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第一章 戏假情真
“高彦快走!”
尹清雅叱叫声中,夺门而出,利剑出鞘,化为数十道剑影,朝向雨田洒去,全是奋不顾身的进攻招数,一时剑啸横空,“嗤嗤”作响,尽显尹清雅的功架。
以向雨田的身手,亦难对她水银泻地式的进击等闲视之,叹了一口气,一个旋身,面对尹清雅,双掌穿花蝴蝶般拍出,每一记均命中来剑,不论尹清雅如何变招改向,都闯不过他的双掌关。
掌劲剑气,“劈劈啪啪”的响个不停,中间没有半点停顿。
尹清雅的剑气固是凌厉,最好看还是她迅如鬼魅的身法,似化为一个没有实质轻烟似的影子,每-刻均于不同的位置向这可怕的秘人高手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
来到门外的高彦虽有拚死帮忙之心,却毫无插手的办法,只能干瞪眼睛。
一轮急攻后,尹清雅全力出手抢攻下,终告力竭。
“叮”!
向雨田曲指重重敲在剑锋处。
尹清雅惨哼一声,连人带剑向后跌退,高彦忙在后把她接着,岂知尹清雅余势未消,竟撞入高彦怀内,两人变作滚地葫芦,跌回屋内去,狼狈万状。
尹清雅挣扎着站起来,急忿怨痛,差点哭出来道:“你为何还不走?”
答她的不是高彦而是向雨田,这天才横逸的秘族年轻高手移到门口处,俯视倒作一团的两人,神态落寞的叹道:“若他肯舍你而去,就不是高小子了。”
高彦比血气仍在翻腾的尹清雅早一步跳将起来,拦在尹清雅身前,摆出架式,挺胸喝道:“冤有头债有主,要便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怎可以恃强凌弱?”
向雨田摇头叹道:“首先你的小白雁不但非是弱小,且是天分高绝的剑手,其次是你高少连挡我三招的功夫也欠奉,更不要说三百回合。”
尹清雅终于在高彦身后站了起来,一手持剑,另一手却要搭在高彦肩上借力,这才勉强站稳。
向雨田又摇头苦笑,有点自言自语的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
高彦终于发觉向雨田神态有异,试探的问道:“你想怎么样呢?”
向雨田朝他望去,双目杀机大盛,狠盯着高彦。
高彦知他出手在即,更被他威势所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退了两步后便被尹清雅按住,喘息着在他耳旁道:“后面是墙,没得退哩!”
向雨田眼裹神光敛去,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唉!”
高彦道:“雅儿快走!我来挡他。”
尹清雅跺足嗔道:“人家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我为何要听你的?”
向雨田再苦笑道:“骂得好!确是最蠢的话。”
尹清雅娇叱道:“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要动手便动手吧!我师傅会来找你算账的。”
高彦大喝一声,要街上去和向雨田拚命,却被尹清雅在后面死命扯着,没法脱身。
向雨田神情古怪地瞪着两人,忽然道:“我们闲聊几句如何?”
高彦正要破口大骂,尹清雅抢着道:“你想聊甚么呢?”高彦感到尹清雅在他背上画了个“忍”字,想到尹雅正逐渐回复作战能力,连忙闭嘴。
向雨田改为挨在门框处,道:“我最不好就是自作聪明,为了解你们荒人,到说书馆作了两晚座上客,听了两晚说书。”
高彦和尹清雅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向雨田于此占尽上风优势的时刻,不立即动手杀人,还扯到风马牛不相关的事去。
向雨田往高彦瞧去颓然道:“在众多说书里,最吸引我的不是甚么《燕飞怒斩假弥勒》,更不是甚《一箭沉隐龙》,而是关于你高少的《小白雁之恋》。”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虽然仍不明白向雨田说这番话有何目的,但却感觉到至少在这一刻,向雨田对他们没有敌意,且有点却休战谈心的感觉。
高彦稍减惊惶,脑筋回复灵活,心忖你肯只动口而不动手,当然最理想。顺着他口气道:“按道理,你该最关心燕飞的事,而不是我和雅儿的儿女私情。”
向雨田双目射出伤感无奈的神色,有感而发的轻轻道:“在现实里,我向雨田还欠缺与人争雄斗胜的机会吗?与燕飞的一战更是势在必行,既然拥有了,就不会那么在意。可是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是注定了不能踏进情关的人,所以你们离奇曲折的恋情,分外吸引我,因为这是我唯一欠缺的。个中道理,颇为微妙,你们明白吗?”
高彦露出同情的神色,点头道:“原来你在这方面有天生的缺陷,真看不出来。”
向雨田没好气的道:“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竟敢当我是天阉?”
尹清雅从高彦肩后探出头来,好奇的问高彦道:“甚么是”天阉“?”
屋内的气氛奇怪之极,一心为杀人而来的可怕刺客,竟和刺杀的目标侃侃交谈,且话题触及私隐。
向雨田怕高彦愈说愈不堪,代他答道:“天闱指天生不能和女子合体交欢的男人,明白吗?但我可保证我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如果高少你敢四处造谣,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尹清雅听他说得如此坦白,俏脸霞烧,躲往高彦背后去。
高彦则呆看着向雨田,欲言又止,显是因向雨田说的话隐含不动手杀人之意,否则高彦哪有四处造谣的机会?但又不敢出言相询,怕向雨田忽又改变主意。
向雨田又再摇头苦笑,叹道:“索性告诉你们吧!我的情况可以这么去形容,就是我现在正进行一种大幅延长寿命的功法,必须超脱人的七情六欲,否则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险。”
尹清雅再次从高彦肩头探出红霞未消的俏脸,讶道:“天下间哪有延长寿元的武功?师傅说人可以活多久,是由老天爷决定的呢。”
向雨田反问道:“所以你又怎知我不是注定得享长寿?”
尹清雅登时语塞。
高彦试探的道:“向兄是否决定放过我们?”
向雨田不悦道:“我的说书尚有下文,你给点耐性可以吗?”
尹清雅“噗哧”娇笑,道:“你的说书?你是否听得太多说书,着了迷,变成了个说书先生?”
向雨田苦笑道:“我确是着了迷,当我听你们的《小白雁之恋》时,完全投入了进去,似化身为高少,和你这头小白雁谈起恋爱来,有如身历其境。他娘的!说书的威力确实惊人。”
尹清雅两边脸蛋各升起一团红晕,“啐”的一声,又躲往高彦背后去。
高彦露出警惕的神色,道:“你不是……唉!你不是……”
向雨田没好气道:“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听故事听得太投入罢了。但我杀你的心仍算坚定,所以多次向你下手。唉!坦白说,我对你的杀机仍嫌不足,否则恐怕你已魂归地府。他娘的!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高彦和尹清雅都紧张起来,怕向雨田忽然又变回可怕无情的刺客,因为向雨田脸容忽晴忽黯,显是心中互相矛盾的想法在交战着。
向雨田目光投往地上,射出温柔的神色,道:“刚才我全速追来,已下定决心,一见到你高少,立下杀手,只恨我未见到人,先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还忍不住偷听你们的私语,便如听一台活的说书。”
接着往他们一望,双目神光闪闪,以带点兴奋的语调道:“你们晓得吗?那种感觉非常古怪,好像说书里的景况,忽然间和现实结合起来,变得真假难分,使我再没法狠起心肠向高少你痛下杀手。”
高彦舒一口气欣然道:“听你老哥这么说,我感到欣慰莫名。说真的,大家又从没有TNND深仇大恨,你杀我,我杀你,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回复从容,微笑道:“你像是忘了我们正在开战,而我则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不妨再告诉你多点有关于我不杀你的理由,是由于我正修行的功法,是不容我滥杀的,更绝不可因杀你而种下后悔莫及的心魔。唉!我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想和你打个商量,看如何有两全其美之法。”
两人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向雨田淡淡道:“不用紧张,我没有伤害你们之心,但于情于理,我怎都该为慕容垂着想,这样如何?小白雁可以自由离开,高少则随我回去。放心吧!我绝不会把高少交给燕人,只会找个地方软禁高少你十天八天,待燕人完成北颖口的军事设施,就立即放了你。我向雨田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尹清雅倏地前移,挡在高彦身前,娇叱道:“不行!”
