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一章江湖手段
燕飞独坐洛阳楼的迎客大堂,奉上香茗的婢子退走後,大堂再没有人留下,洛阳楼的保镖打手们把守前後门,禁止任何人进入,等待大老板红子春进一步的指示。
红子春是夜窝子的名人,除洛阳楼外尚有其他生意,这个月份更有份儿出席钟楼的八人议会,其显赫地位可想而知。
至於他长相如何,燕燕一概不清楚,因为过往在边荒集的日子,他很少留心其他人,即使红子春来光顾第一楼,坐於最近的桌子,他亦没有閒情去理会。不过他自己却是无人不识,只要曾踏足东大街,必见过他呆坐在第一楼平台的情景。
比对起那时的自己,现下的燕飞是多麽充实和富有生气的一个人,撇开即将要应付的红子春,摆在前路是无数须他处理的事情和难题,何况只要想著纪千千的万种风情,内心已不愁寂寞。
没有牵挂关心和空闲落漠的心境,确易令人生出颓废的情绪,令人不是脑海空白一片,便是胡思乱想。此刻回想当时,颇有曾陷身噩梦的感受。
是否因纪千千的闯入,使他向往日黯淡无光、失掉所有色彩的灰黑天地告别呢?燕飞实在不愿意承认,偏又晓得或许事实如此。
足音响起,沉重、稳定又充满节奏的感觉,使燕飞可纯从其步声描绘出此人的体型轻重,更清楚对方是故意放重脚步,掩饰本身的功力深浅,来人肯定是个高手。
边荒集卧虎藏龙,本身没有点斤两,怎有资格到这裹来混闯。
燕飞从容地享用著茶盅内的上等茗茶,没有朝来人瞧去,他座於迎客大堂中心的一组红木太师椅上,这样的几椅组合,共有四套,分布於堂内,予人宽广舒适的感受。
红子春个头极矮的,手短脚短,华丽的衣饰反突出他腆著的大肚子;从肥胖的肩膊伸出扁平的脑袋瓜,脸上长著个使人印象深刻的大大的肉头鼻,肤色白得来有点少见阳光不健康的浮青,他平时的脸容该是充满活力和表情丰富,此刻却像因受到欺压而露出一股愤怒和不服气的顽憨神情。
红子春一屁股座入燕飞旁,隔开一张小几的太师椅内,豆目直勾勾瞧著前方,狠狠道:“边荒集是否只有你燕飞说的话才算数?你燕飞也不是第一天到边荒集来混,我红子春有没有资格在夜窝子经营青楼?是由钟楼月会决定。你想赶绝我红子春吗?拿起你的剑来斩我吧!头断了不过是碗口大一个疤子?他奶奶的!我究竟在甚麽地方抹了你的屁股?要上门来踢场?这百多两金子就想买起我的洛阳楼?你出一万两也休想我卖给你。我红子春从来吃软不吃硬。在洛阳如此!在边荒集如此!”
燕飞暗赞他说话硬中带软,不愧是老江湖,把茶盅放回几上,对他微笑道:“我买你的洛阳楼,是为你的洛阳楼著想,不想它被愤怒的边民砸掉。”
红子春迎上他的目光,愕然道:“你在胡说甚麽?”
燕飞一眨不眨地审视他,柔声道:“红老板是我今晚所见第三位能深藏不露的高手,老板你的功夫全在一对腿上,更教人意想不到,稍有疏忽便要吃上大亏。”
红子春无法掩饰地脸色微变,沉声道:“燕飞你是否欺人太甚呢?”
燕飞从容道:“千千小姐失去些许东西,若今晚没法寻回来,她明天将拒绝到古钟场表演,假如给夜窝族那群疯子晓得红老板收留了偷东西的小贼,洛阳楼肯定片瓦难存,所以找是在为你著想。”
红子春冷笑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我刚才不但举手支持你重建第一楼,还赞成请千千小姐到古钟场鸣钟演艺,你要诬蔑我,谁会相信?”
燕飞漫不经意道:“我若真的想把洛阳楼据为己有,在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红老板比之慕容文又如何呢?何况长安还是他的地头,而边荒集则是我燕飞的老巢。”
红子春双目闪过怒色,缓缓道:“你在恐吓我!”
燕飞哑然失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今晚若我取不回千千小姐失去的东西,我将会失去理智,不理夜窝子的所有规条,出手也再没有任何保留。”
红子春点头道:“记著你曾对我说过这番话,我红子春是恩怨分明的人。不要再兜圈子,为何是我?”
燕飞挨到椅背,长吁出一口气,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受,怕在此刻颇有“重出江湖”之概。与红子春这种江湖人物交手,说错半句话也会给他拿来做把柄。
燕飞道:“郝长亨到边荒集後,一直在这里出入,勿要告诉我他来此只是找青楼的姑娘遣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推得一乾二净只须几句话,但我会看不起你,更会认为红老板没有助我解决问题的诚意。你可以不为自己□想,可是洛阳楼花了你这麽多心血,毁於一晚间实在可惜。”
事实上燕飞也是故意把自己迫上绝路,孤注一掷,赌赫连勃勃没有欺骗自己,如果红子春仍不肯抓紧此一最後下台阶的机会,他燕飞必须坐言起行,一是动手干掉红子春,一是把勾结窃贼的罪名加诸红子春身上,借夜窝族之手拆掉洛阳楼。
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论对错,也得硬撑到底,否则它的威信将荡然无存。而若不如此软硬兼施,令红子春感到大祸临头,红子春只会把他的说话当作耳边风。
在他答应谢安的请求之时,他早想到有今天的情况。边荒集由所有头面人物,到贩夫走卒,不但都是桀骜不驯之辈,更是亡命之徒,你要和他们交手,便不得不变成他们一般的习性和行事作风,而此本是最为燕飞厌倦的事,所以他实是作出很大的牺牲。
幸好他有把握,只要红子春确与郝长亨有来往,绝不会蠢得为郝长亨赔上性命财产,江湖义气是有限度的,大多数只可在互相有利的情况下维持。
红子春移开目光,仰望大堂主梁,吁出一口气道:“想不到燕飞的剑了得,词锋亦是凌厉难挡,他奶奶的,长亨在弄甚麽鬼?他若真的偷去千千小姐的东西,我红子春第一个不放过他。我以声誉作担保,明天天亮前,东西定会物归原主,我和你燕飞,大家仍是兄弟,对吗?”
燕飞整个人轻松起来,暗赞红子春英明果断,此确为最高明的做法。包庇郝长亨并非甚麽大不了的事,在边荒集每一个人均有自由去做任何事,只要肯负担後果和责任。可是开罪燕飞又或纪千千,则等若是自我毁灭的愚蠢行为。红子春能屈能伸,正显示其深明在边荒集的生存之道。依江湖规矩,道理既不在他的一方,硬撑下去只会吃大亏,没有人会同情他。
微笑道:“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请红老板多多包涵。”
心中同时忖道,看在红子春的情面上,依边荒集的规矩,他再不能向郝长亨或尹清雅追究。
高彦揭帐而入,刘裕正盘膝静养,创伤已由纪千千和小诗亲手包扎妥当,在帐顶油灯映照下,刘裕的脸色仍带著失血後的苍白,不过精神却不错。
高彦在他对面坐下,竖起拇指赞叹道:“刘老大真了得,竟能刀伤任遥,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刘裕睁开虎目,心忖自己凭一时行险侥幸,不但在第一楼集团内竖立威信,更赢得这个只佩服燕飞的小子尊敬。含笑道:“你的事又办得如何呢?”
高彦道:“当然一切妥当,我还重整好我差点崩溃的情报网。现在得燕飞全力支持,又有千千在我们的一方,人人士气大振,知道赚大钱的机会终於来临。哈,每人先赏一锭金子,我从未试过出手如此阔绰的。”
刘裕立即头痛起来,边荒集在在需财,若没有生财之道,第一楼很快便出现财政危机,希望燕飞真能马到功成,取回失去的一半财富。
高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在边荒集最紧要是打响名堂,有名便有利。眼前正有个千载一时之机,可令刘爷你的威望不下於我们的边荒第一剑,成为边荒第一刀。哈!边荒第一剑加上边荒第一刀,说出来也可以吓坏人,以後我高彦可以在边荒集打横走路。”
刘裕苦笑道:“你可知当时的情况?”
高彦道:“郑雄、小马等早加盐添醋、七嘴八舌的说得出真实的情况更多姿多采,甚麽刘爷你一出刀便镇住任遥,还以命搏命的差点一刀贯穿老任的心脏。至於是否因千千才检回你的小命,谁人有暇去理会?只要经老卓的说书馆把这场龙争虎斗再散播开去,包保你一夜成名。任遥难道敢出来否认吗?他可以说甚麽呢?这里是我们的地头,他只是外来人,你打得他弃甲曳戈地滚蛋,是荒人的光采。”
刘裕失笑道:“你愈说愈夸大哩!”
话虽如此说,事实上刘裕亦大为心动,他到边荒集来的主因,是要成为天下景仰的英雄人物,为将来铺路,而成名的机会,已是唾手可得,在此刻放弃实在可惜!
沉吟道:“可是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影响任遥与我们燕少的决战,任遥横里已没有面子,大可以受伤拒绝应战。”
高彦道“他老人家要做缩头乌龟是他的事。我们的目的是要征服边荒集,所以有需要把你捧作我们第一楼双头马车的另一头,免致小飞孤零零一个人,分身乏术。此书不但可以令荒人视你作自己人,还变成头面人物,说话方有份量。不要小看老子,我高彦是边荒集最有办法的人之一,人人都要来向我买情报,现在更多了你来支持我,我的生意肯定会愈做愈大,终有一天会给选进钟楼议会内去,那是主宰边荒集的小朝廷。”
刘裕把心一横道:“好!一於照你老哥的意思干下去。”
高彦精神大振道:“明天我会安排你去做几件轰动的事,帮我清除一些阻碍,以前是怎麽说也使不动燕飞的。”
刘裕开始有上当的感觉,皱眉道:“岂非要我陪你去撩事生非。”
高彦兴奋地拍拍他肩头,欣然道:“你到边荒集是来吃素的吗?我要你出手教训的,正是些趁老子不在,欺到我手下儿郎头上来的傻瓜蠢蛋。我要所有人知道,高彦再不是以前的高彦,谁敢犯找?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明白吗?这是边荒集的规矩,入乡随俗,否则没有人当你是自家人。”
燕飞重返边荒集,对他本身来说,最大的得益该是人身和精神上的放任自由。
在建康都城,不论乌衣巷的谢府,又或御道大街,总有拘束感。每一座城镇自有其独特的风俗习气,而建康却像被司马皇朝的腐败和高门望族的颓风阴魂不散地缠绕包围,难怪千千会视建康如囚笼。
唉!又是纪千千!为何总无法控制自己而不时想起她呢?
