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三十八卷

第一章 恩怨情仇

  “锵”!
  蝶恋花发出响彻小谷的清脆呜叫,不明所以的万俟明瑶吓得半途暂退,且地是不得不撤,因为剑鸣声直贯进她两边的耳鼓穴去,震荡着她的心神,令她有如触电。
  她直退往两丈之外,俏睑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那是燕飞从未在她的绝世花容看见过的表情。
  自从往赴纪千千雨枰台之会的船程上,因卢循从水中的偷袭,蝶恋花第一次示警呜响后,直至刚才于面对旧爱狠辣无情的致命一击下,他一直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一回事。
  此时此刻燕飞终于明白了,他作出了剑道上大有可能是空古绝今的突破,这一招该可名之为“仙凡合一”。
  万俟明瑶的漠柔剑遥指着他,娇叱道:“这是甚么妖术?”
  燕飞心忖这并不是妖术,严格来说也不属剑法的一种。他的蝶恋花,就是阳神与他的联系,当他全神全灵把精神贯注到蝶恋花上,他的阳神和肉体的阴神阴阳合并,二合为一,蝶恋花遂产生天然呜响,一切纯出于白然,便如闪电雷鸣。
  “仙凡合一”并非剑法,却是剑道至高无上的心法。当阳神、阴神结合为一,他整个精神全面的提升。那种感觉奇妙至极点,首先是万俟明瑶迅如激电的攻击动作似缓慢了些,那当然不足这美女故意减速,而是因燕飞的速率感应提升了,令他能完全掌握万俟明瑶的剑路和真气。
  其次是他感到可完全绝对的控制体内至阳至阴之气,不用进阳火或退阴符,已可如臂使指的操控体内真气的运动。
  这是他从未梦想过的境界。
  燕飞仍安坐在小溪旁的大行上,双日一眨也不眨的凝视旧爱,柔声道:“明瑶放手吧!你是无法杀死我的;即使你出动全族的人,我仍有办法安然脱身,返回平城。明早我们会调动大批兵马,护送五车黄金直抵大河,然后我们会把黄金运上一艘在那里等待着性能优越的战船去,再把黄金押运返边荒。不用我说,当战船顺流而下,你将失去劫夺黄金的机会,任你们如何人强马壮也办不到。”
  万俟明瑶双眸杀机更盛,沉声道:“燕飞!你吓唬不倒我的。”
  燕飞摇头叹道:“我不是吓唬你,而是向你提出忠告。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秘人,更不愿伤害你。”
  接着仰首望天,有感而发的道:“你看看星空是多么的神秘美丽,这世上还有无数美丽的事物,待我们去发掘、探索和感受,为何要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成败,而错过了其它呢?”
  万俟明瑶的漠柔剑倏地爆起漫天光影,如烈焰似的闪跳吞吐、游移不定,正是她的拿手本领——烈焰狂沙。
  阵阵灼热至今人窒息的惊人剑气,随漠柔剑爆出一团团的光焰,似今他忽然处身死气沉沉的沙漠,熟浪滚滚而来。
  对此燕飞早有经验,在以前他会毫无办法,只好以己身真气力抗和忍受。当万俟明瑶把剑气的威胁力推上颠峰,发动不停的攻击,他便剩下挨揍的分儿。
  但今时再不同往门,燕飞露出一个微笑,叹道:“明瑶!今大行不通哩!”
  蓦地漠柔剑锋芒遽盛,化为一圈圈光芒,以铺天盖地的威势罩击燕飞而去。
  忽然间眼前全是剑影热浪,万俟明瑶不顾一切地全力出手。
  燕飞霍地立起,剑仍在鞘内。
  一个由至纯至阴的真气形成,令方圆二丈之地凹陷下去的气场,立即出现,以燕飞为核心,包围着他,把万俟明瑶的剑气熟浪全部没收,而她更没法藉剑气锁紧他的气机。
  万俟明瑶登时威势全消,漠柔剑像变成一把普通的凡剑,兼生出被燕飞硬扯过去的骇人感觉。
  万俟明瑶娇叱一声,二度不战而退。
  燕飞两手下垂,盯着万俟明瑶,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可以有别的选择,他绝不愿挫折万俟明瑶,使她难堪。可惜他确是没有选择。只有当万俟明瑶晓得他的本领,无计可施下,方会打出向雨田这张牌。
  万俟明瑶花容惨淡,于两丈外有点狼狈地瞧着燕飞,喝道:“燕飞!算你好行!”
  “锵!”
  蝶恋花出鞘。
  燕飞太熟悉万俟明瑶,明白她不会这么轻易认输,何况她尚有奇功秘艺,怎肯尚未尽展所长便罢休。
  果然他的剑刚离鞘,万俟明瑶似化作一缕清烟,以鬼魅般的高速移到他左侧剑势难及处,漠柔剑闪电般扫向他腰胁。
  这是万俟明瑶名之为“沙影二十八剑”的自创剑法,纯凭一注真气连攻二十八剑,由此吋推想剑速的惊人,但最难防的是她的剑可软可硬、可刚可柔,当她把软剑的特性发挥至极限时,确有鬼神莫测之机。
  当年在长安,燕飞作她练功的对手时,便曾尝过其中的滋味,那回他挡到三十二剑便撑不住,被她划破背上的衣服,今问又如何呢?
  燕飞横移一步,转身运剑,把万俟明瑶的漠柔剑挡个正着,岂知两剑相触,漠柔剑忽然变软,蝶恋花竟挡她不着,给漠柔剑从剑底泥鳅般滑溜过去,疾点往他右腿。
  燕飞早晓得会有此事发生,运剑下压。
  “锵!”
  万俟明瑶冷笑一声,气贯长剑,本早弯曲状的软剑忽然伸个笔直,硬把蝶恋花弹起,原式不变地刺向燕飞。
  幸好燕飞用的是柔劲,虽然蝶恋花被弹至跳起,仍对漠柔剑牛出吸摄之力,令万俟明瑶剑势出现不该有的略一缓滞。
  就是这点空隙,令燕飞回天有术。
  “叮!”
  万俟明瑶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不知如何漠柔剑的剑锋,像被重逾干斤的大石砸了一记,原来是燕飞撮指成刀,狠劈往剑尖去。
  万俟明瑶娇呼一声,退了开去、自练成这种剑法后,她尚是首次无法把剑式连续施展下去,骇然收剑后撤。
  只有燕飞清楚原因,因为他比万俟明瑶更快。当阳神和阴神结合后,他超越了原本精神和体能的限制,成为介乎“人”和“仙”之间的混合体。
  “燕飞!”
  这是万俟明瑶第二次呼唤他的名字,今回是彻底的震撼。
  看着万俟明瑶充满难以置信神情的眸神,燕飞还剑鞘内,心中感慨。燕飞再非以前在万俟明瑶剑下屡受折辱的燕飞,蝶恋花更非以前的蝶恋花,
  万俟明瑶呆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燕飞心忖万俟明瑶以前的遗憾,就是他既及不上她,更远不能跟向雨田比较,但现在自己在任何一方面均把她压制,她是更爱还是更恨他燕飞呢?
  万俟明瑶猛一咬牙,忽又挺剑进攻,漠柔剑化作虚虚实实的十多道剑影,以排山倒海的姿态狂罩过去,剑劲嗤嗤,长剑忽软忽埂,似若毒蛇吐信。
  燕飞知道这是紧要关头,只从万俟明瑶双闩射出的坚决神色,便知她下了拚死博命之心,要施尽浑身解数,纵然两败俱广,也绝不肯罢休。此正为万俟明瑶的性格。
  他的为难处是只能守不能攻,又不可施展小三合的招数,变得只能凭小三合以外的功夫化解她狂风暴雨的攻势。即使他的剑比她更快,若不能以攻对攻,亦占不上多少便宜,动辄有落败之险。虽说万俟明瑶杀不掉他,可是“佯死”一法只可用一次,如果今回被她“杀了”,旋即又“复活”过来,下次便不灵光。
  燕飞飞退寻丈,边退边以蝶恋花画出一个完整无缺的大圆圈。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万俟明瑶在气机牵引下如影随形、追击而至的剑气剑光,竞如石投深海般变得无影无踪,变成徒具形式而欠缺威胁力的剑招。
  万俟明瑶俏脸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时,“日月丽天大法”全面展开,蝶恋花剑势扩展,把万俟明瑶卷入有如狂风卷起千重巨浪的剑影内去。
  万俟明瑶根本别无选择,想停手也没有法子,只好使出看家本领,朝燕飞强攻猛撼。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万俟明瑶使出“沙影剑法”,从不同的角度位置,漠柔剑软硬无常的向燕飞连攻三十八剑。
  燕飞晓得自己的策略成功,他以纯阴之气,首次以剑招制造出一个浑圆的凹陷力场,化去了万俟明瑶抛开生死,执意亡命攻击的剑意杀气,再逼她毫无转圜余地的正面硬撼,不过他仍是以守为主,更守得险至极点,艰苦争极点,至乎想放弃。
  “当!”
  燕飞以至阳之气,震得万俟明瑶往他割颈而占的第三十八剑横荡开去,所有后着再无以为继,只好拖剑退后。
  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万俟明瑶俏脸再没有半点血色,失神地微喘着气,但持剑的手仍是那么稳定。
  燕飞回剑鞘内去,苦笑道:“这是何苦来哉?我们竟有如此兵刃相对的一刻?这是为了甚么呢?”
  万俟明瑶缓缓把剑归还鞘内,轻摇螓首,垂头似不愿燕飞看到她眼内神色,接着仰起如花玉容,回复温柔的神情,首次改用汉语轻轻道:“汉!你还爱明瑶吗?”
  燕飞心神剧震,晓得万俟明瑶心中已狠下决心,只要他的答话偏离她的意愿,她便会抱着玉行俱焚之心,既要毁掉他,更要毁掉向雨田,因为他们都是她心中恨之入骨的负心汉。
  燕飞看了她好半晌后,以汉语乎静的道:“你仍不明白吗?我和你之间的事已是过去了的事,就在那晚我离开时,拓跋汉已死掉,走的是燕飞。刺杀慕容文的成功,令我在武功上作出了突破,但我心中的创伤却一直没法弥补,所以我到边荒集后,变成一个不思进取的人,终日沉迷酒乡。若这不算爱,甚么才算是爱呢?万俟明瑶,你来告诉我吧!”
  万俟明瑶双目异芒闪闪,令她更是艳光四射,不可方物。她继续以汉语柔声道:“既然你没有忘记我,为何又移情别恋,勾搭上纪千千呢?”
  燕飞苦笑道:“你真懂得伤人之道,为何要用‘勾搭’这种字眼呢?你可以尊重别人一些吗?你爱过我吗?你肯为我牺牲吗?但我却肯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亡在内。那时刺杀慕容文的时机尚未成熟,或许该说是我的准备尚未够充足,可是我却晓得你已失去耐性了,且想冒险行动,于是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杀死慕容文,好令皇宫的防卫出现平时绝不会有的破绽,为你们制造一个机会。”
  万俟明瑶默默听着,没有插口打断他的话,双眸代之而起是带点茫然的神色。
  燕飞说了这么多话,是要点醒她,希望她能放弃对他燕飞和向雨田的恨,解开她和他们之间的死结,大家和气收场,那他和向雨田便不用一起来欺骗她。
  坦白说,如果不用“死”,谁愿意去冒这不测之险,包括他——拥有杀不死阳神的燕飞在内。那种事的后果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燕飞叹道:“当我进行刺杀大计的一刻,我自忖必死,根本没有想过能于事后溜掉。那时我心中更有另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刺杀成功与否,我燕飞前生欠下你万俟明瑶的情仇,又或今生与你结下的孽债,都该还清了,我燕飞再没有亏欠你分毫。你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
  万俟明瑶轻柔的道:“我这么惹你讨厌吗?逃离长安后你从没有回头,像避开瘟神似的,难道你不晓得我对你是另眼相看吗?我承认我当时错估了你,但说到底总算是为你着想,不愿你去涉险。”
  燕飞颓然道:“真的是这样子吗?我们大家心中一清二楚,当我逃出长安城的一刻,我清楚知道已把与你苦恋的拓跋汉永远留在长安,离开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叫燕飞的人——一个全新的人。以前的拓跋汉再不存在,我再不愿痴恋一个心中只有别人而没有我的女人,那实在太痛苦了。”
  万俟明瑶趋前数步,直抵他身前三尺许处,用神的审视他,轻轻道:“我该怎么说呢?我真的没有蓄意玩弄你的感情,我对你是真心的,在你之前,我从没有和其它人相处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不要再提我和向雨田之间的事好吗?那对我来说只像前世轮回中发生的事。”
  燕飞细看她曾令他神魂颠倒的玉容,但心中再没有以前的感觉,因为晓得她仍在骗他,如果她再不在乎向雨田,是不会着向雨田来杀他燕飞的。
  他太明白她了。
  燕飞苦笑道:“或者你真的对我有点意动,但肯定那并不足够,爱该是包括牺牲、体谅和了解的。可是你从来不会对我作任何让步,更从来没试着了解我的心事。坦白说,我是受够了哩!在边荒集沉醉酒乡的日子,虽然痛苦,但我亦有解脱和痛快的感觉。我们的事已在我离开长安的一刻结束,我们永不可能回复到先前的那种关系。”
  万俟明瑶双目厉芒渐盛,语气却仍保持平静,沉声道:“说到底,就是你再不喜欢我了,那大家还有甚么好谈的?你说了这么多话,就是要我万俟明瑶做个背信弃诺的人,令我族蒙羞。”
  燕飞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劝你得放手时且放手,否则对你对我均没有好处。”
  万俟明瑶倏地娇笑起来,完全回复平时的风采,尽显其百媚干娇的动人美态,然后神情转冷,盯着燕飞-字一字的缓缓道:“听说你答应了与向雨田决战,时间地点任他选择。是不是有这回事呢?”
  燕飞一颗心直沉下去,生出沮丧的情绪?他费了这么多唇舌,最后的结果仍是如此,她没有因而有丝毫改变,仍是不肯放过他,更不肯放过向雨田。
  叹道:“确有这么一回事,明瑶你有甚么提议呢?”
  万俟明瑶道:“明天日落时,我和向雨田会在平城东北面的候乌湖,恭候你燕公子的大驾,你只可以一个人来,我希望能彻底解决我们的事。”
  燕飞还有甚么好说的,点头道:“我定会准时赴会。”
  万俟明瑶现出一丝苦涩的神色,道:“现在的你和向雨田都是我无法杀死的人,我很想知道若你们作生死决战,会有甚么结果、只要你胜了,我万俟明瑶立即和族人撤回沙海,从此再不管慕容垂的事。”
  说罢掉头离开。
  燕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谷外,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返平城去了。

第二章 骑虎难下

  在午后冬阳的照射下,“奇兵号”领头泊往海盐南面的临海码头,出奇地除了随行的八艘双头舰外,尚有五艘专走海路的楼船,观其吃水深达两丈,便知船上满载货物。
  刘裕闻报,和一众将兵蜂拥出城迎接,此时岸上早众集了数百名北府兵,人人神色兴奋,看着壮观的船队泊往大小码头。
  屠奉三不待“奇兵号”靠岸,从船上跃下码头,以内功贯注声音大喝道:“报告刘帅,奉三和文清幸不辱命,已攻克沪渎垒,并夺得敌人大批粮资和攻城的工具。”
  刘裕尚未有机会回应,聚集在码头的兵将爆起震荡码头区的轰天叫好喝采声,便像久旱的受苦灾民,看到天上降卜甘霖的激动情况。
  刘裕心中叫好。
  屠奉三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可见他深识人性。他于攻陷沪渎垒后,毫不停留的率船队赶回来,为的便是要报上好消息,振奋海盐部队的士气。
  没有了专用来攻打海盐的器械工具,天师军暂时对海盐是无计可施,让海盐的部队有喘息的时间和空间。
  城门和城墙上的守军听到这边的欢叫,立即知道发生了甚么一回事,同时呐喊助威响应,一时间城里城外,充满令人热血沸腾的叫喊声。
  屠奉三直抵刘裕和刘毅等将领身前,从容道:“我们于丑寅之交对沪渎垒发动攻击,敌人在猝不及防下全无还击之力,仓皇四散奔逃,到天明时全垒落入我们手上。不知是否老天爷关照,五艘天师军的货船仍懵然不知地驶到沪渎垒来,上载大批粮货、药物、衣服和日用品,我们当仁不让,一切照单全收。看!我们把战利品带来了,请刘帅过目点收。”
  由于他说得既轻松又有趣,引起众将兵发自真心的爆笑。而这五艘大型海船,在各人眼睁睁下靠往岸边,比甚么都更能有力地激励士气。
  刘裕打心底感激屠奉三,目前北府兵最欠缺的正是粮货和信心,最巧妙是屠奉三提起老天爷,绕了一个弯子提醒众人他刘裕是真命天子,登时令众人精神振奋。
  刘裕微笑道:“宗兄!麻烦你点收战利品,再把货运进城内去。”
  刘毅振臂一呼,左右人等全追在他身后办事去了。
  此时八艘双头舰耀武扬威的在码头外的海域往来巡弋,益增海盐城守军振起了的气势。
  屠奉三来到他身边,叹道:“我们没有看错蒯恩,此人乃不世将才,攻打沪渎垒的计划由他一手策划,故能在伤亡不足百人下建立奇功。我们要好好的擢用他。”
  刘裕道:“大小姐和宋大哥呢?”
  屠奉三道:“我们接到边荒来的消息,北颖口的敌人已被击退,还击杀主帅宗政良和副帅胡沛。高小子当然安然无恙,似乎还赢得小白雁的欢心。
  燕飞现已往平城去,五车黄金可望于短期内运抵边荒。正因逞荒集之危已解,所以我们的荒人兄弟把二千头上等战马送交孔老大,再由他派船运往海盐来,大小姐和宋大哥率船于中途接应,以免被天师军拦途截劫。“
  刘裕大喜道:“我们交运了,好消息竞一个一个的接踵而来。”
  屠奉三道:一这或许是否极泰来。事实上自我们智取盐城后,我们已把命运掌握在手上,再不是由人摆布。现在情况如何呢?“
  刘裕道:“昨天一日之内,吴郡、嘉兴相继陷落,天师军竟封锁到无锡之路,逼得两城败军朝海盐逃来,现在我们在海盐的兵力已增至八千人,徐道覆真懂得帮忙。”
  屠奉三叹道:“这叫天助我也。只从吴郡和嘉兴失陷之速,可看出北府兵十无斗志。事实上谢琰的部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全赖我们奇兵突起、挽狂澜于既倒。有没有天师军的情报?”
  刘裕看着五艘海船的货物,在众人兴高采烈下被搬运到岸上,再由骡车运进城内,心中涌起满足和欢慰的感觉。答道:“据刚接到的消息,天师军的主力已沿运河南下,攻打会稽和上虞将是十天或八天内的事。至于该来攻打海盐的天师军部队,仍未见踪影。真奇怪!”
  屠奉三笑道:“有甚么好奇怪的,这支部队现该在赴沪渎垒的途上,不过当他们遇上从沪渎垒逃出来的败军,只好退返吴郡和嘉兴,再请求徐道覆的指示。”
  刘裕欣然道:“理该如此!”又沉吟道:“徐道覆会有何反应呢?”
  屠奉三扫视海面的情况,沉声道:“如我所料不差,天师军的舰队会出现在海面上,摧毁我们泊在码头的所有船只,封锁我们的海上交通,使我们无法支持海峡对面的会稽和上虞,同时孤立海盐,使我们不能从海路运来物资。”
  刘裕双目精芒乍闪,平静的道:“那就让天师军的战船队,见识一下我们双头舰能以少胜多的战术。我们尚有一个优点,就是从岸上支持我们的舰队,只要捱过此关,海盐将变成在怒海中兀立不倒的巨岩,我们大败天师军的日子亦为期不远了。”
  聂天还坐在厢房内临窗的桌子,从酒家二楼俯瞰风雨迷蒙里洞庭湖的风光。此时把门的手下来报,任青?到了。
  聂天还着手下请她进来,到任青堤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厢房门关上后,聂天还道:“任后是否静极思动呢?”
  任青媞微笑为他斟酒,柔声道:“我是放心不下,所以趁聂帮主尚在巴陵,赶来见你。”
  聂天还用神地打量她,似是有所发现。讶道:“任后竞在担心聂某人?”
  任青媞淡淡道:“正因聂帮主认为我不用担心你,这却正是我担心你的由来。”
  聂天还皱眉道:“任后是否暗示桓玄会害我呢?”
  任青媞叹道:“我对桓玄确有恨意,但仍不会下作至干挑拨离间的事,但有些话是不吐不快,便当是报答聂帮主收留我的情义吧!”
  聂天还微笑道:“狡兔既然未死,我聂天还应该尚有被利用的价值,桓玄怎舍得害我?”
  任青媞幽幽的道:“奴家就是担心帮主有这种自以为然的想法。帮主认为要杀你是一件易事吗?当帮主全力提防时,任何人要对付帮主,都要付出沉重惨痛的代价,动辄还惹来焚身之祸。故若我是桓玄,会选择在帮主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攻帮主的不备,以除去杨全期和殷仲堪之外另一个心腹大患。”
  聂天还冷哼道:“任后当我第一天出来混吗?我怎会不防桓玄一手,他的部队全在我的监视下,他动半个指头都瞒不过我。桓玄想暗算我,会是自讨苦吃。”
  任青媞苦笑道:“帮主动气了,我是否该闭嘴滚蛋呢?”
  聂天还瞪了她好半晌后,摇头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在提防桓玄,我和他的结盟是互相利用,根本没有道义可言。但若没有这个盟约,我到今天仍只能在两湖称霸,坐看大江帮耀武扬威。”
  任青媞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
  聂天还道:“请说下去。”
  任青媞道:“在一般的情况下,谁都难以对付帮主。可是当帮主倾巢而出,一旦被截断返两湖之路,将成被驱离山林的猛虎,变成被犬欺的平阳之虎。帮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聂天还从容道:三垣个情况或许有一天会发生,但绝不在攻陷建康之前,这方面我自有打算。“
  任青媞冷静的道:“帮主雄材大略,心中当然有全盘计划,容许我猜测吗?”
  聂天还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皱眉道:“说吧!”
  任青媞微耸香肩道:“当桓玄全力攻打建康之际,帮主将攻取荆州,变成另一个桓玄,那时就算桓玄成功攻夺建康,但已失去上游之利。对吗?”
  聂天还沉声道:“这是桓玄的看法,还是你的猜测?”
  任青媞目光投往烟雨中的洞庭湖,轻轻的道:“不论大江帮,又或两湖帮,都是桓玄的心中刺、眼中钉。桓玄并非-个有勇无谋的人,他借帮主之手除掉江海流,实为高明的一着。可是他有两大缺点——第一个缺点是好色;另一个缺点是疑心重。”
  接着秀眸朝他瞧去,平静的道:“天下谁不晓得帮主是不甘臣服于人下的霸主豪强,以桓玄这么一个疑心重的人,绝不会让帮主坐收渔人之利。如果青缇所料无误,在毁灭两湖帮前,桓玄只会封锁大江,而不会直接攻打建康。”
  聂天还冷然道:“你是指今次桓玄邀我攻打江都,只是要覆亡我两湖帮、引蛇出洞的奸计、哈!若是如此,我会教桓玄后悔。”
  任青媞从容道:“我刚才说过,在帮主全力提防的当儿,攻击你的人肯定是蠢才。攻打江都,帮主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桓玄怎敢在这种时刻打帮主的歪主意。事情会发生在歼灭了杨全期和殷仲堪之后至进犯建康这段期间内。”
  稍顿续道:“帮主虽然对桓玄的兵力部署了如指掌,可是对巴蜀的谯纵又如何呢?此人能独霸巴蜀,大不简单,其出身来历,更是神秘。谯家的崛起只是十多年间的事,看看以干归这等人才,亦甘为他所用,便知谯纵不只是一般世家大族。”
  聂天还苦笑道:“你以为我会忽略谯纵吗?”
  任青媞道:“帮主当然不会有此疏忽,但却肯定感受上没有我这般深刻。谯嫩玉可说是从我手上把桓玄硬生生的夺去,且是在干归饮恨建康的消息刚传人桓玄耳中的当儿,由此町见此女应变之速,不择手段的厉害,哪有半点像世族人家的正经女儿?且如果不是荒人故意泄露谯嫩玉行刺高彦的事,到今天帮主恐怕仍未对谯家生出警觉。”
  聂天还现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后点头道:“任后所言,全是实情。”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帮主终于听得入耳哩!”
  聂天还讶然瞥她一眼,皱眉道:“你对谯家还有甚么看法呢?”
  任青媞叹道:“先兄在世之时,一直有留意南方的情况,下了不少工夫,当时毛家的势力比谯家大得多,所以我们不大留意谯纵,谁想得到谯纵竟能于一夜之间把情况扭转过来,由此可见万不可轻视谯纵,否则将重蹈毛家的覆辙。”
  聂天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任青媞默默的看着他,等他放下酒杯,柔声道:“你听过李淑庄这个人吗?”
  聂天还愕然道:“当然听过,她不但是淮月楼的大老板,且是在建康五石散的主要供应者,令她变成建康最富有的女人。”
  任青媞秀眉轻扬,像在自言自语般道:“我为何要提起她呢?因为先兄曾和她有一段情,一直以来,我们只当她是一个有办法的女人,从没有想过她在名利权势外尚另有野心,不过这个想法我已改变过来。”
  聂天还讶道:“甚么事令你改变对她的看法?”
  任青媞道:“当然与干归葬身淮月楼有关系,没有李淑庄的准确情报,干归如何能掌握刘裕赴淮月楼夜宴的事?照我猜李淑庄未必直接和干归有交情,但却与谯家有密切的关系。”
  聂天还一呆道:“你这猜测非常管用,我的确是低估了谯家的实力。”
  接着苦笑道:“听你说得我有点心神不定,我很久没有这种危机四伏的感觉。任后对我有甚么忠告呢?”
  任青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如果我是帮主你,就拒绝出兵,随便找个借口,例如尚未准备充足,请桓玄把攻击殷、杨两人的行动,推迟半年。”
  聂天还双目神光遽盛,盯着任青媞.
  任青媞垂首道:“青媞要说的话说完哩!一切由帮主定夺。”
  聂天还仍默不作声。
  任青媞起立施礼,一声告罪,退出厢房去。
  她刚离开,郝长亨进入房内,走到他对面坐下,以询问的日光看着他。
  聂天还道:“有甚么事?”
  郝长亨道:“杨全期中计了。刚接到桓玄传过来的消息,杨全期的船队离开襄阳,赶往江都。”
  聂天还讶道:“杨全期难道不晓得前一阵广江都因连场大雨,浸坏了农田,影响今个秋天的收成吗?”
  郝长亨嘲笑道:“殷仲堪肯定会向杨全期隐瞒此事,好骗杨全期陪葬。这些所谓的名士,彻头彻尾是无行的文人。”
  聂天还沉吟半晌,苦笑道:“长亨!你来帮我想想,如果我把与桓玄的约定置诸不理,按兵不动,会有甚么后果呢?”
  郝长亨剧震一下,瞪着聂天还,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天还正容道:“我是认真的。”
  郝长亨用心想了片刻,道:“首先我们会打回原形,从此势力难伸出两湖半步,失去了沿江所有新打下的地盘。而桓玄亦难圆他的帝皇梦。”
  聂天还点头道:“你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现时我们的情况,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不定大江帮还会趁此机会由衰复盛。皆因有荒人作大江帮的后盾。”
  郝长亨道:“帮主不是真有这样的打算吧?”
  聂天还叹道:“只是想想而已。自击杀江海流后,我们事实上已骑上了虎背,只有坚持下去,方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郝长亨关切的道:“帮主在担心甚么呢?是否听到有关桓玄的事?”
  聂天还道:“说来好笑,我担心的是一个我不了解的人,亦正因我不了解他,才感到忧虑。桓玄嘛!仍不被我放在眼内,否则我岂肯犯上与虎谋皮的大错。”
  郝长亨不解道:“令帮主生出忧心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聂天还道:“就是谯嫩玉的爹谯纵。”
  郝长亨松一口气道:“竟然是他。”
  聂天还苦笑道:“只看你根本不当谯纵是甚么一回事,便可知谯纵掩人耳目的功夫如何成功。若不是得任青媞提醒我,我仍是如在梦中。一切依原定计划进行,但我们必须防桓玄和谯纵一手,否则将会阴沟襄翻船,遇上不测之祸。”
  郝长亨点头领命。
  聂天还又道:“清雅有甚么动静?”
  郝长亨笑道:“她最近义乖又听话,心情也很好,且出奇地一直留在别院里,少有见她外出。”
  聂天还欣然道:“你使人去找她立即来见我,我有事要问她。”
  郝长亨应命去了。