向雨田苦恼的道::晅也不行吗?“转向高彦道:”劝劝你的小雅儿好吗?我没可能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制伏她。“
高彦想起尹清雅的豪言壮语,就是即使以燕飞之能,想再次把她生擒活捉,也要下一辈子,因而明白到向雨田的苦恼是有道理的。不知如何,他没有丝毫怀疑向雨田的话,因为若向雨田存心要杀他,何用说这多废话?而且向雨田每字每句均透出真诚的意味,说出来的理由更是匪夷所思,正因如此,反令人更易相信。
眼前形势显而易见,尹清雅虽有一拚之力,但必败无疑,如被向雨田重创,更划不来。为了尹清雅,他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高彦苦笑道:“雅儿……”
尹清雅一振手上长剑,发出真气贯剑“嗡”的一声,斜斜向上指着向雨田,怒道:“高彦你闭嘴!他想把你拿下,无问过我的剑吧!”
向雨田摊手道:“这是何苦来哉?”
忽然现出倾听的神色,接着双目神光遽盛,瞪苦尹清雅,大喝道:“不要逼我!”
尹清雅娇叱一声,手上长剑化作点点剑芒,迎向对手,却是众而不散,予人随时可扩展的感觉,比之刚才吃惊下出手,又有一番不同的威势。
“锵”!
向雨田长剑离鞘,平稳地一剑往尹清雅削去,毫无花巧,却有横扫千军的霸道气势。
高彦心叫完了,向雨田显然动了真怒,故出手再不留情,如尹清雅有甚么闪失,他也不想活了。
燕飞踏足曾与魔门三大高手血战的荒镇,三人的尸首已不翼而飞,令他生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切只属-场梦境的错觉。
他重回此镇,是因想把三人好好埋葬,免他们曝尸街头,现在当然再不用劳烦他,由此可见魔门办事计划周详,故能于事后不留下任何痕迹,或可供人追查的线索。
魔门最可怕处,是你根本不知谁是魔门中人,像李淑庄,谁猜得到她竟是魔门妖女。
燕飞离开古镇,发觉连入口处的狗尸也消失无踪,心中也不由惊异魔门行事谨慎和小心的作风。并提醒自己谨记此点,如若掉以轻心,很可能会吃大亏。因为他晓得自己已变成魔门的头号敌人;魔门争霸路上最大的障碍。
魔门会尽一切手段来毁灭他燕飞。他绝不可以轻敌。
当他和魔门三大高手生死决战之时,会否另有魔门的高手躲在附近暗处,偷窥了整场血战呢?
这个可能性极大。
当时魔门三大高手予燕飞极大的威胁和压力,令他不得不全神应付,根本无暇分神去理会激战之外的任何事,如果魔门另有高手在旁观战,确可瞒过他。
正是此人在事后扫除血战的痕迹,带走三人的遗体。
对方该只一人,如果是一人以上,该避不过他的灵觉。而且此人极可能是属卫娥一系魔功心法的人,且其魔功不在卫娥之下,他之所以有此推想,是因当时只有卫娥能瞒过他的感应。
假如他所料无误,那么魔门实在太可怕了。这位隐藏于暗处的敌人,或许负有偷袭的任务,但因卫娥三人败得太快,令此人无从援手,但却目睹整个过程。
燕飞在荒野飞驰,心中思潮起伏。
他实在无意与魔门为敌,可惜却身不由主,成为了魔门的敌人,关键处极可能因他与刘裕的关系。想到这里,他差点要改变方向到海盐去,为的是要警告刘裕,让刘裕晓得这群在暗处计算他的可怕敌人。
当然他没法抽身,因为边荒集更需要他,要警告刘裕,他叮以藉屠奉三的通信网把消息传送给刘裕。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去警告李淑庄,为刘裕稍尽绵力。
唉!他的烦恼确是有增无灭。
脑海里同时升起另一个问题,墨夷明会否是自己的生父?此事他必须弄清楚,因为墨夷明的得意传人向雨田,正是他无可逃避的劲敌。这方面只有由心爱的千千为他想方设法,从风娘处为他旁敲侧击,套取秘密。
另一个念头又涌上心来。
他现在最厉害的看家本领就是“仙门剑诀”,可是他怎能向明瑶施展这霸道和无法控制的终极剑招呢?可是如果不用小三合,他实在没有击败万俟明瑶的把握。
这是个令他非常头痛的难题。
所以他必须在对上万俟明瑶前,把“日月丽天大法”进一步提升,突破以前的剑招,利用太阳太阴两种不同的真气,于原本的剑法上再作突破,创出新一代的“日月丽天大法”,这才有本钱与万俟明瑶周旋。
他太明白明瑶了,这位曾今他颠倒迷醉的美丽秘女,可以变得绝对无情,只恨他却不能不顾念旧情。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
燕飞暗吃一惊,晓得这是内伤发作的先兆,孙恩的黄天大法确实远在魔门三大高手之上,予他的伤害亦难以在短期内根除。
燕飞再不敢胡思乱想,收拾心情,把所有驰想排出脑外,意念专一的朝建康奔去。
第二章 交换条件
向雨田这一剑以拙对尹清雅的巧,实为在此时此地对付尹清雅的有效招数,欺对方功力远不及他,兼且尹清雅后方是高彦和墙壁,退无可退,更为要保护高彦,致避无可避。
此横削的一剑,以简对繁,只要逼得尹清雅变招,他便可以使出卸劲的手法,把尹清雅带得横移开去,令高彦完全暴露在他的攻击下。
岂知尹清雅一阵娇笑,倏地腾升而起,足尖闪电点往剑锋,原式不变的剑影扩散,只是改变了攻击的角度,从上而下兜头盖脸地往向雨田洒下去。
不论身法剑武,均超乎尹清雅一向的水平,可知这美人儿为了高彦,奋不顾身下把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高彦人极机灵,立即沉腰坐马,一拳击出,发出一股劲风,直攻向雨田脆弱的下阴。
向雨田喝了一声“好”,横扫的剑竞改为上挑,整个人往下一蹲,左手则凌空向高彦劈出一记隔空掌,动作如行云流水,不但没有丝毫临急变招的况味,且潇洒好看,彷佛他早已打算这般去做。
凌空的尹清雅想不到向雨田毫无保留的一剑,竟可以说变便变,由横削之势改往她脚尖挑来,如给他挑中,不但会被他化解了攻势,还会被他送往别处,那高彦肯定小命难保。低骂了声“坏家伙”,双脚倏缩,凌空一个翻腾,剑光仍照向雨田头脸罩下去,尽显她在提气轻身上的功架。
“砰!”