在建康,只有谢安、谢玄和谢道韫可使他感受到名门诗酒风流的神韵。不过谢安可不是属於建康的,而是归属於东山,他虽生活於建康城内,他的心却始终放诸於自然山林;谢玄则属於战场,把他的风流注进冷酷残忍的战争中,令两军对垒化为一种艺术,只就这方面来说,谢玄已是独步古今,赢得它的尊敬。
至於谢道韫,虽谓美人迟暮,婚姻更不如意,却仍像小女孩般保持天真纯净,她“噗哧”一笑後,略感不好意思而又真情流露的神态,多麽像娘呢?
夜窝子西大街出口处聚集著数十人,正团团围著写上他向任遥挑战的木牌子闹哄哄的议论不休。
长街不远处聚集大群战士,燕飞一眼瞧去,却是两帮人马,一边是慕容族的北骑联,另一边是羌帮的人,或聚或散,拦著长街,经过的人均要绕道而行,生出似有事情发生的紧张气氛。
有可能是两帮人马正在谈判,此为边荒集司空见惯的场面,谈不拢便来个大打出手。
燕飞油然举步,离开夜窝子的彩灯光华,借黑暗的掩护,在没人留意下沿街而行,就要从两帮人马间穿过。
若换作以前,他或会绕道避开。可是他现在背著他娘的“边荒第一高手”的可笑名头,怎可以如此没有种?
燕飞心中苦笑时,已给人认出来,尤其碍眼的是手抱的酒罈,当然没有人敢阻止他,还让出去路。
燕飞昂然而行,不疾不缓的穿行而过,正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後方却有人叫道:“是否燕兄!请留贵步。”
燕飞无奈停步,缓缓转身,已有两人排众而前,往他走过来,还打手势著手下们退往两旁去,变成泾渭分明的局面,大大舒缓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
燕飞却晓得他们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两方头领在街头遇上说几句话,不过两方手下惯於一言不合立即动粗的习惯,自然而然摆出戒备的姿态,更防止其他帮会人马的突袭,今晚是绝不寻常的一夜。
领先少许的鲜卑族武士魁梧威武,腰挂马刀,隔远抱拳道:“本人慕容战,这位是羌帮的呼雷方,人称呼雷老大!”
燕飞心忖,原来你是慕容战,难怪举手投足均如此有气概,他对北方武林颇为熟悉,近十年来,北方人才辈出,慕容战正是其中之一,慕容永等派他来主持边荒集的北骑联,於此已可看出它的份量。
呼雷方中等身材,年纪不过三十,披散的头发蓬乱得像个狮子头,巨大的脑袋令他一对似充满愁思的眼睛短小起来,腰挂的是长鞭,步伐有力而充满自信,唇边留著短须根,有点不修边幅似的,但燕飞却在他似是事事漫不经心的外表下,看出这个是绝不好惹的人。
呼雷方在慕容战提到他名字,客气举手致礼,开腔道:“燕兄挑战任遥,这一手非常漂亮,待我们看到战书,方知任遥竟然身在集内。
两人来到燕飞身前,互相打量。
慕容战微笑道:“我曾到营地拜访燕兄,可惜燕兄不在,不过此行不虚,让我有机会及早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
呼雷方笑道:“如非我怕打扰千千小姐,此刻立即去拜会她,现在只好按捺著,留待明早。”
燕飞淡淡道:“呼雷老大是否准备不睡觉呢?现时已过三更,快天亮哩!”
呼雷方叹道:“不见过冠绝秦淮的绝世娇娆,怎睡得著呢?”
三人对视而笑。
慕容战忽然正容道:“边荒集还是边荒集,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我和燕兄的关系亦是如此。慕容战有一不情之请,尝闻燕兄的蝶恋花乃边荒之冠,不知慕容战能否有幸,於此时此地,领教燕兄的绝技呢?大家当然是试招性质,我绝不想影响燕兄与任遥即将来临的决战。”
呼雷方显是想不到慕容战有此一著,为之愕然。
第二章顽强对手
刘裕心中一动,皱眉道:“谁人跟你办事,是否也如谁是汉帮的人般,人人皆知呢?”
高彦傲然道:“当然非是如此。表面上我只有三、两个在下面奔跑的小子,事实上我有一张无所不包的罗网,我不在时仍在运作,所以我回来後,须立即论功行赏,在边荒集没有钱谁肯给你办事?”
刘裕大感兴趣问道:“假若我抓起那三、两个为你跑情报的小子,不是可以抽丝剥茧的把你整个网根查出来吗?”
高彦摇头道:“若是如此轻易翻我的底子,我高彦早给人连根拔起,还可以混到今天吗?我们有几套联络的手法,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大家不用碰头,不用晓得对方是谁,便可以互通消息,而最後所有情报,均会送到我最隐秘和最得力的手下“老头子”那里去,作出归纳和分析,老头子也不只是一个人。我可以说给你听的只可以是这麽多。
刘裕进一步了解,因何高彦可以成为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点头道:“你的情报罗网确比我们北府兵的完善和有效率,我想弄清楚其中情况,只是希望竺法庆不会漏网而已!”
高彦道:“这个你可以放心,老子搜集情报的方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主要是分为公开搜集、秘密侦查和传递消息三组门户,如此才能达致无孔不入的地步,少说也有百来人为我工作,他们平时各有其职业和岗位,表面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就等若赚外快。”
接著兴奋的道:“有很多一般人忽略的东西,事实上正可提供出珍贵的情报。例如弃置的垃圾、便可呈现日用所需、设施和物料流动方面显而易见的变化,大量罗列下,可推论出其中隐藏的机密。我现在正发动手下,尽量搜集有关竺法庆夫妇的事,特别是生活习惯上的细节、喜好和他们的脾性,当一切全在我掌握中,竺法庆休想飞越我的五指关。完成此事後,希望玄帅不会薄待我,因为做情报是很花钱的事,比逛窑子还要昂贵。”
刘裕微笑道:“玄帅在此事上必有准备,你可以放心。”
庞义倏地把大头探进来,道:“有位叫尹清雅的小姑娘求见千千,说向千千道歉求谅,但千千早睡耆哩:我们该怎辨呢?”
高彦和刘裕同时失声道:““白雁”尹清雅?”
燕飞开始明白,因何慕容战会被委以重任,到边荒集来领导北骑联。
慕容战的体型外貌很易给人一种错觉,是个有勇无谋之徒,而事实上他不但才智过人、富於谋略,还深懂避重就轻之道,狡猾如狐。
燕飞敢肯定,当他们船抵边荒集码头的一刻,便被慕容战方的人严密监视动静,所以,燕飞和高彦离开营地到夜窝子去,他是没有可能懵然不知的。而慕容战偏选上这时候来找燕飞,正显示他精於计算,既可向人显示他并不害怕燕飞,更借纪千千来缓和双方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免致破坏他坐山观虎斗的有利形势。最好,当然是汉帮与飞马会和燕飞等拚个两败俱伤,他则坐收渔人之利。
现在慕容战请求燕飞试招较量,更令燕飞陷入进退不得、绝对被动的处境,唯一的收获,或许是从而推知慕容战将是他在边荒集最难缠的对手之一,且是保持边荒集势力平衡的一大障碍。
要知,慕容战出言挑战,且声明是友谊比试,他燕飞在对方没有施出辣招前,当然不能有失身份风度,痛下杀手。这等若任慕容战有心来摸它的底子虚实,如慕容战察觉有机可乘,谁敢包保他不会把握机会干掉他燕飞?
燕飞公然挑战任遥,已令燕飞一夜间声威倍增,倘若慕容战在这场比试上漂漂亮亮的和燕飞来个平分秋色,立可把本身的地位提升至燕飞的级数,且又可向族人有所交待,一石数鸟,慕容战的心计确是了得。
燕飞双手垂下,卓立街心,酒罈放在身旁。两丈许外的慕容战,双目立即精芒剧盛,於刹那间把功力运转至巅峰状态,缓缓踏著方步,手执刀把,形相威猛无伦。
北骑联和羌帮的人,分把长街封锁,让出广阔的空间,原本聚集在该处的人,则蜂拥上来围观,加上不断闻风赶至者,顿然增添此战谁强谁弱的重要性。
十多个火把熊熊燃烧,照得一片火红,在这个不平静的晚夜。
燕飞现在反希望慕容战欲寻隙杀他,哪他或可巧布陷阱引他上钓。只要慕容战伤而不死,边荒集的势力均衡将可继续保持。
慕容战大喝一声,掣出马刀,高举过头,猛然下劈,击於身前空处。
一直不敢作声的以百计围观者,见终於动手,虽然大多数人并不明白,慕容战隔远劈空的一刀有何作用,表面看是完全威胁不到尚在两丈外的燕飞,不过,见他刀甫出,立即营造出挡者披靡,似可君临天下的威势,莫不轰然喝采助威。
边荒集一向如此,崇尚勇力,倒非因对慕容战特别有好感。
当慕容战倏地变得威势十足,燕飞已生出警惕之心,晓得慕容战非但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且是力足以争夺天下,出类拔萃的高手。
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而是天下豪雄霸主云集的处所,江湖上最险恶的战场,若他仍是停留在以前的武学层次,今晚休想活著离开。
单凭慕容战可以随心所欲地晋入顶峰的状态,已可与任遥那级数的高手媲美。
更何况,他劈空的一刀,生出潮涌的真气,涟漪般往四方扩散,当气浪袭上燕飞,与燕飞本身的真气互相激盪,即产生微妙的气机感应,而慕容战便可凭气机神妙的感应,出乎天然地运刀进击,此种能耐,换过是以前的燕飞,怕亦要自愧不如。
此刻的燕飞当然是两回事。
“锵”!
蝶恋花出鞘,随即送出一道尖锐的剑气,往气浪涟漪的核心笔直刺去,教对方无法窥探自己的虚实,又迫使其刀势不得不发,从而争取主动上风。
剑气“嘶嘶”作响,当遇上慕容战的刀劲,更生出尖锐的破风声,骇人可怕之极。
慕容战大喝一声:“好剑法”!忽然似跟一把无形的剑、又成蝶恋花隐形而延伸丈馀的部分搏斗般,马刀使出精妙的绞击手法,行云流水地绞卷朝著燕飞攻去。
他双目明亮,散发飘扬,全身武服箕张,神态威猛如天上战神下凡,只凭其迫人的气势,足今旁观者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更想到换过自己是他对手,可能不战已溃。
燕飞仍是那副潇潇洒洒的样子,事实上心底亦颇为震撼,慕容战的刀法,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在他以精微的刀法,绞击他无形剑气的一刻,对方的刀势立时把他锁死,令他无法变招。
他当然可以变招,不遇等若向慕容战献上性命,任由对方把刀势推上巅峰,而唯一的应付方法,是以攻对攻,硬拚对方此刀。
燕飞同时掌握到,对手奇异的真气与其分布的情况,表面看,慕容战是全力出手,真正的情况却是仍留有馀力,待接触後全力引发,分三重刀劲攻击他燕飞,一波比一波强暴猛烈,如此武功,边荒集能挡格他此刀而不伤的,该不会多过十人。
燕飞从容微笑,凝立不动,淡然道:“慕容兄才真的高明。”
“锵”!
