先天的气质配上后天的培养。 
  难怪纪千千见之心动。 
  甫步落马车,宋孟齐彬彬有礼地隔远向两人拱手请安,他没有佩带兵器,却手握折扇,一派儒雅风流的潇洒模样。 
  看着他的丰神外貌,很难把他当作是个坏人,只会使人想到他的优点。 
  宋孟齐双目闪闪生辉,迈开脚步英姿飒爽的直抵桌前,欣然道:“燕兄你好!这位当是以超卓厨艺闻名边荒的庞老板。” 
  本对他存有敌意的庞义,给他当面大赞,也不由好感大增,连忙谦让,又请他坐下。 
  宋孟齐悠然安坐,迎上燕飞锐利的目光,微笑道:“小弟早应来拜会燕兄,只恨一直无事忙,而燕兄更是大忙人,幸好今天终找到机会。” 
  燕飞正细审他比娘儿还要娇嫩晶莹的皮肤,闻言笑道:“宋公子此行不该是专诚来见我这个粗人吧?” 
  宋孟齐像有点逃避他目光般左顾右盼,道:“燕兄今次猜错哩!小弟是晓得千千小姐已回帐内休息,方借此机会来和燕兄商量一件事,假如庞老板不介意,小弟希望能和燕兄单独说几句话。” 
  庞义不待燕飞指示,识趣的站起来道:“宋公子此话来得及时,我可不像燕飞般是铜打铁铸的,现在立即回去痛快的睡一觉,请哩!”说罢回帐去也。 
  到营地外只剩下两人对坐,宋孟齐肃容道:“小弟晓得燕兄对我的来历生出怀疑,不过燕兄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今天来是抱有诚意的。” 
  燕飞淡然自若道:“宋兄与江海流是甚么关系,若不肯坦白说出来,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宋孟齐愕然瞧他,忽然现出笑意,点头道:“燕兄的精明,教我大感意外。燕兄看得很准,小弟今次确是奉江帮主之命而来,协助祝老大应付目前边荒集复杂的情况。至于我的真正身分,希望燕兄能放我一马。” 
  燕飞不愿迫人太甚,沉着气道:“祝老大练功走火入魔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宋孟齐俯前少许道:“他是被奸人所害。” 
  燕飞愕然道:“甚么?” 
  宋孟齐苦笑道:“家丑不外扬,燕兄请为我们守秘,祝老大恐怕捱不过今晚,令我们非常头痛。” 
  燕飞沉声道:“暗算他的人是谁?” 
  宋孟齐道:“当然是他不会提防的人,此事我们自会处理,燕兄不用为此劳心。” 
  稍顿又道:“小弟今次专诚来访,是想向燕兄提出忠告,趁尚可以离开的时间,立即离开边荒集,燕兄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千千小姐着想。” 
  燕飞皱眉道:“宋兄因何如此关心我们?” 
  宋盂齐叹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本一直视燕兄为敌人,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屠奉三的来临更敲响警钟。江帮主已后悔没有站到安公的一方去,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是希望安公的干女儿不会被卷进边荒集的大灾难去。” 
  燕飞没法分辨他是一番好意还是另有居心,道:“宋兄又有甚么打算?你们是否就这么把漠帮在边荒集的基业拱手让人呢?” 
  宋孟齐苦笑道:“若时不我与,保留实力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我们的一支船队将于黄昏前抵达边荒集,可从水路迅速撤往南方,这或者是最后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我们可以一起走。燕兄请信任我,若我宋孟齐心存不轨,教我不得好死,请燕兄三思。” 
  说罢起立告辞。

第 九 章 大祸临头

  燕飞的心湖翻起千重巨浪。 
  不论宋孟齐那小子是心存歪念还是一番好意,他的提议确是目下最明智的抉择。边荒集再非适宜久留之地。 
  可是他怎可舍弃边荒集,任由南北两方的恶势力进驻?他敢肯定有一天,正如纪千千所说的,他会为没有替边荒集尽过力而后悔。 
  当苻坚大军临集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因为那时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顾虑,现在他则不能不为纪千千主婢着想。 
  最令他困扰的是他此刻连一分胜算都欠奉,而他须首要之务是把边荒集置于他绝对的控制下,这至少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不论成败如何,他已错过从水路撤走的唯一机会。 
  他不由环目四顾,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忽然攫紧他。 
  燕飞深切地体会到危机四伏的感觉,集内集外再没有安全的处所,连边荒集的圣地夜窝子也直接受到威胁。 
  他该怎么办呢?生和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任何一个决定,将会变成生与死间的抉择。
  针对他的阴谋正在展开!谁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呢?足音接近,不用看他也听得出是拓跋仪,探手抓着颈,旋又放开,今天确非适宜饮酒的日子。 
  拓跋仪在他旁坐下,仰观天色,道:“这两天看来不会下雨。” 
  燕飞朝他瞧去,苦笑道:“对不起!累你泄露行藏。” 
  拓跋仪摇头道:“不关屠奉三的事,是赫连勃勃泄漏出去的。这家伙甫到边荒集便搞风搞雨,惟恐天下不乱,照我看长哈力行爱女的惨事,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 
  燕飞点头道:“你看得很准,假花妖肯定是他无疑,只恨没证没据,否则我们现在立即找上门去寻他晦气。” 
  拓跋仪朝他瞧来,沉声问道:“你有甚么打算?” 
  燕飞把诸般问题在心内重复一遍,仍没有肯定的头绪和答案,叹道:“我们可否在今天内二度把边荒集团结起来?” 
  拓跋仪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昨夜使手段害方鸿生的内奸是谁?” 
  燕飞道:“有八成可能是姬别,我早在怀疑他,此人行事周密,可惜百密一疏,他没于昨天早上来见千千,正显示他前一晚曾秘密离开边荒集,初时还以为他去见慕容垂的人,现在已知道他是到巫女河督建木筏,以供慕容垂的突击军从水路进犯边荒集之用。” 
  拓跋仪没有现出震骇的表情,沉吟道:“事实上内奸的事,早响起警报,显示有人希望花妖能够脱身,使边荒集的人继续活在恐惧中,此事更间接告诉所有人,慕容垂的大军不但会于短期内到达,且有够分量的人作内鬼接应。” 
  稍顿问道:“你说呼雷方是否与姬别蛇鼠一窝呢?” 
  燕飞道:“机会很大,赫连勃勃造谣的事对你们有何影响?” 
  拓跋仪淡淡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有没有帮会利用此事来打击我们,作出师之名,不过那已不关重要,我们决定立即撤走,以保存实力。” 
  燕飞整个头皮发起麻来,失声道:“拓跋仪竟不战而退?” 
  拓跋仪现出苦涩无奈的表情,颓然道::逗是我出发到边荒集前小珪的嘱咐,现在我们仍不宜与慕容垂正面冲突。照我猜领军的十有九成确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儿子慕容宝,此人智勇双全,武功更是慕容垂之下族内第一人,长于突袭伏击的战术。若他兵力超过一万人,即使你动员集内所有帮会的力量,要保着无险可守的边荒集,只是个妄想。走吧!带你的千千和我们一道离开,迟则不及。” 
  燕飞的心直沉下去,飞马会是他的基本班底,若连他们也走了,便像前晚与程苍古对赌般,输掉所有子儿,想继续赌下去也不行。 
  拓跋仪苦笑道:“我清楚你的性格,不过留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在边荒集人人都希望独善其身,希冀别人作先锋,你要当傻瓜,其它人肯定口上答应,还推波助澜,可是最后你会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一切。走吧!也不要劝我,我必须在此事上遵照小珪的吩咐。”
  燕飞道:“你准备何时撤退?” 
  拓跋仪道:“我们已在收拾行装,最快可于黄昏前从陆路撤走,既知慕容宝穿过巫女丘原来边荒集,我们会避开那方向。” 
  接着长身而起,道:“在日落前,我们会在驿站等你,勿要逞匹夫之勇,更不要妄想把边荒集团结起来,想害死你的人远比真心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多。” 
  说罢拍拍他肩头,举步离开。 
  燕飞忽然感到无比的孤独。若他最亲密的族人也离开他,他凭甚么去说服其它人?郝长亨欣然起立道:“燕兄有召,我立即去见他。” 
  见高彦仍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讶道:“高兄弟还有话要说吗?” 
  高彦神秘兮兮的道:“我尚有要事去办,不知清雅……嘻……” 
  赫长亨哑然笑道:“高兄弟请稍候片刻,我立即着她来。” 
  说毕出厅去了。 
  高彦见左右无人,兴奋得跳起来,又喃喃自语,排练待会该向小白雁说的话,神情模样教人发噱。 
  “你在干甚么?” 