高彦的拳风被向雨田分心劈出的隔空掌迎个正着,登时吃了大亏,被反震力带得重重撞往后方土墙上,震得他全身骨骼像散了开来似的,浑身酸痛、气血翻腾,能不倒下已撑得非常辛苦,更不用说攻敌了。
向雨田哈哈笑道:“小雅儿中计哩!”
说毕手中长剑化作白光,冲上而起,破入尹清雅的剑芒襄去。
尹清雅大嗔道:“不许唤小雅儿:”口上虽不饶人,手底下却没有闲着,由繁化简,侧劈向雨田直搠而来的长剑,只要能借点力,她便可以升往屋梁处,那时只要双脚点往梁柱,她可以借力攻击屋内任何一个位置,令向雨田没法向高彦下手。
向雨田大笑道:“过瘾过瘾!我现在颇有投进说书内那天地的动人感觉,且正直接干预《小白雁之恋》的发展。”
“锵!”
两剑相触,竟然凝定在半空。
尹清雅的如意算盘登时打不响,原来向雨田的长剑生出磁石吸铁般的强大吸力,把她的素女剑“贴”个结实。尹清雅咒骂一声,一双美腿从空中翻下来,迅如电击般朝向雨田胸口踢去。
高彦仍未回复过来,倚着墙急遽的喘息着时,倏地精神-振,喝道:一有人来哩!“
向雨田从容道:“你的耳朵差得远哩。”
接着往横闪开,正好避过尹清雅的连环踢腿,又一个旋身,带得尹清雅往入门处凌空冲去。
两剑分离。
尹清雅始知中了向雨田的奸计,急得哭出来道:“高彦!”
向雨田长笑道:“太迟哩!”
尹清雅心知糟糕,忙使个千斤坠,于离门尺许处降落地面,旋风般转身,跟着动作凝止,手上长剑没法攻过去。
向雨田挟着高彦靠墙而立,利剑架在被吓得脸无人色的高彦的脖子处。
破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先抢入屋内的是卓狂生,像头要拼命的猛虎,但当见到高彦受制于向雨田的情景,硬把冲势煞止,落在尹清雅身旁,狂喝道:“不要妄动!”
接着王镇恶、姚猛和小杰同时挤入屋内,窗外则人影憧憧,杀气腾腾,高彦的一号行宫被荒人兄弟重重包围起来。
向雨田一阵长笑,不但没有丝毫惧色,还似非常开怀得意,笑容灿烂。
只要他把长剑一抹,保证高彦小命不保,大罗金仙也难救他一命。
卓狂生急道:“大家万事可以商量。这样如何,只要你老哥放过高彦,我们任你自由离开。”
向雨田摇头叹道:“卓馆主根本没有和我向雨田讲条件的资格,纵使我杀掉高小子,也有把握全身而退,镇恶兄当知我不是在吹牛皮。”
小白雁哭道:“他……他这坏家伙要带走高彦,你们快想办法。”
王镇恶最是冷静,移到小白雁另一边,讶道:“高少不是向兄杀人名单上的人吗?为何不是杀他而是要带他离开呢?”
卓狂生等人人生出希望,以向雨田显露的身手,他确有杀人后突围而逃的本领,但若要掳人离开,却是绝无可能的。由此亦可见小白雁的灵慧,虽焦急得哭起来,仍不忘点醒众人其中关键处。王镇恶更精明,直接询问向雨田,一方面建立对话的气氛,更要冷却现时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
向雨田叹道:“此事一言难尽。我向雨田到边荒后不知走了甚么怪运道,总难放手而为。少说废话,现在的情况清楚分明,只有你们听我说话的份儿,明白吗?”
高彦被剑压着咽喉,没法说话,只懂呆看着真情流露,为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尹清雅。
姚猛怒道:“我们是绝不容你把高少带走的,如你敢伤害高少……”
向雨田截断他的话道:“你叫姚猛,对吗?现在高小子的命在我的手上,最好不要惹火我,明白吗?”
小杰喝道:“是英雄好汉的,就不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快放开我老大,大家手下见个真章。”
向雨田哑然笑道:“我从来不是甚么英雄好汉,更无意当傻瓜蠢蛋。你们清醒了吗?可以平心静气听我说几句话吗?”
王镇恶喝道:“说吧!”
屋内屋外倏地静至鸦雀无声,只有高彦急促的喘息声。
小白雁以袖拭去热泪,现出坚决的神色。
卓狂生摊手道:“好哩!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向兄有甚么好提议?”
向雨田从容道:“我一直非常冷静。哈!算哩!不再和你们计较。让我先分析一下现时的情况。”
王镇恶点头道:“我们洗耳恭听。”
向雨田微笑道:“我这人最通情达理,说出来的条件保证你们乐于接受……”
尹清雅跺足嗔道:“甚么通情达理?你这坏家伙说到底是要掳走高彦,我们绝不可以答应他。”
卓狂生劝道:“先让他开出条件,看我们能否接受。”
向雨田向卓狂生道:“还是卓馆主明白事理,因为你晓得你那台《小白雁之恋》的说书,其结局正控制在我的手上,事实上整个边荒集的命运亦被我掌握着,只要我横剑一抹,不但《小白雁之恋》要惨淡收场,你们荒人也失去重夺北颖口控制权的希望。所以我说你们只有顺从的份儿,因为人质在我手上。听清楚吗?我只说要你们顺从,并没有说要你们屈服,这两个辞语有天壤之别,由此可知我开出的条件,是你们可以接受的。”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此人的辞锋太厉害了,以最生动传神的方武将眼前的情况描述出来。
卓狂生苦笑道:“好哩!算你占了上风,说出你的要求,看我们可否接受。”
向雨田微笑道:“我可以不损高少分毫的释放他,但卓馆主必须代表钟楼议会,答应我几件事。”
卓狂生皱眉道:“我虽然主持议会,却无权代表整个议会说话,为你转述当然没有问题。”
向雨田淡淡道:“不可以便拉倒。”
王镇恶慌忙道:“向兄息怒,何不先把你的提议说出来,让我们好好斟酌,看有没有谈得拢的可能性。”
向雨田不悦道:“我没有说废话的闲情,请卓馆主表明立场,你是否可以代议会说话?”
卓狂生无奈道:“好吧!我便代表议会和你谈条件。”
尹清雅娇嗔道:“人家不是荒人,不受钟楼议会约束,即使他们答应让你带走高彦,我仍是不会容许的。”
向雨田讶道:“所谓好死不如歹活,你如肯让高少随我走,高少至少有一丝生机,小雅儿为何仍要坚持己见,不怕我一怒之下干掉你的情郎吗?”
尹清雅立即霞烧玉颊,令她看来更是娇艳动人,又急又怒的骂道:“叫你不要乱唤人家的名字,仍是死性不改,高彦更不是我的情郎,只是战友和伙伴,你胡言乱语干嘛?”
众人都听得呆了起来,尹清雅明明在乎高彦,又为他洒下热泪,偏是仍不肯承认她与高彦天下皆知的恋情,确令人生出扑朔迷离的感觉。
向雨田兴致盎然的问道:“只要你再说一句不让我带走高彦,我立即杀了他,你敢说这句话吗?”