燕飞大巧若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剑,反手挥出,砍中刀锋。
慕容战浑身一颤,往横移开,顺手一刀扫向燕飞,後者仍是卓立原地,爆起一团剑花,迎上马刀。高明者当可看出慕容战已连续抖颤三次。
“当!当!当!”
刀剑交击声连串响起,燕飞的蝶恋花在眨眼的高速和狭小的空间内,三次碰上马刀,一时劲气激盪回旋,生出厮杀缠斗的惨烈况味。
慕容战收刀疾退,返回原处,现出惊讶的神色,有点难以置信地瞧著燕飞。
燕飞的惊骇实亦不在对手之下,他曾轻易令祝老大受伤那先炽热後阴寒的手法,在慕容战身上竟不起丝毫作用,所以表面虽占著上风,斗下去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即使他可以击杀对手,肯定自己多少也要负伤,假如慕容战联同其他够资格的敌人围攻他,他燕飞将更是形势险恶。
围观者鸦雀无声,静待形势的发展,谁都不晓得接著会发生甚麽事。燕飞和慕容战,均使人生出高深莫测的感受。
蓦地,慕容战仰天大笑,震人耳鼓,尽显出他性格一无所惧的一面。
燕飞还剑鞘内,心忖,自己眼前傲立的人,大有可能是慕容鲜卑族继慕容垂後最出色的高手。
慕容战笑罢,心满意足的抱拳道:“燕飞果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佩服佩服。天下再非慕容垂和谢玄等人的天下,而是属於我们这新一代的。兄弟们!我们回家睡觉去。”
再向燕飞道:“过两天找燕兄和呼雷老大喝酒。”
两番话均以鲜卑语说出来,隐含天下乃北方胡族天下之意,然後领著族人呼啸去了。
呼雷方走到燕飞旁,厉目一扫道:“热闹完哩!还有甚麽好看的?给我滚!”
其他羌族武士立即同声叱喝,围观的閒人岂敢逗留,连忙散去,最後剩下燕飞、呼雷方和二十多名羌帮武士。
呼雷方向手下道:“我和燕老大閒聊两句,你们回去吧!”
手下依言离开,呼雷方欣然道:“燕兄!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燕飞晓得,自己显示实力,已使呼雷方感到它的利用价值,微一点头,领路而行。
刘裕和高彦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都没法把眼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与能在两湖区只手遮天的聂天还联想在一起。
尹清雅顶多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大眼晴乌溜溜的,衬著两条小孖辫,横看竖看仍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怎可能是以轻身和灵巧身法,在两湖有飞雁之誉的尹清雅?
高彦首先看呆了眼,如遭雷殛地愕立不动,心中唤娘!她的精灵可人、丽质天生固不用说强烈地震撼著他,可是最使他心动的,是看出她天真得来并不是无邪,且是透骨子而来的狡滑机伶。他敢肯定自己明白她,因为他高彦也属同一类人。
刘裕首先回过神来,与庞义交换个眼色,晓得庞义亦不清楚地的来意,礼貌地说道:“这位姑娘确是聂帮主的高徒“白雁”尹清雅小姐吗?”
尹清雅现出甜而纯洁的笑容,忽然滴溜溜地转了一个身,却没有予人任何色情的感觉,只会认为是一种充满游戏和童真的娇姿妙态,以一把犹带三分童稚的娇嫩声音“噗哧”笑道:“看清楚了吗?人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雁”尹清雅是也!”
当她转回来时,手上已多出一条装满金锭的缠腰囊,雀跃道:“燕飞不愧是燕飞,竟厉害得找到郝大哥头上去,还迫人家来归还金锭。人家纪姐姐才不会那麽小器呢。清雅只是闹著玩嘛!看看燕飞是否真如传闻般的了得,早准备明天一早物归原主,完成整个玩意儿。唉!可惜我偷人家,人偷我家,另一半金锭给另一个小贼顺手牵羊偷了!”
说罢,双手捧起金锭带囊,送至刘裕眼下,道:“纪姐姐既已入睡,清雅不敢打扰,烦兄台转交予她。你是刘大哥吗?”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无从插嘴,由她演著独脚戏,她说话那种可爱娇痴的神态,纵使她做下最坏的事,也令人无法生她的气,更不忍责怪她。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高彦抢前一步,来到她身旁,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般,双目发亮的看看她,微笑道:“我是高彦,敢问姑娘是否故意留下蛛丝马迹,可让我们把金锭子寻回来呢?”
刘裕和庞义对视一眼,心中均升起古怪的感觉,此刻的高彦似在燃烧其智慧,力图在尹清雅芳心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小子不是看上人家吧?哪就极可能是场灾祸,聂天还的得意女徒岂是好惹的?
尹清雅的反应更出乎他们料外,鼓掌喝采道:“高大哥真聪明,游戏要留下破绽才好玩嘛!”
高彦手上多了尹清雅送上来的腰囊,犹带著她香暖的体温,灵魂儿差点飞上半空。
在这一刻,他深切明白到,自己第一眼的感觉并没有错,他终於遇上毕生在找寻的梦想。尹清雅在纪千千的绝代风华相媲下,只是一朵明丽的小花朵,可是高彦却知,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将全藏在这朵小花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纵身轻跳,著地时像完成了壮举般喜孜孜道:“这事与郝大哥无关,一切全是清雅自把自为,现在向各位道歉哩!明天见!”
就那麽往後飞退数步,接著原地拔起,连续两个姿态美妙轻盈的後翻,“飕飕”的两声,足尖轻撑,仰身射往对街屋顶处,消没在暗黑里。
庞义回过神来,见高彦仍瞪著小精灵消失处,喝道:“高彦!你末见过女人吗?”
高彦似闻不闻的摇摇头。
刘裕向庞义笑道:“原来这小子真的末见过女人!”
高彦半点听不出刘裕说话背後嘲讽的意味,喃喃道:“这个是不同的!”
庞义气道:“当然不同,这是只由聂天还一手培育的小妖精,不但懂开锁、玩游戏、偷东西,更懂勾傻瓜的魂魄。”
高彦双目射出坚决的神情,狠狠道:“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我以後再不去泡妞,只泡她一个,我们注定是世上最好的一对。你们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只有如此方活得有味道。”------------------------
第三章大敌当头
燕飞和呼雷方转入横街,朝东大街举步,街巷静悄无人,在远离夜窝子灯火的暗黑里,这对仍是敌我难分的高手,像好朋友般閒逛,悠然自若。
呼雷方客气两句後,转入正题,道:“我曾劝过祝老大,你燕飞又不是外人,有甚麽事不可以坐下来解决,大家以和为贵。边荒集刚经历大劫,元气未复,且大敌在外虎视耽耽,我们不但不懂团结,还要拚个几败俱伤,对其他帮会亦非好事。我和慕容战直至看到你下的战书,方晓得任遥已潜入集内,此人的出现,等若向所有人响起警号。”
燕飞笑道:“呼雷老大是个很称职的和事佬,说得情理兼备,我当然同意支持。只不知老大说的外敌,指的是谁呢?”
呼雷方负手肃容道:“请先容我冒昧问一句,燕兄现在是否谢安、谢玄的人呢?”
燕飞点头道:“老大你说话很直接,那我也不愿绕圈子,我敢对天立誓,我燕飞只属於一个人,就是我自己,从来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不过谢家确於我有恩有义,我亦渴望有回报他们的机会,可是我绝不会出卖边荒集,等若没人肯出卖自己的家。”
呼雷方欣然道:“我放心哩!边荒集谁都晓得燕飞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还剩下一个问题,燕兄凭甚麽仅一天时间便揭破任遥藏身此地呢?”
燕飞道:“这叫事有凑巧,他给我方的人无意碰上。”
呼雷方沉吟片刻,道:“在苻坚之祸前,没有人想过边荒集的安全是如此脆弱的。唉!现在我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据我的线眼说,慕容垂正从各地抽调精锐,准备组成一支劲旅,进占边荒集,把边荒集变成他其中一个据点,至於由谁人指挥,则尚没法弄清楚。我很明白慕容垂这个人,击则必中,所以来自它的威胁力,不可小觑。”
燕飞早从高彦处听过此事,那时还以为慕容垂只是派一批高手来边荒集打天下,此时听到呼雷方的话,始知慕容垂派出的是一支军队,要以压倒性的姿态一举控制边荒集。这可不是说笑的,即使边荒集所有帮会团结一致,也只是千来人,荒人则人人自私自利、散沙一盘,在此种情况下,边荒集确是大祸临头,还何来自由呢?
呼雷方道:“这消息已秘密在各北方帮会间流传,适才我方告知祝老大,他听後脸色很难看,以慕容垂的心狠手辣,必令手下杀尽汉帮的人。”
燕飞皱眉道:“哪边荒集将会失去价值,谁可代替汉帮作南北贸易的桥梁。”
呼雷方道:“以两湖帮作新汉帮又如何呢?两湖帮已和称霸大河的黄河帮暗中结盟,密谋瓜分边荒集的利益,而黄河帮的“黄龙”铁士心正是慕容垂的拜把兄弟,燕兄从此中可有联想?”
燕飞心中一震,暗忖难道任遥也与此事有关?苦笑道:“呼雷老大的消息非常管用,请告诉祝老大,若他肯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说话,我们一定奉息。至於其他的事,我想清楚後再请你老哥指教。如何?请哩!”
呼雷方停下来,向逐渐远去的燕飞喝道:“明早必有好消息!燕兄晚安!”