  高彦大吃一惊,旋风般转过身来,娇俏可爱的小白雁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身后。 
  又会来得这么快的?高彦心裹嘀咕,口上却不慌不忙的赔笑道:“只是在舒展筋骨。哈!你现在是否有空,我带你玩儿去。” 
  尹清雅没好气的道:“亏你还有闲情,你的首席风媒是怎样当的,现在边荒集人人紧张得要命,你还像个孩子般爱闹。” 
  高彦需要的正是如此反应,乘机凑近点压低声音道:“他们紧张是因他们没有办法,我轻轻松松是因胸有成算,噢!你真香!刚洗过澡吗?” 
  尹清雅并没有因他色迷迷而生气,反故意挺起少许小酥胸,笑脸如花的嗔道:“去你的,要洗澡方可以这么香吗?不要再兜圈子,你有甚么鬼主意?快说出来让本姑娘听,看人家有没有兴趣陪你去玩儿。” 
  高彦仍谨记燕飞的提示,卖个关子道:“天机不可以泄露,若想成为边荒集的英雌,快随我来!” 
  说罢往后门方向走去,还笑嘻嘻道:“看我背着的是甚么?今铺吃肉还是吃素,全靠里面的宝贝哩!” 
  尹清雅的目光落到他背后的小包袱时,他倏地加速,退出厅外去。 
  尹清雅神情微动,终作出决定,追着他去了。 
  燕飞揭开帐门少许,纪千千仍好梦正酣,自离开建康后她舟车劳顿,到边荒集后更是事务繁多,应接不暇,昨晚又一夜没有睡过,再不好好休息,肯定要累坏。 
  燕飞不想惊醒她,悄悄垂下布帐。 
  “燕飞!” 
  燕飞忙把帐布再次掀起,纪千千拥被而坐,笑意盈盈地瞧着他,俏皮地道:“千千早晓得你来访,故意装睡看看你会否不规矩,岂知你这家伙瞥半眼便要掉头走,真气人!” 
  最后一句语带双关,不知是怪他瞥半眼不够,还是怪他太守规矩。与她相处,总能令人忘记别的烦恼。 
  燕飞重返帐内,到她睡席旁跪坐,心中涌起对她的万般爱怜,纵然须牺牲性命,也要保她夷然无损地离开此兵凶战危的孤集。 
  纪千千举起纤手,柔情似水的目光紧缠他不舍,以指尖背轻轻扫过他的脸庞,关切的道:“燕郎有甚么心事呢?你看来忧心忡仲,是甚么事令你如此困扰?” 
  燕飞整个人连苦心同时溶化,她一句燕郎等若公然宣示视他为情郎,温柔亲密的接触,更清楚无误地表达出她的爱意。 
  燕飞依恋地看着她垂下的手,心中涌起不顾一切把她拥入怀内肆意怜爱的街动,更晓得她只会欣然接受,却暗叹这不是合适的时候。勉强振起精神,低声道:“形势非常不妙。”
  纪千千骇然道:“是否内奸的事有新发展?” 
  燕飞道:“那只是恶劣形势其中一个相关的环节,高彦已证实慕容垂的部队随时会到达,徐道覆的出现亦显示孙恩对边荒集有染指之心,祝老大则被内鬼暗算重伤命危,边荒集已陷入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险境。” 
  纪千千坐直娇躯,动人的曲线在薄锦被滑下后骄傲地显露燕飞眼前,以带点天真的语气道:“不用怕!我们可以集绪整个边荒集的力量,先清除内奸,然后对抗外侮,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足可使敌人知难而退。” 
  燕飞苦笑道:“事情若可以如此简单便好啦!而实际的情况是边人只视慕容垂或孙恩的入侵为帮会间的斗争,谁人入主边荒集并不重要,因为生意仍是哪么的做下去,有钱赚便成,没子儿赚便拍拍屁股离开。” 
  纪千千“噗哧”笑起来,白他一眼,道:“拍拍屁股离开,你说得真古怪,人家却喜欢听。燕郎会否是低估了边人团结的心意呢?像昨夜对付花妖,夜窝族固是万众一心,边人亦人人乐意合作,只要令这种精神维持下去,没有我们应付不了的事。” 
  燕飞道:“因为花妖影响到边荒集的繁荣和安定,而慕容垂和孙恩只影响边荒集权力的分配,事不关己下边人是不会管闲事的。况且他们多年来早习惯了此兴彼替的情况,当日苻坚大军南来,逃难的只是汉族的人,今趟却是情况不同。” 
  纪千千略一沉吟,黛眉轻蹙道:“既然受害的是边荒集的各大帮会,我们为何不试试把各帮会联结成一气,说不定尚有回天之力。” 
  燕飞道:“这正是我要尝试去做的事,在黄昏前若仍没有结果,我们须立即离开。” 
  纪千千愕然道:“你竞有离开的打算吗?” 
  燕飞沉声道:“千千或许尚未清楚情况恶劣至何等地步,飞马会已决定撤走,汉帮亦有同样的计划。姬别和呼雷方有很大可能是和敌人呼应的内鬼,动向未明的尚余下北骑联、匈奴帮、屠奉三的荆州军、红子春、费正昌和郝长亨的六股势力,其中情况更是敌我难分,没有人可预料谁会抽谁后腿。边荒集从未试过出现如此暧昧不明的情况,个人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但若千千肯与小诗先行离去,我或可放手而为,力拚到底。” 
  纪千千娇躯轻颤,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语气却异常平静,轻柔地道:“燕飞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 
  蹄声自远而近。 
  燕飞呆看她片刻,点头道:“老郝来哩!希望他不单是可倚赖的人,还可以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徐道覆快马加鞭,策骑沿颖水西岸飞驰,似欲借此尽泄心中愤怨。 
  颖水的交通明显比往常疏落,只见南下的船,北上的船则不见半艘。 
  此时徐道覆离集足有十多里之遥,忽然偏离颖水,驰进一座丘陵起伏的密林内。 
  甫进树林,上方风声骤响,徐道覆没有朝上瞧半眼,直至来人落在身后马股处,始收缰勒马,减缓骑速,沉声道:“我的身分被那移情别恋的贱人揭穿了!” 
  卢循高举双手,扭转脖子往后看了一眼,肯定没有人跟踪,再次坐直雄躯,怪叫一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纪千千跟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呆子。” 
  徐道覆继续催马深入树林,狠狠道:“不是燕飞还有谁?我从未试过这么丢面的,我定要教燕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贱人则要后悔作了女人。” 
  卢循道:“你就这般一走了之吗?没有你帮手,我们的伙伴恐怕应付不来。” 
  徐道覆怒道:“不走成吗?我若不摆出是为那贱人专诚到边荒集的模样,惹得燕飞生疑,可能会破坏我们的大计。我是否在哪裹,情况并没有分别。” 
  卢循双手搭上他宽敞的肩膊,叹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行刺谢安,纪千千怎会猜到你是徐道覆。一旦认定你是泄露消息的人,任你对娘儿们有通天手段,仍难以把她的心挽回来。” 
  徐道覆策马登上一座小丘,勒马停下,两人分左右飞身下马。 
  徐道覆转身面向边荒集,神情落漠,双目射出无奈与苦涩的神色。 
  卢循来到他旁,审视着他讶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对纪千千动了真情吧?”
  徐道覆苦笑道:“我生平虽御女无数,可是像那贱人般媚骨天生的艳女,还是初次遇上,说不动心便是骗你,尤其是尚未将她弄上手。” 
  卢循哂道:“她迟早是你的人,只要我们完成封锁,她能飞到哪里去呢?” 
  徐道覆似不愿再和他谈论纪千千,沉声道:“见过天师吗?” 
  卢循道:“刚见过他老人家,天师已送了任遥到黄泉去,最可惜是让刘裕那小子逃脱。”
  说罢问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徐道覆道:“花妖已被燕飞等连手干掉,想不到花妖横行天下,竟会在边荒集阴沟里翻船。击杀花妖的虽是赫连勃勃,不过却全赖燕飞伤他在先。” 
  卢循点头道:“此人大不简单,在短短数月间武功剑法均突飞猛进,不过正因如此,也为他惹来杀身之祸,天师已准备亲手把他搏杀,当边荒集落入我们手上,建康的末日亦不远了。” 
  徐道覆道:“屠奉三的人马有何动静。” 
  卢循不屑的道::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集外的人全落入我们的严密监察下,当他们离开埋伏之处,我会教他们全军覆没。” 
  徐道覆沉声道:“屠奉三向以智计过人见称,你道他会否中计?” 