尹清雅大怒道:“你这死混蛋、坏家伙、直娘贼、只懂欺凌弱小之徒,竟敢威胁我?我……”
卓狂生真怕她会一气之下,不顾一切的说出向雨田挑弄的那句话,忙打岔道:“先让向兄开出条件,再看我们能否接受。”
尹清雅忽地嫣然一笑,道:“我们根本不用受他威胁,我已看穿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他是绝不会杀高彦的,只要我们现在发动攻击,我敢保证他只好释放高彦,抱头鼠窜,说不定我们还可狠揍他一顿来出气。”
众人听得呆了起来,目光集中往向雨田去。
向雨田两眼上翻,现出一个趣怪的表情,登时大幅冲淡了动辄以生死相搏的紧张气氛,也令卓狂生等一众荒人知道尹清雅说的话非是无的之矢。
王镇恶打手势阻止欲发言的姚猛说话。
此时的形势颇为微妙,谁也不晓得下一刻会有甚么变化。
向雨田苦笑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我的娘!”
王镇恶道:“向兄请说出你放人的条件吧!”
这句话纯是试探性质,看向雨田是不是真的有放人的诚意,以作交换荒人答应他某些要求,如值得相信,当然最是理想。
不过谁都不敢放松戒备,因向雨田此人不但行事令人难以揣测,且是正邪难分,每有出人意表的举动。
向雨田却盯着尹清雅,沉声道:“如我干掉你的高小子,尹姑娘怎办好呢?”
尹清雅若无其事的道:“顶多一命赔一命吧!你还可以要我怎样呢?”
向雨田哈哈笑道:“精彩!确是精彩!这台说书确是精彩。哈!言归正传,我放了高少又如何?可是你们得答应我两件事。”
尹清雅骂道:“恁多废话!快说出来。”
向雨田苦笑道:“骂得好!我今天确是废话连篇,皆因心中不服气。大家请勿误会,我只是对老天爷不服气,却与你们无关。听着哩!第一个条件是只要我依足你们的规矩,我便可以在边荒集来去自如,你们不得干涉。”
众人为之愕然,想不到向雨田第一个要求竟是如此。
卓狂生沉吟片刻,苦恼的道:“如果你把我们的虚实告知燕人,我们岂非毫无军事机密可言?”
向雨田哂道:“我若要为燕人做探子,你们的行动可瞒过我的耳目吗?唉!坦白告诉你吧!此处事了后,我会返回北颖口去,警告燕人,说你们会在三天内去攻打北颖口,至于燕人如何应付,是燕人的事,一概与本人无关。”
姚猛在后面轻推卓狂生一下,着他答应。
卓狂生点头道:“你说的合情合理,我便代表钟楼议会答应你这要求,只要你依足我们边荒集的规矩,老兄可以像其它来观光的客人般,随意活动。”
王镇恶道:“请向兄赐示余下的另一个要求。”
向雨田微笑道:“另一个要求更容易,就是燕飞回集后的三天内,须与我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战,时间地点由本人决定。”
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卓狂生长笑道:“向兄的确有胆色,坦白说,你老兄肯和我们的小飞来一场单打独斗,我们是求之不得,怎会蠢得拒绝呢?成交!可以放人了吗?”
“锵!”
向雨田满脸笑容的还剑鞘内,同时放开了抓着高彦肩头令他失去气力的手。接着轻推高彦,经脉尚未回复过来的高彦被他推得脚步不稳的朝卓狂生等跌撞过去。
王镇恶和姚猛正要抢前搀扶,却被卓狂生拦着,人影一闪,小白雁已一把扶着高彦,欢天喜地的嚷道:“你没事吧!我们成功哩!”
高彦惊魂甫定,整个人栽进小白雁香怀内,惹得众荒人齐声喝采叫好。
向雨田神态轻松的朝门口走去,卓狂生等忙让出去路。
向雨田跨出门外,忽然停下,道:“王兄欲言又止,究竟有甚么想说的?”
王镇恶道:“我只想问向兄,既完成不了杀人名额,如何向燕人交代?”
向雨田仰望天空,淡然自若的道:“首先我要澄清的是我根本不用向燕人交代,只须向本族交代。哈!天下间怎会有一成不变的事,我更不是愚忠愚孝之徒,当然要审时度势,有所必为也有所不为,只要问心无愧便成。”
忽又转过身来,露出灿烂的笑容,道:“燕人的真正目标是拓跋珪,只要击败他,你们荒人还能起甚么作用?纵然你们夺回北颖口,亦只能苟延残喘多点日子,实无补于大局。”
姚猛哂道:“凡轻视我们荒人的,终有一天会晓得错得多么厉害。”
向雨田丝毫不以为忤,洒然笑道:“真的是这样子吗?”
拍拍背挂的长剑,举步穿林而行,长笑道:“只要我击杀燕飞,边荒集将不战而溃,你们荒人的失败是注定了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背影消失林外。
众人目光投向高彦,后者仍搭着尹清雅的香肩,一副诈伤纳福的姿态。
卓狂生喝道:“你没有受伤吧?”
高彦挺起胸膛,神气的道:“以我的武功,怎会那么容易受伤?”
他说的话登时惹得嘘声四起。
尹清雅低声骂道:“死小子!真不知羞耻。”
高彦笑嘻嘻道:“我们打道回府再说如何?”
尹清雅白他一眼,垂首不语。
高彦跳将起来,翻了个觔斗,狂呼道:“今回真的成功哩!”
第三章 白雁南飞
刘裕和屠奉三登上山峰,俯瞰远近,精神为之一振。在茫茫大海上,以长蛇为名的一列大小海岛,更像一朝西南方游去,半浮半沉的海龟,不惧风浪。
屠奉三迎风嚷道:“这是最隐秘的海上基地,当形势有利于我们时,我们便从这裹反攻天师军,建立我们的军事王国。”
刘裕皱眉道:“天师军属这区域的本土势力,该不会疏忽这列有军事战略价值的岛屿,如被他们发觉我们,我们的奇兵之计肯定要泡汤。”
屠奉三胸有成竹道:“在平时的情况下,我们肯定难逃天师军的耳目,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徐道覆须集中全力应付远征军,对此远离陆岸的海岛群无暇理会。”
接着指着“奇兵号”停泊的海湾道:“这是长蛇岛内最优良也是最隐蔽的海湾,水深湾阔,风平浪静,只要我们搭建临时码头,可容三十艘以上的大型战船停靠。最妙是其它船只如在群岛外路过,根本看不到海湾的情况。对方必须驶进群岛内,才有机会发现我们。”
刘裕问道:“如果那种情况发生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屠奉三欣然道:“除非对方战船是数以百计的大举来犯,我们才没法应付,如果只是一、两条探子船,我们可以利用特殊的环境,在海陆配合下,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使消息没法泄漏半点儿出去。”
刘裕同意道:“这确是最好的办法。不过这里与世隔绝,我们如何可以掌握外面发生的事,而能否掌握情报,正是我们今仗胜败的关键。”
屠奉三道:“我们在海盐附近临海处,尚有另一个秘密基地,我会带你到那处去,看着时局的变化,远征军与天师军交战的发展,再决定何时出击,肯定可杀天师军一个措手不及。”
刘裕皱眉问道:“这里交给何人主持?”
屠奉三答道:“如一切顺利,原振莉会和大江帮所联合组成的海上雄师,会于数天内,由阴奇率领进驻此处。阴奇比我更熟悉这岛群,有他在此主持大局,刘爷可以放心。”
刘裕笑道:“屠兄计划周详,我当然放心,我们何时起程往海盐附近的基地去呢?”