营地在四更前的暗黑里,一片宁静,走马灯也暂且休息,只馀下满空星斗。
刘裕和刚回来的燕飞坐在箱阵顶说话,其他人包括庞义和高彦,均酣然入睡。因有刘裕此力能击伤任遥的高手在站岗守卫,人人放心倒头大睡。
燕飞听罢刘裕述说在他离开後发生的事,露出凝重的神色。
刘裕还以为他在担心高彦,点头道:“此事确非常头痛,若此刻高彦在梦呓,唤的肯定是“我的小白雁”,刚才见到尹清雅时,他像给人命中要害的样子,完全豁了出去。”
燕飞哑然笑道:“这小子很易兴奋,更容易沮丧,过两天便没事哩!郝长亨这一手非常高明,轻描淡写便把危机化解,又给足红子春面子,不愧面面俱圆的长材。”
刘裕见他脸上凝重之色未褪,讶道:“你竟不是为高彦忧心,我却认为此事可大可小,大有可能令高彦反成为我们的破绽。”
燕飞仰望星空,徐徐呼出一口气,道:“高彦或许不会听你和我的说话,但肯定对千千的话听得入耳。此事我们可静观其变,我担心的只是任遥,你或者远远低估了他。”
刘裕愕然道:“我不明白!”
燕飞往他瞧去,道:“我曾和他交手,此人不但喜欢使诈,且诈得非常高明,我便为此吃过大亏,差点给他把小命诈去。我从羌帮老大呼雷方听来惊人的消息,两湖帮和黄河帮已暗中结盟,而黄河帮的龙头老大“黄龙”铁士心乃慕容垂的拜把兄弟,三方势力联手,密谋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占领边荒集,若任遥有份参与,你道是怎麽样的一番情况?”
刘裕为之色变,道:“我须立即通知玄帅。”
燕飞淡淡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大略,如此惊天行动,怎会不把北府兵的威胁计算在内,若玄帅派军前来,说不定正中其下怀。更何况,玄师与朝廷关系正处於紧张状态,正式向朝廷请命,肯定不获批准,私下调军动员会使情况恶化,进退两难,如果闹个灰头土脸,淝水之战的胜果,会输个一乾二净。玄帅既把边荒集交给我们,须由我们来解决。”
刘裕听得颓然无语。
慕容垂现时是北方最强大的势力,力足与整个南方抗衡,若在沙场公平情况下正面较量,合北府兵和荆州军之力,仍未可言稳胜。现在慕容垂联合黄河、两湖两大帮携手而来,边荒集人的反抗与螳臂挡车的膛螂根本不会有分别。
这样的一场仗如何打?
刘裕当然不会就此认输离场,只是一时无计可施。
慕容垂联结两大帮的策略,比符坚的百万大军更难应付,事发时,恐怕想走亦无路可逃。
从这角度去看,高彦若迷上尹清雅,後果更可怕。
燕飞道:“以任遥爱用阴谋手段的性格,边荒集必有他的眼线,使他对边荒集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否则不能我们这边立战书,他那边便到营地来寻晦气。”
刘裕皱眉道:“你是指……”
燕飞道:“我指他是在明明晓得我不在的情况下,故意来闹事。以他的深沉狠毒,没可能沉不住气,他是故意诈作动气而失手,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以他出神入化的剑术,即使我和你如何大有精进,绝没有可能几个照面下可令他受创,而以他的心性,千千怎拦得他住?”
刘裕动容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当时我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可以得手,只因对他了解不够深,想不到你想到的。”
又不解道:“这样做对他有甚麽好处呢?他肯定是高傲自负、目中无人之徒,竟肯容忍如此奇耻大辱?”
燕飞道:“当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为了复国,他可以作出任何的牺牲,何况更是补救他暴露行藏的妙著。他可以借此回避与我的决战,亦使人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反之令你一夜在边荒集成名,令祝老大更受不了。唉!我真的担心卓狂生是他的人,老卓阻止我追上任青媞,巧合得教人担心。”
刘裕叹道:“如此敌我难分的处境,我还是首次遇上,红子春便有可能是黄河帮或慕容垂的人,那钟楼议会的八个议席,便有两席是敌人,使边荒集更难团结起来。”
燕飞苦笑道:“这裹诸胡混杂,汉人则不但有南北之分,还有地方之争,南方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势成水火。兼且帮派对峙,山头林立,要他们团结起来共御外侮,只像缘木求鱼,而且我们尚须为活著待到那一刻而努力。”
刘裕沉吟片晌,道:“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能先一步击垮郝长亨,将可拖延慕容垂大军的入侵。”
燕飞一拍额头,赞道:“还是你老哥有办法,这麽简单的事,为何我没想过呢?虽说困难重重,郝长亨更不好惹,但总有个努力的方向。”
刘裕道:“千千可以在团结边荒集诸帮上发挥它的魔力,只要我们成功把两湖帮的势力连根拔起,又压制得聂天还不能北进半步,哪慕容垂即使得到边荒集,也唯有与汉人合作,如此至少可以解决掉一半的问题。唉!我的娘!我们可以想到此点,慕容战和呼雷方也可以想得到此点,怎肯自我牺牲来成人之美呢?拓跋族更是你的族人,你也不能坐视。”
燕飞沉声道:“只好把黄河帮一并计算在内,连根拔起。他奶奶的,此为安内攘外,舍此别无他法。我现在开始头痛高小子的问题哩!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固执得可怕,若我们摆明铲除郝长亨,该如何对待尹清雅呢?弄不好首先我们的所谓无敌组合便要完蛋。”
刘裕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道:“任遥的故意受伤,会否是针对你呢?譬如他依旧接受你的挑战,再於决战时故意露出似是因伤势而来的破绽,引你堕入陷阱。”
燕飞微笑道:“任遥还舍不得杀我,至少要待我和祝老大两败俱伤之後,可是他绝不会放过你,还可以嫁祸祝老大,明白吗?”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此招果然毒辣。”
燕飞道:“任遥的动向,很快会现出端倪,今次到赌场我虽败北而回,却有两大收获,首先是掌握到必胜的赌术,其次是汉帮真正的老大未必是祝天云,或许是程苍古。”
刘裕一呆道:“这看法新鲜有趣,汉帮的真正主事者竟是程苍古。嘿!世上真有必胜的赌术吗?你敢否包保自己不会出错。”
燕飞微笑道:“空口白话说来没用,明晚我将以事实证明给你看。趁现在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好好休息,明天是变得更好或是更坏呢?醒来後将会有答案。”
燕飞从近乎禅定的静修境界中醒过来,心中留意的不是喧哗的人声车响,而是想到昨晚纪千千向他说过“明天睡醒若不立刻见到你,将不肯放过你”这句撒娇的说话。
现在他当然没有满足她的期望,她会怎样地和他没完没了呢?以粉拳打他几记?又或气鼓鼓的不理睬他。
外面闹哄哄的一片,箱阵内却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感觉上挺古怪的。
卸下木材的吵声不住传过来,今天是好是坏,尚是未知之数,但肯定有个充溢活力和工作的开始。
高彦兴奋地从入口探头进来道:“我们的燕老大终於坐醒哩!还不滚出来当迎宾,你可知整个边荒集的猛人全来了。”
燕飞吓了一跳,一头雾水的道:“不要夸大。”
高彦气道:“你有手有脚兼两眼无缺,不懂探出你的鸟头,来看看我有否吹牛皮吗?”
“高公子!”
高彦尴尬地闪进来,後面现身的是俏脸烧霞的小诗,捧著一盘水和梳洗的巾帛等物,狠狠瞪高彦一眼,道:“高公子怎可以大清早便说粗话呢?”
盈盈走进来,向燕飞笑脸如花的道:“小姐嘱小诗来侍候燕老大梳洗。”
高彦慌忙为她接过盛满水的木盘,故意捧到燕飞眼下,卑声道:“燕爷请梳洗,还要出去见客呢!”
燕飞正想!因何纪千千没有进来和他算账,颇感失落,闻言没好气道:“放在地上行吗?”转向小诗道:“谢谢小诗,我惯了蹲在井旁打水上来照头照脸泼个痛快,小诗快回去照顾小姐,我立即出去。”
小诗欣然去了。
燕飞双膝著地,以双手作掬水状,敷上脸上去,冰寒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咕哝道:“你的小白雁来了吗?”
高彦蹲下来,笑道:“算你这小子消息灵通,娇俏的白雁没有飞来,来的是她英伟的郝大哥,正向千千展开攻势,你再不出去迎战,肯定要吃亏。”
燕飞一震停下来,看著高彦愕然道:“郝长亨竟敢公然现身?”
高彦道:“他有甚麽不敢的,有红子春带他来,他两湖帮的朵儿更是响当当的,除非铁定与红子春和两湖帮为敌,谁敢拿他如何呢?”
燕飞接过高彦递上的布巾,揩去脸上水珠,叹了一口气,心忖,郝长亨每一著棋都下得漂亮爽脆,出人意外,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即使对他顾忌甚深如呼雷方者,正因晓得他与黄河帮结盟,又与慕容垂有关系,即使恨不得郝长亨突然暴毙身亡,却是第一个不敢开罪它的人,还希望由燕飞笨人出手,与郝长亨斗个不亦乐乎,哪呼雷方便可以轻松得多,从容拟定自保之策。他会蠢得当勇先锋吗?
高彦道:“你在想甚麽?”
燕飞苦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奇,别人想的事也要寻根究底?”
高彦忙道:“我是在关心你,怕你嫉忌得疯了。嘿!我有件事想你帮忙。”
燕飞没好气道:“是否要我去和郝长亨商量,看怎样安排你和美丽的小妖精见上一面,对吧!”
高彦拍腿赞道:“老燕你真的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哈!他确是可以迷死人的小妖精,我正是欢喜小妖精。”
燕飞细看他好半晌,淡淡道:“你可知她或许是名副其实的妖精,可以害得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呢?”
高彦肃容断然道:“无论是甚麽代价,更不论成败,我都要得到她。记得我和你说过,从小立下的宏愿吗?现在终於遇上哩!我从未试过对女人生出昨晚见到她时的感觉,我直觉,她没有我是不行的。”
燕飞终於明白刘裕因何头痛,长身而起,盯著也随他起立的高彦,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劲敌,不是祝老大,而是郝长亨,你要追求尹清雅,是否自寻末路呢?”