  卢循哈哈笑道:“任他智比天高,今次也要劫数难逃,我们的手段,即使他作梦也梦想不到。现在边荒集内,我们第一个要杀的人是他而非燕飞,天师已指定由你出手对付他。”
  徐道覆双目杀机剧盛,点头道:“杀了他,我立即可跃登外九品高手第三席的位置,请告诉天师,我徐道覆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栽培。” 
  卢循双目精光闪闪,远眺近二十里外炊烟袅袅升起的边荒集,沉声道:“淝水之战把南北的情况彻底改变,我们苦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天师军将会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天下是属于我们南人的。以谢安为首的腐败高门,将会成为失败者,天下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命运的发展。” 
  徐道覆暗叹一口气,心中浮现纪千千能倾国倾城的绝色花容。

第 十 章 透澈入微

  高彦从北门出集,沿颖水北上,“白雁”尹清雅不徐不疾追在他身后,神态轻松,任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把距离拉远少许,使一向自谢身法高明的高彦,亦不得不心中佩服。 
  对尹清雅他是愈看愈爱,此刻可偕美同行,去干一件轰天动地的大事,心中得意之情,可以想见。 
  尹清雅忽然加速,与他并肩而行,蹙起秀眉嗔道:“你这呆子究竟要带人家到哪里去呢?再不说出来,我掉头便走,以后不理睬你。” 
  软语娇嗔,大有小夫妻耍花枪玩闹的情趣,高彦听得魂销意软,嗅吸着从她动人肉体传过来充盈建康青春的气息香泽,兴奋的道:“小清雅稍安毋躁,今趟去的地方包保你刺激好玩,说了出来便失去意外惊喜的大乐趣。” 
  尹清雅气鼓鼓道:“你至少该说出到甚么地方去,郝大哥是不准人家离集的嘛!我虽不怕他,却怕他将来在师尊前进谗言,哪下趟好玩的事情便没有人家的分儿。” 
  高彦呵呵笑道:“事成后包保你的郝大哥不会怪责你,还要大大夸奖你。” 
  尹清雅倏地止步。 
  高彦立即超前五、六丈,终于投降地回头嚷道:“我要到巫女丘原去,且必须速战速决,不容有失,快来吧!” 
  尹清雅听得花容微变,乖乖的追在高彦背后去了。 
  燕飞和刚下马的郝长亨在桌子坐下,后者目光投向纪千千的睡帐,双目射出茫然神色。
  燕飞当然不会见怪,窈窕淑女,尹子好逑,像纪千千如此可爱动人的绝色,谁能不生出爱慕之意?而对方见到自己从她帐内走出来,难免会兴起妒忌之念,故亦不加解释,更清楚此类事愈解释愈糟。 
  郝长亨朝他瞧来,神色回复平常,微笑道:“不知燕兄召我来此,有何赐教?” 
  燕飞很想喝酒,却不得不克制此股冲动,挨往椅背,油然道:“郝兄曾说过孙恩很想杀我,又说过晓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究竟意何所指呢?” 
  郝长亨洒然笑道:“小弟的话,燕兄终于听得入耳。可知燕兄发觉形势有变,明白小弟并非危言耸听,兄弟想先弄清楚燕兄转变的因由。” 
  燕飞心忖老江湖不愧老江湖,处处掌握主动,先摸清自己心意,方肯决定该向他燕飞透露多少。耸肩道:“非常简单,我们已可肯定慕容垂的部队确在开来边荒集的途上。而只要是边人,便晓得欲得边荒集之利,必须南北两方势力合作,而南方有资格和慕容垂合作的人屈指可数,郝兄是其中之一,余下的便是屠奉三又或孙恩。我刚见过徐道覆,令我心中警惕,故请郝兄前来说话。” 
  郝长亨露出深思的神色,或许是因燕飞见过徐道覆而心中震动。 
  燕飞顺口问道:“高彦没随郝兄一道回来吗?” 
  郝长亨漫不经意的应道:“他有话要和清雅说,所以我先行一步。” 
  燕飞心中暗骂,这小子真的不分轻重,际此生死存亡的紧张关头,仍忍不住去泡妞儿。
  郝长亨皱眉道:“燕兄因何忽然肯定慕容垂的人已兼程赶来边荒集?此消息是否属实关系重大,我们必须想办法应付。” 
  燕飞仍未敢尽信郝长亨,答道:“郝兄该从洪老板处得悉昨夜对付花妖时内奸弄鬼的事,此事令人人生出警觉,猜到祸之将至。” 
  郝长亨沉吟片刻,道:“我们与孙恩一向有生意上的往来,敝帮主虽然不喜欢孙恩的行事作风,可是在桓玄和大江帮的打压下,孙恩是唯一肯和我们交易的人,我们是别无选择。”
  燕飞早听他说过此中情况,反奇怪他又再重复,点头道:“这个我明白。” 
  郝长亨摊手道:“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一直与孙恩合作,今趟到边荒集来分一杯羹,亦是应他之邀,以为只是大家连手驱逐汉帮,把大江帮在边荒集的势力连根拔起,却没想过牵涉到慕容垂,更没有想过尚未到边荒集,已有人散播我们和黄河帮结盟的谣言,现在更是进退两难,泥足深陷。” 
  燕飞道:“此为我第二个不明白的地方,郝兄只要拉大队离开便成,最多打回原形,有甚么进退不得可言呢?” 
  郝长亨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沉声道:“若可以变回淝水之战前的形势,我们确可以保持原状,只可惜淝水之战改变了一切,包括南方的势力均衡。” 
  接着仰观蔚蓝色的晴空,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在淝水之战前,苻坚和谢玄均对边荒集虎视眈眈,不容对方染指。若任何一方进犯边荒集,与全面宣战没有任何分别。苻坚进军边荒集,结果引来淝水之战,以一方的溃败作结。淝水战后,谢安被迫退避广陵,北府兵和建康军互相牵制,再无力左右边荒集。所以慕容垂觑准时机,派兵南来,一旦边荒集落入慕容垂手内,让他控制和独占南北贸易之利,北方诸雄惟有俯首称臣,所以边荒集于慕容垂,是为统一北方的踏脚石,对慕容垂来说,此役不容有失。” 
  燕飞吁一口气,以泄心中被他的分析掀起的波动情绪,点头道:“郝兄看得很透彻,很有见地。” 
  郝长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继续下去道:“事实上所有人均看到这情况,北方能与慕容垂一较长短者,就只有慕容冲兄弟,还有姚苌或尚有争一日长短之力。苻坚现在则是苟延残喘,只看那一方忍不住负起谋朝篡位的恶名。正因慕容垂势大,所以黄河帮和任遥纷纷依附,希望可以从中得益。” 
  燕飞不由想起拓跋珪,以他现在的实力,确连作慕容垂对手的资格也欠奉。所以拓跋仪闻慕容宝至立即撤走,非因胆怯,且是最明智的策略,自己怎忍心硬拖他下水呢?郝长亨道:“慕容垂是绝不会容忍北府兵、建康军又或荆州军与他平分边荒集的利益。正是因这个想法,敝帮帮主下决心令我到边荒集来碰运气,岂知到边荒集后,我们方晓得被人利用来转移视线,变成众矢之的。而我更敢肯定慕容垂选择的合作者是孙恩,以孙恩的野心,是不会容许我们分薄他的利益。既然我们不是他的朋友,当然是他的敌人。” 
  燕飞想不到他肯主动说出到边荒集的目的和此行背后的心态,对他大添信任,道:“贵帮的头号敌人应是大江帮,又或是桓玄,如若孙恩取汉帮而代之,损失最大的该是大江帮,屠奉三则无功而回。贵帮倘能全身而退,该没有甚么损失,何故郝兄有泥足深陷,进退两难之叹。” 
  郝长亨颓然道:“这叫来时容易去时难,我们从洞庭出发,可轻易隐蔽行藏,现在既已在边荒露面现身,若仓卒撤退,敌人可轻易掌握我们的时间路线,大江又是大江帮和桓玄的势力范围,要渡大江天险谈何容易,只有在边荒集站稳阵脚,与本帮及两湖的根据地建立好连系,方是唯一生路。而我更怀疑孙恩控制边荒集后,下一个目标是我们两湖帮,占两湖以牵制桓玄,其时他便可以对建康为所欲为。” 
  稍顿续道:“在边荒集我们并没有朋友,有起事来红子春不会站在我们一方。大江帮和屠奉三均不会放过我,若非花妖闹得满集风雨,怕他们早已动手收拾我。现在边荒集形势的混乱和错综复杂,是我生平从未遇上的。我肯向燕兄透露肺腑之言,燕兄该明白我的心意。”
  燕飞苦笑道:“如你晓得飞马会准备撤走,当可省回这番唇舌。” 
  郝长亨摇头道:“走得这般容易吗?假若我所料不差,边荒集没有一个帮会能全身而退,否则昨天我已立即动身。” 
  燕飞淡淡道:“慕容垂和孙恩两方人马未抵边荒集前,谁会先和飞马会公然冲突?只要避入边荒,以飞马会的快骑,应可轻易脱身。” 
  郝长亨道:“最危险是离集的一刻,苻坚把附近树木砍个清光,集外无遮无掩,只是强弓劲箭足教飞马会严重伤亡,燕兄认为我这番话有道理吗?” 