屠奉三道:“当太阳移过中天,我们便坐”奇兵号“出发,借夜色的掩护,潜赴基地。”
接着重重舒一口气,道:“直到今天站在这里,我方有闷气全消的畅快感觉,更感到以往的忍辱负重、辛苦经营是值得的。刘爷有没有海阔天高,任我遨翔的痛快?”
刘裕心中涌起千百般感受,但旋即被广阔的天地取代,感到精神爽朗,过往所受的屈辱变得无关痛痒似的。
屠奉三凝望海盐的方向,道:“海盐将会是我们争霸天下的起点,当海盐落入我们手上时,普天下的人当晓得”一箭沉隐龙“并非一个谣言,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刘爷的威力究竟如何庞大,现实里民众的反应,将会老老实实的向我们作出交代。”
高彦推门进入客栈的厢房,尹清雅木呆呆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椅旁小几放着她的小包袱,她就那么一言不发,似乎不晓得高彦到来。
高彦神气的道:“我已安排好,雅儿可以吃到边荒集最棒的烤羊腿。”
尹清雅指指几子另一边的椅子,道:“你先坐下来再说。”
高彦终于发觉尹清雅神态有异,知机地依她指示坐下。
尹清雅淡淡道:“今次的议会比上一回短多了,只有半个许时辰。”
高彦道:“他们仍在开会,只是格外开恩让我回来陪雅儿,现在我是自由身哩!可以陪雅儿直玩至天亮。”
尹清雅微笑道:“你今次立下大功,他们有否表示赞赏你呢?”
高彦欣然道:“即使燕飞斩杀竺法庆,逆转了整场战争,让我们最后重夺边荒集,也没有人当面赞他半句,何况是我高彦?为了边荒集,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尹清雅轻轻道:“我要走哩!”
高彦失声道:“甚么?”
尹清雅平静的道:“我肯陪你回边荒集,又等你到议会去作完报告后才走,对你算很好的哩!你不可贪得无厌,尽说些令人心烦的话,变成个婆婆***人,破坏了你在人家心中的印象。”
高彦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柔声道:“在我心中,高彦不但是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且是最有办法的人,懂得如何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多采多姿,更是刺激好玩。”
接着抬头朝他一望,俏睑微红的道:“可以给人家一点时间吗?回两湖后我要独个儿静静的想想。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到两湖来找我。”
高彦凄然道:“你走了,我的日子怎么过?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又没法和你通消息。”
尹清雅道:“我当然有办法和你通信,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你是风媒来的嘛!当然该比其它人有耐性。人家肯说这番话,对你算非常好的哩!你不可再逼人家,明白吗?你这蠢蛋混蛋。”
高彦道:“可是……”
尹清雅盈盈起立,道:“你们荒人反攻北颖口在即,你必须全力投入这场战争去,为边荒集的存亡奋斗。现在对燕人的情况,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所以你已成了决定此战成败的关键。这是我离开的最佳时刻,你必须振作起来,不要垂头丧气似的。”
高彦瘫痪在椅子里,欲语无言。
尹清雅挟着小包袱,移到他身前,俯身审视他的眼睛,轻柔的道:“乖乖的坐在这里,不要说话。告诉你!雅儿并没有后悔今次边荒集之行,以后也不会忘记。这么说还不够吗?你想人家如何呢?”
高彦指指自己的嘴唇。
尹清雅现出又羞又嗔的动人神情,接着以迅似闪电的速度凑上香唇,蜻蜓点水的往他嘴上吻了一下,便往后疾退,开门关门,一阵风般的走了。
建康。乌衣巷谢府。
谢钟秀穿上远行的装束,进入忘官轩,来到谢道?身旁坐下,道:“钟秀准备好哩!可随时起行。”
谢道韫道:“船来了吗?”
谢钟秀答道:“来哩!正在南院码头等候我们。”
谢道韫向伺候她的两个女婢道:“你们退下去。”
两婢晓得她们姑侄有话要说,依言到门外等候。
谢钟秀垂下螓首,似怕被谢道韫从她的表情窥破她的心事。
谢道韫爱怜的道:“秀秀决定随我离开吗?”
谢钟秀断然道:“建康再没有秀秀留恋之处,更希望永远不要回来。”
谢道韫叹道:“希望秀秀不是一时冲动,说到底秀秀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怎会没有值得你留恋之处?秀秀和我不同,尚有大好的花样年华待你去品尝……”
谢钟秀截断她的话嚷道:“姑姑!”
谢道媪迎上她抬头望来的目光,问道:“秀秀有甚么心事呢?”
谢钟秀避开她的眼神,垂首摇头道:“我没有心事,只是想换个环境,自爹过身后,我一直想离开乌衣巷,我怕留在这里。”
谢道韫平静的道:“秀秀不要瞒我,这几天秀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甚么事呢?闷在心襄会生病的,何不说出来让姑姑为你解忧,姑姑会为你守秘密哩!”
谢钟秀摇头道:“我真的没有心事。”
谢道韫叹道:“那你为何哭呢?”
谢钟秀凄然道:“我只是想起爹吧!”
谢道韫移到她身旁,搂着她肩头道:“傻孩子,不要瞒姑姑好吗?你是否有心事,姑姑怎会不知道呢?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快告诉姑姑。”
谢钟秀崩溃了似的哭倒在谢道韫怀里,梨花带雨的饮泣着道:“没有用的,我们谢家的女儿是否遭到了诅咒,注定了不能有好的结局?现在我只希望能远离建康,从此以后再不知道在建康发生的事,平平静静的度过下半辈子。”
谢道韫也忍不住泪流满脸,惨然道:“秀秀怎可以如此悲观消极?你的人生才刚起步,谁都预料不到将来有甚么变化,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谢钟秀哭成个泪人儿,摇头道:“我的问题是谁也没法解决的,爱上一个人却发觉我的爱只会毁掉他,还要严词拒绝他、侮辱他,苍天对我太残忍了。”
谢道韫为之愕然,再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谢道韫问道:“秀秀爱上谁呢?”
谢钟秀停止哭泣,轻轻道:“是谁已再不重要,一切已成为过去,希望以后再见不到他吧!”
此时下人来报,行装已搬往船上去,随时可以起航。
卓狂生进入厢房,高彦仍坐在椅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卓狂生在另一边坐下,奇道:“小白雁呢?”
高彦轻松的道:“她走了!”
卓狂生失声道:“甚么?”接着用神打量他,怀疑的道:“你是否伤心得疯了,所以再不懂得悲伤?”
高彦没好气的道:“你才发疯。雅儿说得对,我和她都该独自冷静一下。唉!过去的一个多月都不知是怎样过的,脑袋似在发热发胀。睡觉时想她,吃饭时想她,那种感觉确是难以描述,说是快乐吗?其实是惨不堪言的折磨;痛苦吗?我又从未试过这般快乐。TNND,爱的滋味……唉!这就是爱的滋味了。”
卓狂生试探的道:“小白雁回两湖去了,你真的不难过吗?”