高彦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立誓般道:“真正的男女之爱是超越一切的。唾手可得的娘儿有甚麽乐趣?令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爱上你,与不可能结合的美人儿成为鸳侣,方是最伟大的成就。燕飞你便当作做好事,从旁助我一把,我会非常感激你。”
燕飞搭上他肩头,拥著他往出口走去,点头道:“误堕爱河的可怜小子,唉!你也说得对,人总要有梦想,没有梦想日子确非常难捱。”
高彦道:“见到梦想,却勒著马头不去,更是难受。刘裕和庞义两个家夥都不明白我,幸好你比较好些儿。”
燕飞待要答话,刚转出箱阵,入目的情况,立时令他看呆了。
第四章边荒寻梦
甚麽祝老大、慕容战、呼雷方、夏侯亭、红子春,在边荒集有点头面的人物全来了,正众星拱月般簇拥著穿上目前最时尚服饰的纪千千,活脱脱是个园游会。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裙开见玉趾,衫薄映凝脂”。
纪千千上穿罗襦白纱衫,下穿绛纱复裙,围以抱腰,头扎百花髻,俏脸薄施脂粉,艳光四射的周旋於边荒集一众帮会头领和大小商家间,其绰约的风姿,绝代芳华,燕飞敢肯定,营地内的百多宾客,人人感到不虚此行。
在营地与第一楼空址间,摆开一列长桌,上面放满胡族汉人的拿手糕点小食饮料,由香茗、羊奶茶、奶酪至乎烧饼,式式俱备,任由享用。郑雄、小马等人便放怀在大嚼他们的早缮,吃个不亦乐乎。
东大街处,排满载木材的骡车,汉帮的人正不住把木材卸下,由忙得一头烟的庞义指挥木材最後的安放位置。
东大街马道另一边的行人道,挤满以千计的荒民,争睹纪千千的风采,却没有人敢踏入场地半步,因为若敢违规,等若同时开罪各大小帮会。
出奇地,刘裕也似颇受欢迎,给边城客栈的老板娘、风骚入骨的阮二娘,红子春和匈奴帮老大车廷扯著在说话,却不见赫连勃勃。
纪千千是第一个发现燕飞现身的人,欣然朝他迎过来,立时领队似的领著大群人随她移动,有男有女,其中燕飞熟识的包括祝老大、呼雷方、慕容战三人。
燕飞心中暗叹一口气,暗忖,这般一个开始,究竟是好是坏呢?
不过,第一楼的重建已撇除了一切障碍,想想他感讽刺。前两天庞义刚给轰出汉帮总坛的大门,现在汉帮却前倨後恭,在老庞的指挥下安放木料。不过边荒集一向如此,谁的势子大,其他人必须跟风而行。
纪千千采芒涟涟的眸神集中在燕飞身上,俏脸燃烧著明艳的亮光,唇角轻吐出一抹笑意,涟漪般扩大为一个动人的笑容,口角生春的道:“燕老大终於睡醒哩!大家在恭候大驾呢!”
燕飞心叫不妙,若纪千千如此对他“另眼相看”,岂非人尽皆知纪千千对他有情意,令他立即成为其他对她动心者的公敌。
果然,随在纪千千身後的有一半以上的人,脸色立时不自然起来。 。
燕飞倏地立定,微笑道:“我只是小坐片刻,累得各位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幸好正主儿不是我燕飞,而是纪千千小姐,各位朋友当会不愁寂寞。”
他特别加重说“纪千千小姐”五字时的语气,点醒纪千千须检点些儿。
岂知,纪千千完全不理会他的提示,白他一眼道:“睡觉是为寻好梦,燕老大以练功代替,是否可惜?”
燕飞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打坐,闻言为之错愕,一时不懂如何回答。而说实在的,他忙碌整夜後,根本没有足够时间睡觉,小坐入静是恢复精神体力最快的方法,以纪千千的善解人意,当然不会不明白此点。她偏要这麽说,显是另有所指,或许是怪他不够纵情任性,没有守候在她身旁,待她睁开眼来立即见著他。若是如此,她似是戏语的话,便非随口说说了事,而是认真的。
他当然希望她是认真的。
经过昨夜波起云涌的惊情之夜,在边荒集起来後的第一个清晨,面对边荒集的各路英雄,他的脑海只能容纳一个纪千千,其他东西再装载不下。
纪千千既没有顾忌,自己还顾忌他娘的甚麽呢?边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一切凭实力决定,没有皇室平民之分,更没有高门寒门之别。正如纪千千所说的,她在寻梦,自己也在寻梦,每一个人到边荒集来都是要找寻自己的梦,高彦的梦便是小白雁。
他更清楚自己正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走著,对男女之恋他曾是过来人,深刻的创伤到此刻仍未平复。而纪千千是多情善变的俏佳人,不过他若再次因此弄得遍体鳞伤,绝不会投诉老天爷或恼怪任何人,因为他是明知故犯,重蹈覆辙。
这些一个接一个的思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他脑际。燕飞欣然笑道:“多谢千千小姐指点,今晚我会长驻梦乡以补回昨夜的损失。”接著向纪千千身後的一众人等抱拳道:“请各位大人有大量,恕过我燕飞待慢之罪。”
燕飞旁的高彦心中大讶,暗忖,不要看燕飞平时沈默寡言,应付起人,原来颇有一手,这公开道歉虽似是因“迟起”而发,事实上等若间接向曾被他冒犯的人说声“对不起”,尤其是祝老大。
纪千千横他一眼,眼睛似在说“算你哩”!风情迷人至极。
小诗来到燕飞身侧,奉上盛著羊奶茶、香茗的木盘子,喜欢地道:“燕老大请用茶!”
燕飞含笑瞧她,这妮子再不害怕,皆因边荒集最令人害怕者,大多集中此处,而人人均脸挂友善的笑容,至少表面如此。
纪千千一把接过盘子,笑道:“让我们的燕老大先敬祝老大一杯。”
众人肃静下来,静待祝天云的反应,依边荒集的规矩,大家敬过酒喝过茶,等若息止纷争。
照道理,祝老大既肯把木料交出,已等若屈服投降,不过他可以推托是看在纪千千的情面上。而现在他和燕飞间最难解决的事,是燕飞把汉帮纳人头税的事全揽到身上去。
祝老大双目精芒一闪,盯著燕飞,正要说话,呼雷方已抢前一步,移到祝老大左侧处,朗声道:“我已把燕兄的说话,代传给祝老大,事实上只是一场误会,大家喝过茶,坐下来再从详计议,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出乎所有人料外,慕容战亦一声长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後,意态豪雄的道:“我已在西大街的古里格尖轩订下一席酒菜,为千千小姐洗尘,请祝老大和燕兄赏我一个薄面,呼雷老大、夏侯老大和车老大均已同意列席。”
听到的人无不动容,此等如一个关乎到边荒集权力分配的重要会议,而燕飞则被提升至帮会龙头老大的地位,纪千千则以超然的身份成为主宾。
燕飞暗叫厉害,慕容战分明是抬举自己来打击祝老大,祝老大若反对,将立即变成孤立无援,其他帮会虽不会助自己来对付他,但肯定不会在此事上与祝老大同一鼻孔出气。只是一顿午饭,立即把汉帮独大的形势扭转过来。
同一时间,燕飞见到纪千千正俏目生辉地打量慕容战,显然被他充满北方大草原粗犷气质的丰采吸引。
果然祝老大双目闪过怒色,或许是因有被慕容战出卖的感觉,以他的老练亦有点按捺不下去。
高彦心中叫糟时,出乎所有人料外,祝老大在纪千千亲手捧起的盘内,取起一杯茶,双手捧著向燕飞道:“燕飞你既已表明非是建康谢家的人,大家当然可以和平共处,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勿要管我的事,一切依旧。”
燕飞见祝老大态度依然强硬,不由朝呼雷方瞧去,见他微一摇头,明白祝老大尚未晓得两湖帮和黄河帮联手的事,平静地取起一碗羊奶茶,捧起道:“只要一切依旧,我燕飞哪有兴趣管别人的閒事?”
四周仍是闹哄哄的,搬木的搬木,看热闹的议论纷纷,谈天的谈天,吃东西的吃东西,只有这个圈子的二十多人鸦雀无声,旁观事态的发展。
现在是战是和,由祝老大和燕飞两人决定,谁都要依规矩不能插口,事後选择站在那一方,则是另一回事。
祝老大的“一切依旧”,指的是与燕飞保持以前互相容忍、河水不犯井水的关系:燕飞的“一切依旧”,指的却是保持以前边荒集的情况,祝老大既不能收人头税,更不可以垄断颖水的航运。
祝老大立时双目杀气大盛,一眨不眨地盯著燕飞,假设他力所能及,肯定会毫不犹豫立即捏死燕飞。
祝老大倏地放声长笑,在众人难以预料其下一步行动的目光注视下,忽然停下,转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可否把为千千小姐设的洗尘宴,推迟至今晚在夜窝子内举行呢?”
慕容战耸肩潇洒的道:“只要千千小姐不反对,我当然没有问题。”
说罢向纪千千展示询问的笑容,确充满男性得体大方的阳刚魅力。
纪千千以甜甜的笑容回应,柔声道:“千千没有问题。”
燕飞和高彦交换个眼色,看出对方内心的想法,纪千千对慕容战,当有一定的好感。事实上,自问有资格追求纪千千者,莫不施展浑身解数,好在她心中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
自古以来,对有野心的男人来说,离不开权力、财势、女人三件事,缺一不可。纪千千乃女人中的极品,不惹来狂蜂浪蝶方是不正常。
祝老大目光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纪千千的粉脸,回到燕飞处,从容道:“我们确应坐下来好好一谈,今天正午,我在敝帮总坛摆一席酒,希望燕兄赏面出席。这一杯留到那时才喝吧!”
说毕,把茶原封不动地放回纪千千捧著的盘子上去。
仍没有人说话。
燕飞把羊奶茶一口喝尽,微笑道:“燕飞午时必到。”
祝老大向纪千千谢罪告退,接著再向其他人勉强地打个招呼,转身便去。
众人看著他的背影,均感事难善罢,且宴无好宴,最後会演变成甚麽局面,再不由任何人控制。
小诗从纪千千手上接过盘子,往桌阵走去,找地方安放,纪千千的目光落在燕飞处,以她的角度看去,燕飞侧面的轮廓刀削般清楚分明,高挺长直的鼻梁,令他眼睛更是深邃莫测,而他似乎丝毫没有因祝老大而不快,仍保持著早上起来懒懒閒閒的油然神态。
忽然,高彦暗扯燕飞衫尾,燕飞心中好笑时,一人从慕容战身侧移步出来,施礼道:“在下郝长亨,拜会燕兄!”
事实上,燕飞适才早留意此君,从其体型气度猜出对方是谁,只是因要忙於应付纪千千和祝老大,无暇理会他。
最使他捉摸不透的是其他人包括呼雷方在内,对他似乎没有多大敌意。郝长亨还是初次为边荒集的人所认识,但仿似已融入集内的社会里,成为一分子。
郝长亨年纪与燕飞相近,宽肩膀、脖子很粗,显得他格外结实威武,最引人注目是,他拥有一对特长的腿,令他的身高虽与燕飞相若,但总有稍高少许的感觉,却又奇怪地不失比例,有著使人慑服的体魄和气概。
他的长相,显露出很强的个性,神采奕奕,长而细的眼睛,锐利而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鼻子高而微勾,本应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可是他的富於表情和魅力,却把一切中和得恰到好处,教人不会怀疑它的友善。
燕飞暗叹一口气,晓得又多了个难缠的对手,笑裹藏刀最是难防,明刀明枪,反落得痛快利落。微笑回礼。
纪千千亦蛮有兴趣地打量郝长亨,在边荒集遇上的人,不少既出众又有特色,均是在江湖上打滚久矣的英雄豪杰,远非建康高门的纨垮子弟可比。
郝长亨晒然笑道:“清雅确是胡闹,我也要负上管教不当之罪,幸好,千千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那妮子计较。”
慕容战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晓得尹清雅冒犯了纪千千。
纪千千娇笑道:“过去的事不用提哩!千千还觉得雅妹子很有趣呢!”