第三章 佳偶天成

  海盐城外大兴土木,于城南码头区处设立临海的箭楼和木垒,大幅加强防守的力量。由于不断有败军逃来海盐,令兵力一直在增加,刘裕和屠奉三决定把防守的范围扩展往整个码头区,以背靠坚城的优势,在两边各挖出三道箭壕和陷马坑,只留下狭窄的信道,敌人来时只须守以强弓劲箭,便可稳如铁筒,使无左忧。原本部署在城墙的百多座投石机,半数被推至城南外,以加强岸阵的防御力。
  五艘运载粮资的货船于御货后立即开走,返回沪渎垒去,由四艘双头舰护送一程,余下的四艘双头舰仍泊在码头处。
  海盐城的北府兵人人晓得眼前正是生死关头,兼之城内粮资充足,又对刘裕有十足的信心,故只要能走动的人,都落力投入到诸般防御工事,每建起一座箭楼,大家齐声欢呼,士气高昂,团结一致。
  刘裕和屠奉三坐上帅舰“奇兵号”在海面巡弋,视察海盐一带水域和沿岸的形势,以拟定作战的策略。
  在指挥台上,屠奉三仰观天色,道:“这几天天气颇不稳定,随时会下一场雨。”
  刘裕点头同意,道:“这于我们有利亦有害,利于防守,却不利我们渡过海峡去接应会稽和上虞的兄弟。”
  屠奉三笑道:“我却认为利多于弊。风浪是对战船的挑战,愈恶劣的天气,愈能显示战船的性能和驾舟者的本事,在这两方面,天师军是无法和我们相比的。”
  刘裕扫视海峡另一边的海域,沉声道:“敌人的战船队虽是良莠不齐,可是在数量上却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我们却是每失去一条船都对战斗力生出影响,形势并不乐观。”
  老手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小刘爷有海战的经验吗?”
  刘裕坦言道:“没有试过。”
  老手来到他另一边,深吸一口寒凉海风,信心十足的道:“海战和河战根本是两回事。在海面作战,既没有顺流逆流之分,甚么铁链锁江、水中木栅、连船拦江、起浮桥、斗楼、立?椿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场。海战讲的是风向、海流和潮汐涨退。在现今的情况下,我们根本不用怕敌人船多,皆因我有泊地而对方没有,只是这点,已令敌人不敢久战。在这样的形势下,决定胜败不在船只的多寡,而是对开战水域情势的掌握、战船性能的优异。在广阔无边、风高浪急的海战场上,我有把握只凭‘奇兵号’和沿岸军阵的助力,已可令敌人狼狈不堪,何况尚有八艘战力强大的双头舰助战。”
  只听老手的语气铿锵有力,便知他对海战有必胜的把握。
  屠奉二欣然道:“我完全同意老手的看法,那等于高手、低手之别,‘奇兵号’便像燕飞,只要敌人无法形成合围之势,试问谁奈何得了燕飞呢?”
  老手傲然道:“天师军的所谓战船队,连低手的资格也称不上,只是一群从没有水战经验的生手,但我绝不会轻敌,只要他们敢来犯我,我老手会全力与他们周旋。”
  刘裕听得轻松起来,问道:“假设敌人以战船封锁海峡对岸,我们又有甚么办法呢?”
  老手欣然道:“这么宽广的海峡,敌人是没法封锁的,只要我们猛烈攻击,肯定可杀得敌人船翻人淹。海战以战船为众,天师军的战船队中称得上战船的只属少数,其它是由货船、渔舟凑合而成,且欠缺水战经验,小刘爷实不用为此忧心。”
  屠奉三点头道:“敌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船数在我们百倍以上,但这亦是他们最大的缺点,一旦失利,将会乱作一团,而我们则如虎入羊群,爱噬哪一头,那一头羊便要遭殃,全无侥幸可言。”
  接着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短期内天师军的战船必大举来攻,先以战船运兵和攻城工具,准备于城的两边登岸,从陆路进攻我们码头阵地,再以战船从海路正面硬撼我们,只要我们能定下针对性的反击策略,必可重创敌人。”
  老手道:“小人有一个提议。”
  对这水战高手的看法,两人都不敢不重视。
  刘裕欣然道:“请你老兄直言无忌。”
  老手欢喜的道:“刘爷真的没有架子,以前我在北府兵,很多事情看不顺眼,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至于要说出心中的看法,更是想也没想过。哈!”
  接着目光投往海峡出口处,道:“天师军不但船多,而且兵多,一旦让他们同时由水陆两路攻打我们,会令我们应接不暇。最好的方法,是不让他们有靠岸的机会。”
  层奉三鼓掌道:“说得好!我亦有这个想法,只是怕力有未逮,弄巧成拙。”
  老手一副当行出色的专家神态,道:“由于海盐有我们小刘爷助阵,徐道覆定会亲率船队来攻。以我的愚见,徐道覆乃智勇双全的人物,必先以船队牵制我们的战舰,令我们无法分身,始会把到陆上作战的部队送上岸。如果我们陷身于敌人这种战术襄,将会处于完全的被动,极可能输掉此战。敌人当然不能在一时三刻之内攻下海盐,却可以破去我们在码头区的阵地,孤立海盐,断绝我们的海上交通,如此我们等若输掉这场仗。”
  刘裕和屠奉三同时动容,想不到老手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一番话。
  老手神气的续道:“我们拥有的优势,就是可以随时泊岸补给,敌人则一旦用尽矢石,便将无以为继,所以只要我们把九艘战舰分成两组,互相配合下利用广阔的海域,以游斗的方武对付敌人,可尽展我方舰队的灵活性,消耗对方的矢石。当我们从对方船舰的吃水深度得知何为运兵员和辎重的船队,便叮择肥而噬之,保证可狠挫敌人的威风,令徐道覆难在海上称雄。”
  刘裕和屠奉三齐声赞好,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细节则由屠奉三和老手作更详尽的考虑和磋商。
  尹清雅开开心心地坐到聂天还身旁,道:“师傅有要事告诉雅儿吗?”
  聂天还爱怜的道:“你不来找我这个师傅,师傅只好叫人去找你。为何近来那么深闺,竟没有踏出别院半步。是否生师傅的气呢?遂以此作无声抗议。你以前不是最爱往外闯的吗?”
  尹清雅现出不依的神情,秀眉轻蹙的道:“师傅错怪徒儿哩!雅儿怎敢生师傅的气,我只是对出去走走提不起劲儿吧!真奇怪,在边荒当我遇到危险时,都会特别挂念着师傅和别院的生活,所以回来后,我真的想好好的休息。而甚么都不做,正是一种幸福,明白吗?到边荒差点便把我累死。”
  往日聂天还最爱看尹清雅向他撒娇,不知如何今天却有点心酸的感觉。给任青媞提醒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就是杀死宿敌江海流。
  没有了江海流对桓玄的制衡,他两湖帮对桓玄的利用价值急降下去,而更大的问题是大江帮在边荒得到重生,与他聂天还变成誓不两立的死敌。
  自成为两湖帮的大笼头后,他从来没有出过大岔子,当初答应与桓玄结盟,非是没想过兔死狐悲的情况,而是他根本不把桓玄这种世家出生的人放在眼内,致错估了他。
  更想不到的是谯纵的出现,令他阵脚大乱,变成目前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何才可以打破僵局呢?
  尹清雅讶道:“师傅有甚么心事呢?为何以这种奇怪的眼光看雅儿?”
  聂天还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因为我舍不得雅儿。”
  尹清雅探手抓着他臂膀,摇晃道:“师傅说到哪里去哩!雅儿怎会离开师傅呢?师傅要南征北讨,雅儿便随师傅出生入死,贴身保卫师傅,作师傅最忠心的小亲兵。雅儿再不是昔日的尹清雅,我曾和最厉害的人物交过手,甚么燕飞、向雨田,通通不害怕。若再遇上楚无暇,肯定可杀得她弃甲抛戈而逃。我可不是夸口,不信放马过来,试试雅儿的功夫。”
  聂天还一颗钢铁般坚硬的心,被尹清雅的小女儿情态融化了,哑然笑道:“你不再害怕杀人了吗?”
  尹清雅打了个哆嗦,仍然强撑下去道:“为了师傅,雅儿甚么都不怕。”
  聂天还双目射出爱怜的神色,轻轻摆脱被她抓着的臂膀,探手抚着她头顶,慈祥的道:“可是雅儿终有一天要嫁人,嫁了人后怎还可以留在师傅身边呢?”
  尹清雅不知如何俏脸飞红,欣然道:“那雅儿不嫁人好哩!”
  聂天还捏了她的脸蛋一下,然后把手收回。这是他当尹清雅仍是孩童时最喜欢的动作,自她长大后,已没有这么做,想不到今天一时感触,又捏她可爱的脸蛋,便像往昔欢乐的时光,倒流回来。叹道:“你这个丫头,想瞒过师傅吗?你如决定丫角终老,师傅第一个不容许。坦白告诉师傅,你是不是看上高彦那小子?”
  尹清雅连耳根都红透,垂首嗔道:“师傅是坏人来的,怎可以问雅儿这般羞人的事。”
  聂天还坦然道:“因为我再没有时间。”
  尹清雅娇躯遽颤,抬头朝他瞧去,失声道:“师傅!”
  聂天还像不晓得她在看他,目光投往窗外烟雨蒙蒙的洞庭湖,道:“你到边荒去之后,令我想到很多以前没想过的事。雅儿终于长大了,还为了情郎离开我。”
  尹清雅听得差点哭出来,大嗔道:“人家只是出去散心解闷,最后不是回来了吗?高彦那小子……那小子也不是我的情郎,他……他只是朋友嘛!”
  聂天还呵护的探手搂着她香肩,陪笑道:“师傅没有丝毫怪责雅儿之意。姻缘这种事非常奇妙,非是人力所能左右。坦白说,我对高彦一向没有好感,可是自得知谯嫩玉在精心布局下仍没法奈高彦的何,想法便改变过来。说到底,嫁他的人又不是师傅,怎到师傅来评定他是否好夫婿。我聂天还只是草莽之雄,并非世家之主,为徒儿挑婿绝不用讲甚么门当户对,只要雅儿喜欢便成,雅儿的眼光肯定错不到哪里去。”
  尹清雅以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看着聂天还,试探的道:“师傅的意思是……”
  聂天还断然道:“我的意思是雅儿爱嫁谁便嫁谁,纵使那个人就是高小子,我聂天还亦不会反对。”
  尹清雅失声叫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师傅竟鼓励我去嫁给高小子,师傅是否在试探我?”
  聂天还苦笑道:“这叫彼一时也,此一时也。雅儿你坦白点告诉我,是否想嫁给他呢?”
  尹清阵脚大乱,粉脸通红,无点头又摇头,心乱如麻的低声道:“我不知道,和这小子在一起时确是刺激好玩,但嫁他是另一回事嘛!教雅儿怎么说呢?”
  聂天还呆瞧着她,好一会后,柔声道:“我不是要你立即下决定,好好的和他相处多一段时间。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雅儿的冰雪聪明,终有一天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尹清雅愕然道:“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师傅是要邀那小子到两湖来吗?”
  聂天还淡淡道:“刚好相反,我是要你到边荒集探访他。”
  尹清雅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天还道:“此事必须保持机密,只叮让你郝大哥知道。当我麾军江都,你则坐船到边荒集去。”
  尹清雅嘴唇轻颤,半晌后凄然道:“师傅有甚么事瞒着雅儿呢?在这样的情况下,雅儿绝不会离开师傅,半步也不叮以。”
  聂天还哈哈一笑,道:“傻丫头,师傅纵横天下,谁人能奈何我?若我要你为我担心,我还用在江湖上混吗?我今次着你到边荒集去,首先是为雅儿的终生幸福着想,其次是我需要雅儿为我向荒人传达一个至关重要的口信,所以你不去是不行的。”
  尹清雅泫然欲泣的道:“师傅你不要骗我,我晓得你遇上麻烦了,否则不会违背自己心意的要我嫁给高小子,更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哄人家去边荒集。”
  聂天还微笑道:“你太小觑师傅了。昨天我接到消息,果如雅儿所料的,荒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大破屯驻北颖口的燕军,斩杀宗政良和胡沛。只从这点,可看出雅儿看高彦这个人看得很准。比高彦有本事的人或许很多,但像他这般鸿福齐天的人肯定绝无仅有,我对他真的改观,这些话全出自师傅的肺腑,没有一字是虚言。”
  尹清雅兴奋鼓掌道:“真的赢了哩!”旋又愁眉不展道:“师傅又遇上甚么麻烦呢?”
  聂天还从容道:“要争霸天下,当然不会水到渠成那么容易,有所求必有所失,要我屈处两湖,作一个地方帮会的龙头老大,我聂天还是不会甘心的,不论结果如何,只要曾尽力尝试,我才会甘之如饴,只有这样,人生方有意思。”
  尹清雅涌起不祥的感觉,颤声道:“师傅!”
  聂天还道:“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雅儿。边荒集看似危险,事实上却是当今乱世中唯一的乐土、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慕容垂能击垮拓跋圭,否则谁到边荒闹事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尹清雅终于洒下热泪,扑入他怀里,饮泣道:“师傅说甚么都没有用,雅儿是不会离开师傅的。”
  聂天还出奇的冷静,轻拍她背脊,笑道:“雅儿不要哭!快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师傅要你帮一个大忙。”
  尹清雅勉强坐好,神色凄凉。
  聂天还以衣袖为她拭去泪渍,轻描淡写的道:“雅儿你帮我去告诉荒人,只要雅儿一天留在边荒集,我绝不会动寿阳半根毫毛。”
  尹清雅一震道:“师傅!”
  聂天还欣然道:“看师傅多么听你的话,你告诉我不要去惹荒人,我便不惹荒人。你该高兴才对。”
  尹清雅失声道:“那雅儿岂非要留在边荒集作人质?”
  聂天还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吗?谁舍得拿你去作人质,你的高小子第一个不容许。”
  尹清雅瞪大美目,道:“那我甚么时候才能回家?人家会挂念师傅的嘛!”
  聂天还道:“边荒集乃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你的好朋友高小子更是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当你得到消息我和你郝大哥返回两湖,且与桓玄决裂时,雅儿便可以回家。”
  尹清雅色变道:“桓玄要对付师傅吗?”
  聂天还目光再投往洞庭湖,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呢?雅儿到边荒集后,必须忘掉边荒集以外的任何事,包括我和你郝大哥在内。从你踏足边荒集的那一刻开始,人世间的斗争仇杀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好好的和你喜欢的人相聚吧!这便是雅儿对师傅的孝顺和最好的报答。”