高彦道:“你不是劝我要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吗?现在我正是为她着想,让她有喘息回气的空间。一边是她的师傅,一边是她的情郎,她需要的是时间。”
卓狂生拍腿道:“好小子!现在连我也被你对小白雁的爱感动,为了小白雁,你改变了,再不是以前只顾为自己着想的高彦,否则你不会放她走。”
高彦神气的道:“更因为我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嘿!该说我对她小白雁有十足的信心,我们虽没有山盟海誓,且她由始至终都不肯承认爱上了我,但她的动作行为早把她的真正心意彻底出卖。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你其中的精彩情况,哈!但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那属于老子我的私隐。”
卓狂生哂道:“最精彩的一幕本馆主没看到吗?就是小白雁为高小子凄然落泪的那一场。我警告你,不要打完斋不要和尚,没有我的《小白雁之恋》,你哪来今天的风光?向雨田若不是迷上了《小白雁之恋》,早宰了你这小子。如此说,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高彦软化道:“待我有空和那种闲情才告诉恩公你好吗?你来找老子有甚事呢?商量好了反攻大计吗?”
卓狂生微笑道:“小百雁走的正是时候,因为你高少又要再上战场,且要立即出发。”
高彦一震道:“竟连睡一觉的时间也不给我吗?”
卓狂生道:“一个时辰后我们起程,当然是由你带路,难道由你的救命恩人带路吗?哈!真爽,向雨田竞成了我的说书迷,可知我的《小白雁之恋》写得多么棒。”
高彦没好气的道:“你令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最爱自吹自擂。他娘的!你们拟好了全盘的作战计划吗?”
卓狂生道:“我们的战略,就是”速战速决“四字真言。趁敌人的援军未至,且是阵脚未稳,我们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敌人的阵地,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哈!这样说当然比较痛快点,卓某人写那本天书时,大概也会这般遣词用字,那样说的人痛快,听的人也痛快。”
高彦一头雾水道:“我现在不是要听你谈说书,而是要晓得老子须负担的任务。”
卓狂生道:“作战计划由战爷、仪爷、镇恶和刘先生四个脑袋去构想,你只要去报到便成。我还以为说服小白雁留下要费一番工夫,现在好哩!你回复自由了。”
高彦骂道:“这样的自由不要也罢。唉!”
卓狂生道:“为何又唉声叹气?”
高彦道:“我现在是忧喜交集,忧的当然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可娶得小白雁。”
卓狂生道:“一切自有老天爷安排,照我看你和小白雁的姻缘是注定了的,根本不用你担心,也不到你去担心。”
高彦道:“老子并非听天由命的人,如果是这样,我早失去了小白雁。一切都是我争取回来的。小白雁走的时候,我立下决心,无尽力营救千千和小诗,做妥这件事后,再想小白雁,否则我会被良心谴责。”
卓狂生道:“这样方是正确的态度,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如果边荒集完蛋,甚么也都完蛋了,你和小白雁的事也要泡汤。来吧!我的任务就是把你押往码头去。”
高彦懒洋洋的站起来,伸个懒腰道:“你道向雨田会否助燕人抵抗我们?这家伙实在教人害怕。”
卓狂生道:“如果向雨田可以随便大开杀戒,逞荒集现在便不是这个样子,放心吧!向雨田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燕飞,只有干掉燕飞,又或被燕飞干掉,他才可以脱身。”
高彦朝房门举步,思索道:“向雨田有那么厉害吗?我敢肯定他会被燕飞干掉。”
卓狂生站起来,先一步推开房门,道:“在边荒集,恐怕找不到一个会因此事而担心的人。向雨田会比孙恩更厉害吗?孙恩办不到的事,向雨田不可能办到。”
高彦随他走出房门外,点头道:“对!向雨田绝对不是燕飞的敌手,他挑战燕飞,是自寻死路。”
卓狂生搭着他肩头,沿客房外的长廊朝客栈的正门走去,压低声音道:“让我告诉你一个军事机密,本想用来对付秘人的火器,已大批的制造了出来,现正运上两艘战舰去,送往北颖口招呼燕人。而我们则轻骑直扑前线,攻燕人一个措手不及。你想想看吧!这边向雨田警告燕人,那边我们的大军已压境杀至。多么爽!”
高彦欣然道:“老子负责带路,你负责掷火器,战爷他们负责冲锋陷阵,各司其职。哈!你和我都是死不得的,否则《小白雁之恋》如何可以百载千秋的流传下去?”
两人齐声大笑,喝醉了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去了。
第四章 反击行动
“奇兵号”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破浪航行,她并不是直线驶往目的地去,而是先绕往东面的大海,远离陆岸,确定没有被敌人发现行踪,方朝基地驶去。
船在内河行进,即使像大河、大江那样辽阔的河道,要瞒过敌人的耳目,仍是非常困难的事。但在大海行驶,加上有像老手般那么熟水性的操舟高手在主持,几可肯定来无踪去无影。
今次胜败的关键,正在于能否秘密行事。极可能直至此刻,天师军方面仍以为刘裕身在建康。
桓玄在干甚么呢?
刘裕一人独立在指挥台上,任由海风吹拂。屠奉三和宋悲风都留在舱房休息,他乐得一个人可以静心思索自己的处境。
他绝少去想桓玄,因为每当想起桓玄,他就会联想到淡真和她的耻恨,接踵而来便是噬心的夙仇,这是他竭力避免的。
唉!燕飞说得对,人是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中的,那是任何人都负担不来的事。
刘裕从未试过和桓玄正面交锋,但从屠奉三口中,却清楚桓玄不但是超卓的刀手,更是军事的长才,只看他能苦忍至今天,仍按耐着不收拾殷仲堪和杨全期,便知他深明兵法,绝不意气用事。
远征军的败亡似是不可避免的事,从种种迹象作出推断,远征军事实上败局已成。而远征军最大的弱点,是分别有谢琰和刘牢之两个指挥中心,偏是两人间互相顾忌,只是这种情况,已令两人没法好好合作,发挥战力。
刘牢之这卑鄙小人会扯谢琰的后腿,利用谢琰的顽固愚蠢,使谢琰和他旗下原属何谦系统的人全军覆没,如此北府兵将完全掌握在他手上。只是任刘牢之如何老谋深算,仍没想过有他刘裕在旁窥伺,等待收成的好机会。
刘裕之所以会想起桓玄,是因为在击溃天师军后,他将会面对桓玄,这是注定了的事,谁也难以改变。
屠奉三此时来到他身旁,皱眉道:“为甚么不趁机会好好休息,今晚我们会到海盐探察天师军和远征军交战的形势。”
刘裕道:“只要我们能联络上魏泳之,便可以尽悉远征军的情况。”
屠奉三道:“这个人仍可靠吗?”
刘裕断然道:“绝对可靠,我是不会看错他的。”
屠奉三道:“这个容易,当海盐陷落后,我们潜入海盐找他如何?”
刘裕皱眉道:“恐怕我尚未踏入城门,便被人认了出来。”
屠奉三笑道:“没有人要你以本来面目大摇大摆的入城,你不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吗?凡探子都懂易容改装的。”
刘裕哑然笑道:“我真胡涂。”不由想起那晚与燕飞夜闯谢家,自己亦因过于紧张、沉不住气,致失去了方寸,忘掉自己具有探子的手段本领。
唉!谢钟秀!