高彦又在後面推了燕飞一把。
燕飞差点要踢高彦的屁股,在如此众目睽睽下,自己如何助他去追求尹清雅?只好道:“郝兄今趟到边荒集来,是否要大展鸿图呢?”
其他人无不露出留心的神色,要知,两湖帮一向没有踏足边荒集,与汉帮背後的大江帮又是势如水火,竟忽然出动帮内第二号人物到边荒集来,摆明是要取代汉帮,且是志在必得。其局势变化可大可小,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闹个天翻地覆。
郝长亨再踏前一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这一句对别人来说只是场面话,但从燕兄口中道来,却不无嘲讽之意。可是长亨却不敢有丝毫怨怪,皆因在我尚未踏足边荒集前,南北均有人散播谣言,中伤我帮,累得小弟虽在三天前已抵边荒集,却不敢露面拜会各位老大老板,有失礼数。”
燕飞与呼雷方交换个眼色,均暗呼了得。燕飞更开始领教到郝长亨的外交手腕,来个先发制人,最了得是它的语气表情,透出无比的真诚,使燕飞感到他如非确是如此这般的“老实人”,便定是大奸大伪之徒。
慕容战皱眉道:“谁人敢惹贵帮,肯定是活得不耐烦,只不知是些甚麽风言风语,竟可令郝兄耿耿於怀呢?”
他兜了一个圈子,先捧郝长亨一把,再探问谣言之事,令人听得舒服,更不能不好好交待清楚。
郝长亨迎上纪千千会说话的眼睛,稍後才移到一侧,变成面对众人,苦恼道:“罪名可大哩!竟有人说,我帮已和黄河帮结盟,意图瓜分边荒集的利益。唉!若我郝长享确有此妄念,教我不得好死!自有边荒集以来,从没有人敢冒此大不韪,符坚曾做到过,各位看他现在是甚麽下场?我们怎会不知道边荒集是个发财的福地,只有大家和平共存,生意才可以愈做愈大。我郝长亨以人格作担保,我帮没有与任何人结盟,到边荒集来是要做生意,一切依足边荒集的规矩。不过,谁若不按规矩办事,我郝长亨有一口气在,绝对会力争到底。”
纪千千鼓掌道:“说得好!”
郝长亨得纪千千附和,立即变成得意忘形的呵呵笑道:“难得千千小姐欣赏,长亨必不会令千千小姐失望。”
燕飞和呼雷方听得你眼望我眼,同时心忖,难道两帮结盟之事,确是有人刻意中伤两湖帮。经过郝长亨如此澄清,依边荒集的规矩,在没有进一步的凭据下,再没有人可以拿此事作文章,否则便是与两湖帮为敌。
不过谁都知道郝长亨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不会是顺风顺水,有大江帮支持的祝老大,绝不容郝长亨来分一杯羹。
郝长亨目光移往燕飞处,含笑道:“燕兄可否於午前拨点宝贵的时间予小弟,大家坐下来说几句话,小弟对燕兄是发自真心的仰慕。”
高彦又再推燕飞一把,迫他答应。
燕飞正要答应,忽然一行六、七个人踏入营地,笔直朝他们走过来,领头者赫然是羯帮的老大长哈力行,这个矮壮粗豪汉子双目喷火,一脸愤慨,令人一看,便知有严重事故发生在他的身上,人人不由生出不祥的感觉。
第五章追凶大计
在淝水之战前,论势力依序以氐帮为首,接著是鲜卑、匈奴、汉、羌、羯,六大族帮,瓜分了边荒集的利益。
符坚的战败,把一切改变过来,氐帮由於符坚大军占领边荒集期间,不顾江湖规矩,成为符坚的走狗。待到淝水大战,秦军崩溃,姚苌放火烧集抢掠,最强大的氐帮成为众帮出气发泄的对象,群起攻之,令氐帮死伤过半,其他人落荒而逃,氐帮的势力瓦解冰消。
其他势力乘机而起,争夺龙头帮会的地位,此时,卷土重来的汉帮,在大江帮的支持下,一举收复失地,在夜窝子的地盘更扩充一倍以上,成为最强势的帮会。更由於其控制南方的水运和贸易,北方诸雄,谁都不敢开罪他。
经过连场恶斗,北方诸帮胜负渐分,拓跋族和羌族由於早有筹谋,故迅速占得席位,而慕容鲜卑则全凭慕容战的才智、武功魄力,把天下打回来。匈奴帮和羯帮虽没有给人连根拔起,却沦为弱帮,再不复先前威势。
没有人肯甘於被欺压削弱,所以赫连勃勃亲身来了,助匈奴帮翻身。
羯帮比之匈奴帮更要不及,若非长哈力行一向与汉帮关系良好,恐怕在边荒集早没有立足之地。
在众人惑然不解下,长哈力行著手下在两丈许外止步,独自走到众人前,肃容道:“请千千小姐恕我迟来不敬之罪,昨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惨事,若我没有猜错,曾为祸北方诸地的花妖,现正身在边荒集内。”
知情者无不色变。
纪千千一呆道:“花妖是甚麽人?”
慕容战双目杀机大盛,怒道:“花妖竟敢到我们边荒集来撒野,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四周三三两两各自閒聊者发觉不寻常处,纷纷聚拢过来,包括刘裕在内。
呼雷方皱眉道:“昨晚发生何事?”
郝长亨向纪千千和没有听过花妖的人,扼要解释道:“以洛阳为例,去年便发生过,六名美女在短短一个月内,遭人以凶残手法奸杀的大案,手法如出一辙,令洛阳稍有姿色的女子,人人自危。洛阳黑白两道虽全力缉凶,却连凶徒的衫角都摸不著。而如此可怖的血案,更曾在多座城市发生过,轰动北方,这来去无踪的凶徒就被称为花妖。”
纪千千双目露出愤慨神色,望往燕飞。
燕飞心中暗叹,这叫一波末平一波又起,而纪千千和小诗,更立即陷身花妖的阴影和威胁里。
长哈力行悲愤道:“受害的是我的女儿!”
众人猛吃一惊,莫不色变。
慕容战骇然道:“甚麽?游莹武功高强,又有人保护,怎可能让花妖得逞?”
长哈力行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当时她在船上渡宿,准备天明後押一批货北上,到天亮船仍未开航,我们始发觉情况有异,上船查看,船上十五名兄弟全遭毒手,游莹她……唉……她……”
刘裕沉声道:“长哈老大放心,边荒集可不同别的地方,花妖必须血债血偿。”
燕飞见人人目露恐惧之色,包括慕容战和呼雷方在内,便知刘裕这番话不起丝毫作用。慕容战等本身当然不会害怕花妖,还恨不得他现身来犯。问题在於,花妖针对的是女性,而边荒集任何男性均脱不掉嫌疑,特别是刚到达不久者,且在防不胜防下,更足令人人自危,不知厄运会否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或降临与自己有关系的女眷身上。
长哈力行的爱女,当然不是善男信女,随船的羯帮战士亦应人人有两下子,要杀掉他们,在场者至少有七、八人有十足把握,可是,若要在不惊动其他人下办到,则连燕飞和慕容战这种级数的高手,也未敢肯定自己有此能力。
於此,亦可见花妖的高明可怕,难怪肆虐多地,仍能逍遥无忌。
高彦道:“长哈老大可否让我们到船上看看?”
这句话由高彦来说,没有人会有异议,因为他是最出色的风媒,擅长从蛛丝马迹去根寻来源和真相。而依花妖一向的作风,将会在即临的一段日子内连续作案,更添事情的迫切性。
花妖不单是长哈力行的大仇人,更是整个边荒集的公敌。
长哈力行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现出身心俱疲的神态,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心绝望,拭泪摇头道:“我不想任何人再看到她,她死得很惨,我只可以告诉你们,花妖用的是一贯凶残虐杀的手法,她真的死得很惨。若给我晓得他是谁,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飞在人群里找到小诗,她的俏脸再没有半点血色。
客帐内,众人围成一个圈子,低声密议,这个因花妖临时引发却影响深远的会议,出席者是燕飞、刘裕、高彦、慕容战、夏侯亭、呼雷方、郝长亨、车廷、红子春和费正昌。
费正昌是与红子春同级的边荒集大商家,边人在背後称他为“贵利王”,专营钱庄押店生意,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唇上浓密的二撇胡,所以友侪都爱戏称他为费二撇,年纪三十上下,身形硕长,爱穿白袍,颇有点像一世不愁柴忧米的二世祖的格局。不过,领教过他手段者,均晓得他不单心狠手辣,武技强横,且非常精於算计人。而若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能坐入议会里,每句话均可以影响边荒集的未来。
除这些人外,纪千千亦有列席,坐在高彦背後,这是她的要求,在座的人谁敢拒绝,惹她小姐不快?
慕容战的手下负责封锁营地,不准任何人接近,免致机密外泄。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是否应立即找卓狂生,召开钟楼议会,又特许燕兄、千千小姐等列席,决定该如何对付花妖?”
呼雷方道:“召开钟楼会是势在必行,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动动脑筋,搏杀这个欺到我们门内来的花妖,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郝长亨目光投向纪千千,从容道:“我们首先要决定一件事,就是应否公布此事?让所有人生出提防之心,此举或可令大家团结起来对付公敌。”
燕飞也开始感受到郝长亨的过人魅力,举手投足豁达大度,且言之有物,发人深省,确是名不虚传精於纵横之术的人物。
纪千千给他一眼望来,像给他望进心坎里般,洞悉了她的心事,芳心微颤,毫不示弱的回望他,轻柔的道:“郝公子因何盯著人家呢?”