第四章 众志成城

  纪千千和小诗来到园内的小凉亭坐下,亭外雪絮飘飘。
  小诗压低声音道:“已连续十多天没有见过皇上,不知到哪里去了呢?”
  纪千千道:“你可以问风娘啊!”
  小诗道:“我不敢问她嘛。”
  纪千千皱眉看她道:“诗诗是希望皇上在这里,还是不愿见到他呢?”
  小诗道:“当然不想见到他,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很令人害怕,把满城的人宰掉只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我怕他离开这里,是率兵去攻打边荒集,所以很担心。”
  纪千千心中一动,问道:“诗诗想念边荒集时,会记起谁呢?”
  小诗俏脸微红,垂首道:“我甚么人都没有想。”又抬头朝她瞧去,讶道:“小姐一点都不担心吗?”
  纪千千暗呼不妙,看小诗的模样,可能真的对高彦动了真情。她熟知小诗的性情,她虽或对高彦有意,论性情则各异其趣,是八辈子也扯不到一起的两个人。换了在正常的情况下,小诗绝不会钟情高彦。可是现在并非正常的情况,被软禁隔离之时,人很容易胡思乱想,而高彦恰好是小诗唯一可寄托精神的对象,令她对边荒集的驰想和怀念,有渲泄的出口。想象中的高彦,只是小诗心中的憧憬和幻象,并非真实的高彦。例如她会认定高彦爱上她,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纪千千大感头痛,道:“诗诗还记得庞老板的烤丰腿吗?”
  小诗兴奋的道:“当然记得哩!我从未吃过这么棒的烤羊腿,且是拿来手中大嚼,像个野人般吃东西。”
  纪千千道:“庞老板的手艺在边荒集很有名哩!他酿的雪涧香,更是边荒第一名酒。”
  小诗若有所思的微笑道:“嘻!庞老板,他的样子的确像大老板。”
  纪千千生出希望,道:“庞老板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不要看他外表魁梧粗壮,却有一双很灵巧的手,建筑和厨艺都同样了得。他对诗诗也很好哩!照顾得诗诗无微不至。”
  小诗欣然道:“诗诗是叨了小姐的光,他们是爱屋及乌罢了。庞老板真奇怪,话也不敢多说句,与高彦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纪千千终于抓到机会,笑道:“他只是不敢对你说吧!对着我和其它荒人,他不知多么威风,看他和高彦斗嘴便清楚了。”
  小诗愕然道:“小姐扯到甚么地方去呢?”
  纪千千耸肩道:“我扯到甚么地方去了?正如诗诗说的,高彦和庞义是判如天壤的两种人。高公子风流惯了,见到美女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庞老板刚好相反,见到心仪的女子,反不知所措,只把心事藏在心底里。”
  小诗呆了一呆,垂下头去。
  纪千千知道该点到为止,岔开话题,转到别的事情去。
  她晓得小诗会仔细思量她说的每句话,重温与庞义相处的每-个情景,以及他每一个神态。终有一天,小诗会发觉庞义比高彦更适合自己,只有在庞义身上,她的心才有着落之处。
  燕飞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万俟明瑶对他和向雨田胜负的看法。
  于万俟明瑶的立场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燕飞命丧于向雨田剑下,那她便可以完成对慕容垂的承诺,功成身退,率族人返回大漠,再不用理中原的事。
  同时她又可以向尚存的向雨田作出最残忍的报复,纵使把宝卷归还他,但向雨田晓得他杀死的竟是最敬爱师傅的唯一骨肉,肯定从此没法上窥天道。
  可是若死的是向雨田,情况又如何呢?燕飞一直是被动的一个,就算事后晓得向雨田是生父的徒儿,由于他对墨夷明根本欠缺父子之情,虽或会心里感到不舒服,但他绝不会有向雨田的困扰。而万俟明瑶更没法向慕容垂交代。
  万俟明瑶逼向雨田到边荒集取燕飞的人头,是有十足信心向雨田能完成任务。在她心中,不论燕飞在一年时间里武功如何突飞猛进,仍不是身具魔种的向雨田的对手,任她想象力如何丰富,亦想不到燕飞在这段时间内的遇合变化,那确是超乎人的想象之外。
  可是经过他们昨晚的交手,燕飞不信万俟明瑶不动摇她原本的看法,她必须考虑败的一方是向雨田的可能性。
  以万俟明瑶的性格,是不会坐以待“败”的,她会用尽一切办法,求取胜利。
  燕飞暗叹一口气,目光投往前方,接着他奔过一座小丘,候鸟湖出现眼前,在日落的余辉下,彷如嵌在雪原的一块明镜。
  刘裕回到太守府的主堂,尚未坐稳,申永领一人来见。那人隔远见到刘裕,大喜若狂道:“小刘爷!还认得我张不平吗?”
  刘裕骤眼瞧去,觉得有点眼熟,然后蓦地记起对方是谁,哈哈笑道:“我当然不会忘记在八公山的战友,如果没有你赶制出数万个碎石包,便没有淝水的大捷。”
  两人同时趋前,四手紧握,有说不尽人事变迁的感慨,更有说不尽久别重逢的兴奋。
  张不平本身是建康著名的巧匠,被谢玄征召入伍,任命为工事兵的头子。当年淝水之战奉谢玄之命亢制成数万个假人,接着又不眠不休地率领手下赶造渡过淝水的碎石包,刘裕与他的交情,就是在这段紧张时间建立起来的,大家都明白对方是怎样的-个人,因为人的真性情会于这种非常时期自然流露。
  张不平双目涌出热泪,激动的道:“玄帅没有选错人。”
  申永在旁欣喜的道:“大匠本来带领二千上事兵负责修葺运河,设置渡头,建立护河的哨垒,岂知吴郡和嘉兴相继失陷,敌人又封锁了到无锡去之路,正不知逃往哪里去,闻得小刘爷在海盐,连忙率领全体手下来投。”
  张不平在北府兵内有“活鲁班”的称号,人人尊之为大匠,故申永对他有此称谓。
  刘裕心中一动,笑道:“张叔今次辛苦哩!”接着向申永打个眼色,表示要和张不平私下说话。申永会意,连忙告退。
  刘裕亲切地挽着张不平到一角坐下,问道:“今次有多少人随张叔来呢?”
  张不平傲然道:“听到是小刘爷坐镇海盐,人人雀跃,均感事有转机。说出来小刘爷也不相信,两千四百三十名兄弟,只有二十三人开小差溜掉,现在到海盐的仍有两干四百零七人。除了抛掉了笨重的工具,可随身携带的行头都带了来,否则如何为小刘爷效力?”
  刘裕道:“你怎晓得我在海盐?”
  张不平道:“往北之路被天师军封锁,西面有运河阻隔,且是敌人势力范围,往南则凶险难测,只好朝东闯。不瞒小刘爷你,我们只想逃离战场,希望避开海盐直抵大洋,再沿海北上。幸好沿途见到写着‘小刘爷在海盐’的指示牌,忙往海盐赶来。开头时还半信半疑,怕是刘毅诓人的招数,因为木牌有他的印记。到遇上小刘爷派出的探子,方知小刘爷确实在海盐。当然仍要见到小刘爷你才可作准。我们商量过哩,大家都同意若见不到你在海盐,到晚间立即开溜。哈!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我还要赶着出去向各兄弟报喜。”
  刘裕心忖刘毅自有他一套的办法,这么简单直接的方法,偏是他和屠奉三没有想过。忍不住问道:“琰帅刻下在会稽,为何你们不到会稽归队?”
  张不平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哂道:“我们陷进今天这种田地,便是由这个目空一切的人一手造成,安公和玄帅的脸都被他丢光了。想玄帅在世之时,我们北府兵战无不胜、威风八面,哪想得到会有今天?”
  刘裕道:“你看过我们在城南的阵地吗?有甚么话要说?”
  张不平现出大匠风范,回复冷静的神色,沉吟半晌道:“小刘爷须先告诉我,在你心中,希望这个阵地可达到甚么效用?”
  刘裕无把沪渎垒和海盐唇齿相依的形势详述清楚,然后道:“现在我们粮食丰盈,兵矢物资不虞匮乏,纵使大批兄弟来投,一年半载也不会出问题。当会稽和上虞失陷后,海盐将是怒海上一叶扁舟,敌人会从海陆两路大举来攻。但只要我们能稳守海盐,又今天师军无法封锁我们海路的生命线,我们便大有可能反败为胜。”
  张不平叫绝道:“小刘爷不愧是玄帅指定的继承人,只是巧夺沪渎垒的奇着,便大有玄帅斗智不斗力的作风。现在我更有信心哩!小刘爷放心把海盐防御工事交给我处理,我有信心令海盐稳如铁筒,任敌人猛攻猛打,亦攻不入海盐半步。”
  刘裕大喜道:“海盐的防御工事,就由张叔全权负责,趁现在天师军阵脚大乱,不知要先攻海盐还是会稽的当儿,请张叔视察海盐的形势,让各兄弟好好休息,明天才投入工作。”
  张不平叹道:“小刘爷真的能体恤我们,换了琰大少,哪管你累不累。”
  刘裕和他一齐起身,挽着他往大门举步,道:“我要亲自向诸位头领说明张叔的权责,职份分明,才不会出乱子。”
  张不平心悦诚服的随他去了。
  燕飞立在湖边,看着太阳没入西山去,天色渐转昏沉时,想到另一个问题。
  那关乎到事后的情况和其影响。
  假如他被向雨田“杀死”,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万俟明瑶会依诺把宝卷归还向雨田,同时向他透露真相,令向雨田终生抱憾,练不成种魔大法。
  接着她会派人知会慕容垂已杀死他燕飞,完成了诺言,从此慕容垂的事与秘族再没有任何关系。
  慕容垂会有何反应呢?
  慕容垂会派人查探此事,如果他确定燕飞已死,将于冬季结束的时候,全力反击拓跋圭,且再不把边荒集放在心上,而这将变成慕容垂最严重的失误。当然燕飞必须诈死。这方面该不成问题,因为在与慕容垂决战前,他要到南方解决两道难题,令边荒集没有后顾之忧,好能全情投入与慕容垂的战争去。
  首先,他须助刘裕应付魔门的手段。
  他再不敢小觑魔门,只看凭他和向雨田两人联手之力,还依赖一点幸运的成分,才能杀死鬼影,便知魔门中人多么难应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门正全力支持桓玄,刘裕只要稍有疏忽,将会败得很惨。不论在公在私,他都不会坐看刘裕被魔门弄垮的。因刘裕的成败,直接影响到边荒集的安危。
  其次他必须解决他与孙恩之间的事。
  孙恩现在对天师军的事不闻不问,一心只想从他燕飞身上得到开启仙门的方法,可是若天师军面对存亡的难关,孙恩对由自己一手创立的天师道是否仍能坐视不理呢?孙恩一天未破空而去,仍有人的七情六欲,如果他再插手天师军的事务,会是刘裕最大的威胁。
  刘裕于北府兵,有点像他燕飞和边荒集的关系,一旦刘裕出事,北府兵会不战而溃,而燕飞是绝不会容此事发生的。
  练成黄天无极的孙恩,变成了近乎没法杀死的人,这样的人,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刺客。
  所以他必须杀死孙恩。
  一天孙恩的威胁仍在,他营救纪千千主婢的计划都存在未知的变量。
  但他有能力杀掉孙恩吗?
  直到此刻他仍没有信心和把握。不过只要想想没有孙恩的世界,会是多么美好,他便卜决心不论如何艰难,也要除此死敌。
  且他须把主动抢到手上,若让孙恩刺杀刘裕成功,他才动手,便悔之已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孙恩的可怕。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向雨田正在不住接近。
  但仍找不到万俟明瑶的踪迹。
  燕飞目光投往小湖另一边临岸的雪林,天地一片宁和。
  拓跋圭一马当先,领着二千战士,全速赶往平城,紧迫在他后方的是楚无暇。
  他们日以继夜的赶了五天路,可望于今晚午夜前抵达乎城。
  击退宿敌赫连勃勃后,他对未来更有信心,对复国充满了希望。他深信燕飞一到,将可解决秘人的问题,余下的便是和慕容垂决一死战。
  开始时,他对纪千千这神奇探子在他与慕容垂的斗争里能起的作用,仍是不明就里、半信半疑的,但当他瞧着赫连勃勃当夜领军来偷袭盛乐,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只要想想没有纪千千的情报,情况将会是完全相反,便知纪千千这神奇探子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直以来,慕容垂都是以奇制胜,令人防不胜防,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直至被他彻底覆灭,仍不知在何处出错。
  可是当他和燕飞透过纪千千,完全掌握了慕容垂的计划,敌人的奇兵便不再是奇兵,而变成是自寻死路。
  当然!
  在战场上交锋,胜败的因素错综复杂,难以预料,但至少他拓跋圭可选择在最有利的优势和条件下与慕容垂对决。
  唯一须担心的是慕容垂把纪千千留在后方,那纪千千将没法供应有关慕容垂最新动向的消息。
  他必须和燕飞好好想出一个办法,令慕容垂不敢把纪千千留在后方。
  寒风迎面吹来,夹杂着丝丝雨雪。
  楚无暇赶上去道:“又下雪了,我们是否该停下来,以躲避风雪呢?”
  拓跋圭道:“平城在两个时辰的马程内,回到平城,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楚无暇道:“我不明白为何要这么急着赶回去,最怕是秘人埋伏前方,我们可能要吃亏的。”
  拓跋圭笑道:“我专挑平野之地走,正是要教秘人无法偷袭。当他们的探子看到我们时,我们已像一阵风般远去了。知道吗?这是马贼的战术,而我拓跋圭,一直是最出色的马贼。”
  楚无暇娇笑道:“族主不单是最出色的马贼,且是最出色的情郎。”
  拓跋圭朝她瞧去,这美女及时的向他抛了一记媚眼,登时令他心中一热,更添这句语带相关的话的挑逗性。摇头苦笑道:“不要惹我!在行军时,我是绝不会想女人的。”
  楚无暇笑道:“族主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圭不再答她,心忖自己的心情的确很好,且是前所未有的那么好,现时的成就,是从没有叮能里争取回来的。而他面对的敌人,是北方胡族里近百年最了不起的统帅,只要能击败他,北方的天下还不是他拓跋圭的囊中之物吗?
  忽然他想到刘裕,他在南方的表现,是否及得上自己呢?
  漫天的风雪,把马队卷入白茫茫的天地去,太阳最后一抹夕光,消没在雪原西面的地平处。

第五章 求死之战

  向雨田直抵燕飞前方丈许处,双目闪闪生辉地打量他,颇有故友相逢的雀跃欢欣,但也揉集了不安、犹豫和惶恐的情绪。
  两人的心情是心照不宣。
  燕飞心中苦笑。以前不论如何讨论此“死生”大计,都只是止于空谈猜想,从理性的角度去揣测可行性。但现在真的面对死亡的一刻,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立即取代了理智,那种感觉,实难以言宣。
  阳神是杀不死的。这是由安玉晴首先提出来的,但说到底仍只是道家典籍内的一种说法,既无从稽考,更无法验证。如果这说法根本是无中生有的话,那他只能到地府里去后悔——如果地府真的存在。
  死后的情况,是无法证实的,因死去的人,从没有回来告诉我们死后是怎么一回事。
  他燕飞可以是唯一的例外吗?
  燕飞镇定下来,问道:“明瑶呢?”
  向雨田扫视星辉映照下的雪原和小湖,双目射出忧郁伤感的神色,平静的道:“以明瑶的性格,肯定不会错过我们的决战,更想为我们收尸。唉!照我猜,她不单要杀你,还要杀我。她会想到,不论我们谁人胜出,另一人肯定负上重伤,她便可捡便宜了。”
  燕飞道:“她会否忽然插手,与你联手夹击我呢?”
  向雨田沉声道:“这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由我杀你,我会懂得分寸,绝不会过度损害你的身体。但如果下手的是明瑶,情况将失去控制,以她现在对你的恨意,她会令你全身没有一分完整的地方,纵然你确实能复活过来,也只是一个废人。”
  稍顿续道:“所以我向她发出警告,如果她敢插手,我会掉过头来和你联手对付她,一切后果由她负责,她是聪明人,该不会这么愚蠢吧!”
  燕飞欲语无言,死亡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他无法复活过来,千千怎么办?想想也教人不寒而栗。
  但现在他可以反悔退缩吗?
  向雨田心不在焉的道:“唉!燕兄!坦白地告诉你,我杀人从来不会手软,更不知害怕为何物。但现在我真的感到很害怕。怕下不了手,怕你人死不能复生,恐惧便像汪洋大海般把我淹没。若真的铸成不能挽回的恨事,是我向雨田负担不起的。”
  燕飞完全明白向雨田的心情,自己这当事者亦是惴惴不安,胡思乱想到无数后果严重至错恨难返的可能性。
  例如安玉晴指出自己上次被孙恩“击毙”后,因阳神归窍致能复活过来,可是天才晓得在复生一次后,这种情况能否重复,会不会有第二次的死而复生。谁可以有肯定的答案?
  自与向雨田定下此计后,燕飞从没有认真的去思索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却是不得不去想,因为事情正迫在眉睫。
  只恨燕飞并没有另一个选择,他的“死”是唯一能解开眼前困局的办法。
  燕飞硬把惶惑压下去,鼓励向雨田道:“正如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子,我若真的死去,是我的想法出错,与向兄没有任何关系,向兄不必为此内疚。”
  向雨田苦笑道:“话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你和我都心知肚明,若你不是为我取回宝卷一事着想,实不用行此冒上‘死险’之计,你道我怎过意得去呢?”
  燕飞摇头道:“这只是我们希望达致的其中一个效果,最重要是令明瑶心甘情愿的领族人返回沙漠,而除了这个以身试死的方法外,我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向雨田颓然若失,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向雨田低声道:“你感应到她吗?”
  燕飞环顾八方,缓缓道:“真奇怪!她是否没来呢?”
  向雨田目光投往小湖另一边黑压压的一片雪林,若有所思的道:“她今早来找我,说出与你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后,不愿多说半句的便离开了。她表现得出奇地平静,我不觉得她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有些儿像我和你是与她没有相干的两个人,我的警告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耳内。唉!坦白说,我从未见过她那样子的神情,令我有点心寒。”
  燕飞点头道:“因为她心中已有决定,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没有人可以改变她了。”
  接着又微笑道:“不理她有任何想法,任她千算万算,绝对算不到我们有死而复生之计,这是诸葛武侯复生也预料不到的事,对吗?”
  向雨田倒抽一口凉气,怵然道:“你是计在必行的了。”
  燕飞苦笑道:“你想到另一个办法吗?”
  向雨田道:“且慢!如果明瑶并不在附近,我杀了你之后会出现很多问题,例如……”
  燕飞截断他道:“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行吗?早先你不是说过肯定她会来吗?你只是在找逃避的借口。”
  向雨田叹道:“怎到我不害怕呢?万一你真的死了又如何?或许上次你能复活过来,与甚 阳神并无关系,只因你根本未死。他奶奶的,真正的情况,谁都不晓得。你的计策如能成功,确是千古以来最佳妙计,可是风险实在太高,后果我恐怕承受不来。”
  燕飞猛下决心,断然道:“我们再没有回头路走,眼前情况更是得来不易。今次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必须置生死于度外,来个生死对仗,让我燕飞看看你向雨田的魔种,如何厉害?”
  向雨田双目一眨也不眨地瞪视着他,精光逐渐凝聚,杀气渐盛。
  燕飞暗叹一口气,“受死”的滋味确实令人难受不安,而他尚另有一个末对向雨田透露的理由,就是通过死亡,去解决他和万俟明瑶之间的恩怨情仇,若真欠了万俟明瑶的情债,如此为她死一次,该本利归还了吧!
  “锵!”
  向雨田的怀古剑出鞘横扫燕飞,乍看似是平平无奇,可是配合他的步法剑劲,却有令人躲无可躲的威势,确深得大巧若拙之旨。
  燕飞潇洒轻松的祭出蝶恋花,以拙对拙,挥剑挡格。
  “当!”
  两剑像磁石吸铁般黏在一起,接触时爆起耀眼的火花,两人立处的雪地像被暴风刮过,雪粉往四外激溅。
  剑击声回荡于小湖和雪野上的广阔空间,天上星光也似黯然失色。
  倏忽间,燕飞化去向雨田透剑攻去的五重真劲。
  剑分。
  向雨田往后移两步,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再不是先前好友交心的友善模样,双目精芒闪射,逐步把体内真气的运转推上高峰。
  如果万俟明瑶正在旁窥伺,肯定不会认为他是在弄虚作假。
  高手交锋,特别是像他们这般级数的高手,根本没有留手的可能性,否则其中一方,非死即伤。
  事实上向雨田是否全力以赴,是无法瞒过万俟明瑶的,因为她太熟悉向雨田。
  怀古剑遥指燕飞,不住颤震。
  燕飞心中暗赞,向雨田不愧是魔门新一代最出色的高手,一旦下决定,立即抛开一切令这决战毫无作样的进行。
  如何可以制造令向雨田能杀死自己的错失呢?这一刻他仍无主意,只能见机行事。
  怀古剑不住吐出一丝又一丝的剑气紧,如蜘蛛结网的把他遥遥缠着,如此剑法,确是闻所未闻。
  最令人骇异的是这个由剑气织成的气网,不但令燕飞欲退不得,还大大影响他移动的灵活度。
  向雨田的脸容变得无比冷酷,眼睛射出森冷的寒光,完全下含任何情绪。此刻的燕飞在他心中尽管不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也肯定是待宰的猎物。
  魔种!
  燕飞清晰无误地感应到他的魔种。在向雨田催发魔功下,魔种似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开始活跃,同时主宰了向雨田的灵智,令他变成了无情的魔君,一个可怕的对手。
  这方是向雨田真正的本领,由此可知,上次向雨田与他交手,实是处处留有余地。
  燕飞哈哈一笑,意随心转,气应意行,自然而然生出一个由太阴真水形成的气场,抵销了向雨田向他发射的剑气。
  缠身的剑劲全告断折。
  向雨田发出如龙吟于深渊的呼啸,起始时仅可耳闻,旋即变成如暴雨狂风般,充天塞地的惊人啸叫,同一时间向雨田旋转起来,怀古剑化为烧身疾走失去了实体的光束,就于此虚实难分的当儿,光芒离体而去,挟着令人如入冰窖的寒冷劲气,横空直击燕飞。
  燕飞一剑劈出,蝶恋花正中怀古剑的锋尖。
  “叮!”
  火星迸发。
  两人触电般后退,拼个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谁都占不上分毫便宜。
  向雨田疾退往三丈开外,剑锋仍是指着燕飞,大喝道:“如果有别的选择,我向雨田绝对不愿与燕兄生死相搏,可惜造化弄人,今夜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如果胜的是我向雨田,我定会好好安葬燕兄。”
  燕兄心中一阵感触。
  表面上向雨田虽像变成无情的敌人,事实上仍保存着一点不昧的灵智。这番话是说给万俟明瑶听的,怕的是燕飞死后,万俟明瑶会残害燕飞的尸身。
  另一个想法同时占据他的思域,
  向雨田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会做无的放矢的蠢事,他说出这番话来,是肯定可以传人万俟明瑶耳内去,这么说他该是感应到万俟明瑶,为何自己却一无所觉呢?
  燕飞心中懔然,晓得自己在死亡的威胁下,精神大受影响,致无法臻达阴神与阳神合一的至境。
  此时再不容他分心胡想,向雨田又有变化,且是最诡异莫名、使人震骇的变化,尽显魔种的离奇怪诞。
  只见向雨田身体外露的部分,看得见的如头脸和手,竟忽红忽白,不住更迭,变换的速度不住加快,到最后便像迅速地以红色和白色闪烁着,情况令人打心底生出寒意。
  燕飞知他正施展催发魔种潜能的霸道功法,如此可更使万俟明瑶深信他们在进行生死决战,且可把分出胜负的时刻提早发生,不用苦苦缠战。
  向雨田只能凭此看家本领,方有能力攻燕飞一个措手不及,把燕飞干悼。
  向雨田的剑气亦生出变化,一道一道的剑劲,像重重浪涛般卷涌而至,威力不住加剧增强,惊人之极。
  际此对手即将发动最狂猛攻势的关键时刻,燕飞的心神不得不凝聚集中,就在此时,他终于感应到万俟明瑶。
  万俟明瑶的精神完全贯注在他身上,虽然他没法掌握她的位置,却清楚她不住接近。
  他醒悟过来,晓得自己所料无误,万俟明瑶是要和向雨田夹击他,亲手杀死他这个负心汉,达致她希望中的最理想效果,一举毁掉他和向雨田。从来她都是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这性格并没有改变。她昨夜与燕飞交手后,判断出向雨田没有独力杀他的本事,遂作出这个不理会向雨田是否同意的决定。
  向雨田杀他,又或是由万俟明瑶下手,正如向雨田所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他万一真的死掉,又或纵然复活也变作废人,会有甚么后果呢?
  燕飞心中一颤,不敢再想下去,但却晓得心中生出怯意,精神同告失守。
  气机牵引下,被向雨田推上巅峰状态的魔种如狂风雨暴般爆发,向雨田的怀古剑化作漫空芒点,搂头盖脸地向燕飞洒去。
  燕飞当机立断,明白眼前此刻绝没有恐惧或杂念容身之所,他“死”也要死得有超高的技巧,否则若全身经脉断裂、五脏六腑俱碎、骨骼断折,复活过来也要后晦作人。
  燕飞心神重归于一,晋入晶莹剔透、八面玲珑的守心至境,一时敌我俱忘,日月丽天大法全力展开。
  剑击之声不绝于耳。
  向雨田化为一个没有实体的鬼影,宝剑可从任何角度、位置攻去的死亡威胁,以水银泻地、无隙不窥的猛攻狂击,朝燕飞攻打。
  即使换过不是“一心求死”的情况,在向雨田如斯惊天地、泣鬼神的骇人攻势下,又于不能施展小三合的终极剑法的情况下,燕飞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儿,一时无法反击。
  候乌湖旁的岸上,被剑击和剑气破空之声填满了,交手处方圆三丈的雪野,雪花被气劲刮得冲天而起,直卷星空,狂风暴雪因两人而发生。
  燕飞没法分心去想其它事,更无法掌握万俟明瑶的位置,只知若让情况如此发展下去,后果不堪想象。
  问题不在向雨田,而是万俟明瑶,这个他曾深爱过的美女。
  燕飞连挡向雨田百多下剑击后,倏地施展独门手法,先以纯阴之气化去向雨田破空而至的一剑,旋又疾运纯阳之气,硬把向雨田震开。
  向雨田退开两步,叫了一声“好”,重整阵势,又一剑搠胸而至。
  千辛万苦下,燕飞终于争取到可决定成败的一线空隙,而他能否“安然复生”,还看此刻。向雨田已全神投入战斗去,再没法掌握万俟明瑶的动
  向,一切全要倚赖自己。
  死亡确是可怕,可是他必须接受,因这是唯一的选择。
  燕飞长笑道:“向兄技穷哩!”
  这句话不是说给向雨田听的,目标是万俟明瑶,点醒她动手的时机到了。
  蝶恋花闪电击出,命中怀古剑锐气最盛的剑锋。
  两人同时剧震。
  向雨田喷出一口鲜血,断线风筝似的往后抛跌。
  燕飞比他好不了多少,眼耳口鼻渗出血丝,身不由己的往后跌退。
  “哗啦!”
  水声骤响,万俟明瑶从水中弹射而至,足尖点在岸旁一块石上,闪电般挪移往燕飞身后,双掌穿花蝴蝶般,连续七掌拍在失去势子的燕飞背上。
  仍在跌退当儿的向雨田看得睚眦欲裂,狂喊道:“不要!”
  每一掌拍在燕飞背上,燕飞都喷出一口鲜血,变得像个无法自主的布偶般往前方跌去,蝶恋花亦坠跌地上,最后他“蓬”的一声仆在雪地上,扬起一阵雪屑。
  谁都晓得燕飞失去了所有生机。