  燕飞倒没想得像他般周详,又或是当局者迷,昨晚大家方连手对付花妖,难道今天便要拚个生死?不过此正是边荒集的特色,郝长亨并非过虑。 
  拓跋仪并不是好惹的,他该有一套安全撤退的策略,所以他不太担心。 
  沉声问道:“攻击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慕容战不会冒此奇险,其它人更没道理这般做。” 
  郝长亨油然道:“赫连勃勃又如何?”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赫连勃勃当然想打击拓跋族,不过他的实力仍未足够。” 
  郝长亨叹道:“燕兄太低估赫连勃勃,他以匈奴铁弗部之主的尊贵身分,亲来边荒集指挥手下,是极不寻常的做法,且是志在必得。便像我和屠奉三,表面看似是兵微将寡,事实上却是另有部署。更何况赫连勃勃和屠奉三今早刚谈妥条件,决定结成联盟,只是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足把边荒集翻转过来,更非任何一帮能独力应付。” 
  燕飞一呆道:“兄有此事,郝兄又从何得悉如此高度机密的事呢?” 
  郝长亨若无其事的道:“敝帮舆莉州桓家长期恶斗,大小战役数不胜数,我们早成功在荆州军内安插了我们的人。屠奉三刚才秘密拜访赫连勃勃,当然瞒不过我们的耳目,更从他事后调动人马,猜到他已和赫连勃勃结盟。” 
  燕飞生出不妥当的感觉,边荒集似已进入失控的状态。姬别和呼雷方是一伙,赫连勃勃和屠奉三又联成一气,汉帮则龙无首,飞马会避祸去也,剩下的只有慕容战、费正昌和红子春三大势力,即使肯与郝长亨连手,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可是外敌未至,边荒集诸雄已斗个不亦乐乎,几败俱伤,未来的情况岂容乐观。 
  外敌既不易应付,内患更没有平息的可能,燕飞不由生出有心无力的颓丧感觉。 
  问道:“屠奉三有何异动?” 
  郝长亨道:“他在集外的人马进入随时可开进集内的状态,还派出博惊雷前往领军。”
  当初答应谢家保持边荒集的势力均衡,不容任何人独霸之时,燕飞早晓得事不易为,却仍未想过事情会发展至如此恶劣的地步。 
  皱眉道:“若慕容宝和孙恩夹击边荒集,赫连勃勃和屠奉三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结盟的目的何在?” 
  郝长亨从容笑道:“我对屠奉三此人了解甚深,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他看中赫连勃勃,是因此人忽然冒起,不但是铲除花妖的大英雄,更成为边荒集举足轻重的人物,且为诸雄中最有实力的人。通过赫连勃勃,他将可以打入边荒集的权力圈子,假若边荒集能击退外敌,他便可与赫连勃勃瓜分边荒集的利益。他的心态与慕容垂如出一辙,慕容垂助长孙恩的势力,是要牵制南方政权;屠奉三培养赫连勃勃,亦是为慕容垂增添对手,使慕容垂没法在短时期内统一北方,这样当然对桓玄有利无害。” 
  燕飞心忖郝长亨可能是整个边荒集最清楚形势发展的人,对各方人马的心态动向均了然于胸。幸好他似乎不是敌人,否则此役更难乐观,现在则尚有一线生机。 
  燕飞道:“郝兄是指屠奉三会通过赫连勃勃结合边荒集的力量,共抗外敌。” 
  郝长亨叹道:“正是如此,屠奉三是要利用赫连勃勃来取代燕兄的位置,成为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 
  燕飞苦笑道:“我何来甚么影响力呢?” 
  郝长亨道:“只是燕兄谦虚,直至被赫连勃勃检便宜击毙花妖,边荒集一直以燕兄马首是瞻。” 
  燕飞想起今早传遍边荒集关于飞马会为慕容垂走狗的谣言,亦有可能是由屠奉三所散播,为此更多信几分郝长亨的看法。 
  叹道:“屠奉三不但眼光独到,且手段高明,不费一兵半卒,便成功在边荒集立稳阵脚,更懂得谣言的作用。” 
  郝长亨哂道:“谣言止于智者,拓跋珪与慕容垂面和心不和的事天下皆知。燕兄仍是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赫连勃勃蔽在声誉太差,他在统万建立起来的更是人尽知道的暴政,视人命如草芥,早尽失人心,故我们非是没有还击之力。” 
  燕飞道:“郝兄有甚么好提议?” 
  郝长亨默然片刻,沉声道:“目下应付内忧外患之策,只有团结一致此唯一方法,倘若要我们能把赫连勃勃以外的所有力量集结起来,不单可以抑制赫连勃勃和屠奉三,还可以拟定策略,分头迎击敌人。” 
  燕飞立感头痛,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苦笑道:“慕容战的一方与慕容垂势成水火,该没有问题。红子春则你比我更清楚,费正昌一向依附满帮,也不可能是内奸。可是你信任姬别和呼雷方吗?昨晚剿捕花妖时弄鬼的内奸,最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郝长亨讶道:“为何不把赫连勃勃算在内?” 
  燕飞坦然道:“因为他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郝兄应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郝长亨道:“我明白,不过也可以由他的手下代行。” 
  燕飞答道:“当时只有我们这除妖团的队员可以自由行动,其它人负起包围封锁的工作,所以如有内奸,定是我们除妖团的成员。” 
  郝长亨恍然道:“原来如此。” 
  燕飞直觉感到他的神情反应有点古怪,不过此时无暇细想,问道:“郝兄手上有多少可用的人?” 
  郝长亨道:“约有一千战士,均为我帮最精锐的好手,曾随我征战多年,人人悍不畏死,忠诚方面更没有问题。” 
  燕飞心中燃起希望,若自己能把慕容战、宋孟齐、红子春、费正昌和拓跋仪说服,撇下各帮间的恩怨,先安内而后攘外,加上郝长亨的部队,是否可令边荒集安渡危机呢?不过要这般做,首先要说服自己。 
  他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这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郝长亨是否可以绝对信任的人?若拓跋仪和宋孟齐因他的游说而留下,一旦败亡,他怎负得起责任?他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犹豫难决。 
  暗叹一口气,问道:“郝兄肯否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大江帮合作?” 
  郝长亨洒然笑道:“为了求存,我甚 事也肯做。不要说与大江帮合作,即使要和屠奉三并肩作战,我也欣然接受,燕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燕飞仰观蓝天,听到自己的声音似在天际尽处传回来般道:“在正午前,我会给郝兄一个肯定的回复,是打是逃,到时将会清楚明白。”

第十一章 敌友难分

  屠奉三独坐内堂,默思不语。 
  阴奇来到他身旁坐下,讶道:“老大为何心事重重?不是一切顺利吗?” 
  屠奉三心忖假若阴奇晓得自己心中想的是纪千千,怕她会被战乱波及受伤害,不知心中会有何感想。 
  轻叹一口气,收拾情怀,道:“祝老大方面有甚么消息?” 
  阴奇道:“听说祝老大情况甚为不妙,汉帮上下人心惶惶,无心恋栈,看情况随时撤离边荒集。” 
  屠奉三点头道:“汉帮若撤走,费正昌定会跟随,这才合理。” 
  阴奇不解道:“老大是否觉得有些事很不合情理呢?否则怎会这般说?” 
  屠奉三往他瞧去,双目熠熠生辉,沉声道:“不合理的是赫连勃勃,他若不是低估了慕容垂,便是过度自信。因他似乎并不把慕容垂的部队放在心上,反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歼灭飞马会。我故意向他试探,提出由我们刺杀燕飞,他不但不反对,反而变得和我很投契,如此是否很不合情理呢?” 
  阴奇胡涂起来,道:“不论拓跋珪又或赫连勃勃,若欲入主中原,均须践踏过对方的骸骨,再没有另一条路走。他们既是命运注定的死敌,赫连勃勃趁机攻击飞马会该是合情合理才对。而燕飞已成拓跋族无可置疑的第二呙手,赫连勃勃当然亦不容他活下去,有我们代劳,岂非正中下怀?” 
  屠奉三摇头道:“你若想听明白我的话,必须站在赫连勃勃的位置去看事情。赫连勃勃是知兵的人,更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凡事必然从大处着眼,否则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让我清楚告诉你,拓跋珪此人雄材大略、深谋远虑,赫连勃勃能成为阻他南下的最大劲敌,本身绝非有勇无谋之徒。” 
  阴奇苦笑道:“我仍不明白,只要手脚够快,时机把握准确,加上我们的助力,应可一举击溃飞马会,其它帮会只会袖手旁观,不会插手。” 
  屠奉三悠然道:“假若慕容垂和孙恩的大军今晚来犯又如何呢?” 