郝长亨微笑道:“因为,应否公告天下和千千小姐有著微妙的关系。”
刘裕亦开始佩服他的才智,更晓得他在对纪千千展开追求攻势,所以故意卖弄。
纪千千暗吃一惊,这个郝长亨真有一手,竟给他看破自己心事,亦可见他很了解自己,而他们尚是初识。
浅叹一口气道:“郝公子看得很准,千千确打算把演唱推迟至擒获花妖的後一晚方举行。”
红子春终於明白过来,点头道:“长享确有明见,想到若千千小姐取消今晚在钟楼演唱,而对集人没有一个好好的交待,後果将不堪设想。”
其他人也开始明白,在惨剧发生下,她大小姐已失去为边荒集弹琴唱曲的心情,且隐有以此激励缉凶的含义在内。
燕飞仍是默然不语,神情静若止水。
高彦则暗叫厉害,郝长亨竟能先一步想到纪千千把演唱无限期延迟,才智之高,教人惊懔。
慕容战则和呼雷方交换个眼色,同对郝长亨生出戒惧之心。
红子春向费正昌道:“费老板的看法如何?”
费正昌正审视郝长亨,不过愈看便有愈难测其深浅的感觉,他锋芒露得来一副从容不迫、虚怀若谷的神态,令人生出好感。沉吟道:“我感到事情或许非如表面般简单,是另有蹻蹊。即使行凶者用的是花妖的惯常手法,说不定只是为掩人耳目,令边荒集陷入恐慌中。”
车廷同意道:“第一个受害者竟是我们集内帮会龙头的女儿,更是武技高强的巾帼,大有示威挑衅的味道,确令人疑惑。”
在座者都是久经场面的老江湖,思虑周详,分别想出各种的可能性。
高彦皱眉道:“若有人假借花妖行事,这样做有甚麽目的?”
夏侯亭接口道:“这一点我们定要弄清楚,否则会因摸错门路,致处处失著。”
花妖并非首次作案,其作风有迹可寻,众人可以根据其往绩定出应付之计,不过若行事者是假的“花妖”,自会因而出现差误,慕容战的“摸错门路”,正是指此。
刘裕道:“不理是真的花妖或假的花妖,能以这般凶残的手法作案,本身肯定是个狂人,根本不需任何目的和理由。”
呼雷方叹道:“说得对!坦白说,我也并非善男信女,可是要我用上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这根本不是正常人做得来的事。”
纪千千尚未清楚花妖行事的方式,可是听众人这麽说,也知必然非常可怕骇人,所以长哈力行不愿爱女遗体被人检视,且提也不愿提内中情况。
幽幽一叹道:“千千想出个悬赏,奖励能把凶徒逮捕归案的英雄。”
众人为之愕然。
郝长亨欣然道:“千千小姐的悬赏当是别开生面,非是一般钱财的报酬。”
纪千千白他一眼,似在怪郝长亨过分的“善解她意”,平静而坚决的道:“我的奖励是陪那位大英雄喝一晚酒,唱最好听的歌给他听。”
众人无不动容,此可是人人渴望的恩赐,最吸引人处是,颇有擂台比武招亲般的况味,大有谁能擒妖除魔,本小姐便以身相许的含义。当然亦可能真的只是喝酒献曲,不过谁可获此殊荣,肯定可让纪千千另眼相看。且是公平竞争,边荒集每个男人均有机会。
燕飞却心中一震,隐隐感到纪千千的悬赏是针对他而发,看他对她的爱有多深,会否竭尽全力去对付凶徒。而他若要保持边荒第一剑的威名,确亦不能任由花妖在集内放肆。而撇开一切功利,他亦不容许花妖在边荒集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在他来说这是义不容辞的。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千千小姐的悬赏非常引人,但却可能带来反效果,累得人人各自为战,怕功劳给人分去,不能独享成果。”
纪千千显是因花妖的暴行失去说笑的心情,黛眉轻蹙道:“慕容当家是这样的人吗?”
慕容战老脸一红,尴尬道:“千千小姐请恕我失言,届时可由千千小姐论功行赏,看看谁能得千千小姐厚待。”
夏侯亭道:“花妖横行多年,仍没有人奈得他何,必有一手,我们须团结一致,方有除妖的希望。”
转向燕飞道:“燕飞为甚麽一直没有说话?”
众人目光不由全集中到燕飞身上。
燕飞的目光缓缓扫视帐内诸人,平静的道:“我已感觉到他!”
众人为之一呆,一时没法明白他的话。
燕飞解释道:“这是难以说明的感觉,我感到他离开我很远,又像近在探手可触之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红子春苦笑道:“我也有种感觉,却是不寒而栗的感觉,问题是感觉没法助我找出真凶。”
听他的说话,便知他对燕飞的感觉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认为,燕飞是故作惊人之语,只有纪千千、刘裕和高彦是例外,百日胎息後醒过来的燕飞充满灵异,至少他的剑会鸣叫预警。
燕飞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是个凭直觉办事的人,这个花妖正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摧花狂魔,所以我们可以根据他过往的行事作风定计。例如他只在三更天至天明前一段时间行事,我们便分批行动,轮更守夜,同时把整个边荒集动员起来,设立简单有效的示警方法,务要令他下次出手,便掉进我们的天罗地网内去。”
费正昌道:“如此,我们须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公布花妖为公敌,宣布千千小姐的悬赏,尽早把凶徒依边荒集的规矩五马分尸,否则边荒集将永无宁日,且会吓跑很多人。”
红子春道:“但长哈老大女儿的事却须小心处理,不可让消息外泄,否则长哈老大会更受打击。”
呼雷方道:“我立即去见祝老大,公敌当前,一切恩怨必须摆到一旁。”
郝长亨叹道:“祝老大若是懂大体的人,就不会借大江帮之力,意图垄断边荒集的利益,我也不用不远千里而来看顾边荒集的生意,我可以肯定,呼雷老大将徒劳无功。”
众人首次感受到他与汉帮和大江帮的嫌隙,而他这几句话正说到各人心坎里,生出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感觉。
慕容战带点不屑的冷哼道:“不论他采取何种态度,他既在议会内有席位,呼雷老大和他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车廷道:“对付花妖的行动细节,可在议会内以公投决定,各位若没有其他意见,我们便分头行事。”
燕飞道:“我还有一个意见,却怕要各位接纳并不容易。”
慕容战愕然道:“现在大家同仇敌忾,荣辱与共,只要是对付花妖的好办法,我们怎会拒绝呢?”
燕飞叹道:“我们何时曾团结一致?边荒集由大小帮会党派,至乎贩夫走卒,从来都是一盘散沙,今天,我们若不改变过来,到花妖连番暴行後远颺而去,我们将悔之莫及。”
呼雷方点头道:“我们确惯於自行其事,不过今趟情况有异,威胁到所有人,影响著边荒集的安宁,谁敢不尽心尽力。”
燕飞淡淡道:“我的提议很简单,蛇无头不行,今日的议会必须选出一个人,作整个“打妖”行动的统帅,所有人由他组织调度,我们方有成功的希望。”
这番话一出,人人脸露难色。
燕飞续道:“这位统帅的权力,只限於对付花妖一事上,其他方面一切如旧。”
郝长亨皱眉道:“听燕兄这般说,心中已有适当人选,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费正昌道:“首先,这个人不可以是刚在这两、三天内抵达的男性,因为难以脱掉花妖的嫌疑。”
郝长亨脸上现出怒意,心知肚明,费正昌的话是针对他而说,而且指的肯定不是燕飞、高彦或刘裕,因为他们昨夜的行为,均有目共睹。费正昌摆明是为祝老大出头,报他刚才说祝老大长短的冷箭。
慕容战和呼雷方的目光同时落在花容惨淡的纪千千身上。
纪千千愕然道:“不会是我吧?噢!人家是不行的!”
此时有人在帐外恭敬道:“逍遥帝后任青媞求见燕爷!”
众皆愕然。
第六章有危有机
东门大街是汉族商铺的集中地,全长若半里,始於城门,终於与夜窝子的分野。
第一楼的原址靠近东门,只有数百步的距离,在以前风光的日子里,由於只她一座是两层架构,其他均为单层建筑,放大有鹤立鸡群的雄姿,且是全木构的建筑特色,令她成为东门大街有代表性的象徵。
屠奉三在十多名手下的簇拥里,昂然进入东城门,踏足边荒集。“连环斧”博惊雷和“恶狐”阴奇傍侍左右,心中也不由生出感触。
这是他首次踏足边荒集,边荒最传奇的城集,他带来的将是新的秩序,而他今次是有备而来,没有人可以抗衡他,任何反对他的势力均会被彻底摧毁。最後活著的人将要接受新秩序,边荒集的玩意,须照他的方式来进行。
东门大街便如传闻所说的兴旺得教人难以置信,像浴火後的凤凰,从火烧废墟里复活过来,延续淝水之战前的芒采。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东门大街的地标“第一楼”。
博惊雷赞叹道:“真的令人难以相信,尤其当过去十多日,每天在马背上看到的均为荒野废村、千里无炊的凄凉景况,你更不会相信在这大片荒土的核心处,竟有这麽一个人间胜景。”
另一边的阴奇笑道:“若不认识博老哥者,还以为边荒集又多了位爱风花雪月的高门名士。”
屠奉三迎上一对正好奇地朝他打量的眼睛,双目精芒倏闪,立即吓得那路人移开目光,加快脚步走了。
事实上,早在他们在东门现身之时,已惹得路人侧目,在边荒集,人人是老江湖,稍有点眼力者,均晓得他们非是一般人物。
屠奉三目光转投大街前方,一队三十多辆的骤车队,正声势浩荡地在旁驰过,特长的货厢空空如也,不是刚卸下货物便应是赶往接货。
阴奇凑近屠奉三道:“是汉帮的人,襟头均绣上汉帮的标志。”
驾车过的汉帮帮徒,不少朝他们瞧来,显然也对他们的异乎寻常生出警惕之心,更古怪是屠奉三一行人中,後方的两个人托著一长丈许,高不过三尺以彩帛紧裹著的物体,益添他们的神秘感。
屠奉三祗对骡车队视若无睹,微笑道:“第一楼开始重建哩!竟惹得这麽多人来看热闹,教人意想不到。”
博惊雷欣然道:“当我们坐在第一楼上层喝酒的时候,边荒集该已臣服在屠爷你脚底之下,完成南郡公统一天下的第一步。”
在一堆堆的木材後,隐见八座营帐的顶部,充满野外的风情,与车水马龙的东门大街成强烈对比。
阴奇道:“边荒集现时论实力,以汉帮称冠,我们就拿他们来开刀,令江海流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
屠奉三摇头道:“边荒集最有势力的绝非汉帮,而是看似如一盘散沙的夜窝族,足有三千人之众,是由沉迷於边荒集神话的疯子组成,由“边荒名士”卓狂生作精神领袖,我们不可小觑他的影响力,事实上,他方是边荒的土皇帝,在边荒集最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开罪他。”
博惊雷和阴奇正左顾右盼林立两街的各式店铺,对每座建筑物的本身都非常注意,反而对铺内卖的是杂货还是布料漠不关心。
阴奇道:“我们曾仔细调查过这个人,竟没法查到他来边荒集前的任何线索,此人肯定大不简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把整个边荒集改变过来。”
屠奉三忽然停在一间规模气魄比附近店铺宏大的布行前,举头念出布行的名字,道:“兴泰隆布行!就挑这一间。”
背负双手,迈开步伐,进入铺内,博惊雷和阴奇跟在其後,馀下者留在门外,封锁铺门,只准人出,不许人入。
一个中年人迎上来,见状皱眉道:“客官是否要买布?”