第六章 春蚕到死

  燕飞早猜到万俟明瑶不会错过这唯一下手杀他的机会,而他正蓄势而发,阳火阴水融合而成的真气严阵以待。他不但要捱过万俟明瑶的掌劲,保持身体的完整,还要借万俟明瑶练得另一奇招。只有通过死亡,他方可真正的掌握玄之又玄的阳神,当他确能死而复生,他便可说是练成水裹火发,火中水生,超越了死亡的奇术。
  万俟明瑶毫不留手的第七掌拍在他背上,他的心脉终不堪冲击,应掌折断。
  燕飞最后一个意念,就是他被曾深深爱过的女人亲手杀死了。
  天地初开,阴阳分判。
  忽然间,燕飞再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像化作以千万计的微粒,朝上腾升,那是一种绝对没法形容、从没有经验过的感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刹那的光景,他发觉正置身于一个奇妙的位置,在某一高处俯瞰自己躺在岸旁雪原上的遗体,向雨田就跪在他燕飞的遗体之旁,而万俟明瑶则站在另—边。
  一个明悟在心中升起——他死了。
  一切变得无比的清晰,天地亮了起来,当他想看清楚自己遗体时,向雨田正把自己的遗体翻转过来,而他则在数尺的距离,看到自己失去了生命沾满血渍的苍白脸容,既熟悉又像非常陌生。
  景象逐渐模糊,奇异的感觉在思域内蔓延,其它的人或物褪变而成对他没有意义的背景,他再不在意他们在说甚么,又或做甚么。他隐隐记得以前他是属于这个渐转模糊的世界,而唯一的联系只是躺在白雪上的躯壳,还好象有些事尚未完成。
  接着他感到自己朝无限的空间扩展,先前的景象消失无踪,再没有时间的限制;没有肉体的拘束,一切自然转化,他就像被释放了,灵体终于达致大自在的境界,他再掌握不到自己是谁。一切有待重新的认识和探索,再次体验所有的起始和终结,以及了解起始与终结之间的一切。
  下一刻他感觉到无数的星辰,及星辰之外的无限远处,他感到舆天地军融为一,共同作着不知从何时开始、何时终结的运转。
  就在此刻,他听到像来自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的呼唤。
  他听到“纪千千”三个字。
  向雨田缓缓从燕飞的尸身旁站起来,神色木然的盯着万俟明瑶,沉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干了甚么?”
  万俟明瑶身穿黑色水靠,背着个小包袱,湖水仍不住从她湿透的身上流下来,滴在雪地上,她神色清冷平静,冷冷瞅着向雨田,似乎燕飞的死和她没有半丁点关系。
  向雨田双目射出悲愤神色,厉喝道:“回答我!”
  万俟明瑶淡淡道:“你和他是否串谋来对付我?”
  向雨田勃然大怒道:“人都死了,是否串谋还有关系吗?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知道自己做了甚么蠢事吗?从小到大,你想到的只是自己,从没有为别人着想过。你根本没有爱人的资格,因为你只爱自己。天呵!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万俟明瑶半点也不像刚杀了人的凶手,花容静如止水,美如一朵脱俗的白莲花,冷然道:“你骂够了没有?”
  向雨田愕然无语,俯首审视燕飞,双目射出哀痛的神色,心忖自己怎会这么愚蠢,竟容燕飞去冒这个险。此时的燕飞,与其它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分别。
  万俟明瑶解下背上的小包袱,挥手朝向雨田掷去,道:“接着你的鬼东西。”
  向雨田自然而然的双手接个正着,感到小包袱内裹住的正是藏有《道心种魔大法》下卷的铁盒子。可是心中却没有丝毫得宝的兴奋和欣悦,只有铸成大错的失落和心灰意冷。
  万俟明瑶柔声道:“你一直知道他是谁,对吗?”
  向雨田颓然道:“我不想说话。”
  万俟明瑶露出凄凉的笑意,道:“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哩!难道不感到快慰吗?不过不论你心中是苦是甜,与我万俟明瑶再没有半点关系。你走吧!”
  向雨田失声道:“你要我走?”
  万俟明瑶平静的道:“以后我再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来管我的事。”
  向雨田露出疑惑的神色,盯着她沉声道:“你想干甚么?”
  万俟明瑶淡淡道:“都说我的事不到你管,你既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还留在这里干嘛?快给我滚。”
  向雨田厉喝道:“你想干甚么?”
  万俟明瑶往腰后一抹,手上多了一把亮铮铮的锋利匕首,锋尖蓝光闪闪,显是淬了剧毒,接着双手握着匕首,指着自己的心窝,目光落到燕飞尸身处,凄然道:“我欠了他一条命,只好以自己的命还他,如此两不相欠。”
  向雨田剧震急喝道:“且慢!”
  万俟明瑶苦笑道:“不论你说甚么,都不会令我改变。太迟哩!一切都太迟了,现在纵然你把那害人的魔卷撕成碎粉,以示回到我身旁的决心,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你该清楚,我万俟明瑶决定了的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我已失去了再爱一个人的力量,生命对我再没有意义,一切都随燕郎去了。”
  向雨田二话不说地跪倒在燕飞身旁,把燕飞的尸身扶起来,摇晃着道:“燕飞!快回来!我的老天爷!求求你立即活过来。”
  万俟明瑶呆瞪着向雨田,失声道:“你是否疯了?”
  向雨田伸手不住拍打燕飞左右脸颊,悲呼道:“燕飞!燕飞!给我一点反应。”
  万俟明瑶轻柔深情的道:“我死了之后,你可否把我们同葬一穴,这是我对你最后一个请求,不要令我失望。”
  她的一双秀眸射出怜惜的神情,轻轻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再打扰他的宁静好吗?何况燕郎不会寂寞,我会好好的陪伴他。”
  向雨田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狂喝道:“燕飞!为了纪千千,你必须回来。”
  两手一松,燕飞躺往地上去。
  万俟明瑶现出一个哀莫大于心死,失去了一切的神情,然后闭上眼睛。
  蓦地向雨田急叫道:“我的娘!我的老天爷!”
  万俟明瑶睁开秀眸,眼前的情景顿令她目瞪口呆,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再拿不着匕首,娇躯剧颤下,匕首掉到脚前的雪地去,而她则双腿一软,坐倒地上,一时天旋地转,再不明白眼前发生的异事。
  向雨田变了另一个样子,双目奇光闪烁,重新把燕飞扶起,发了疯的兴奋叫道:“燕兄!燕兄!你成功哩!”
  燕飞口鼻回复呼吸,辛苦的睁开眼睛,眼神茫茫,似是视而不见。
  向雨田目光投往万俟明瑶,见她一脸迷惘地看着他们,忙向燕飞道:“燕兄!燕兄!快醒醒!你终于阳神归窍,活过来哩!”
  燕飞眼神逐渐凝聚,倏地张口喷出一团血雾,探手搭着向雨田肩头,挺起身体,咳着道:“好险!差点不肯回来。”
  向雨田愕然道:“不肯回来?”
  燕飞像此时方发觉万俟明瑶跌坐于丈许外的雪地上,神情错愕。
  两人目光接触,泪珠从万俟明瑶眼角泻下来,顺着脸颊滴在她的水靠上,与湖水混和。
  燕飞询问的目光投往向雨田。
  向雨田颓然坐下,不住喘息,由于催发魔种,他真元损耗极钜,刚才全凭一股因燕飞“惨死”而来的悲愤激动支持,现在燕飞死而复生,他松驰下来,立告不支。
  向雨田向燕飞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态,旋又像记起甚么似的,探手把给抛在一旁的小包袱拿起来收入怀里。
  燕飞再望往万俟明瑶,看到了她身前雪地上的匕首。
  寒风徐徐吹来,候鸟湖旁的雪原一片宁静祥和。
  万俟明瑶犹挂泪珠的俏脸现出一个凄迷的笑容,轻轻道:“我是否在作梦?燕飞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向雨田抢着代他答道:“这是燕兄他的一种奇异功法,可以假死过去。我们的确是合谋对付你,却是为了你好。”
  万俟明瑶双目填满疑惑的神色,接着垂下螓首,轻柔的道:“我输了!”
  这句话完全出乎两人意料之外,更想不到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听得面面相觑。
  万俟明瑶取回匕首,插到后腰去,缓缓站起来,秀眸射出无限欷嘘缅怀的神色,柔声道:“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么平静。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在今夜结束。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回到沙海去,其它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接着美目深注的瞧着燕飞,道:“虽然我和你的事情已经了结,我更清楚你心中爱的是谁,但至少你应该不再怀疑我对你的爱。在我的心中,拓跋汉已被我亲手杀死,以后的燕飞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燕飞皱眉道:“你如何向慕容垂交代呢?”
  万俟明瑶从容道:“我会使人通知他,我们已尽了力,但任务还是失败了,我们再不会插手。别了!”
  说罢掉头便走,迅速远去。
  两人仍坐在雪地上,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向雨田双目奇光闪闪,急不及待的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明瑶每—掌拍在你的背上,便如拍在我背上那样,你怎可能仍像个没事人似的?你真的没有事吗?现在感觉如何?”
  燕飞答道:“我的感觉很好,那是再世为人的感觉。刚才明瑶是不是要自尽?”
  向雨田把早先的情况道出来,然后道:“你真的死去了吗?”
  燕飞点头应是,道:“刚才实是险至极点,化为阳神后,我对这人间世的记忆和感情迅速消退。他奶奶的,那种与宇宙万物同游的感觉真的是无比动人,令人再不想回到这个臭皮囊里来,便像鸟儿从囚笼脱身,振翅高飞后永不想重返笼里去。幸好我听到你在喊纪千千,记忆重流入我阳神的意识去,令我抛开一切的回来。若你唤迟一点,我恐怕再听不到。”
  向雨田兴奋难禁的道:“你以事实证明了人的存在并非到坟茔而止,他娘的!这是对我最好的激励,希望我的魔种等同你的阳神。哈!你现在感觉到自己和死前有甚么分别呢?”
  燕飞微笑道:“你觉得我有不同的地方吗?”
  向雨田坦然道:“表面看,真察觉不出有甚么不同之处,你仍是原来的模样,说话的神情语调仍是之前那个燕飞。可是真奇怪,我总感到你不同了。”
  燕飞欣然道:“不同处在于我曾经历过死亡。上一次是糊里胡涂的,像发了一个梦,梦醒便活过来。今次则是清清楚楚自己死掉,而肯否回来,可以由自己作主。”
  向雨田不解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分别?”
  燕飞道:“上次和今次的分别,在于上次我归西之时,阴神和阳神尚未能结合为一,肉体的死亡,令依附它而存在的阴神也步上灭亡之路,全赖阳神自动归体,令阴神回复生机,接上断去的心脉,因而能从死中复活。今次我的阴神阳神二合为一,所以当我离开躯壳,也带着生前的回忆片断,拥有一点不灭的灵智。这是我可以想出来最好的解释,至于事实是否如此,恐怕只有老天爷晓得。”
  向雨田目光投往万俟明瑶消失的方向,点头道:“我要仔细的想一想。无论如何,你证明了人是有可能超越死亡的。这将会是你我之间最大的秘密,而这秘密亦令我们成为最知心的朋友,是名副其实的生死之交。”
  燕飞提醒道:“你不想看看包袱内装的是否你的宝卷吗?”
  向雨田摇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瑶是不会骗我的。唉!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神情。”
  燕飞想起万俟明瑶,叹了一口气。
  向雨田颓然道:“明瑶肯认输收手,是最好的事。她真正爱的人再不是我向雨田,也不是你燕飞,而是拓跋汉,你和我终于脱离苦海。对吗?”
  燕飞道:“经历过死亡后,我对佛家说的众生皆苦有更深刻的认识和体会。我们现在该否好好打坐练功,以补回损失的真元呢?”
  向雨田道:“没有十天八天的潜修,我是没法回复过来,所以也不急在一时。”
  稍顿问道:“明瑶的问题解决了,你有甚么打算?”
  燕飞笑道:“看你的样子,是想助我?”
  向雨田欣然道:“只凭你肯为我牺牲性命,帮我取回宝卷,你的事我怎可袖手旁观?真险!明瑶这陪你一起死的绝计,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你们双双身亡,我以后真的不知如何活下去。想想也教人心寒。”
  燕飞道:“事情既成过去,便抛在一旁,不要去想。运金子到边荒集的事再不用劳烦我,我会赶回南方去,彻底解决孙恩的问题。当我再回来时,舆慕容垂的最后决战将告展开。”
  向雨田道:“孙恩的事,我很难插手,你亦不想我插手。对吗?”
  燕飞点头应是。
  向雨田皱眉道:“你有把握杀孙恩吗?恐怕他也练成了杀不死的阳神。”
  燕飞同意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唉!若说我有把握,就是骗你,不过我必须面对他,把事情解决。”
  向雨田微笑道:“我对你却有十足的信心,至少孙恩未试过死而复生的滋味。”
  燕飞拉着他站了起来,道:“分手的时候到哩!我要回平城去。”
  向雨田道:“我会留在平城附近,看看明瑶和她族人是不是真的撤走。然后我会觅地潜修,以勘破宝卷的秘密,同时静候你凯旋归来。燕兄!我向雨田真的很感激你。不但因我得到宝卷,更因你替我解开了和明瑶之间的死结。”
  燕飞拍拍他肩头,笑道:“你该感激的是拓跋汉,而不是我。”
  两人对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向雨田往后退开,长笑道:“在此预祝燕兄与孙恩一战,旗开得胜。后会有期!”
  再一声长啸,掉头去了。
  燕飞立在候鸟湖旁,心中充满对生命奇异的体会。
  生命是不会毁灭的,在这个浩瀚无边的宇宙中,任何奇怪的事也可以发生,任何吉光片羽的存在自有其意义。沧海可以变成桑田,桑田可变回沧海,但生命会继续存在,纵使是以人们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燕飞收拾心情,闭目运转体内的阳火阴水,满三百六十周天后,一声呼啸,望平城的方向飞掠而去。
  只有他清楚自己死前和复生后的分别,就是阴阳二神已结合为一,阳火和阴水变得同流合运,再没有彼我之分。

 

 