  阴奇为之哑口无言,暗忖若赫连勃勃真要击溃飞马会,纵使伤亡不大,不过却肯定师老力疲,再难应付另一场以寡抗众的大战。 
  屠奉三沉声道:“在如此情况下,不论是赫连勃勃又或我屠奉三,至乎边荒集每一个帮会的领袖,首要之务都是全力求存,而非求眼前一时之快,除非他根本不怕慕容垂和孙恩的联军。” 
  阴奇剧震道:“你是指他才是慕容垂的走狗。” 
  屠奉三叹道:“我不敢肯定,他还向我透露姬别是黄河帮在边荒集的人,显然是想利用姬别转移视线,因为以慕容垂的谋略,不可能不事先在边荒集有所部署,通过一个已在边荒集生根的人来接收边荒集,怎都比从头开始划算。如此更可把对边荒集的损害减至最低。边人有个良好的习惯,只要不损及生意,没人有闲情去理会帮会或各族人间的斗争仇杀。” 
  今趟轮到阴奇沉吟思索。 
  屠奉三道:“我们必须于最短时间内作出决定,而这决定将直接影响此行成败,且败者不但一无所有,还要赔上性命。在到边荒集前,我和南郡公从没有想过边荒集的形势会发展至如此恶劣的地步,实大出我们意料之外。” 
  阴奇道:“在老大去见赫连勃勃的当儿,我所得的线报是宋孟齐和郝长亨先后脚的去见燕飞,前者只说了几句话,后者则和燕飞谈了超过两刻钟。” 
  屠奉三忍不住问道:“纪千千呢?” 
  阴奇瞥他一眼,答道:“纪美人一直躲在帐内,燕飞曾入帐和她说过几句话,给郝长亨的突然到来中断,纪美人仍留在帐内。” 
  屠奉三发觉自己对燕飞全无嫉妒之意,反暗里希望燕飞可以好好的保护纪千千,不让她受到伤害。这个想法令他自己也感奇怪,一向以来,他从不让个人的好恶影响他办正事的任何取向,他奉行的是只讲利害关系。 
  阴奇问道:“我们应如何对待赫连勃勃?若我们误将他当作慕容垂的人,不但会失去一个可起关键性作用的盟友,还平添强敌。” 
  屠奉三双目现出深思的神色,缓缓道:“赫连勃勃到边荒集来的时间是否有异于寻常的凑巧呢?竟似跟慕容垂配合得天衣无缝,而甫到边荒集便弄出游莹被奸杀的血案,如非真花妖的出现,他还可以继续假扮花妖下去,弄得边荒集人心惶惶,制造出最有利慕容垂进犯边荒集的形势,若非燕飞带着纪千千适于此时返回边荒集,边荒集各帮会肯定乱一团,不战而溃。” 
  阴奇晓得他心中犹豫难决,与其说他在和自己分析形势,不如说他是借和自己商议,整理好思路,好作出关乎到生死存亡的决定。 
  点头道:“赫连勃勃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据闻在统万被他强征入宫肆虐的民女数以千计。来到边荒集奸杀几个女人,对他是绝不算甚么一回事,又可以扰乱边荒集,他该是乐而为之。” 
  屠奉三拍桌道:“说得好!若你是慕容垂,要挑选走狗,在拓跋珪和赫连勃勃间,你会挑选那一个呢?” 
  阴奇一震道:“当然是不得人心的那一个,且根本不愁他能安然坐大,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时,还可以大快人心。” 
  屠奉三点头道:“说得好!我一直不明白慕容垂为何肯把拓跋珪的头号敌人窟拙放虎归山,而窟拙被释后立即投靠赫连勃勃,原来这一切全是慕容垂的巧妙安排,因为他看通拓跋珪的能耐,故暗助赫连勃勃,以之钳制拓跋珪。” 
  阴奇皱眉道:“赫连勃勃难道不晓得慕容垂在利用他吗?” 
  屠奉三像想通所有事情般挨往椅背,伸个懒腰道:“当然晓得,且比任何人更清楚。不过却是别无选择。他一天不能征服拓跋族,称雄漠北,一天难以南下中原争霸天下。他更清楚只要拓跋珪仍在,慕容垂仍不会动他。今次慕容垂肯让他分享边荒集的成果,正是给他甜头,安他的心。” 
  阴奇明白屠奉三终作出判断,肯定赫连勃勃是慕容垂的人。道:“姬别是否被他诬害呢?” 
  屠奉三微笑道:“姬别是否黄河帮的人并不重要,照我看姬别是黄河帮的奸细的机会很大,事实上燕飞也在怀疑姬别。赫连勃勃把他身分揭露,对情况的发展只有很小的影响,又可取信于我。哼!赫连勃勃更可能是另有居心,不想姬别分薄他的利益。” 
  阴奇道:“姬别与呼雷方一向关系密切,会否同是慕容垂的人?” 
  屠奉三摇头道:“呼雷方不可能作慕容垂的走狗,他背后的支持者是姚苌,姚苌过去与慕容垂共事苻坚,说好听点是共事一主,难听些便是狼狈为奸。正是他们大力怂恿苻坚南来,引致淝水之败,也是他们连手抽苻坚后腿,令苻坚无法重整军队,平反败局。这样有野心的人,事成后再没有可能合作下去,除非其中之一肯臣服对方,此种情况当然不会发生。” 
  阴奇道:“老大是否可把呼雷方争取到我们这一方来?” 
  屠奉三叹道:“边荒集没有人会信任我们,赫连勃勃只是别具居心。” 
  阴奇倒抽一口凉气道:“若老大没有看错,我们岂非已陷于困境,动辄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屠奉三仰望横梁,徐徐道:“情况会比你想象的更恶劣,赫连勃勃告诉我今次随他来的战士只有千人之众,加上边荒集的匈奴帮和归顺的羯帮战士,不逾二千人。哼!我敢肯定此为满口胡言。以他一族之主的身份,怎会如此轻忽,照我猜估,他的兵力至少在五千人以上,力足以攻克边荒集,方敢如此肆无忌惮,甫到便扮作花妖,以雷霆手段震慑边荒集。边荒是延绵数百里的无人地带,藏起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像吹口气般容易。” 
  阴奇不解道:“即使没有内奸的问题,边荒集所有帮会联结起来的力量,恐怕也难过五千之数,更何况各帮会互相顾忌!现在慕容垂、孙恩、赫连勃勃和姬别的人加起来应超过二万之众,这是否杀鸡用牛刀呢?” 
  屠奉三沉声道:“凡事要看远一点,首先敌人是志在必得,不单要全盘接收边荒集,还要一网打尽所有反对的势力,更重要是在控制边荒集后,还要守稳边荒集,足以应付北府兵、建康军又或我们莉州军的全面反扑。边荒集现已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战略据点,边民不会理会谁在主事,他们但求继续有钱赚便成。谁能把持边荒集,谁便能要甚么有甚么,呼风唤雨,直接影响统一天下的成败。” 
  阴奇道:“我们是否该考虑立即远离此地?” 
  屠奉三目光往他投来,射出锋锐无比的神光,一字一字的狠狠道:“南郡公把边荒集托付于我,我怎能不战而退。我们现在唯一求存之法,不是落荒而逃,而是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豁了出去,就像谢玄于淝水之战的情况。我们必须抛开敌我的包袱,针对目前边荒集错综的情况灵活应变,如此尚或有一线生机。” 
  阴奇的心直沉下去,苦笑道:“我们还可以干甚么?” 
  屠奉三回复冷静,沉着的道:“只有一个人可助我们扭转形势。” 
  阴奇愕然。显然猜不透那人是谁。 
  屠奉三道:“那个人就是燕飞!” 
  阴奇一呆道:“燕飞?” 
  屠奉三缓缓点头,道:“正是燕飞。他不但令赫连勃勃生出惧意,还赢得边人的尊重。郝长亨对他费尽唇舌,正因清楚他的作用,故舌粲莲花的去骗取他的信任。” 
  阴奇道:“燕飞怎肯相信我们?” 
  屠奉三道:“我会以诚意打动他。我不宜直接去见他,最好弄成他是来寻我晦气的模样,便可以瞒过赫连勃勃的耳目。” 
  阴奇起立道:“明白!我立即去办。” 
  刘裕近乎麻木的操纵风帆,心中一片茫然,感到孤独和无助。 
  他自少尝遍兵荒战乱的苦楚。别人虽视入伍为畏途,他却立志从军,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淝水之战给他带来最好的表现机会,令他攀上人生一个全新的阶段,可是现在剩下的只有惭愧、自责和悔恨,所有成就便如镜花水月般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与任青媞在无可选择下的盟约,更把他的情绪推向谷底。 
  若他变成一个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谢家会怎样看他?燕飞又会怎样对待他?他又怎样面对自己?种种情绪纷至沓来,使他感到浑身无力,不单因身体的伤疲,更因心灵的失落。 
  在这一刻,他完全失去斗志。 
  在以前他清楚晓得统一天下之路既漫长又满途荆棘,可是他总能秉持自强不息,奋斗不懈之心,咬紧牙一步一步往目标迈进。而在此刻,他却感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只像扑火的灯蛾,不单力不从心,还在自取灭亡。 
  绝望失意的情绪紧攫着他。 
  离开建康往边荒集进发时的雄心壮志,所有煞费苦心、别出心裁的计划全告完蛋。他在边荒集的战友将面临更可怕的厄运,而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河水把他带往大江,可是随水而去的只是他肉身,他的灵魂已飞往边荒集。 
  一切都意味着失败,且是澈底的失败。 
  他失去争霸天下的斗志,失去对自己的信心。若船内有一雪涧香,他肯定会借酒浇愁,然后把一切忘掉。 
  从未试过有一刻,他感到如此懊丧悲苦。 
  大雾开始散去,前方出现近十艘三桅风帆,他却像视而不见,毫不提防。 
  来的最好是王国宝方面的战船,他将可以拚尽最后一滴血,力战而亡以渲泄心中的无奈和愤恨,给生命来一个较有意义的终结。 
  江文清的手扫过祝天云双目,把他的眼皮合上,平静的道:“祝叔叔安心去吧!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让你死而目瞑。” 
  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祝老大陈尸床上,代表着边荒集一个时代的小终结,他不但领导漠帮避过淝水之战的厄难,还把汉帮壮大起来。 
  站在江文清后方的是直破天、费正昌和程苍古。 
  直破天叹道:“他本来应尚可多撑几天,可惜因心中积郁愤恨无法渲泄,致提早归去。”
  程苍古与祝天云交情最深,相处多年,凄然道:“文清准备如何处置胡沛,我已拟出一份名单,均是胡沛在这几年内招揽和安插在帮内重要位置的人。” 
  费正昌讶道:“不是说要让胡沛选择当帮主或是让我们把漠帮兼并吗?” 