忽然间,他的心湖浮现江文清的美丽倩影。
边荒集,小建康的码头处泊了二十多艘货船,战马源源不绝的被送上货船去。
这二十五艘货船是专作运马用的,设施齐备,保证马儿在船上舒舒服服,不用受风雪之苦。
现在边荒集最不缺乏的便是战马,不但能够应付战场上的需要,且还可以大量的供应给南方。
整个战略主要是王镇恶构思出来的,他的计议之所以能得到以慕容战为首的荒人极力支持,全因众人一致认同,按照他的谋划行事,确实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以己之长,制敌之短。
今回反攻北颖口的荒人部队是贵精不贵多,主力军只是二千人,但这二千人却是荒人精锐里的精锐,不但骑射功夫了得,更有丰富的雪地作战经验,而王镇恶、慕容战和拓跋仪三人,也都是精于风雪战的统帅。
先头部队首先出发,分为两队夹河推进,每队百骑,分由姚猛和小杰率领,探清楚前路的情况。
接着分由拓跋仪和慕容战指挥,每支各千人的轻骑战士,会沿颖河北上,各分两路推进,好在敌人来袭时可以互相照应。
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敌方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对荒人迎头痛击。据高彦的估计,敌方人数在三千许间,但以工事兵占多数,能投入战争的兵力该不过一千五百人。
陆上的部队会不停地赶路,全速前进,在明天日出前,部队会停下来,此时由两艘双头舰领航的运马货船,会从水路赶上陆上部队,以新的战马,替换疲乏无力的战马。如果没有下大雪,天亮前他们离北颖口将不到二十里。
货船会把疲惫的战马送回边荒集去,而由姬别和红子春分别指挥的两艘双头舰,船上盛载大批的凌厉火器,会随时配合陆上部队向敌人全面进攻,直捣敌人阵地。
整个作战计划,正是针对敌人防御力薄弱、兵力不足和士气低落而设计。对方在风雪的摧残下,已变成疲弱之军,反之荒人则养精蓄锐,气势如虹。
卓狂生和高彦来到慕容战、王镇恶、刘穆之、程苍古、费二撇、呼雷方、庞义和方鸿生等人身旁时,拓跋仪和他的一千骑士,已在对岸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行。
另一边的一千骑兵,亦人人精神抖擞,只要慕容战一声令下,便可以翻上马背,沿河飞驰。
他们大规模的行动,吸引了一众荒人来为他们送行打气,更有边荒游的团友当作一个余兴节目般来看热闹,挤得码头区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非常壮观。
庞义首先奇道:“咦!为何不见小白雁?她不来送情郎上战场吗?”
费二撇促狭的道:“不是又给小白雁踢了屁股吧!串好你是坐船,如果是骑马的话屁股便要再遭折磨了。”
众人一阵哄笑。
卓狂生在高彦抗辩前,代他答道:“小白雁南飞了,高少正伤心欲绝,各位可否积点口德,放过我们情深一片的高少呢?”
慕容战讶道:“我还以为小白雁永远都不走了。”
高彦苦笑道:“你们说够了吗?现在不是去打仗吗?你们却偏像闲得发慌,专来管老子的家事。”
众人又一阵大笑。
高彦不满道:“要告诉你们的我全说出来了,老子刚去出生入死,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那边回来这边却要再到战场去,你们想累死老子吗?”
程苍古笑道:“你高少身娇肉贵,我们怎会不为你着想呢?所以今回特许你以船代步,上船后睡他娘的几个时辰,等时候到了,镇恶和刘先生会唤醒你,凭仗你对北颖口地势环境的熟悉,拟定进攻的细则。你说哩!你不去怎成呢?我们不是为难你,而是尊重你。”
高彦颓然道:“各位大哥有令,小弟还有甚么好说的?”
转向刘穆之道:“先生也去打仗吗?”
刘穆之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我从未上过战场,所以不想错过机会。”
慕容战欣然道:“是时候哩!”
负责传信的战士闻言,立即拿起手上的号角,“嘟嘟嘟”的吹奏起来。
对岸的骑队首先轰然呼喊,催骑而行。这边岸上的战士纷纷翻上马背,旁观者则欢呼喝采,以壮行色。
慕容战大笑道:“今仗我们不但要夺回北颖口,还要宰了胡沛那狼心狗肺的混蛋,为祝老大报仇。”
说毕踏镫上马,领头奔出。
刘裕和屠奉三从丘顶望去,海盐火光熊熊,照亮了夜空,蹄音喊叫声,不住传来。城南码头处泊满了北府兵的水师船,超过了一百艘,帆桅上的旗帜在火光映照中飘扬,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除了耀武扬威外,还予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令人感到战争的残忍和冷酷。
刘裕道:“海盐陷落了!”
屠奉三沉声道:“该说是徐道覆把海盐拱手让予远征军,不过远征军肯定是空欢喜一场,因为那只是空城一座,无民无粮。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恐怕没法混进城内找魏泳之。”
刘裕皱眉思索。
屠奉三讶道:“你在想甚么呢?”
刘裕道:“我在想小飞和孙恩的一战胜负如何?他们的决战该有结果。真奇怪,当日天师军和燕人连手进犯边荒集,孙恩一副天师军总指挥的模样,不但挑战小飞,还亲自投入战争去,但自此则变得对天师军爱理不理似的。到天师军攻陷会稽,孙恩大事不管,只去追击道韫夫人,这摆明是向小飞下战书,似乎世间除小飞外,再没有事物能惹起他的兴趣,你说奇怪吗?”
屠奉三点头道:“确实是非常奇怪。据我得来的情报,孙恩与燕飞第二回交手后,把军务交予徐道覆,教务则由卢循打理,他自己则独居翁州,不但不理天师军的事,且对世事不闻不问,连徐、卢两人也似不明白他的转变。”
旋又不解道:“你似乎曾和我讨论过这问题,是否有新的想法呢?”
刘裕道:“我是曾向你提及三佩合一的异事,以向你说明并没有甚么天降火石,我更非甚么真命天子,可是你不但不放在心上,还认为小弟我是应天运而崛起的人。”
屠奉三叹道:“我并不是不把你告诉我的事放在心上,而是三佩合一这类异事太超越我的理解。唉!我是个正常的人,只希望身边所有发生的事合乎常理,如此才有安全的感觉。可是三佩合一摆明是超乎常理的事,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比鬼神之说更令人难以相信,所以很自然的把此事置诸脑后。你说吧!我们还可以如何呢?这是会令人想至发疯的事。”
刘裕沉吟不语。
屠奉三好奇的问道:“你究竟想到甚么呢?为何看着海盐,却可联想到此事。”
刘裕双目奇光闪闪,道:“据小飞所言,三佩合一可以开启仙门。”
屠奉三道:“这正是我当时问你的问题,三佩既合壁,那仙门出现了吗?”