第七章 逝水如斯

  海盐城外码头区灯火通明,数以千计的工事兵正大兴土木,在张不平的指挥下日以继夜地加强海盐城沿岸的防御力。
  能守而后能战。若给天师军截断海路的命脉,海盐城的优势将尽失,会陷于被孤立和捱揍的局面。关键正在制海权。
  大小码头泊满战舰和货船。由江文清指挥的舰队,于半个时辰前护送二十艘货船抵达海盐,运来了海盐军最缺乏的战马。
  这批战马共一千匹,全是从边荒集来的优良胡马,当战马登岸,岸上守卫和在工作的战士都忍不住欢呼喝采,赞不绝口。
  刘裕、江文清、宋悲风和屠奉三站在码头上,感受苦十气大振的热烈气氛。城内城外,至乎整个码头区,弥漫着勃发的斗志和生机,颇有当年淝水之战时的声势。当时没有人相信谢玄会领他们去打一场败仗,现在也没人相信刘裕会输给天师军,因为他不单战绩彪炳,且是谢玄指定的继承者,又是“一箭沉隐龙”的真命天子。
  屠奉三叹道:“这一仗我们是输不得的,更输不起,否则我们不但会一蹶不振,其它人对刘帅的憧憬和希望更会破灭。”
  宋悲风沉声道:“我们是绝不会输的。”
  刘裕从容道:“沪渎垒方面情况如何?”
  江文清欣然道:“刘帅放心,有小恩和阴兄在那里主持大局,肯定可把沪渎垒守得稳如泰山。相较来说,要攻陷沪渎垒,远比攻陷海盐困难,我们之所以能一战功成,皆因能把握时机,攻其不备,且计划周详。徐道覆将永远失去沪渎垒。”
  听到江文清悦耳的声音,刘裕感到打从心底舒服起来。连他自己也感奇怪,为何以前没有这样的感受。人仍是同样那个人,为何对自己的诱惑力能如此大幅加强。如果她成为他刘裕的女人,会是如何动人的-番滋味。
  此时老手神色兴奋的来到四人身旁,向刘裕道:“我有个提议。”
  刘裕微笑道:“只要是你老哥的提议,我们都乐意采用。”
  老手有点受宠若惊的道:“这二十搜货船,全都性能卓越,船体坚固,是经得起风浪的海船,只要经我改装,设置投石机和弩箭机,便可变成海上的杀手。”
  屠奉三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没有这方面的能手。”
  老手拍胸保证道:“这个包在我身上,只要拨足够的人手给我,现时我们又不虞缺乏材料,保证十天之内,可令货船化为战船,至少比天师军用渔船作战船优胜得多。”
  江文清大喜道:“就由我从众兄弟中挑一批人给我老手,他们都是出色的造船匠。”征得刘裕同意后,偕老手去了。
  刘裕暗叹一口气,没有活色生香的江文清在身旁,天地顿然失色,那种感觉古怪得没法形容,自己是否在恋爱了。
  目光投往大海黑沉沉的远处,道:“我有一个预感!”
  宋悲风讶道:“甚么预感呢?”
  刘裕道:“徐道覆会暂且放过海盐,以集中全力收拾谢琰。”
  屠奉三皱眉道:“这并不合理,且与我们的猜测相违,从军事的角度去看,由于我们有沪渎垒互相呼应,又据海峡之险,比会稽和上虞有更优越的形势。如徐道覆让我们站稳阵脚,他肯定会后悔。他不是蠢人,对吗?”
  刘裕微笑道:“他不但不是蠢人,且是精通兵法的奇才,而我这个预感,正是因他具备的智能才识而启发的。”
  宋悲风兴趣盎然的道:“是否聪明人偏会做蠢事呢?”
  刘裕道:“我不是认为他会作出愚蠢的决定,反之在整个反攻远征军的部署上,他制定了超卓完美的计划。军事行动本身自有其不可改移的特性,就像高手过招,出手无回,临时变招,会变出祸来。尤其像天师军这么庞大复杂的军队。三十万人只有五万属训练精良的部队,其它拉杂成军,包括了各地豪强、帮会、农民和渔民,说得不好听就是乌合之众。这样的大军,一旦展开军事行动,势必是欲罢不能,如随意更改,自己先乱成一团,且还有粮草物资供应上的问题。奉三明白了吗?”
  屠奉三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叹道:“自从刘帅想出一箭沉隐龙的破敌之策,我已对刘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仍不及刘帅今次般予我的震撼。刘帅的猜测,肯定是对现在的天师军最准确的写照,精到入微。”
  宋悲风一头雾水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解释道:“道理很简单,早在远征军来前,徐道覆拟定了进攻退守的全盘策略,先施以诱敌深入之计,当远征军踏进陷阱,反攻行动立即全面展开,这牵涉到全体天师军的动员,每一支部队都有明确的军事目标,而直至收复吴郡和嘉兴,一切均依计而行,取得辉煌的战果。可是我们的突然出现,先取得海盐的控制权,又觑隙而入,夺得在整个战役最能起关键作用的沪渎垒,登时把形势扭转过来。徐道覆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阵脚大乱。可是军事行动已告全面展开,没法停下来。”
  宋悲风不解道:“既然没法停下来,只好强攻海盐,为何暂时不理会我们呢?”
  刘裕欣然道:“因为他以前定下进攻海盐的计划,再不可行。攻城的工具,已落入我们手上,而海盐不论在兵力、防御力上均大幅增强,最令徐道覆头痛的是我们多了一个有强大阵容和战斗力的水师舰队,除非他能重新部署,若依原定计划来攻,只是来送死。而正如奉三说的,如此庞大的调动,一旦展开,根本没法停下来。徐道覆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撤走攻打海盐的部队,集中力量对付谢琰,收复会稽和上虞后,再想方法对付我们。”
  宋悲风想起谢琰,想到他现在恶劣的处境,叹息一声。
  屠奉三道:“徐道覆必须在我们阵脚未稳之际,攻陷会稽和上虞,否则如我们从海盐渡海支持谢琰,他的情况会更吃紧。”
  宋悲风生出希望,问道:“我们会这样做吗?”
  刘裕道:“这是徐道覆暂时放过我们的另一个原因,若我们肯犯如此愚蠢的错误,会正中他下怀。在这冷酷无情的战场上,牺牲是免不了的。任何军事行动,都以争取最后的胜利为目标。我们必须坚持自己的信念,绝不可以动摇,直至胜利的一刻。”
  刘裕道:“我们必须密切留意海峡对岸会稽和上虞的情况,尽我们的能力取得海峡的制海权,这方是在目前的形势下,对会稽和上虞的北府兵兄弟最佳的支持。”
  接着远眺南方的海平面,沉声道:“事实会证明,我们将凭海盐一隅之地,把战况逆转过来,胜利必属于我们。”
  燕飞回到平城,始知拓跋圭早他半个时辰回来,连忙到太守府见拓跋圭。
  拓跋圭知燕飞安然返城,喜出望外,抛开一切事务在内堂见他。第一句便问道:“万俟明瑶是否她呢?”
  这句话,天下间只有燕飞一个人明白。苦笑点头。
  拓跋圭遽震道:“果然是她。”
  万俟明瑶是占据了他们少年时代的一个梦。燕飞的万俟明瑶之梦已告结束,拓跋圭的梦,仍是完美无缺。燕飞暗下决定,他绝不会戮破拓跋圭的梦,坏了他的美好记忆。
  拓跋圭双目神光电射,道:“你和她交过手没有?”
  燕飞淡淡道:“她认输了!现该正率族人撤返沙海,恐怕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秘人再不踏出沙海半步。”
  拓跋圭动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横看竖看,万俟明瑶也不像肯认输的人,她是那种永远把主动掌握在手上的人,还是小美人儿时代,她便是这副脾性。”
  接着眼睛亮了起来,道:“有没有办法让我见她一面?”
  燕飞苦笑道:“她肯走你好该还神谢恩,何必要节外生枝呢?”
  拓跋圭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道:“不要想歪了,我只是想看看她长大后的样子,只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燕飞有感而发的道:“相信我!她在你心中那样子永远是最美丽的,不要让现实破坏了你美好的印象。”
  拓跋圭一呆道:“她长大后难道变丑了?”
  燕飞老实的答道:“绝不是这样,她出落得美丽动人,不在纪千千之下。”
  拓跋圭双目射出渴望的火焰,道:“当是我求你好吗?我们立即动身去追她,否则我将永远错失机会。”
  燕飞道:“她离开我们至少两个时辰的路程,何况我根本不晓得她北返的路线,如何追她呢?”
  拓跋圭瞪着他道:“你不要骗我,天卜间若有一个人能找到万俟明瑶,那个人就是你。”
  燕飞解释道:“秘人有一套独特锻练精神的方法,令他们的心神隐秘难测,除非他们把心神投注在我身上,否则我对他们亦难以生出感应。兄弟!请恕我无能为力。”
  拓跋圭沉声道:“你刚击败她,我才不相信她不对你生出异样的感觉,凭着这点联系,你该有办法找到她。”
  燕飞发呆片晌,然后打量拓跋圭,平静的道:“她的心已经死去,没有人可令她有任何感觉。”
  拓跋圭愕然道:“她的心已死去?你在说甚么呢?”
  燕飞满怀感触的叹道:“因为她最爱的人,已被她亲手毁掉。小圭!聪明点吧!让她在你心中永远地留下最完美的印象,在现实里,没有人是完美的。”
  拓跋圭皱眉道:“谁是她最爱的人?”
  燕飞苦笑道:“你对她的认识,最好止于那次回忆,明白吗?”
  拓跋圭颓然道:“明白!唉!你也该清楚我的心情。”
  燕飞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拓跋圭,现在没有甚么事比复国更重要,对吗?”
  拓跋圭点头道:“当然如此!当然如此!”
  稍顿又道:“至少你该告诉我如何让她俯首认输吧!”
  燕飞道:“因为另一个比她更超卓的秘人,投向了我这一方,令她觉得再不可能有作为,所以选择退出。”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向拓跋圭说过半句假话,今回是破天荒第一次,为的是保存拓跋圭童年时的美丽回忆。拓跋圭对万俟明瑶知道得愈少,对拓跋圭愈是有利。
  拓跋圭回复平时英明神武的形态,道:“你是否指墨夷明的徒儿向雨田?”
  燕飞讶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拓跋圭有点尴尬的道:“是楚无暇告诉我的。”
  燕飞露出凝重的神色,道:“你是否爱上了楚无暇?”
  拓跋圭避开他逼人的目光,摇头道:“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唉!这该从何说起呢?”
  燕飞道:“楚无暇竟然知道有关墨夷明的事,这更证实我的猜想,竺法庆该是魔门的人,楚无暇亦不例外。”
  拓跋圭皱眉道:“魔门是甚么古怪门派,哪有人自称为魔?”
  燕飞解释清楚后,道:“照我看楚无暇今次来投靠你,又肯献出佛藏,纵然没有报复之心,也是不怀好意,你对她要有戒心,最好是疏远她,否则后果难料。”
  拓跋圭断然道:“此事我自有分寸。除了你燕飞外,我对任何人都有戒心。好哩!你是否留下来助我?”
  燕飞晓得可以说的话已说了,再不肯罢休,只会变成争拗,叹道:“我还要赶返南方,解决孙恩的问题,不让孙恩左右我们的成败。运金子的事,你交给崔宏去办,肯定他办得妥贴。”
  拓跋圭道:“现在离与慕容垂决战之期,只剩下三个多月的光景,这是假设慕容垂于雪融后立即启程,领军来犯?我们该如何配合呢?”
  燕飞道:“你有甚么打算?”
  拓跋圭道:“直至今夜之前,我想到的仍是避其锋锐的游击战略,但刚才听得秘人全体撤返沙漠,我又另有想法,决定倚城而战,与慕容垂正面硬撼,当然我会充分运用从纪美人处得来的情报,令我们以更灵活的策略,尽量削弱慕容垂的实力。”
  燕飞沉吟道:“慕容垂今次来是对付我,或许他不把千千带在身旁。”
  拓跋圭笑道:“他可以放心吗?可以把她们主婢留在甚么地方呢?只要你们荒人装出虎视眈眈,窥伺在旁的模样,保证慕容垂不容纪美人离开他视线所及的范围。”
  拓跋圭最关心的是如何击败慕容垂,而非拯救千千主婢。燕飞虽听得心中有点不舒服,却没有真的怪他。因为复国一向是拓跋圭心中的头等大事,从来如此。
  燕飞道:“你有信心在战场上赢慕容垂吗?”
  拓跋圭道:“这并非有没有信心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如此。这不但是击垮大燕的最佳办法,且是为你救得美人归的唯一办法。你可以想到更好的计策吗?”
  燕飞知道他心中仍不满自己不肯带他去追万俟明瑶,不过他对此确无能为力,即使有能力也不会照他的意思做。道:“配合方面你可让崔宏送金子到边荒集时,由小仪安排与荒人商议。兄弟!不要怪我好吗?我是为你着想。”
  拓跋圭探手抓着燕飞肩头,叹道:“我听得出你是有难言之隐,故语焉不详。唉!事情过去后,我会设法忘记万俟明瑶,形势亦不容我分心。我很感激你,没有了秘人的威胁,我可以全力备战。相信我,拓跋圭是不会输的。”
  又犹豫片刻,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和无暇见个面好吗?”
  燕飞苦笑道:“我对楚无暇没有丝毫仇恨,亦不是对她有偏见,只是以事论事。若她真是魔门中人,只好希望她是另一个向雨田,虽然这个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拓跋圭岔开道:“向雨田是否已随万俟明瑶返回沙海呢?”
  燕飞道:“向雨田已正式脱离秘族,亦和魔门划清界线,回复自由,他是站在我们一方的,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好帮手。”
  拓跋圭沉吟片刻,问道:“那个怪人是不是墨夷明?”
  燕飞长身而起,点头道:“猜对了!有关秘人的事到此为止,我们的秘女梦已成为过去,让我们忘掉秘人吧!”
  拓跋圭跳将起来,笑道:“这叫往事不堪提。哈!为何美丽的回忆总令人惆怅低回呢?或许因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便像逝水般永不回头。让我送你一程吧!”

第八章 定情之吻

  宋悲风把刘裕拉到-旁,道:“二少爷那边,我们真的没办法吗?”
  刘裕正在回太守府途上,心中想着江文清,若她尚未休息,可找她谈心事,看看她对自己的反应。不知如何?今回重聚后,他对她再不像以前般有把握,颇有点患得患失的心情。道:“琰爷肯听我们的话吗?据刘毅得来的消息,嘉兴和上虞的失陷,他完全不放在眼内,仍认为天师军不堪一击,他举手可破。这样冥顽不灵,如活在梦中的一个人,我们可以有甚么办法?”
  他们立在大道一旁说话,亲兵在远处等候。
  宋悲风道:“二少爷晓得海盐落入我们手上吗?”
  刘裕道:“只隔了个海峡,怎瞒得过他呢?刘毅已知会了他,把责任全推在司马道子身上,琰爷也没甚么反应,只着刘毅守稳海盐,待他破贼后再配合他全面反击。”
  刘裕又道:“真怕他在这不明敌我的情况下,主动出城迎战敌人,那会变成自寻死路。”
  宋悲风断然道:“我要立即赶往会稽去,向他作出警告。”
  刘裕探手搭着他肩头,继续朝太守府走去,叹道:“除非宋大哥能胁生双翅,飞往会稽去,否则怕来不及了。希望他能固城死守,或可有一线生机。”
  宋悲风苦笑道:“城外是贼,城内也是贼,这样的一座城池,谁都守不住。我真的很担心,如果二少爷有甚么不测,谢家会怪是我们害死他。”
  刘裕仰望夜空,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他们要这么想,我们又有甚么办法?”
  宋悲风提及谢家,先勾起他对谢钟秀的回忆,旋又被江文清替代,他想见江文清的心更炽热了。
  燕飞往南疾驰。
  今次离开平城,他生出了一个时代终结了的感觉,那是拓跋汉的时代,秘女明瑶主宰着他的梦想的日子。随着拓跋汉的消失和“死亡”,这个时代亦告终结。
  他父亲墨夷明舆娘亲问曾发生过的事,亦随着万俟明瑶回沙漠而被埋葬,他是绝不会再去见万俟明瑶的,这对双方均有害无利。唯一知情者该是风娘,但他也不会去寻根究底,正如拓跋圭心底深处的美丽记忆,是抵挡不住现实摧残的。要保留美好的记忆,就犹如藏在土裹一粒充满生机的种子,不受地面上风雪的影响下,才能继续生存和成长。所以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对父亲墨夷明的认识到此为止,不去挖掘真相,保留一点想象的空间。
  他的内伤仍未复原,可是他知道在抵达大河前,因万俟明瑶而来的伤势会不翼而飞,只有到那时刻,他才会真正明白这次死而复生的经验于他功力上的影响。他既然曾超越和突破了生死的难关,这种古无先例的罕奇经验,将会体验在他的武功上。
  想到这里,燕飞驱走纷至沓来的诸般念头,守中于一,继续赶路。
  天地与他再无分彼我。
  “咯!咯!”
  “咿呀”一声,身穿便服,长发垂背,回复女装的江文清打开小厅的门,向刘裕展示她没有施半点脂粉的秀美花容。
  刘裕辞不达意的嗫嚅道:“我见外厅尚有灯光,知道文清尚未就寝,所以来和文清打个招呼!”
  从江文清处传来浴后的芳香气息,令刘裕更是神不守舍,糊里胡涂的。
  江文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原来刘帅是路过此地。现在打完招呼哩!刘帅还不去休息?刘帅该很累呢!”
  刘裕手足无措的道:“这个……嘿!这个……唉!我不是路过的,而是专程来拜访文清,看看……唉……”
  江文清探手抓着他前襟,笑意盈盈的把他扯进厅襄去,这才放开他,在他身后把门掩上,然后倚门道:“刘帅请坐。”
  刘裕被她抓衣襟的亲昵动作弄得神魂颠倒,不但完全忘记了外间风起云涌、山雨欲来,大战随时爆发的紧张形势,还差点忘掉自己是谁,来这里想干甚么诸如此类。
  火热股的感觉扩展往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似在张开欢叫。
  忽然闾,他清楚无误地晓得自己又堕入曾令他受尽折磨的爱海里。但他今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遭没顶之厄。
  这种感觉,曾发生于他和王淡真和谢钟秀之间。当年在广陵谢玄府内,他与王淡真私下相会,乇淡真纵体投怀的-刻,他感到自己拥有了天下,其它一切再不重要。而当他拥着谢钟秀,当日拥抱王淡真的醉心感受似像在重演,令他情难自己,当时仍是糊胡涂涂的,只是直觉感到谢钟秀能代替王淡真,弥补他生平最大的遗憾。现在这一刻,他终于清楚知道,那不是谁代替谁的问题,而是爱的感觉。
  一种幸福的焰火烧遍了他的心灵天地,而他的幸福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之处。
  在踏入江文清居处的小厅堂之前,他心中仍是充满忧虑,因为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和南方最强大、最残忍的几股势力作生死的较量,而他是输不起的,任一个失误,会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可是当他举手敲门的一刻,他心中生出奇异的联想,就像回复了以前庄稼汉的日子,流着庄稼汉的血,所有渴望和心神,都投放于能令他自耕自足的上地上,而江文清就是大地的春天,没有她,将没有丰收的日子。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能否告别悲伤、痛苦和失落的岁月,完全系于身后的娇娆,她是他在这人世苦海唯一的救星,如再失去她,他将失去一切。
  蓦地他发觉自己转过身来,面对倚门而立的江文清。
  江文清似要说话,忽然意识到将会发生甚么似的,再说不出话来,目光因避开他而垂视下方,张开小嘴轻轻的喘息,俏脸却烧了起来,白皙的玉颊各现出一团红晕,神态本身已充满了诱惑力。
  刘裕的心登时乱成一团,慌乱得不知说甚 话好。此时江文清一双秀眸瞄了他一眼,露出似喜疑嗔的神色,又再避开他灼灼逼人的目光,两只纤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妥当。
  刘裕发觉自己的心在剧烈抖动着,一种从未对江文清有过的街动支配苦他,突然间,他失去了控制的能力,更感到任何语言都不切合眼前的情况,探手便把江文清紧紧搂入怀内,寻上她的香唇。
  江文清娇呼一声,举手搂上他的脖子。一时间除了她逐渐变软变热的嘴唇外,刘裕再记不起人世间的任何事。
  拓跋圭一言不发的坐到床沿,楚无暇拥被坐将起来,惊喜的道:“族主!”
  月色从床铺另一边的花窗映照入房,形成方格状的朦胧光影,他们则置身于房内幽暗的一方,气氛本是宁静和洽,却因拓跋圭的态度变得紧张起来。
  在没有燃灯的幽暗里,拓跋圭双目精光闪闪打量楚无暇,沉声道:“你是否魔门的人?”
  楚无暇微一错愕,迎上他锐利的眼神,现出凄然的神情,苦涩的道:“勉强可算是半个吧!不过随佛爷的逝去,一切都完了,我与魔门再没有任关系。”
  拓跋圭怒道:“为何你不告诉我有关魔门的任何事,是否认为可以骗过我呢?”
  楚无暇剧颤一下,两手一松,被子滑下去,露出只穿上尽显她曼妙线条单衣的上身,双眸泪珠滚动,垂首惨然道:“因为我再不愿去想过去了的事,更不想提起。族主若认为我是蓄意骗你,可以亲手杀了我,但我绝不会离开族主,无暇情愿死在族主手上。”
  拓跋圭双目杀机大盛。
  楚无暇却仍是神色平静,闭上眼睛。
  蓦地拓跋圭举掌劈向她额角,楚无暇娇躯微震,却没有任何躲避或反抗的行动。
  拓跋圭化掌为抓,改而往下捏着她修长玉颈,发出内劲,登时把她制着。
  楚无暇仍闭着眼睛,虽知生死正操控在拓跋圭身上,神色却如不波止水。
  拓跋圭放松了手,虽控制着楚无暇的生死,但因力道大减,这美女已回复了说话的能力。沉声道:“为何你不告诉我有关魔门的事?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将见不到明天的阳光。”
  楚无暇凄然道:“佛爷已死,魔门在北方已难有作为,无暇与魔门再没有任何关系。无暇从没有故意隐瞒,否则不会说出墨夷明与秘族的事。失去族主的爱宠,无暇已变得一无所有,族主杀了我吧!”
  拓跋圭把手收回去,苦笑道:“你扮可怜的样子的确很到家。‘
  楚无暇张开美目,柔声道:“无暇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我从来都不喜欢魔门的人,他们只懂为自己着想,结果是难成大事。自墨夷明拒绝出山,他的徒儿向雨田又不理魔门的事,魔门能起风云的只剩下两个人,一北一南。北方的就是佛爷,现在他死了,魔门对北方再没有影响力。如果魔门能左右族主的复国,无暇绝不敢隐瞒。”
  拓跋圭沉吟片刻,道:“在南方的那个人是谁呢?”
  楚无暇坦然道:“此人本名连时应,乃魔门继墨夷明后最杰出的人才,但其心狠手辣处,远超过墨夷明,善于权谋,在魔门中的地位,犹在佛爷之上。佛爷创立弥勒教荡平北方佛门,亦是由他在暗中一手策划。”
  拓跋圭摇头道:“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一个人、此人武技如何?”
  楚无暇道:“在魔门中,撇开墨夷明不谈,连时应是唯一能令佛爷在各方面都佩服的人,于此可见他的本领。如果我说出他现在的化名,保证族主知道他是谁。”
  拓跋圭道:“这么说,他该是大有名望的人,你是否不打算说出来呢?”
  楚无暇道:“无暇还怎敢隐瞒?不过我透露他现在的身份,等同背叛魔门,纵使我再非魔门之徒,也犯了他们的大禁忌。所以族主将来如要抛弃无暇,请亲手处决无暇。无暇宁愿被族主杀死,也不愿落入魔门之手。”
  又叹道:“事实上我把佛藏献给族主,肯定已触怒魔门,这正是我须服用宁心丹的理由。族主明白吗?”
  拓跋圭终于软化,苦笑道:“好哩!不要再提‘死’这个字成吗?说吧!连时应现在是甚么身分?”
  楚无暇甜甜一笑,接着投入拓跋圭怀裹,喘息着道:“刚才无暇被族主掐得很苦哩!人家甚 都献给族主,却换来这样的对待。”
  拓跋圭探手轻抚她香背,道:“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呢!”
  楚无暇柔声道:“连时应现在叫谯纵,是能控制川蜀最大家族之主,一天南方没有落入他手上,族主仍不须担心他。”
  拓跋圭点头道:“我早猜到是他。”
  楚无暇轻颤道:“族主怎猜得到呢?”
  拓跋圭淡淡道:“逗个容后再说。建康的李淑庄又是不是魔门的人?”
  楚无暇大讶道:“族主怎会知道的?”
  拓跋圭低头看着从他怀里仰起俏脸的美女,微笑道:“魔门既要出世来争天下,怎瞒得过人呢?一理通,百理明,我终于明白了。苻坚惨败淝水,北方四分五裂,南方司马氏皇朝则怕被权臣窃国,故排斥谢安、谢玄,致政局不稳。魔门觑准机会,乘势而起,第一个行动便是由你们弥勒教带动,岂知人算不如天算,致功败垂成。现在第二个机会出现了,就是依附现时在南方最有实力的桓玄,先覆灭司马氏的皇业,再从桓玄手上夺取帝位。我有说错吗?”
  楚无暇道:“我并不清楚目前南方的情况,不过族主说的话合情合理,现在最有资格统一南方的,肯定非桓玄莫属。”
  拓跋圭笑道:“哈!桓玄加上魔门,肯定大有看头,今回我好朋友刘裕将会非常头痛。”
  楚无暇道:“刘裕真是你的好朋友吗?”
  拓跋圭一双眼睛倏地亮起来,柔声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在私来说,他确是曾经与我并肩作战、共过患难生死的好朋友;可是于公而言,他
  或许会成为我最大的劲敌。不过经你透露魔门的情况后,我看这个可能性已大幅降低。“
  楚无暇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刘裕凭甚么去争逐南方之主的宝座?”
  拓跋圭道:“凭的就是”众望所归“四个字,不过既有魔门在后力撑桓玄,刘裕危矣。”
  楚无暇道:“现在魔门最大的敌人,并非刘裕,而是族主最好的朋友燕飞,他才是最令魔门头痛的人。”
  拓跋圭仰望屋梁,叹道:“燕飞?唉!我多么希望他能留在我身旁,不去管南方的事,可惜事实非是如此。刘裕加上小飞,是个无敌的组合,想想也教人心烦。”
  楚无暇呢声道:“那族主就甚么都不去想好哩!快天亮了!族主不上床就寝吗?无暇要好好的伺候族主。”
  拓跋圭苦笑道:“我今夜的确很烦,到这刻仍没有半点睡意。天亮后运金的队伍立即要起程往边荒集去,我必须亲自送行,以显示我对这行动的重视。”
  楚无暇善解人意的柔声道:“那无暇便陪族主聊天,直至天明,族主有甚么事烦呢?是否又为了秘人哩?”
  拓跋圭心忖有关万俟明瑶的事怎可对你说呢?岔开道:“秘人已认输撤走,我们再不用为此烦恼。”
  楚无暇大喜道:“秘人竟肯放弃?那要心烦的该是慕容垂而不是族主。”
  又问道:“是否由燕飞出手生擒秘女明瑶呢?”
  想起燕飞,拓跋圭不由想到燕飞对楚无暇的看法,而她正蜷服怀内,驯似羔羊,拓跋圭心中也不知足何滋味。
  敷衍的答道:“大概是这样子吧!”
  楚无暇似意识到他的言不由衷,沉默下去,但搂得他更紧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拓跋圭忽然问道:“你还剩下多少颗宁心丹?”
  楚无暇遽震道:“族主!”
  拓跋圭道:“不要问为甚么!究竟剩下多少?”
  楚无暇道:“仍有很多。族主……”
  拓跋圭截断她道:“我想试服用一颗看看,会否如你所形容般美妙,多余的话,不用说哩!我清楚自己在干甚么。”
  楚无暇再说不出话来。