  江文清淡淡道:“既然我们已决定撤退,再不用有任何顾忌。不过胡沛既胆敢弒主,肯定非是善男信女,我们先诈作让他自以为得逞,离集前再施手段对付他。” 
  程苍古道:“他背后当然有人撑他的腰,若他坚持不肯随我们离开,漠帮会立陷分裂的局面。” 
  江文清沉声道:“我们改变策略,立即为祝叔叔举行丧礼,在丧礼中由二叔暂代帮主之位,届时怎到胡沛不听令撤走。” 
  直破天点头道:“对!胡沛错失在假传祝老大心意,因此,程公坐上帮主之位是顺理成章之事,没有人可以反对。” 
  费正昌道:“文清是否真的决定撤退?如此我们过往的努力,势将尽付东流。” 
  江文清颓然道:“这是我最不愿作出的选择,可恨反复思量下,结论仍是大势已去。不论胡沛是否被诛,漠帮的分裂已成定局。而我们尚未弄清楚胡沛背后的支持者,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程苍古道:“假若我们能快刀斩乱麻,先把胡沛召来,立即处死,然后再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是否尚有一拚的机会呢?” 
  江文清道:“我们可否于船队来前办妥一切,尚是未知之数。但如此先除内奸,首先我们会乱作一团,还如何与实力远在我们之上的敌人周旋呢?” 
  众人均乏言以对。 
  此时手下来报,燕飞求见。 
  众皆愕然。 
  江文清问手下道:“他是要来见我?” 
  手下点头道:“燕飞指明要见宋孟齐,随他来的尚有纪千千主婢。” 
  江文清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气欣然道:“燕飞开始信任我哩!” 
  直破天提醒道:“小姐小心点,说到底燕飞仍是谢玄的人,与我们是敌非友。” 
  江文清双目亮起来,平静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的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朋友可以变成敌人,敌人更可以成为朋友。” 
  接着向手下道:“把他们请入忠义堂!我要单独见他们。”

第十二章 誓师北上

  燕飞离开汉帮总坛,心中一片茫然,对将来更没有半分把握。 
  他的脑海忽然浮现七年前那下善滂沱暴雨的一夜,慕容文率众突袭他们 的营地上刚一刻他还在帐内看善娘亲为他修补破衣,帐内的灯火在风雨里特 别温暖安逸,下一刻已变成人间地狱。 
  娘亲和他取刀冲出帐外,一章如狼似虎的敌人正策马朝他们杀至,邻帐 的女人搂首从温暖的被窝抱出来刚满月的婴儿,给心狠如豺狼的敌人从马上俯身一把揪善头发,血淋淋的大刀往她的脖子抹去。 
  他被母亲拉得往另一边逃走,却一脚踏在另一倒在血泊的族人身上。可怖的情景会否在边荒集重演,他实在不敢想像。 
  慕容文把他的一生全改变过来,更夺去他至爱娘亲的生命,在那场大屠 杀之前,他对人从没有解不开的仇恨。 所姒不论拓跋硅变得如何心狠手辣,他绝不会怪责他,因为他曾经历过 拓跋硅的遭遇,明白他心中的仇恨。 
  从那悲痛难忘的一夜开始,拓跋族便和以慕容文、慕容永等兄弟为首的慕容鲜卑族结下深仇大恨。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以血和死亡去清洗仇怨和趾浔。 
  可是在边荒集的独特情况下,他却要去说服拓跋仪与慕容战并肩作战。这样做是否明智的决定,他真的弄不清楚。 
  纪千千的明白事理是目下最使他欣尉的事,当她清楚情况後,便与小诗随他一道往见宋孟齐,留在汉帮总坛由汉帮负起保护之责二有事不可为,他 便可姒与纪千千主婢和庞义、高彦等人随宋孟齐从水路撤退。 
  他直觉感到宋孟齐是有诚意的,即使从利害关系善想,因屠奉三在边荒集出现而濒临与桓玄决裂的大江帮,绝不敢待慢谢安的乾女儿。所以他安心让宋孟齐照颅纪千千主婢。 
  他更有一个想法,此时此际的边荒集危机四伏,而他燕飞则成众矢之的,假如自己有不测之祸,只有宋孟齐有足够能力让纪千千主婢安然返回南方。 
  庞义从重建场高呼善奔出来截善他,一把拉善马头。 
  燕飞讶道:“甚麽事?” 
  庞义喘善气道:“阴奇刚来找你,知道你去了汉帮後,善我转告你老屠想见你,并保证绝没有恶意。” 
  燕飞愕然道:“你相信屠奉三吗?” 
  庞义苦笑道:“恐怕老天爷方有答案。” 
  燕飞远眺营地,皱眉道:“那小子仍未回来吗?” 
  庞义气道:“高彦是不可以有女人的,有了女人便一塌糊涂,置正事於不颅。” 
  燕飞叹道:“泡妞反没有问题,最怕他出事。唉!现在边荒集再没有安全的地方,我已和宋孟齐说好,他会派人来运走千千的箱子,你和一众兄弟也到汉帮避难吧!” 
  庞义道:“我总有点怀疑宋孟齐。” 
  燕飞叹道:“祝老大去了!” 
  庞义一呆道:“到哪里去。” 
  燕飞仰望晴空,淡淡道:“到西天去了。” 
  庞义色变无语。 
  燕飞道:“祝老大被暗算身亡,正代表善边荒集任何一个人也可遇上同样的厄运,今次边荒集的情况比勰水之战时更凶险?#125;杂,表面虽平静如往常,内里却是暗涌处处,敌我难分。如有选择,我也不会说服千千到汉帮去,没有了祝老大,汉帮的作风会彻底改变,话事的将是大江帮。” 
  庞义点头道:“我明白!” 
  燕飞探手拍拍他的痛头,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我晓得你的心情,第一楼刚开始重建,转眼又出现眼前的情况,不过俗语有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在符坚来前我们不是比现在更绝望吗?看看我们现在又在这里哩!可知世事的发展难以逆料,最重要是保住小命,给自己另一个机会。” 
  庞义颓然点头,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燕飞望往行人渐多的柬大街,道:“我要去尽一切努力,希望你的第一楼能如期重建。”
  厅义一呆道:“你不打算赴屠奉三之约吗?” 
  燕飞冷哼道:“他是想布局杀我,时间宝贵,我岂有閒情陪他耍乐子。” 
  庞义放开马缰,燕飞一夹马腹,放骑而去。 
  刘裕神情木然,完全不理会对方善他停船的呼唤,便要与来船擦身而过。 
  破风聋起,六、七条索钧往他的小风帆投来,其中三个把他的风帆钩个结实。 
  刘裕的手离开船舵,准备随时拔刀应敌,他连对敌人投上一眼的冲动反应也失去了,只希望流血,不论是敌人的血或自己的鲜血,只有流血方可减轻心中的痛苦。奇怪对方并没有向他发箭。 
  一把雄壮的聋音从船上传下来道:“本人大江帮汪海流,朋友请先恕过我们冒犯之罪,不知朋友是否从边荒集来呢?” 
  刘裕一眼望去,半死的心忽然燃烧起希望的火焰。 
  飞马会主驿站的内堂,燕飞、拓跋仪和夏侯亭三人聚桌商议。 
  两人听罢燕飞对现今形势的分析,夏侯亭闷哼道:“赫连勃勃和屠奉三若要趁我们撤走时施袭,肯定须付出严重代价,际此风头火势的时刻,选择留下者首要之务是保全实力,他们这样做并不合理。” 
  拓跋仪沈聋道:“我们可以信任郝长亨吗?” 