屠奉三冷冷道:“是买铺而非买布,谁是这里的老板?”
中年汉脸色微变,却丝毫不惧,先阻止铺内十多名夥计上来“增援”,昂然道:“本人任明帮,祝老大见到我都客气打招呼,快给我立即离开,多少钱也不卖。”
阴奇移到设於入口旁的掌柜台处,从怀内掏出一袋东西,尽倾於台面,赫然是黄澄澄的金元宝。
屠奉三没有动怒,从容自若道:“百两金锭如何?足够你花霍十年,何用辛辛苦苦在这里卖布?”
任明帮目光落在堆得像座小金山、耀目生辉的金锭子上,坚决摇头道:“多少钱也不卖!”
博惊雷取出另一袋金子,倾往小金山上,令小金山诱力倍增,气势剧增,狞笑道:“添一百两,再加上“屠奉三”三个字,任老板你多活十年,也肯定赚不到这麽多金子和这样的荣幸。”
任明帮瘦躯剧震,双目射出恐惧的神色,瞧往屠奉三,嘴唇抖颤,再说不出话来。
屠奉三像作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转身吩咐门外的手下道:“成交,你们把牌匾拆下来,换上我们的,再准备开张典礼,第一炮最重要,不可以马虎了事。”
祝老大气冲冲的走入汉帮总坛北院上宾馆的厅堂,江文清正和“铜人”直破天在吃早点,并在研究边荒集的形势。
祝老大在两人对面坐下,一口气把情况说出来,苦笑道:“我不是不想忍一时之气,可是燕飞实在欺人太甚,若我屈服,我祝天云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江文清仍是男装打扮,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点头道:“祝叔叔处理得很好,没有当场与燕飞撕破面皮,让我们至少在正午前仍可动脑筋想办法。”
直破天笑道:“到时让我先摸摸他底子,若他并不如想像般难吃得住,索性送他归西,一了百了。”
江文清淡淡道:“干掉燕飞尚有刘裕,谢玄已对我们大江帮非常不满,在南方他是唯一不惧怕南郡公的人。若他封杀我们的生意,南郡公亦只能袖手旁观,爹绝不愿见到出现这般的情况。”
祝老大叹道:“可是燕飞已把纳地租的事揽了上身,等若公然与我汉帮为敌,不杀他何以立威。”
江文清风目生寒,摇头道:“祝叔叔这著棋不是不好,时间上却不适合,会给燕飞抓著来收买人心。”
她虽说得颇为婉转,却是在责怪祝老大的不智,同时也把祝老大决意硬拚的唯一理由压下去。
既然是错误,当然只该设法补救,而不是一错再错。
祝老大脸露不悦神色,却没再说下去。
江文清举盅浅呷一口茶,漫不经意的道:“听说郝长亨今早在燕飞营地露脸,祝叔叔没见著他吗?”
祝老大为之愕然,想不到她消息灵通如斯,他亦非蓄意隐瞒,只是待商量妥如何应付燕飞,然後提出此事。
祝老大点头道:“他是红子春带来的,对我还相当客气,表示只为做生意才到边荒集来。”
直破天冷笑道:“相信他的人,从来不会有好收场。郝长亨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最清楚。”
祝老大不忿道:“我真的不明白,现时边荒集以我们实力最强,区区一个燕飞,任他三头六臂,只要我们尽倾全力,又有你们从旁协助,他岂能溜出我的五指关。虽说谢玄手握兵权,可是他与司马氏势如水火,岂能全无顾忌?若我们畏首畏尾,首先便要把边荒集得来不易的成果赔出去。”
江文清微笑放下茶盅,道:“祝叔叔切勿动气,否则郝长亨会正中下怀。我们现在正因是树大招风,故成为众矢之的。郝长亨最擅长合纵连横的手段,祝叔叔有没有把握同时应付各帮会山头的明枪或暗箭呢?”
祝老大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直破天语重心长的道:“论智计武功,大小姐均令人没得话说,局内人有时反不及局外人看得清楚。今次我们来前,帮主曾有指示,一切须重新部署,否则我们将会成为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牺牲者。”
江文清倏地起立,移到祝老大旁的椅子坐下,扯扯他衣袖柔声道:“祝叔叔啊!我们是从整个天下形势去考虑,现在大江帮和汉帮是荣辱与共,绝不会不为祝叔叔著想。祝叔叔可知有人以花妖的手法,奸杀羯帮老大的女儿吗?”
祝老大被她像小女儿般痴缠软语,勾起对她儿时的回忆。心中怨气早不翼而飞,听到最後一句话,失声道:“甚麽?”
江文清道:“祝叔叔离去後,长哈力行便抵营地报上噩耗,此事发生於昨晚,当时他的女儿在船上过夜,同船的羯帮好手无一幸免。慕容战、红子春、费正昌、夏侯亭和呼雷方还因此留下在营帐与燕飞密议呢。”
祝老大变色的脸容仍未回复过来,骇然道:“花妖竟然厉害至此?”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如此厉害,也不能肆虐施暴多年,无人能制。”
祝老大沈吟道:“会否是有人假借花妖的手法行事,事实上另有目的?”
直破天叹道:“像花妖那种恐怖可怕的手段,不是人人学得来的。他比禽兽更要凶残,人性泯灭。我们刚才正在讨论此事,看来花妖确已潜入边荒集来。”
祝老大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汉帮帮众大部份女眷均留在南方,但仍有女眷居於边荒集,特别是有职级的帮员,他本身便有两名妾侍在这里。
此事既可以发生於武功高强的帮会龙头的女儿身上,正显示花妖不惧怕边荒集任何人,而边荒集每一位女性,均有可能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江文清分析道:“危险和机会随花妖的来临同时出现,我们须显出领袖帮会的风范,把失去的民心争取回来。”
祝老大精神一振,对江文清生出佩服之心。
江文清续道:“花妖已於一夜间成为边荒集的公敌,我们可抢在钟楼议会前重金悬赏,谁能揭破花妖的身份者,可得百两黄金,成功擒杀花妖者则得千金。同时公布永远撤消地租之事,以显示我们与集人同甘苦的意向。”
祝老大点头道:“此法确是可行,外敌当前,我便暂时撇下与燕飞的纷争,别人只会说我祝天云懂得大体,而不会笑我怕了燕飞。”
直破天待要说话,胡沛神色凝重的来到,报告道:“兴泰隆的任明帮求见帮主。”
祝老大不耐烦的道:“告诉他我今天没有空。”
汉帮的军师胡沛沉声道:“帮主怎都要拨空一见,他说铺子给屠奉三以二百两金子强买去了!”
江文清、直破天和祝老大听得面面相觑,愕然以对。
刘裕首先揭帐而出。比对起她以前华裳丽服,任青媞现在的荆钗裙布犹显得她清丽脱俗,横看竖看也不像心狠手辣的妖女。
任青媞盈盈立於离客帐三丈许处,美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著他,见他现身即毫不吝啬地奉上甜甜的笑容,还他娘的带点天真纯洁的味道,看得刘裕心头火发,旧恨新仇,同涌心头。
四名北骑联的战士守在两旁,後方还有七、八名武士,人人如临大敌。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只是“逍遥帝后”四字已足教人提高警觉,步步惊心。
刘裕直觉感到,任青媞在观察他有否被任遥的逍遥气所伤,仍後患未除,哈哈一笑,举步朝她走过去,喝道:“其他人退开!”
众北骑联武士均为久经战阵之辈,见状哪还不知刘裕要出刀子,立即往四外散开。
任青媞立即黛眉轻蹙,“呵哟”一声娇呼道:“刘爷想破坏边荒集的规矩吗?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嘛!”
此时燕飞、慕容战、红子春等已紧随刘裕身後出帐,见到刘裕手按刀把,大步朝任青媞走过去,均感意外,想不到一向予人冷静机智的刘裕,忽然变得如此悍勇逼人。
“锵”!
厚背刀出鞘,随著刘裕加速的步伐,往任青媞划去。
任青媞娇叱一声,一对翠袖扬上半空,化作万千袖影,旋身一匝,倏忽间已截著刘裕。
劲气刀风呼啸而起,在眨几眼的高速下,任青媞以衣袖,连接刘裕快逾闪电的八刀,看得人人眼花缭乱,既惊叹刘裕狂猛的刀法,又懔惧任青媞的精微袖法。
刘裕终於领教到“逍遥帝后”的真功夫,他纯凭手的感觉随意变化,著著强攻,但仍是招招给她封死,有如遇上铜墙铁壁,无隙可寻,更不能把她迫退半步。最可恨是她仍未亮出兵器,只从此点看,自己最少逊她半筹。
不过,任青媞亦露出讶色,显然对刘裕刀法精进至此,大感意外。
刘裕见好就收,他为人实际,不会白花气力,收刀疾退,回到燕飞身旁,长笑道:“任後不是要来告诉我们,任教主是决定要做缩头乌龟吧!”
燕飞心中叫妙,他一眼便看穿刘裕攻不破妖女的袖阵,可是刘裕进退合宜,使人感到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只是因对方是代表任遥来说话,所以暂且放过她。
任青媞露出没好气的神情,却又充满诱惑的味儿,目光落在燕飞旁的纪千千娇躯上。甜甜的笑道:“原来我的燕爷另结新欢,还是秦淮河的首席美女,难怪会指使刘爷来行凶灭口哩!”
燕飞心中暗恨,妖女终是妖女,甫开口便是挑拨离间,既惹起别人对他的嫉忌,更说得自己和她似是有暧昧的关系,一石数鸟,用心不良。
果然,慕容战等均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反是纪千千仍是笑吟吟地打量著任青媞,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刘裕发觉郝长亨仍留在帐内,心中有数,哑然笑道:“鬼魅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有话快说,我们没有时间听你的胡言乱语。”
任青媞自他一眼,接著美目一扫,登时令初认识她者,生出魂销意软的迷人感觉。这才盯著燕飞道:“燕爷明鉴,敝教主因有急事赶返建康,昨夜来找你,又碰巧燕爷外出未返,只好把决战推迟一个月,到时再约期领教。人家要说的胡言就是这麽多,燕爷请好好保重身体。再见哩!”
说罢施施然的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