第九章 策划未来

  日以继夜地急赶下,不到十天燕飞返抵边荒集,他于晚上悄悄入集,先往驿站找拓跋仪,通过他召集各议会成员和有资格列席者举行秘密议会。
  众边荒集领袖聚于大堂,听燕飞报告此行成果。燕飞能提供的,与说给拓跋圭听的大同小异,当他说到明瑶认输撤返沙漠,又与向雨田化敌为友,众人皆额手称庆。所有这些看似难以解决的难题,均因燕飞迎刀而解,令众人欢欣雀跃,更添对未来拯救千千主婢行动的信心。
  燕飞总结道:“现时北方形势逐渐清晰,分作关内关外两个战场,关内是围绕着长安城的战争,尚未有人能脱颖而出,纠缠不清;关外则成慕容垂的燕国与我们荒人和拓跋族的战争,拓跋圭已决定倚城决战,就看我们如何配合。崔宏率领的运金车队将于短期内到达边荒集,此人不论武功智识,均属上上之材,也等若代表拓跋圭来和我们商讨如何合作的专使,各位大哥可绝对的信任他。”
  众人同时起哄,现在边荒集最需要的,正是金子。
  燕飞问道:“现时南方情况如何?”
  卓狂生讶道:“听你的语气,似不会在边荒集逗留,你是不是有急事在身?”
  燕飞叹道:“我必须立即赶去与刘裕会合,以解决孙恩的问题,还要助他应付魔门,如此我方能集中精神投入与慕容垂明春的决战去。”
  慕容战欣然道:“明白了!本人仅代表全体荒人预祝小飞你马到功成。”
  接着向高彦道:“由你来向小飞报上南方的情况。”
  高彦干咳一声,神气的道:“现时南方的情况也开始清楚分明,先说有关我们刘爷的事。就在远征军气势如虹,连夺吴郡、嘉兴、海盐、会稽和上虞五城之际,刘牢之忽然率水师船队北返广陵,天师军觑机反攻,一夜间攻陷吴郡、嘉兴两城,截断远征军从运河北返的退路,也切断远征军与建康间的补给线。就在此关键时刻,我们神通广大的刘爷,竞能兵不血刃的从北府兵手上取得海盐的控制权,又攻取天师军的秘密基地沪渎垒,取得原属天师军的大批粮资物料,令他可以收留从嘉兴和吴郡逃去的败军,令兵力骤增至一万五千之众,有足够实力守稳海盐城。”
  程苍古兴奋的接口道:“我们已把新建成的十八艘双头舰送往海盐去,目前在海盐的战船队,除刘爷的超级战船‘奇兵号’外,共有三十六艘双头舰,其余从海船改装为战船的也达二十多艘,组成了一支有规模的舰队,刘爷更正名为海盐水师。”
  燕飞欣然道:“想不到小裕的水陆部队发展得这么快。”
  费二撇道:“自司马道子排挤安公和玄帅,不论民间和北府兵内,均积蓄了大量的怨气,而刘爷则是所有怨气渲泄的唯一信道,现在机会来临,这股怨气化作洪流,变成对刘爷源源不绝的支持,否则任孔老大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对刘爷提供如许庞大的援助。我们边荒集更成了刘爷的后勤基地,刘爷要战船有战船,要战马有战马。”
  燕飞问道:“谢琰和他的部队又如何呢?”
  高彦现出不屑的神色,道:“谢琰比玄帅当然差远了,根本不能比较。现在会稽和上虞外围的据点正逐渐被天师军蚕食,令会稽和上虞严重缺粮,谢琰这蠢蛋竟派人到四周的乡镇征粮,实与强抢无异,激起民愤。他奶奶的,照我看天师军会在短期内发动猛攻,谢琰危矣。”
  燕飞暗叹一口气,心忖谢琰若战死沙场,谢家将更凋零。俱往矣!谢家的诗酒风流,将成历史的陈迹。
  慕容战道:“说起谢琰,令我想起谢玄之姊道韫小姐,现在她偕谢玄之女谢钟秀避隐寿阳城内忘世庄,小飞你若有空,可到那里拜访她们。”
  姬别笑道:“战爷你真会说笑,小飞怎会有这个闲情?”
  燕飞道:“到时看看吧!”接着话题一转,问道:“桓玄方面有甚么动静?”
  高彦苦笑无语时,红子春代答道:“该说荆州和两湖联军有甚么举动才对。目下南方确是处处烽烟,战火漫天。先是桓玄兵逼江都,吓得殷仲堪连忙召杨全期去救援,岂知被聂天还的两湖舰队大破于江上,杨全期败退江都,又被桓玄重重围困,日夜狂攻猛打,江都变成-座孤城,陷落只是早晚间的事。”
  燕飞明白过来,因牵涉到小白雁,所以高彦露出无奈的神情。
  呼雷方道:“司马道子知形势危急,却又鞭长莫及,且聂天还封锁了大江,令建康水师无法支持江都。现在的形势是主动全掌握在桓玄手上,只有他顺流攻打建康的份儿,建康军则无法反扑。”
  拓跋仪沉声道:“于我们来说,是荆湖联军会否攻打寿阳,断去我们南下的水道交通。我们正密切注视荆湖联军,誓要保住寿阳。”
  王镇恶道:“我们有的只是二十多艘战船,其中两艘是双头舰,在水面上根本不是莉湖联军的对手。幸好一天我们守得住寿阳,荆湖联军仍没法封锁颖口。”
  刘穆之微笑道:“镇恶已定卜保卫寿阳的全盘作战计划,欺的是对方远道而来,如久攻不下,粮草和补给上都会出现问题。不过聂天还此人雄材大略,不可小觑,若他敢来犯,定有完善的策略。”
  燕飞进一步明白高彦心烦的原因。道:“建康状况如何?”
  高彦道:“司马道子父子正陷于内外交困之局,莉湖联军封锁大江上游,下游的广陵则由居心叵测的刘牢之把持,远征军又如泥菩萨落水,随时遭没顶之祸。现在唯一能扭转整个形势的就是我们刘爷,不过一天刘爷未能击垮天师军,刘爷仍没法去理会建康的事。”
  燕飞听得皱起眉头,道:“看来小裕的情况亦不乐观。如纯以实力论,他仍远及不上天师军,最大的问题是天师军得到当地民众的支持,否则天师军不会扩展得这么快,每次反扑都如此猛烈,声势如此浩大。”
  刘穆之拈须微笑道:“对付天师军必须采取安民之策,基本上民众的要求非常简单,不理谁来当皇帝,只要政局安稳,人人丰衣足食,谁愿冒死造反?刘爷真命天子的形象,早深入民心,只要能狠狠打一两场大胜仗,所占之地均施行安定人心的政策,当可拨乱反正。”
  包括燕飞在内,人人目注刘穆之,听他从容自若的说这一番话。
  卓狂生讶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我们偏想不到?”
  红子春道:“道理虽然简单,如何实行却需有大智能、大学问。”
  慕容战道:“我们的疏忽是因习惯了边荒集的处事方式,一切凭武力解决,而我们亦没有团结上的困惑,人人晓得边荒集的利益在于其自由自在、公平竞争的法则,没遇上刘爷的问题。”
  众人团团围着大圆桌而坐,分内外两重,挤得密密麻麻的,只是这个景况,已尽显荒人团结一致的精神。
  王镇恶道:“刘爷至少有一个非常有利于击败天师军的因素,就是他乃北府兵众望所归的人、谢玄的继承者,只要他能好好利用自己的威望,北府兵将视他为南方唯一的救星,团结在他的旗帜下。”
  庞义叹道:“可是桓玄在建康亦不乏支持者。说到底司马皂朝的政治,仍是高门大族的政治,高门大族只会支持来自高门大族的人,不肯接受像刘爷般出身低微者。刘牢之便是个好例子,虽然位高权重,却受到建康权贵的鄙视和排斥。”
  刘穆之欣然道:“庞老板说得对,假如桓玄有以前安公般的政治手腕;谢玄般的纵横捭阖的谋略,南方之主的宝座,可肯定是他囊中之物。可是他任何一方面都及不上谢安或谢玄。又习染了高门大族纨挎子弟的风气,岂是能成大业之辈?”
  费二撇拍腿道:“说得好!”
  拓跋仪道:“我不是反对刘先生说的话,而是就事论事。刘裕现在难以分身,能否击败天师军仍属未知之数,如陷于苦战之局,只有坐看桓玄夺取建康的份儿。一旦让桓玄进占建康,登位成帝,刘裕欲反攻建康,将是难比登天的事。”
  刘穆之看了坐在燕飞身旁的高彦一眼,道:“桓玄想站稳阵脚,谈何容易?他须解决的棘手难题将数不胜数。首先刘牢之绝不会甘心臣服,其次是建康高门大族中不服他者大有人在,第三则牵涉到聂天还,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明白我指的是甚么。”
  红子春点头道:“对!老聂是老江湖,明白与桓玄合作等于与虎谋皮,如让桓玄取代司马氏皇朝,将是他鸟尽弓藏的时刻。以老聂的性格,肯定会扯桓玄后腿。”
  高彦容色转白,道:“会发生甚么事呢?”
  各人均知高彦在担心小白雁,但都不知该说甚么话来安慰他。
  燕飞暗叹一口气,只有他清楚聂天还要应付的不只是桓玄,还有整个魔门的势力,即使以聂天还的能耐,仍随时有舟覆人亡之祸。
  高彦道:“你们为何都不说话了?”
  刘穆之叹道:“若我要对付聂天还,绝不会待至攻陷建康之后,而是在那之前。”
  高彦颤声道:“我要立即去见聂天还。”
  卓狂生骂道:“才好了一段日子,又再发疯了。我们想到的事,聂天还怎会想不到?你是小狐狸,聂天还却是老狐狸,哪用你去担心他。更何况我们荒人与聂天还是敌而非友,你凭甚么身分去见聂天还?”
  高彦咬着嘴唇不作声,不过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他心中不服气。
  卓狂生捧头道:“唉!我怕了你哩!就陪你去吧!”
  众人想不到卓狂生屈服得这 快,更是愕然,也为他们担心。际此聂天还随时来攻打寿阳的当儿,他们却要去见他,这算甚么一回事。
  燕飞点头道:“为公为私,的确该去向聂天还提出警告。”
  众皆哑然。
  卓狂生也放开捧头的手,大奇道:“你竟赞成高小子冒险去找小白雁?真教人难以相信。”
  程苍古不悦道:“一天聂天还没有和桓玄翻脸,聂天还仍是我们荒人最大的威胁。何况我们和两湖帮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若桓玄和聂天还斗起来,对我们是有利无害。”
  刘穆之淡淡道:“可否容我说几句公道话。”
  程苍古对刘穆之露出敬重的神色,点头道:“先生请指教!”
  又向高彦道:“我对你和小白雁的事绝对支持,不过你要去找聂天还,则是不同的另一件事。”
  刘穆之从容道:“现在我们边荒集已卷入了南北两方争霸的大漩涡内,再非是个人的私斗,更非只局限于帮会的争雄斗胜,而是牵涉到天下谁属的问题,关系到未来谁能主宰南方和北方。”
  稍顿续道:“现在北方形势渐告清晰,但南方却是错综复杂,我们凡事都必须从大局着想,个人或帮会的恩怨只能摆在一旁,否则走错一着,将招来不测之祸。”
  费二撇向程苍古道:“刘先生说得对!若数罪魁祸首,肯定是桓玄,聂天还只是帮凶。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我们绝不能容仇恨掩盖了理智,如让桓玄得逞,我们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程苍古苦笑道:“你也这么说,我还有甚么好说呢?”
  接着向燕飞问道:“为何小飞你赞成高彦去见聂天还?”
  燕飞遂借此机会,解释清楚魔门和桓玄的关系,最后道:“由于聂天还大有可能不晓得魔门的存在,致计算错误,疏忽下吃大亏,所以对他作出警告,是有必要的。”
  高彦霍地起立,道:“此事刻不容缓,我们立即去。”
  在他身旁的姚猛硬把他扯得坐回位子里,道:“再怎么急,也等议会结束后才起程,顶多我也陪你去。”
  燕飞问慕容战道:“我们边荒集的情况又如何呢?”
  慕容战欣然道:“在刘先生的整顿下,边荒集一切事务井井有条,集内景气正欣欣向荣,但要应付明年北方的战争,尚须购买大批的军备和粮食,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金子。”
  稍顿续道:“至于征战方面,则由镇恶拟定全盘策略,务要逼慕容垂打一场须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这叫以彼之道,还治其身。”
  方鸿生道:“燕爷你定要在明年雪融前赶回来。”
  众人齐声大笑。
  姬别笑道:“方总你可以放心,小飞比任何人都为此紧张。”
  卓狂生叹道:“可惜燕飞只有一个,若多一个出来,便不用那么头痛。”
  燕飞微笑道:“这事也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众人同时听得呆了起来。
  卓狂生抓头道:“这种事也可以有解决的办法吗?”
  燕飞道:“只要把刘先生请往海盐去,助小裕对付天师军,一切难题将可迎刃而解。”
  程苍古和费二撇同时叫好。
  慕容战点头道:“这确是个好提议,只要刘爷能站稳阵脚,牵制桓玄,而桓玄又和聂天还决裂,我们便可再无后顾之忧,只要胡彬能守着寿阳,我们便可放手和慕容垂决一死战。”
  高彦当然希望议会愈快结束愈好,高喝道:“有人反对吗?”
  程苍古道:“当然没有人反对,只看刘先生意下如何?”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刘穆之身上。
  这智者拈须微笑道:“我早想见识一下刘帅爷的风采呢!”
  众人鼓掌叫好,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程苍古兴奋的道:“现在到南方去,最方便快捷仍是走水路,我们就拨一艘双头舰,载你们到南方去,由我亲自操船,纵然遇上敌舰,亦可打可逃。”
  高彦急不可耐的跳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上路。”
  燕飞道:“你放心吧!我们会先陪你去见你的小白雁,再出海往海盐去。”
  卓狂生大喜道:“有燕爷你作保镖,今我卓狂生喜出望外,不用怕陪这小子壮烈牺牲。”
  姬别笑道:“你这是杞人忧天,我们高小子福大命大,与小白雁更是天赐良缘,怎会这么容易被人干掉?”
  哄笑声中,这个关系到边荒集未来成败的议会宣告结束。