  燕飞苦笑道:“信任他又或不信任他,纯粹是一个选择。我真的没法摸清他的底子。”
  夏侯亭道:“若选择与他并病作战,而他却是另有居心!!!!幸灾乐祸。坦白说,我们现在最聪明的做法,是不信任任何人,这是唯一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方法。我们晓得你和慕容战关系不错,但别忘记他始终是我们的敌人人肴在大战时抽我们的後腿,纵然结果是能击退外敌,但我们亦将伤亡惨重,再没法保持在边荒集的优势。” 
  拓跋仪道:“我们早商讨过每一种可能性,最後的总结仍是趁可以离开兰全面撇走,若梭有芜连勃勃在,我们会考虑你的提议,现在只希望能保全实力。” 
  燕飞叹道:“我还有甚麽话好说呢?” 
  拓跋仪双目射出诚致的神情,道:“小飞!走吧!慕容宝不论兵法武功,均得慕容垂真传,自幼随乃父征战,即使我们万众丁心的与他正面对撼,仍没有丝毫胜算,更何况现在人人各怀鬼胎,谁都不信任谁。你不为自己善想,也该荐你的纪千千善想。” 
  燕飞心中反覆念了两遍﹁我的纪千千﹂,苦笑道:﹁我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就是边荒集看似平静,事实上却已被封锁隔绝,一般人的出入不会有问题,可是像你们的大规模撤走,将会遇上疆大的力。” 
  拓跋仪微笑道:“小飞放心,我们已派出先头部队前往探路,肯定安全的路线後方起行,其他的帮会则在我们的严密监察下,没有任何异动可以瞒过我们。” 
  燕飞道:“有探子的消息传回来吗?” 
  夏侯亭答道:“快哩!先头部队今早起程,在一个时辰内应有回报。” 
  燕飞起立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拓跋仪一把拉善他的手,关切的道:“坦白告诉我,你打算怎麽做?” 
  燕飞颓然道:“除了有哪麽远逃哪麽远,我尚有别的选择吗?” 
  舱厅内,刘裕一口喝掉手上的热茶,向桌子对面的江海流道:“情沈就 是这样子。”
  由坐善的江海流,至立在他身後包括席敬和胡叫天在内的十多名大江帮领袖人物,人人脸色凝重,想不到情况恶劣至此。 
  只是任遥被孙恩击杀一事,已足轰动南北武林。 
  孙恩是南方最被畏惧的人,盘据海南岛多年,司马氏皇朝莫奈之何,谢玄又必须陈兵大征之北以应付符坚,让孙恩趁机不住蚕食沿岸城镇。今次他现身边荒,正是大规模作反的先兆,谁也不敢轻忽视之。 
  江海流沈吟道:“我们并没有遇上王国宝的水师船队,如此看,他们该已全军覆没。”
  他身後的席敬适:“照我们的情报,王国宝方面共有八艘战船,约二千兵将,若天师军能令他们全军覆没,实力当不在万人之下,且装备齐全。” 
  九艘大江帮的战船继续逆水北上,每过一刻,刘裕便多接近边荒集一点土道感觉令他的心重新活跃起来。 
  得知他是刘裕後,江海流对他客气而亲切,显示江海流决心与谢家修补已现裂缝的关系。
  现在刘裕和江海流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如何突破孙恩对边荒集的封锁,向被孤立起来的边荒集施援。 
  刘裕问道:“大当家今次随来的战士有多少人?” 
  江海流没有犹豫的答道:“不把操丹者计算在内,可用的战士有二千七百馀人。刘大人有甚麽好的提议?” 
  刘裕道:“唯一突破孙恩围集军的方法,是於我登舟处弃船登陆,再集中力量於入黑後破开天师军的封锁线,如此必可令天师军阵脚大乱,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江海流等全脸露难色。 
  刘裕当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从水路北上是最省力和快捷的办法,且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可原船从水路撤走。而他刘裕的提议却是孤注一掷,破釜沈舟,坚持至分出胜负的一刻。
  情况等若勰水之战的重演,北府兵必须死守勰水这最後一道防线,他们则要与边荒集共存亡。 
  胡叫天道:“现在的形势摆明是孙恩和慕容垂两方大军夹击边荒集,若边荒集有险可守,刘大人的计策或许可行,现在却与自投罗网无异。” 
  刘裕心中暗叹,忖道若是谢玄,必立即赞同他的战略。 
  没有战争是不须冒险的,以寡击众的战争,更必须以敌人料想不到的奇兵出奇制胜,没有别的方法。 
  尽最後的努力道:“若我是孙恩,会封锁往边荒的水道。。。。” 
  席敬截断他道:“孙恩该没想过我们会大举北上,击溃王国宝的水师船队後注意力将集中往边荒集,不会在颖水部署重兵,而我们则有预防之心。必要时可於天师军拦截处登岸,从水陆两路反攻敌人,如此可万无一失。” 
  江海流身後的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刘裕暗叹这便非奇兵。 
  江海流总结道:“﹁我明白刘大人的策略,不过我们最擅水战,若舍长取短,後果难测,我们决定从水路直逼边荒集,只要突破孙恩的封锁,水路将在我们的控制下,或进或退,将由我们决定。” 
  刘裕的心直沈下丢,生出回去送死的感觉,不过反平静下来,因为大局已定。 
  燕飞神思恍忽的离开驿站,正思忖该否到洛阳楼找郝长亨,又或该到西大街与慕容战交待两句,一队骑士迎面驰来,原来是呼雷方和十多名手下,看来是往驿站去。 
  呼雷方隔远叫道:“真巧!我刚到营地找你,找不善只好到这里来碰运气。燕飞与掉转马头的呼雷方并骑而行,他的手下追在後方,心中生出浪费时间的感觉。若尚末下逃亡的决定,他会乐於与呼雷方周旋,旁敲侧击他的虚实。” 
  呼雷方讶然瞧他,对他的冷淡露出不解神色,道:“燕兄有甚麽心事?” 
  燕飞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开门见山道:“呼雷兄心中的内奸是谁呢?” 
  呼雷方脸色一沈,默然片刻,叹道:“这正是我来找你老哥的原因之一,我在怀疑姬别。” 
  燕飞愕然往他望去,心忖难道他在使苦肉计,故意出卖姬别来博取自己的责任?呼雷方呆看前方,道:“坦白说,我一直留意他,因为老姬一向与黄河帮有生意往来,他可姒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燕飞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呼雷方往他瞧来,沈聋道:“昨夜到驿店後,他在方总的鼻子遭劫前,忽然失去影赊,而他更一向是精於用毒的高手,你说我会怎麽想?他缺席昨天清早拜会千千小姐的热闹场合,更令人费解,唯一解释是他根本不在边荒集。” 
  燕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难道呼雷方不是与姬别一鼻孔出气,至乎他对郝长亨的指控亦非杜撰之词?呼雷方续道:“最奇怪是株除花妖後,他是第一个提议由赫连勃勃独得撞响解严钟聋的殊荣,而谁都晓得真正的功臣是你燕飞,事後我和慕容战均替你不份。” 
  燕飞心念电转,却不知该说甚麽话好。 
  呼雷方又道:“赫连勃勃主动提议举行钟楼会议,定了在正午举行,听说飞马会已准备撤走,是否有这回事? ” 
  燕飞没有答他,反道:“祝老大去了,你知道吗?” 
  呼雷方眉头深锁,忧心仲仲的叹道:“刚收到消息,有他在时,很多人恨不得他横死暴毙,到他真正去了,又像失去了甚麽似的,真的很矛盾。现在边荒集人心惶惶,渡日如年,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甚麽事。” 
  燕飞问道:“你是否准备坚持下去?” 
  呼雷方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已乱了方寸,才想到来和你商量。” 
  燕飞断然道:“我们立即去找慕容战,他或许有不同的意见。”策马先行。 
  呼雷方追在他背後,叫道:“慕容战去了见卓狂生,你走错路哩!” 
  燕飞连忙收缰,呼雷方等亦纷纷勒马,惹得路人侧目,更添边荒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呼雷方道:“我刚和慕容战说过话,他说你和他同样不信任赫连勃勃,所以要找卓狂生问个清楚,看他是甚麽说动卓狂生同意召开议会。” 
  燕飞的心活跃起来,假设呼雷方不是内奸,他们将大增先安内的成算。不过另一个问题亦因而出现,郝长亨究竟是忠肝义胆的豪雄,又或只是表面伪善的大奸大恶之徒? 

第十三章 杀人灭口

  大江帮九艘战船,继縯逆水北上,舱厅剩下刘裕和江海流两人对坐,其他人奉命去作好准备,以突破天师军的封锁。 
  江海流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晓得刘大人在担心逆水作战,不利我方,又怕对方及时布下拦河障碍,对吗?” 