第十章 孤注一掷

  屠奉三旋风般走进大堂,大喝道:“时候到了。”
  刘裕正询问刘毅有关手下的生活情况,闻言精神一振,道:“是否徐道覆忍不住发动对会稽的攻击呢?”
  屠奉三来到两人身前,双目射出鄙视的神色,道:“恰好相反,是谢琰按捺不住,出城迎战。”
  刘裕及刘毅两人同时失声道:“甚么?”
  屠奉三淡淡道:“昨天清晨徐道覆的三万兵马,推进至会稽西面三里的水塘区,摆出随时进攻会稽的姿态。当时谢琰尚未吃早膳,竟立即披挂上马,还对左右说‘待我消灭了这帮毛贼,再回来吃饭不迟’,就那么略作部署,立即率二万兵出城攻敌。”
  刘裕和刘毅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早晓得谢琰骄傲轻敌,纵然嘉兴和吴郡于一夜内失陷,仍是一味饮酒清谈,不改其名七习气,但总想不到他轻率至此。
  会稽西面的水塘区接连运河,道路狭窄,两边都是水塘,利守不利攻,可知徐道覆看清谢琰是怎样的一个人,故意诱敌出城,设计破之。
  此时江文清、宋悲风、老手、申永等十多个将领闻风陆续赶至,大堂弥漫紧张的气氛,人人神色凝重。
  刘毅叹道:“唉!琰帅……唉!”
  屠奉三沉声道:“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后果如何。徐道覆故意示弱,甫接战即往水塘区撤退,诱琰军深入,然后再以部署在两边水塘的快艇,左右以劲箭夹击琰军。琰军被逼撤退,乱成一团,埋伏四方的天师军全面反击,琰军大败,谢琰被徐道覆的头号大将张猛斩杀当场。他的两个儿子谢肇和谢峻亦同时遇害。出战的一万五千人,只余八千多人退回会稽去,远征军风光的日子已成过去。”
  宋悲风浑体剧震,热泪泉涌,江文清和老手忙左右搀扶着他。
  大堂内近二十人,全都鸦雀无声。
  谢琰兵败是意料中事,但没有人想过他会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败得如此愚蠢。
  刘毅打破沉重的静默,道:“我们的探子尚未有消息传回来,为何屠将军却对对岸发生的事,清楚得如亲耳听到、亲眼目睹呢?”
  屠奉三仍是沉着冷静的神态,从容道:“早于刘帅和我还在建康的当儿,我们便派人渗入南方诸城,以建立一个严密的情报网,会稽更是重点城池,今天终于生出效用。你们将在两个时辰内收到从会稽来的消息。”
  刘裕走到宋悲风身前,探手抓着他双肩,道:“一切已成为不能挽回的事实,现在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化悲愤为力量,反击天师军。为琰帅讨回血债。”
  接着放开双手,转身面对群将,大喝道:“我说得对吗?”
  众将齐声喝道:“对!”
  刘裕向屠奉三道:“现在会稽和上虞的主事者是哪位大将?”
  屠奉三道:“正是朱序大将,若非徐道覆对他有顾忌,早乘胜追击,全力攻城。”
  刘裕点头道:“好!既由朱大将主事,一切好商量,我们立即行动。”
  江文清应道:“三十六艘双头舰,加上五十八艘由海船改装的战船,正于码头候命,随时可以起航。”
  屠奉三道:“现在会稽和上虞北面的码头区临海运,仍在远征军的手上,不过海面已被天师军的舰队封锁,若凭远征军本身的力量,只余从陆路撤走一法。”
  老手道:“徐道覆早猜到我们有此从海路撤走会稽和上虞两城远征军之策,于余姚集结了超过二百艘战船,准备随时对我们的舰队迎头痛击。”
  刘裕冷哼道:“既有朱序在会稽主持大局,徐道覆的陆上部队一时仍没法威胁临海运,只要我们有办法应付余姚的敌舰,撤军计划肯定成功。”
  江文清道:“余姚的敌舰交由我去应付,我会今天师军的舰队自顾不暇,那么刘帅便可以据守临海运,迅速把朱序的部队送往海盐。”
  屠奉三同意道:“以攻代守,是高明的招数。且双头舰进退灵活,攻击力远胜天师军的战船,此策万无一失。唯一可虑者,是当徐道覆看破我们的图谋,从陆路攻打临海运,我们将损失惨重。”
  整个撤军行动,至少要十天方能完成,如果徐道覆于这段期间内,攻陷临海运,撤军之举中断,留下的肯定没命。
  刘裕道:“那就要看徐道覆的本领。我们无把以张不平为首的工事兵和木料器械,送往临海运去,设立有防御能力的设施,然再运载五千兵,负起保护临海运之责,我们是新力之军,敌人是久战力疲之师,要固守临海运十天半月,绝不成问题。你们须谨记着,战争已告全面展开,撤退行动只是策略上的调动,绝不代表我们处于下风。”
  众人轰然叫是。
  刘裕仰望屋梁,语气铿锵,字字掷地有声的道:“我要令徐道覆晓得我北府兵是由玄帅一手训练出来的强兵,曾在淝冰之滨令胡人的百万雄师饮恨而回,我要令徐道覆晓得直到此刻,北府兵仍天下最强的部队。”
  众人再次轰应,气氛比刚才更热烈。
  刘裕大喝道:“行动的时间到了。我们将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北府兵是无敌的。”
  当郝长亨进入舱厅,聂天还正抹拭他名震南方的独门兵器——天地明环。
  一排九把飞刀,被解下来放在桌面上。
  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沙沙响起。
  郝长亨依聂天还指示,在他身旁坐下,静待他说话。
  聂天还终放下手上的工作,往他瞧去,道:“我要你立即走!”
  郝长亨一呆道:“发生了甚么事,是不是桓玄方面出了问题?”
  聂天还抽出一把匕首,定神细看好一会后,道:“桓玄方面不但不觉有问题,他还对我礼遇有加,说尽好话。但正因他对我太好了,令我生出不安的感觉。”
  聂天还击溃杨全期的船队后,桓玄亲自到云龙号见聂天还,商量大计。
  当时郝长亨并不在场,故不清楚两人会面的情况。
  今早郝长亨接到聂天还召见他的命令,连忙乘新隐龙号赶来见聂天还。
  郝长亨道:“此正值桓玄倚仗我们的时候,他当然对帮主毕恭毕敬。”
  聂天还叹了一口气,岔开道:“雅儿上路了吗?”
  郝长亨答道:“我护送清雅至淮水,肯定清雅可安然到达边荒集。”
  聂天还放下心事,淮水乃寿阳胡彬水师的势力范围,只要晓得尹清雅在船上,保证可通行无阻。现在的寿阳,等于边荒集的延伸,这已成公开的秘密。
  郝长亨忍不住问道:“帮主要我到哪襄去?”
  聂天还放下手上匕首,默然片刻,沉声道:“我要你回两湖去。”
  郝长亨失声道:“甚么?”
  聂天还道:“趁桓玄尚未有提防之心,你须立即回两湖去、现在我们和桓玄只是盟友的关系,他没有资格也不敢管我们两湖军的调动。”
  郝长亨睑上震骇的神情仍末消退,摇头道:“我不明白!”
  聂天还道:“这几天来,我反复思量任青媞向我说过的那一番话。打一开始,桓玄对我们已是不安好心,我们也将计就计,乐得大家互相利用。”
  接着双目一瞪,射出闪闪寒光,道:“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失控,我们正处危机四伏的险境,就看谁能先发制人,击垮对方。”
  郝长亨色变道:“情况竟然这么严重?”
  聂天还现出回忆的神情,道:“这次我和桓玄会面,他很沉得住气,有时我语气重了,他仍能喜怒不形于色。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他肯这样委屈自己,肯定是另有图谋,故能忍一时之气,因为小不忍则乱大谋。哼!桓玄想骗我?下辈于吧!”
  郝长亨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聂天还道:“但桓玄深藏不露的功夫仍未到家,当他说出因应形势,故须调整策略,暂时放过边荒集,改而全力对付建康时,我察觉到他眼中闪过得意的神色。我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桓玄小儿竟敢来耍我聂天还?”
  郝长亨点头道:“桓玄的确在玩手段。那帮主有没有怪他出尔反尔呢?”
  聂天还冷笑道:“对这种人还有甚么话好说的?今早他使桓伟来见我,说明天正午,会亲自到云龙号来见我。既知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会严阵以待,只要他敢上船来,我就要教他不能活着离开。”
  郝长亨遽震道:“帮主!这样长亨更要留下来。”
  聂天还看了他半晌,微笑道:“你担心我杀不了桓玄吗?”
  郝长亨道:“长亨只是想为帮主效死命。”
  聂天还从容道:“桓玄虽荣登外九品高手首席之位,但仍不被我聂天还放在眼内,当然他不会这么想,亦正因他自以能胜过我,才敢来以身犯险。这更是他唯一杀我的机会,在大江上,尽管他倾尽全力,仍没挑战我们两湖帮赤龙舰的能耐。”
  郝长亨皱眉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全军退返两湖,扯桓玄的后腿?当桓玄和建康军开战之时,攻夺荆州,如此霸业可期。”
  聂天还苦笑道:“你道我没想过你这提议吗?可是如我们撤返两湖,桓玄还敢碰建康吗?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
  接着长叹起身,在郝长亨身后来回踱步,傲然道:“我今年五十有五,余日无多,再不可蹉跎岁月,眼前是我唯一成就霸业的机会。只要能击杀桓玄,夺得荆州,大江上游将尽入我手,南方天下势必是我聂天还囊中之物。否则我何用离开两湖,劳师动众?”
  郝长亨为之语塞,好一会才道:“正如帮主所言,来者不善。桓玄既敢到船上来见帮主,必然准备十足,随行者皆为桓玄手下中的精锐高手,奇人异士,不惧行刺。”
  聂天还回到原位坐下,右手放在桌面,曲起中指轻敲桌面,微笑道:“天下间,现在能令我聂天还顾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燕飞,另一个是孙恩,而这两个人是不会为桓玄所用的,你道我怕甚么呢?”
  郝长亨看着他轻叩桌面的手指,苦恼的道:“桓玄既要先下手为强,为何错过上一次来见帮主的机会?”
  聂天还收回右手,淡然道:“问得好!皆因时机尚未成熟。当时我刚大破杨全期,气势如虹,舰队部署于江都一带水域。而杨全期和殷仲堪尚有还击之力。如果桓玄和我们开战,肯定自乱阵脚,动辄惹来荆州水师全军覆没的大祸,至乐观的估计也会是两败俱伤。桓玄敢冒这个险吗?”
  稍顿续道:“你知否谯纵是如何夺得巴蜀的控制权呢?”
  郝长亨点头道:“是通过干归刺杀毛家之主。”
  聂天还道:“若能杀我聂天还,巴蜀发生的事,会在这里重演,这是对付我们两湖帮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上次和桓玄见面,他离开的时候,问我若他登上了皇座,我要求甚么报酬?我答他如能成为南方最大的帮会,于愿足矣!他却着我再好好考虑,他可予我大司马之职,借题要再来见我商量此事。哈!桓玄真的把我当作三岁小儿。”
  郝长亨道:“帮主!让我留下来吧!”
  聂天还断然道:“在我帮之内,除了我聂天还之外,只有长亨你够资格、威望领导帮内的兄弟,亦只有你有统领全帮的才干。我遣你回两湖去,是厉害的一着。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假如桓玄今回能侥幸脱身,我们将和荆州军全面火并,有你在两湖呼应我,形势将截然不同。你不但要走,且须立即走。”
  郝长亨无奈下,只好同意道:“一切照帮主的意思去办。”
  聂天还道:“我故意把舰队布于荆州下游,是要令桓玄失去提防之心。今次我们只出动了一半的舰队,只要你能安然潜返两湖,纵然我在此失利,你手上仍有足够的实力支持我。当然,若能成功刺杀桓玄,一切难题将迎刃而解,明白吗?”
  郝长亨点头道:“长亨明白了!”
  聂天还微笑道:“回去后!请为我向任后问安。”
  郝长亨欲语无言。
  聂天还道:“能成大事者,谁不在冒险呢?我一生人不住在冒险,但每次都于险中取胜,也为我不住带来成功。今次只是另一次冒险吧!这种滋味实在难以形容。从来我都是不甘平淡的人,只有在险境襄,我才感受到生命的苦与乐。”
  郝长亨恭敬的道:“帮主还有甚么要吩咐呢?”
  聂天还道:“你驾隐龙回两湖去,由这里到江都是最危险的一段水程,你必须打醒精神,千万不能轻忽大意。”
  郝长亨点头道:“长亨一定尽全力不负帮主所托。”
  聂天还道:“我也许是瞎担心,一天未收拾我聂天还,桓玄该仍不敢作此打草惊蛇之举,你去吧!”
  郝长亨道:“长亨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
  聂天还皱眉道:“甚么可能性?”
  郝长亨道:“上次桓玄没有动手,可能是因部署尚未完成。”
  聂天还道:“你是指桓玄哪方面的部署呢?”
  郝长亨道:“我指的是谯纵,他或许尚未抵达荆州,故桓玄不敢鲁莽行事,而把对付我们的计划延至明天。”
  聂天还双目闪闪发亮,冷哼一声,接着挥手苦郝长亨立即起程。
  郝长亨离座移到一旁,“噗”的一声跪在地上,向聂天还连叩三个响头,然后决然离去。
  聂天还神色不变,待郝长亨离开后,方重重吁出一口气。
  如果尹清雅是他的女儿,郝长亨便等于是他的儿子。一直以来,他都在着力栽培郝长亨,令郝长亨成为两湖帮的第二号人物——他的继承人。
  无论他对自己如何有信心,今次刺杀桓玄的行动,是没有选择下孤注一掷的冒险行为,若不成功,势陷入苦战之局。
  他能杀返两湖,已相当了不起,实不愿郝长亨陪自己冒此奇险。
  心中浮起任青媞秀丽的花容,这美女是否仍在洞庭湖一个小岛上,练着她的逍遥大法呢?或者她已因自己不听她劝告,出兵江都,而心灰意冷的另寻归处?
  想到这里,聂天还心中涌起无限惆怅失落的感觉。

第十一章 灵机再动

  刘裕来到码头,正要登上“奇兵号”,忽然上步,一睑思索的神色,像记起甚么事似的。
  江文清正要催促他,给另一边的屠奉三打手势阻止,因为此时刘裕的神情,令他记起当日刘裕想出“一箭沉隐龙”之计时的模样。
  他们两人不说话,宋悲风、老手、刘毅、申永,张不平等诸将更不敢扰他思路。
  好半晌后,刘裕以梦呓般的语气道:“假设你是徐道覆,看到我们大举撤走会稽和上虞的兄弟,渡海赴海盐,你会怎么想呢?”
  其中一个武将闷哼道:“还有甚么好想的?海战他们既不是我们敌手,妄图来攻又遇上我们强而有力的反击。现在我们从海盐去的兄弟,人人士气高昂,养精蓄锐,保证可令贼子大吃一惊。”
  众人中,大半都点头同意。主因是会稽和上虞仍在朱序手中,而朱序可不同谢琰,乃北府兵中著名的猛将,作战经验丰富,不会犯上谢琰的错误。
  屠奉三沉吟道:“徐道覆是智勇双全的统帅,只看他指挥水塘区之役,便知他谋定后动,绝不会鲁莽行事。刘帅想到甚么呢?”
  刘裕道:“撤军的成与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荣辱,徐道覆不会掌握不到如此关键的情况。只要他能成功破坏我们的撤军行动,他便等于打胜了这场仗。”
  宋悲风动容道:“所以徐道覆必倾全力而来,破坏我们今次的撤军行动。”
  江文清也点头道:“肯定如此。”
  刘裕道:“任何军事行动,必须有明确的目标。我们的目标,就是把海峡对岸的兄弟全撤往海盐来;敌人的目标,则是要令我们没法完成撤军行动,对吗?”
  大部分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因为刘裕只是在重复大家都清楚的事。
  屠奉三却听出不同的头绪来,遽震道:“对!单凭攻击撤走的军队,又或在海上搁截,均不足以破坏有秩序和严密部署的撤退行动,但只要徐道覆能把我们的主力牵制在海峡的另一边和海上,便能乘虚而入,攻打海盐,那时我们将变成两边挨打的局面,陷于进退两难之局。”
  申永道:“我们留守海盐的兄弟有近万人,足可挺得住。”
  刘毅道:“如果晓得他们攻城军来犯的路线,我们还可以中途伏击,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江文清道:“这不难猜测,敌人来攻的部队,当为天师军中最精锐的部队。这批人马部分正由徐道覆亲自率领,部分驻于嘉兴和吴郡两城。天师军在运河一带,有大量的战船,可供迅速运载兵员和攻城的器具,经由运河人海,于海盐城西面登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对海盐发动狂攻猛打。由于有战船助攻,一时三刻他们虽拿不下海盐,但要攻占码头区则是游刃有余,我们的撤军行动,将宣告失败。”
  屠奉三接口道:“分析得非常好,徐道覆会亲自指挥攻城,海峡的另一边则交给头号大将张猛。而徐道覆来犯的时刻,会选择撤军行动进行至最吃紧的当儿,令我们进退不得。”
  众将终于色变。
  刘裕却好整以暇,还像整个人轻松起来,忽然问屠奉三道:“照你看,小恩攻城的功架如何?他该欠缺这方面的经验。”
  江文清代屠奉三答道:“这方面刘帅可以放心,小恩在攻打沪渎垒一役上,不论事前的筹谋,至乎行军和正式攻垒,均表现出色,我自问及不上他。更难得的地方是他对各种攻城工具,都有很深刻的认识,若刘帅要派人攻打嘉兴,小恩肯定是不二之选。”
  除屠奉三外,众皆愕然,不明白刘裕一方面在担心守不住海盐,却忽又节外生枝,竟讨论派何人去攻克天师军手上的城池,更不明白攻打的目标为何是嘉兴而非吴郡。
  屠奉三哈哈笑道:“刘帅又再显‘一箭沉隐龙’的威风,忽然间致胜的契机出现了。如我们能趁天师军倾巢而来的当儿,忽然攻陷嘉兴,将轮到徐道覆处于进退维谷的劣势。”
  宋悲风问道:“吴郡不是更接近沪渎垒吗?为何舍近图远呢?”
  他说出了各人心中的疑惑。
  刘毅兴奋的道:“我明白了。由于吴郡上游是无锡,有建康军在虎视眈眈,故此天师军须于吴郡留驻重兵,以保护最前线。嘉兴则在战略性上次于吴郡,抽空军队不会有甚 大问题。哈!攻陷嘉兴,吴郡立即变为孤城,怎还守得住呢?”
  另一将皱眉道:“可是我们仍没想出应付天师军来攻打海盐的对策。”
  刘裕微笑道:“对策早想妥了,攻城军从海路来,我们便在海上拦截他们。”
  转向申永道:“你立即派人通知蒯将军,着他秘密行军,同时携备所有本用来攻打海盐的攻城工具,潜往嘉兴附近便于藏军的处所,然后你再率五千步军,到那里与他会合,等待攻城的命令。留守沪渎垒的兄弟不用多,三百人便足够了。攻城的指挥是蒯将军,你是他的副手,明白吗?”
  申永轰然领命,立即去了。
  刘裕转向刘毅道:“守城的重任,交由宗兄负责。你精选三千个善于骑射的兄弟,组成速战飞骑部队,密切注视敌方攻城军的行动,若他们逃往岸上,立即痛击,绝不可以留手心软。”
  刘毅能担此重任,整个人神气起来,大声答应。
  刘裕道:“海战与江河之战不同,舰数占多并不代表占优势,我们的战略是以精锐破平庸。三十六艘双头舰分作两队,一队由文清指挥,另一队则交给屠兄。文清专责对付余姚的敌舰,屠兄则招呼敌人攻城的船队。我则在‘奇兵号’总揽全局。”
  众人轰然应喏下,刘裕登船去了。
  撤军和反击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全面展开。
  燕飞一觉醒来,刚好天亮。
  他忘记了多久没试过这么倒头大睡,感觉上棒极了,也感到自己仍是个“正常”的人,心情大好下,忍不住到船头去。
  今天天气颇佳,云虽多了一点,但云后可见蔚蓝的晴空。
  河风吹拂下,燕飞体会着比任何人更深刻“活着”的乐趣。
  此时卓狂生来到他身后,笑道:“快经过凤凰湖哩!经历过这么多变化后,船舰能在颖水放流而行,确是得来不易。”
  燕飞道:“那小子情况如何?”
  卓狂生道:“高小子出奇地安静,躲在房里不说话,我着姚猛去看紧他。这小子甚么都好,但一牵涉到小白雁,便会发疯。”
  燕飞沉吟不语。
  卓狂生讶道:“你像是有点心事,对吗?”
  燕飞道:“我在为高小子担心小白雁。告诉我,若你是桓玄,会选择在攻打建康前,还是攻打建康后去对付聂天还呢?”
  卓狂生道:“这个真的很难说。桓玄既要倚仗聂天还,又怕聂天还势大难制,不论在攻打建康的前或后,都是后果难料。”
  燕飞道:“问题出在魔门处。只看陈公公能潜伏于司马王府数十年,李淑庄则成为建康八面玲珑的清谈女王,谯纵变成巴蜀的名门望族,可见魔门自晋室南渡后,便全力部署,等待今天的局面。现在他们千载一时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他们是绝不容人破坏的,聂天还便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
  卓狂生道:“老聂不但是一方霸主,且是老谋深算的人,不会那容易被撂倒。在大江上,恐怕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至不济他也可以逃回两湖去。”
  燕飞叹道:“我却不像你这般乐观。这叫有心人算没心人,聂天还虽然是头等厉害的人物,但却和我们一样一直不晓得魔门的存在。而魔门是绝不会忽略能左右他们成败的任何势力,所以他们对聂天还该是早有部署,早掌握到聂天还的弱点。”
  卓狂生苦笑道:“听你说得我的心也寒起来。对!只看魔门先后对付小裕和你,便知魔门把形势掌握得很准确,且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但求达到目的,行事不择手段。”
  忽然想起甚 似的道:“桓玄生性多疑,你说假若我们把谯纵、陈公公和李淑庄乃魔门之徒一事广为传播,会造成怎样的效应呢?谣言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小裕的‘一箭沉隐龙’便是最佳实例。”
  燕飞点头道:“或许会有些许作用。不过际此谣言满天飞的大乱时代,这样一个全无根据,又与民众没有直接关系的谣言,绝不会如真命天子的出现般惹起轰动。”
  卓狂生道:“当桓玄登上帝位之后又如何呢?”
  燕飞点头道:“在不同的时机散播谣言,可达致不同的效果,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要看清楚魔门的实力,方能知己知彼。”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生出苦涩的感觉。他自己的生父墨夷明正是魔门中人,自己这个作儿子的却要全力去对付魔门,这笔胡涂账不知该如何计算。
  他燕飞所处的位置更是奇怪,一方面助刘裕在南方展开争霸之战,另一方面则为拓跋圭统一北方的壮举效力,而说到底也是为了他自己,为边荒集的未来和纪千千主婢而战。
  这是如何错综复杂的处境。如果仍不够混杂的话,还有他的终极目标,并非是在这兵荒马乱的人间世,而是在此之外虚渺难测的所谓洞天福地。
  自第一次死而复生后,他一直活在疑幻似真的人世之中,就像陷身于一个难以自拔清醒的大梦里,不知梦醒后会发生甚么事,更有点害怕梦醒后的情况。
  他识破人世只是个所有人都忘情参与的集体幻觉,却又沉溺其中,迷醉于人世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
  但在第二次从死亡中活过来后,他的思想起了变化,感到人世间的一切变得无比的真实,这真实的感觉来自他对纪千千经得起生死考验的爱,来自他对“生命”的依恋,使他颇有重回人世一切从头开始的奇妙感受。
  比之以前,他更投入到自己的生命里,比任何人更懂珍惜眼前的一切。
  二度的死而复生,令他的阴神与阳神水乳交融的结合为一。
  他的阴神再非以前的阴神,全于变成了甚么东西,他也说不上来,纯然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晓得自己的金丹大法已臻大成之境,至少也是道家典籍中,所描述秘不可测的“出阳神”境界。
  想到这里,念头转向安玉晴和孙恩。
  安五晴的纯阴之气,练就的该是阴神,与他燕飞现在的阴神相若,孙恩该练成了阳神,故能凭本身达致天人交感的“黄天大法”,练出威力无穷的“黄天无极”。
  自己便等若安玉晴和孙恩合二为一。
  从这个角度去看,因孙恩只具备其一,不论孙恩的“黄天大法”如何厉害,也将奈何不了自己,更无法把他的阴神据为已有。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对付孙恩,但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燕飞开始有点明白为何道家有“兵解”之法,不论道功如何高明,但阳神寄居的始终是血肉凡躯,是会被损伤破坏的。如果用利器戕毁脆弱的肉体,便会重演早前万俟明瑶狠打自己七掌的情况,阳神因失去“驻地”而被解放。这正是“兵解”的真义。
  而不论“兵解”、“水解”、“火解”、“雷解”,其实都是同一的情况。
  问题来了。
  他和孙恩一天仍然是人,就有被“解”的可能性。所以他和孙恩的决一死战,是名副其实的决一死战,并不是闹着玩的。
  但如何才能毁掉孙恩的臭皮囊呢?唯一的方法是同时练成“至阳无极”和“至阴无极”,同时能吸取存在于天地间最本源的两种力量,方有可能毁掉孙恩的肉体,但如果确有这样的招数,肯定会洞穿虚空,开敢了仙门,后果更是不堪想象。
  正如安玉晴所说的,那已超出了任何武者的极限,更用尽了所有潜能,没有再次开启仙门的余力,他燕飞携两美破空而去的仙梦,就此完蛋大吉。
  唉!
  他奶奶的!
  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呢?
  想到这裹,燕飞头痛起来。
  卓狂生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为甚么你忽然不说话,神情变得如此古怪,不是又想到甚 可怕的事吧?”
  燕飞迎上卓狂生用神审视他的眼光,苦笑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列其它的事。”
  卓狂生目光投往颖水前方,有感而发的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子总是神秘兮兮,满怀心事似的。以前我不怪你,但现在先后解决厂向雨田和万俟明瑶两个难缠的人,你还是这个模样,就教人百思不得其解。有甚么心事,坦白点说出来吧!让我这作兄弟的为你分忧。”
  燕飞没好气的道:“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不再逼我说这说那,岂知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你的荒人史上。”
  卓狂生叫屈道:“我真的是一片好心,并不是要试探你的秘密。告诉我吧!你刚才在想甚么?肯定不关老聂的事。”
  燕飞道:“我在想假如小裕日后真能统治南方,小圭则独霸北方,边荒集则处在两人势力的夹缝之中,会有怎么样的结果?这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况,我并不是危言耸听。”
  卓狂生叹道:“我虽然不相信你刚才想的是这件事,但你的话题却引起了我最大的兴趣,也是我差点想破了脑袋的事。告诉我,你认为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对边荒集有甚么影响呢?”
  燕飞刚才的一番话,只是随口说出来的搪塞之言,因为晓得这是卓狂生这个边荒迷最关注的问题,自己却没有深思过,哪来答案。
  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呢?你的看法又如何?”
  卓狂生傲然道:“让我告诉你吧!那将是边荒集末日的来临。”
  燕飞错愕道:“没有那么严重吧?”
  卓狂生道:“我一点也没有夸大,而我的天书亦以那一天的来临作结,因为接下去再没有甚么好写的。”
  燕飞露出深思的神色。
  卓狂生道:“你想想吧!边荒集之所以能存在,全因各方势力尽集于边荒集,因而取得利益的平衡,可是当天下成为一南一北的两家独大,边荒集将只剩下冲突而没有共同利益,很快会重演当年苻坚南下的情况。边荒集的兴盛,全仗南北两方的贸易,但当南北对抗时,还做甚么交易呢?”
  燕飞欲语无言。
  就在此时,一艘赤龙舟出现前方,朝他们迎头驶来。