  刘裕摇头道:“大当家纵横长江,手下儿郎是喝江水长大的,自有一套逆水逆风、破障闯关的操舟法门,我反不是担心造方面。” 
  江海流讶道:“原来刘大人另有一套看法,愿闻其详。” 
  刘裕心忖盛名之下无虚士,江海流虽已决定作战的方式,但仍遗开手下,好让自己畅所欲言,然後再设法释自己的疑惑,以示对他刘裕的尊重。 
  他这般看得起自己,当然不是因他在北府兵卑微的身分,而是晓得自己是谢安和谢玄看中的人,欲修补与谢家的关系,当然须好好款待自己。 
  这或许是最後一个影响此行成败的机会。 
  刘裕直言道:“天师军准备充足,兵力强大,观乎他们轻易击溃王国宝的水师,不教一艘船漏网,可推知他们有一套从陆岸袭击的完善作战方法。” 
  江海流点头道:“二兀全同意,不过对付王国宝天师军是攻其不备,故轻易得手,而我们幸得刘大人知会,有备而战,鹿死谁手,尚末可知。” 
  刘裕道:“这个我明白,只是眼前情况,若正面对撼,实不利我方。大当家今趟北上的优势,全在事前没泄漏半点风聋,也教人料想不到,所以是一支可扭转局势的奇兵,一旦正面冲击敌人,将失去奇兵之效。颖水是有游可寻,边荒是无综可察,若能拿捏好时间,於边荒集外取得据点,当敌人发动时施以突袭,我有信心可以弱胜强,击垮孙恩的部队。” 
  江海流凝望他好半晌,微笑道:“刘大人的胆子很大,又是智勇兼备,问题在我们惯於水战,陆战却非我们本行,在面对敌人如此疆势下,要我们弃舟深入陆岸行军作战,等若把鱼儿送上陆地,根本没法发挥本色长处,在心理和士气上早输掉此仗。我们也非完全缺乏在陆上打硬仗的经验,但只限於小规模的战事、帮会閒的火拚,却不是如眼前般的大规模会战,且是敌人兵力在我方数倍以上。刘大人明白此点,当晓得我是不得不作此决定。”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却是对自己而发,暗忖自己终仍末是统帅的材料,未能考虑及每一类兵种的特性,换过谢玄,不用扛海流说出来,便明白江海流是不得不作此决定。 
  习惯是狠难在忽然问改变过来的,大江帮称雄长江,擅长水战,纵然攻击岸上目标,也必有战船配合,随时可回到水里。若拿走他们的船,等若要精於骑射的胡人下马步行,其战斗力、信心、士气均会被大幅削弱。 
  最可恨是大江帮这方面的局限,令他不能尽情发挥兵法谋略,对即临的一战,他再没有把握。 
  江海流亲切的道:“不瞒刘大人,今次我们北上边荒集,并没有考虑到孙恩的天师军,只是收到汉帮求助的飞鸽传书,晓得慕容垂会对边荒集用兵,所以早有打算在情沈紧急时撤走祝老大和他的人。” 
  刘裕听他意有未尽,讶道:“大当家尚有甚麽指示,何不坦言直说?” 
  江海流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安公因何致力栽培刘大人,更希望我们以後有机会好好合作。” 
  刘裕知道他从自己的善解其意,看出他刘裕的才智,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谢玄付托要杀“大活弥勒”壮法庆的命令,自己恐怕会令他失望,叹道:“我真的没有面目回去见玄帅。”
  江海流一震道:“刘大人竟猜到我心中所想的事?” 
  刘裕点头道:“大当家是想我立即掉头回广陵,向玄帅求授,对吗?” 
  江海流肃容道:“纵使我们能突破封锁抵达边荒集,仍没法抵挡南北两路来犯的庞大敌军,唯一可逆转形势的天下间惟只玄帅一人,届时我们可以全力配合。到广陵後,请代我向安公问好,告诉他海流愿领受任何罪责。” 
  夜窝子、古钟场、钟楼。 
  燕飞和呼雷方匆匆登上钟楼,拾级登阶,呼雷方的手下则留在楼外,与慕容战的手下一起把门。 
  隔远他们便看到慕容战和卓狂生两人在钟楼之巅,情况古怪。 
  两人连跑三层,到达有边荒四景之一的荣耀的钟楼之顶,从这里可环视俯瞰边荒集和附近的全景,视野完全不受限制,唯一限制是地平的尽处。 
  卓狂生挨栏而坐,神情颓丧,一身酒气,旁边还有个翻侧了的酒馒,缦口打开,看来已给他喝得一滴不剩。 
  慕容战一脸狐疑的蹲在他身旁,看来是费尽盾舌,却没法得到答案。 
  呼雷方愕然道:“甚麽一回事?” 
  慕容战颓然坐地,摊手道:“恐怕要问老天爷才成,我上来时他便是这样子,大哭又笑的,教人摸不善头脑。” 
  燕飞和呼雷方来到闭上眼睛,不住喘息,状甚辛普的卓狂生前,自然而然蹲下去,察看他的情况。 
  呼雷方或许想起姬别,怀疑的道:“不是被人下毒吧!” 
  慕容战挨到他旁,苦笑道:“别的毒肯定没有中,却肯定中了酒毒,一句话也不肯说。唉!边荒集不知是否中了毒咒,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 
  又向燕飞道:“你是喝酒的大宗师,有甚麽迅速解酒的方法?” 
  燕飞以苦笑回报,道:“唯一方法是睡他XX的三天三夜,酒毒自解。” 
  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卓狂生闻燕飞说话立即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直勾勾望善前方,嚷道:“是否燕飞来哩!。” 
  三人你眼望我眼。 
  燕飞道:“是的!我来了!究竟发生甚麽事?” 
  卓狂生垂捩凄然道:[他死了!” 
  燕飞一头雾水道:“谁死了?” 
  卓狂生像失去所有力量般,沮丧无助的道:“他死了!大魏完了!” 
  燕飞剧震一下,心中开始有点模糊的轮廓。 
  慕容战察觉他神色有异,问道:“老卓指的是谁?” 
  燕飞探手抓善卓狂生病头,沈聋道:“振作点,是否任遥死了。” 
  轮到慕容战和呼雷方骇然以对,以任遥的威名和能耐,他不来找你麻烦已可还神作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死了,且是一夜半夭内的事,益发显得事情的不寻常。 
  卓狂生倏地坐直,反抓燕飞双手,一对眼似醉不醉,狂叫道:“他死了,大魏也完了,一切都完哩,” 
  忽然又审视陌生人似的细看燕飞,口齿不清的迫:“你。。。。:你不是燕飞,你在骗我!” 
  旋又放手挨回围栏处,摇头道:“我对不起你,那晚在夜窝子我是故意阻你的。” 
  慕容战失丢耐性,喝道:“快醒过来,你这糊涂的酒鬼。” 
  燕飞长身而起,移到围栏边,往下瞧去,一众战士全翘首上望,显然被上面的情况震骇,更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燕飞喝下去道:“给我立即打一桶清水来。” 
  高彦领善尹清雅穿过树林,眼前一亮,豁然开阔,原来四周的树木全给砍伐下来,消失得无影无综。 
  巫女河在前方淌流。 
  虫鸣乌唱,充盈大自然安宁潇逸的韵味。 
  尹清雅轻盈地落在高彦身旁,蚜道:“谁人砍掉这麽多树呢?” 
  高彦得意洋洋的道:“迟些儿再告诉你,待我把收藏木筏的地点找出来,再一把火烧掉,我们便可回边荒集公告天下。” 
  说首时从背囊处取出发索钩的筒子,举起按钮。 
  “嗤”的一声,索钩射出,斜斜射往左方一株大树离地近三丈的横杆一丢,哈哈一笑,拔地而去。 
  尹清雅仰首望他,娇嗅道:“你这人哩!跳上去干哈呵?” 
  高彦三爬两拨地登上最高可立足之处,摇摇晃晃的左顾右盼,嚷回来道:“这叫先察敌情。哈!可以哩!不见任何敌综,我们有足够时间创功立业。说书有云:这一回叫火烧连环筏。哈!还不给我找到你。” 
  索钓射出,人往下飞,随索在林木中翔滑。 
  尹清雅不依的一踩脚,从地上紧追而去。 
  高彦从高空落下,恰在巫女河旁,只见木筏一个叠一个的像数百座小山般排在两旁河岸,约略讦算至少有六、七百个大木筏,若每筏坐二十人,便可让逾万人从水路迅速直抵边荒集。
  此处离筏木处足有半里路,难怪昨夜遍寻不获。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心忖要造出如此数目的木筏,即使出动啾千计的人手,恐怕也须数天时閒。 
  喃喃道:“他XXXX的,待我一把野心烧你老子一个清光。” 
  话犹未已,背心一阵剧痛,隐约间感到一对手隔善背囊重重击实,这个念头刚起,一股无可抗拒的力撞得他离地前飞,投往巫女河。 
  高彦口鼻鲜血狂喷,跌入河水里前乃不忘狂喊道:“清雅快走!不要理我!” 
  “蓬”! 
  水花四溅。 
  高彦没入河水里。 
  尹清雅出现河旁,目光投往正朝水底沈下去的高彦,香唇轻颤,双目茫然,似要继缤追杀,或许想多补一掌或一剑,最後猛一踝脚,道:“变了鬼也勿要来找我,人家本不想杀你的。” 
  说罢飞掠去了。 

  (第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