第十二章 开花结果

  战争如火如茶地进行着。
  刘裕军的三十六艘双头舰,分别由屠奉三和江文清指挥,分作两队,每队十八艘,从海盐开出,夜袭天师军部署在余姚外海面的船队,攻天师军一个措手不及,拉开了刘裕军和天师军的序幕战。
  当夜天气寒冷,海面风高浪急,乘着西北风,双头舰凭着远优于敌人,以渔船货船改装的战船、凑合成军的阵容战术,在江文清和屠奉三两位善于水战的领袖指挥下,大破天师军的战船队。
  在火箭、弩火箭和投石的狂攻猛打下,二百艘天师军战船溃不成军,过半战船被焚毁和击沉,堕海者由于海水冰寒,多难活命。杀得侥幸脱困的战船,仓皇逃往翁州的大本营。
  刘裕一方只损失了六艘双头舰,在黎明时,海峡的控制权落入刘裕军的手上。
  江文清继续指挥十艘双头舰在海峡东西巡弋,保护由海盐运载物料、辎重和兵员到会稽设立阵地的船队,屠奉三则领余下的二十艘双头舰,返回海盐作补给和修理受损的战船,准备进行紧接而来的另一个海上任务。
  刘裕军同时侦骑四出,监察敌人的动静,今次撤军行动是不容有失,故绝不可出娄子。
  刘裕也没闲着,以奇兵号为首的十二艘战舰,巡航于海峡之西,以防敌人舰只忽然由运河进入海峡,对渡海军发动突袭。
  天亮后,大局已定。刘裕军成功渡过海峡,在张不平的主持下,大兴土木,于会稽外的码头区背海筑起垒寨阵地,人人均知行动的成功与否关乎成败生死,故将士用命,没有人敢疏懒。
  此时朱序闻风而至,刘裕登岸与他见面,想起自从在边荒集,于苻坚的大军中首次碰头后,到今天再在战场重逢,都大生感慨,欷歔不己。
  两人策骑驰上附近一座高丘之顶,下马说话。
  朱序道:“刘将军来得正好,我本已失去一切希望,看能逃多远便走多远,现在情况当然不同。”
  论军阶,朱序是刘牢之的级数,高刘裕至少两级,资历更是不能相比。刘裕虽然晓得朱序很看得起自己,但朱序真正的心意,他尚未弄清楚。
  临行前屠奉三曾向他主动提起有关朱序的问题,还暗示如朱序争夺指挥权,就把他杀掉了事。刘裕本身虽没有屠奉三那么心狠手辣,不过在目前的形势下,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朱序不肯合作就只好把他软禁起来。当然!这是他极不愿做的事情。
  刘裕道:“今次我不依军规的取得海盐的指挥权,实为情不得已,我……”
  朱序微笑道:“小裕你不用说客气话,我们大家心中清楚明白。我朱序更没有视你为下属。现在北府兵中,谁不视你作第二个玄帅?而且你的表现绝对没有辜负玄帅和众兄弟对你的期望。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于淝水之战后,我曾奏上朝廷,只求能解甲归田,过些不用上战场的日子。对战争我早感到深切的厌倦,今回若能活着归家,亦希望刘帅你能批准我离开军队。”
  刘裕愕然道:“大将军!”
  朱序道:“闲话不用多说了。朱序已向刘帅表明心迹。现在南方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有你刘裕一人能挽狂澜于既倒。若我估计无误,刘帅将来的成就绝不在玄帅之下。放手去做吧!你有所作为的时机到哩!”
  刘裕心中一阵感动,说不出话来。
  朱序叹道:“当琰帅领兵迎击天师军,我仍身在上虞,当时琰帅身边的将领,部力劝他打消念头,可是他却一意孤行。我从未见过比他更高傲自负的人,常说苻坚的百万大军也不是他的敌手,天师军这种小毛贼怎被他放在眼内。唉!谢家便如南晋般气数已尽,谁想得到安公的儿子会如此不济。琰帅最妒忌的人正是小裕你,如他真能击退徐道覆,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刘裕陪他叹息一声,问道:“天师军情况如何?”
  朱序答道:“目下徐道覆的主力部队,集结在会稽西面五里许处,人数在七至八万之间,是天师军最精锐的部队,但仍远及不上我们北府兵的精良训练,如果我有充足的粮草,加上会稽和上虞两城互相呼应,守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
  接着续道:“另一支天师军的部队驻于余姚,兵力达二万人。至于天师军的其它兵员,大多集中往吴郡、嘉兴、义兴和吴兴四城,如果建康军没有被桓玄牵制,配合我们从北面进击天师军,要破贼并非难事。”
  刘裕道:“大将军是否提议继续固守会稽和上虞两城呢?”
  朱序点头道:“这可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一旦弃守会稽和上虞,我们只有退往海盐一途,如果徐道覆迅速调动兵员,从海陆两路大举进攻,我们会被困在小小一座海盐城内,直至粮尽矢绝而亡。”
  刘裕道:“假设我能重夺嘉兴和吴郡两城又如何呢?”
  朱序精神一振,道:“你有把握办到吗?”
  刘裕笑道:“至少有八成的把握。”遂把整个作战计划详细告之。
  朱序听罢后赞道:“纵使玄帅复生,怕也想不出更好的战术。唉!”
  刘裕讶道:“大将军因何事叹息?”
  朱序狠狠道:“我对刘牢之此人完全心死,他摆明是要害死琰帅,刚攻陷会稽,便派兵到附近乡镇强征民粮,弄至天怒人怨。于我们阵脚未稳之际,又随便找个借口率师撤返广陵,令我们进退不得。这个反复无常的卑鄙之徒,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难怪玄帅没有选他而挑了你,玄帅真的有眼光。”
  刘裕心忖刘牢之想害死谢琰,谢琰亦对刘牢之不安好心,政治就是这样子,为了权力而泯灭了人性。自己会否有一天变成这个样子呢?想到这里,忽然整个脊背都凉飕飕的。
  朱序收拾情怀,道:“现在留守会稽和上虞的兄弟共有一万三千人,听到你们从海盐来援,人人士气大振,皆因逃生有望。你说得对,我们再不宜死守在这里,那种感觉很可怕,当地的民众都视我们为洪水猛兽,没有一个人欢迎我们。”
  刘裕头痛起来,对击败天师军,他是愈来愈有把握,可是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却没有半点办法。
  朱序道:“撤退必须是有秩序的撤退,退而不乱,且要防止天师军的破坏。对此我有一个提议。”
  刘裕欣然道:“大将军请指点。”
  朱序道:“不用再客套,名义上我虽然是你的上级,但真正的统帅却是你。便像淝水之战时,名义上的总指挥是谢石,但指挥权却在玄帅手上。我们的情况亦如是。”
  刘裕感激的道:“多谢大将军提携。”
  朱序微笑道:“我提议刘帅你随我回城,让众兄弟晓得足谁在主事,最重要是让他们晓得你绝不会离弃他们。如果你能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人之一,所有兄弟以后都会为你卖命。”
  刘裕大喜道:“好主意!幸得大将军提点,我真的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朱序探手拍拍刘裕宽厚的肩头,道:“由今天开始,南方将是小裕你的天下,司马氏的皇朝亦已到了日落西山的一刻。”
  高彦发了疯的从船舱奔出来,直奔往船首,姚猛则追在他身后,落后近两丈。
  小白雁见到高彦,悲呼一声,从赤龙舟船头跃起,投往双头舰去。
  燕飞和卓狂生交换个眼色,均心有所感。程苍古在指挥台上朝他们打手号询问,究竟该继续朝颖口驶去,还是掉头返边荒集?
  小白雁足尖点在船首,像看不到燕飞和卓狂生两人般,跃过他们,往奔来的高彦投去,滚动着泪珠的一双明眸似只容得下高彦一个,再容不下其它任何东西。
  燕飞叹一口气,向程苍古打出继续前进的手势。
  高彦一双眼睛亮了起来,片刻都离不开小白雁,自然而然的张开双臂,作好一切让小白雁投入怀里的准备。
  卓狂生则目瞪口呆般瞧着他们这对恋人不住接近。在他来说,《小白雁之恋》最动人的一节正在现实中进行着,这肯定是老天爷谱出来的恋曲,因为眼前发生的事,理该是没有可能的。但却真的发生了,且是在他这说书人亲眼目睹下发生。这真是非常令人震撼的一种感觉。
  燕飞大感欣悦。事实上,他真的感激高彦的以灯作媒,所以为玉成高彦和尹清雅的好事,他故意活捉小白雁,又让高彦卖个人情放走她,纵在百忙之中,亦陪高彦到两湖去寻爱。
  追在高彦身后的姚猛及时止步,心中响起“高小子成功了”这句结论。但心情却颇为矛盾,一方面他为高彦高兴,另一方面则涌起既羡且妒的微妙情绪。小白雁确是能迷死人的精灵,不但令高彦神魂颠倒,也令一众夜窝族的年轻小伙子人人目眩神迷,大起仰慕之心,只可惜名花有主,令他们只可作摇旗呐喊的旁观者。
  看着小白雁越过燕飞和卓狂生头顶的空间,一溜烟般投往高彦怀里去,姚猛第一次猛然生出须检讨一下自己过往夜夜笙歌,出此青楼入彼青楼醉生梦死、偎红倚翠的生活方武。他姚猛该不该也像高彦般,找个如小白雁般的动人美女,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呢?
  刘穆之刚从船舱走出来,尹清雅已投入高彦怀里去,一双纤手毫不避嫌,不理船上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顾忌的搂上高彦的脖子,同时失声哭起来,晶莹的泪水像一颗颗珍珠般从两边眼角泻下玉颊,变成了个泪人儿,似要把心中所有凄苦和委屈,全部借痛哭释放出来。
  高彦一把搂着她的香背,既陶醉满足,又有些许手忙脚乱的嚷道:“不要哭!不要哭!没事哩!一切都没事哩!”
  燕飞向驾驶赤龙舟的两湖帮众打出手势,着他们掉头跟着。
  卓狂生第一个走到这对小恋人身旁,道:“尹姑娘该高兴才对,不要哭哩!”
  岂知小白雁愈哭愈伤心,泪水把高彦的衣襟全沾湿了。
  高彦既快乐又心痛。与小白雁搂搂抱抱,于他已属家常之事,可是却从未试过像这回般是小白雁主动投怀送抱,这种滋味,怎么都没法形容,只觉一时间天旋地转似的,忘掉人间何世。
  燕飞来到卓狂生身边,道:“尹姑娘!令师现今在哪里呢?”
  小白雁闻聂天还之名娇躯猛颤一下,饮泣着道:“师傅着人家到边荒集来作人质,一天我人在边荒集,他都不会惹你们荒人。”
  燕飞等人听得面面相觑,大感不妙。以聂天还的性格,怎肯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肯定是晓得情况危险,故以此作借口把小白雁送到边荒来,让他们荒人保护她。
  这一着也等于他同意了高小子和小白雁的恋事,再不会阻挠。
  “呀”!
  众皆愕然。
  原来小白雁一把推开高彦,还汊着小蛮腰,玉颊虽然犹挂泪珠,但已大致回复了一向刁蛮娇女的本色,狠狠瞪着高彦。
  高彦手足无措的道:“为甚么推开我?”
  尹清雅大嗔道:“你愈来愈放肆了,大庭广众中,又众目睽睽下,仍对人家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高彦一头雾水的抓头道:“是你……”
  尹清雅跺足嗔道:“不准说!”
  姚猛第一个忍不住发出哄笑声,其它操舟的兄弟见有人出了声,哪还忍得住,众人齐声大笑。
  尹清雅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破涕为笑,又狠狠瞪高彦一眼,会说话似的一双大眼睛似在表示迟些才和你算账的样子。
  有这小精灵在,他们登时有满船皆春的感觉,虽然天气实在冷得厉害。
  尹清雅别转娇躯,面向燕飞和卓狂生,道:“你们刚才说甚么呢?”
  卓狂生代答道:“我们想知道令师刻下在甚么地方?”
  尹清雅一双美目又红起来,凄然摇头,道:“我不清楚。你们不是无所不晓吗?”
  接着又怀疑的道:“你们问来干吗?”
  刘穆之,程苍古和姚猛来到高彦身后,均是神色凝重。
  高彦则像呆头鸟般站着。看他的神情,该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发其春秋大梦。
  燕飞道:“我们今次驾舟南行,既为高彦的未来幸福着想,也想见到令师,提醒令师一些他或许忽略了的事。”
  卓狂生接下去道:“我们只有善意,没有恶意。”
  尹清雅以手指隔远指着燕飞,道:“我相信你!”
  又指一指卓狂生道:“却不相信你,满口胡言,甚么《小白雁之恋》,全是凭空捏造,把人家说得不知成了甚么东西。”
  卓狂生拈须微笑道:“尹大小姐请放心,我卓狂生最懂将功赎罪,当我返回边荒集时,新版本的《小白雁之恋》将同时面世,保证大小姐你满意,因为里面句句属实,没有虚言。”
  小白雁整块脸烧了起来,大嗔道:“不准写真的,你这老混蛋。”
  卓狂生只好摊手苦笑。
  燕飞向高彦打个眼色,高彦醒觉过来,探手执着小白雁柔捆的玉手,拉得她转过身去:出乎所有人料外,尹清雅并没有挣脱他的手,还乖乖的随高彦朝船舱走去,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两人消失在舱门内,刘穆之来到燕飞和卓狂生前方,低声道:“聂天还是要和桓玄开战了,否则不会把爱徒遣来边荒集。”
  众人都感心情沉重。
  程苍古道:“我们还赶得及吗?”
  姚猛道:“真的很难说。”
  卓狂生眉头深锁道:“刘先生你看聂天还有多少胜算呢?”
  刘穆之叹道:“这方面实在是无从猜测。成败该是五五之数。”
  姚猛担心的道:“若老聂有甚么三长两短,小雁儿怎消受得起?”
  燕飞沉声道:“现在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到达大江时,聂天还依然健在,那便轮到桓玄吃苦头了。”
  卓狂生无奈的道:“由这里到大江,顺风顺水也要四、五天的时间,希望聂天还能挺到那一刻吧!”
  倏地眼前开阔,两艘战船一前一后,转入淮水。
  他们终于离开颖水,抵达颖口。

第十三章 死不瞑目

  “云龙号”驶离船队,独自逆流西上。
  聂天还立在指挥台上,身旁是最得力的大将马军和周绍。除郝长亨外,就是这两个人最得他的信任。
  他每次和桓玄会面,都依足江湖规矩“对等”的按排。船的数目相同,随员的数目也相同,战船均不可处于备战的状态。
  今次是桓玄主动约见他,并明言会到“云龙号”的舱厅来和他见面,随从限于两人,在形势上当然是他聂天还占尽上风。
  不论桓玄的随员身手如何高明,只要马军和周绍能缠他们一阵子,他有把握在数招之内,拚着负伤,宰掉桓玄。
  操舟的二十个两湖帮兄弟,无一不是两湖帮精锐里的精锐,有足够实力阻止敌人的救兵来援。
  可是不知如何,他却生出没有把握的感觉。
  问题在他不能知己知彼。
  聂天还一生见惯风浪,比眼前更恶劣的情况,他不知遇过多少,但从没有今回般有点茫然无主的失落感觉。
  他虽然熟悉桓玄,对他的武功深浅亦有个大概的认知,清楚他是个可以随时反脸无情的无义之徒,可是对谯纵此人,却近乎一无所知,只知谯纵是巴蜀最有势力高门的主事者,操控着巴蜀的经济命脉,桀骛不驯如干归者,也甘为他所用,可知此人大不简单,非是一般高门名士。
  谯纵会是桓玄的两个随员其中之一吗?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另外的一个随员,该是代替干归成为桓玄得力手下的谯奉先。
  当桓伟带来桓玄的口信,说桓玄要与他碰面,商量大事,聂天还便嗅到危险,晓得桓玄要杀他。这是他多年来培养出来对危机的奇异触觉,没有甚么道理,但没有一次不灵光。他深信今次亦不会例外,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最高明的部署,是着郝长亨潜返两湖,那他即使杀不了桓玄,大家反脸开战,他仍进可攻退可守。
  不论情况如何恶劣,以他的身手,根本没有人町拦得住他。
  不由想起任青媞,如果没有她的提点,他是不会把一半的实力留在两湖,保着地盘的。
  身旁的周绍一震道:“来哩!”
  一艘巨舰出现前方,顺流而来,飘扬苦桓家的旗帜,
  聂天还心中浮现尹清雅娇秀的俏脸。她该已抵达边荒集,寻找到她的幸福和快乐吧!
  尹清雅呆坐在舱房内靠窗的椅子,神情木然。
  高彦来到隔几的椅子坐下,道:“雅儿不用担心,我们已抵达淮水,很快便会到大江去,有燕飞助你师傅,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
  尹清雅茫然道:“燕飞和我师傅不是敌对的吗?”
  高彦神气的挺胸道:“因着我和雅儿的关系,看在我的分上,大家哪还会互相对敌视?放心吧!我们今次到大江去,是一心帮你师傅对付桓玄。”
  尹清雅有了点神采,瞪大眼睛看着他,奇道:“我和你是甚么关系?”
  高彦愕然道:“我和你?嘿!这个……这个……”
  尹清雅像忽然回复了生机,天真的道:“燕飞真的会帮我师傅吗?”
  高彦道:“这个当然。”
  尹清雅喜孜孜的道:“只要燕飞出手,斩掉桓玄的臭头,便是帮了师傅最大的忙哩!我会劝师傅返回两湖,两湖有很多地方都很好玩哩!只要师傅不反对,我可以充当你的向导,游遍两湖的胜景。”
  高彦抓头道:“你师傅怎会反对呢?他既然让你到边荒集来,当然是同意了我们的事。”
  尹清雅若无其事的道:“他只是要我来当人质,又不是着我来嫁给你这个小子,你勿要再胡思妄想。”
  高彦登时口哑了,说不出话来。
  舱厅内,聂天还和桓玄隔桌对坐,壁垒分明,周绍和马军站在聂天还身后,桓玄身后亦站着两个人,在他左后方的看形相便知是谯奉先,由于桓玄没有介绍引见,所以聂天还仍未敢确定。
  另一个人聂天还几敢肯定是谯纵,不是因他看破他的厉害,而是因以聂天还的眼力,仍没法看破他的深浅。
  此人比桓玄还要高少许,一袭灰监色的棉袍,不见携带兵器,年纪在五十许间,长相怪异,脑瓜比起宽阔的肩膀细小了些儿,看上去却很不合比例,令他像一头马多过像一个人。
  他的眼睛似是暗淡无光,无论看到甚么都无动于衷,又像正以一种坦率的神情看着你,但这双眼睛的主人脑子内究竟在转动甚么念头,却一点没表露出来。
  聂天还从没遇过这样的一个人,不由生出戒备警觉之心。
  但最令他想不通的,是这人右手托着一个高约两尺、金碧辉煌的锦盒,令人不知他在弄甚么玄虚。锦盒内装的究竟是甚么东西?或者锦盒正是这极可能是谯纵的人的独门兵器?
  桓玄满睑笑容,含笑欣然道:“我请帮主考虑的事,有结果了吗?”
  聂天还以微笑回报,淡淡道:“我聂天还乃草莽之徒,不惯当官,能歼灭大江帮已是我最大的心愿。南郡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仍是那句话。”
  桓玄道:“聂帮主果然是高风亮节的江湖好汉,我当然不会逼帮主做不情愿的事。”
  接着欣然道:“礼来!”
  那人闻言,恭敬地把锦盒摆放于桓玄面前的桌子上。
  聂天还皱起眉头,盯着锦盒,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
  桓玄神采飞扬地审视他,微笑道:“聂帮主为我在江上大破杨全期,又封锁大江,令建康陷于断粮之境,我桓玄非常感激。本想在登上帝位后,封帮主为两湖之王,可是帮主却推谢王侯爵位。我无以为报下,只好送帮主一分大礼,保证帮主满意。”
  聂天还沉声道:“锦盒内装的是甚么东西?”
  桓玄把锦盒推至聂天还眼下,从容道:“能配得起聂帮主身分地位的礼物,当然非是一般普通货色。聂帮主打开盖子,不是可一目了然吗?”
  聂天还神色转厉,不悦道:“南郡公不要卖关子了,盒内究竟是何物?请明白道出,看我聂天还是否消受得起。”
  桓玄叹道:“那我只好代劳哩!”
  一掌拍在桌面上,盖子立即往上弹跳,盒内的情况,立即完全暴露在聂天还的眼底下。
  聂天还看得睚眦欲裂。
  同一时间,桓玄跳将起来,断玉寒离鞘而出,化作白芒,兜头盖脸朝聂天还劈去。
  聂天还虽因盒内的东两致心神失守,但数十年出生入死的经验,令他可作出最快的应变和反应,正要祭出天地明环和桓玄拚个你死我活,蓦地发觉身后的周绍和马军,正分别向他的头颈和背脊狠下辣手。
  聂天还再无暇分心去想其它东西,从椅上弹起,双手连珠掷出腰间的匕首,袭向厅中的敌人和可恨的叛徒。
  就在此刻,那疑是谯纵的人已凌空追至,双拳击出,强烈的劲气,把聂天还完全笼罩。
  聂天还这时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如果他无法离开此厅,两湖帮将随他一起完蛋,再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可清楚看到锦盒内郝长亨的首级,那充满愤恨的眼睛,死不瞑目。

  (第三十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