刘裕道:“我也以同一问题问过小飞,当时他的神态颇为古怪,虽答我察觉不到仙门,但我总觉得他言有未尽。”
屠奉三挥手道:“我明白了,你是否想说三佩合一时,仙门一点不假的开启了,燕飞亦察觉到仙门的存在,只不过为了某一原因,燕飞没有告诉你事实。”
刘裕道:“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不止小飞感觉到仙门,孙恩也同时感觉到,正因如此,一直矢志成仙的孙恩对仙门以外的其它事全失去了兴趣。”
屠奉三摇头道:“你的话只说对了一部份,孙恩至少对小飞仍有很大的兴趣。”
刘裕道:“他对小飞有兴趣,可能仍与仙门有关系。”
屠奉三深吸一口气道:“给你说得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事,还是少想为妙。”
蹄声自远而近,一队北府兵的骑军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两人连忙离开藏身处。
燕飞明白过来。
离天亮尚有个许时辰,他立在秦淮河南岸一所民房瓦顶上,遥望对岸的夜景,左方是夹岸对峙的秦淮楼和淮月楼,接着是跨河而过的朱鹊桥。
此时建康仍处于戒严的状态,城内一片死寂,乌灯瞎火,只有一队一队兵卫巡逻的足音蹄响,透出一种紧张的况味。
虽说安玉晴是不拘俗礼的江湖儿女,可是于她夜息的时刻去吵醒她,终是不太恰当,所以他只好在这里静待黎明的来临。
他想通的是魔门为何要派出高手于他赴孙恩之约途中截击他。
魔门打的本是无懈可击的如意算盘,只是完全低估了他。不过也难怪他们失算,因为任他们在连手决战这方面如何经验丰富、老谋深算,仍谋算不到世间竟有“仙门剑诀”这超乎世间所有武学的可怕功法。
孙恩曾两次和他交手,但仍没法杀死他,魔门的人正是怕历史重演,所以要助孙恩一臂之力。在他们的估计里,任他燕飞三头六臂,但在三大魔门顶尖高手的围攻下,能保命不死冒锋突围已非常了不起,且怎都会负上一定的伤势,如此他与孙恩交手时,必无法逃出生天。
战果当然在魔门的料想之外,燕飞的确受了伤,但魔门三大高手却齐齐饮恨荒镇,损失惨重。
魔门高手对燕飞造成的伤害是短暂的,在抵达洞庭西山前,他早复元过来,故能全力应付孙恩,也因而能力保不失,创下第三度于孙恩全力施展“黄天大法”下,全身而退的辉煌战果。
但孙恩对他的伤害明显与魔门三大高手于他的伤害不同,比较起来,魔门三大高手只能造成他的“皮外伤”,而孙恩的伤害却是深入五脏六腑。这当然只是个比较,但说明了与孙恩的一战是损及根元,绝不易康复。
在返回建康途上,他全力疗治伤势,可是到此刻仍不见丝毫起色,一天伤势未愈,他就没法再施展“仙门剑诀”,否则将与自尽无异。
最令他震悚的是他失去了灵觉上的感应,像此刻他身在建康,却没法如以前般感应到归善寺内的安玉晴。换句话说,在内伤痊愈好前,他也没法和千千作心灵的联系通信,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
他有点被废去了武功的感觉,如果魔门三大高手从地府复活出来再次围攻他,他必“死”无疑。
这个想法令他不得不认真考虑魔门对他的威胁。只是李淑庄在获悉他往赴孙恩的生死约会,一晚工夫,便可以安排魔门三大高手于途上袭击他,便可得知魔门众人已在建康范围所在朋党比周,故可在这短的时间内作出调动。
李淑庄当然晓得如果他能保命不死,必会全速赶返边荒集,而建康则是必经之路,归善寺也是他必到之地。
魔门还会对他使甚么手段呢?
自己应否先发制人,到淮月楼警告李淑庄?假设李淑庄就是那个于他与卫娥等决战时窥伺在旁的高手,又假设她看不破自己身负严重内伤,会否知难而退,又或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刺激的感觉,是险中求胜的一着,更令对方猜不到他受了伤。
唯一令燕飞犹豫的地方,是他不晓得李淑庄的宿处,连她此刻是否在淮月楼也弄不清楚。
想到这里,燕飞心生警觉,目光投去,刚好捕捉到一道人影,在淮月楼临河的平台上一闪而没,往大江的方向奔去。
燕飞把心一横,展开身法,追蹑去了。
第五章 太阴无极
燕飞的眼力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从体型判断出此人非是李淑庄,不过对方身手之高明,该不在卫娥等魔门高手之下,且其体型予燕飞有点刚柔难分、雄雌莫辨的感觉。
难道竟是陈公公?
心念起伏间,燕飞抵达淮月楼,朝楼侧的园林潜去,那个人正是从园林闪出来。
燕飞并不晓得踏足之处是附属淮月楼,名著建康的园林“江湖地”,但仍感到此园布局奇巧,幽深宁远。
如果刚才离开的人是陈公公,那他便极有可能是魔门的人,到这里是为见李淑庄,而燕飞定须弄清楚此点。
燕飞迅如鬼魅的在园林内穿行,片晌抵达当晚李淑庄见刘裕的临河亭台,人声从亭岗上隐传下来。
燕飞艺高人胆大,一点不因对方是魔门的高手有丝毫畏缩,从小岗最陡峭的北边腾升而上,落在一棵大树的权处,刚好把下方离他藏身处三十多步远的亭子尽收眼底。
亭内有一男一女在对话,他们隔桌对坐,神态悠闲,如同一对偷情的男女,约在夜深人静之时。
因角度的关系,燕飞只能看到男方高顽的背影,虽看不到女子的睑容,却从声音认出是李淑庄。
此时李淑庄道:“事情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收到鬼影的飞鸽传书,我是不会相信孙恩和燕飞的决斗竟会在末分生死的情况下,各自离开。”
男子道:“夫人所言甚是,皆因孙恩和燕飞之争,非是一般江湖较量,而是生死决战,只有胜的一方才能活着离开,以两人的功夫,亦不存在见势不对,脱身逃走的可能性,而偏偏双方都是全身而退,其中必有我们不明白的因由。”
到现在亲耳听得,燕飞方晓得魔门有高手在暗中监察他和孙恩的决战,而此人外号“鬼影”,当是以轻功见长。不过任鬼影轻功如何了得,如果自己不是身负内伤,影响了灵觉,对方该瞒不过他。
与李淑庄密谈的男子神态从容,说话条理分明,处处透出强大的自信,显是智勇双全之士,绝不简单,其身份地位,不会在李淑庄之下,至少大家可平起平坐。
李淑庄轻叹道:“我多么希望能有好消息回禀先生,只可惜事与愿违。燕飞剑术之高,已不是任何词语可以形容,而是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
男子淡淡道:“这是夫人第二次称赞燕飞的剑法,从而可知燕飞的剑术在夫人心中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奉先可否斗胆问夫人一件事,当他们交手时,夫人藏身何处呢?”
燕飞心忖原来窥伺在旁的魔门高手,竟是李淑庄本人,暗赞这叫奉先的男子问得好,因为他亦想晓得答案。
李淑庄道:“他们在镇内上街交手,我则置身于镇子另一端一座风水塔上,把交战的情况全看在眼里,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燕飞心中微笑,你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对我是有利无害。
叫奉先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燕飞却生出不妥当的感觉,非是因他的笑声,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亭内的两人正提聚功力,这是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他虽然在灵应方面的能力因负伤而大幅减弱,但这种纯粹真气间的感应,足使他生出警觉。
燕飞剎那间明白了,这叫奉先的男子高明至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并背着他向李淑庄打出手势,着她配合。
燕飞暗叹一口气,无声无息的飞离藏身的大树,落往岗坡,再一个翻腾,没入冰凉的河水去。
他敢保证亭内两人只能疑幻疑真:永远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旁偷听他们的对话。
这叫奉先的男子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令他对魔门的威胁更不敢掉以轻心。
高彦醒转过来,见卓狂生正在床旁伏案挑灯夜战,埋首写他的天书,侧个身便想继续梦乡的旅程。
岂知卓狂生喝道:“醒了便不要睡哩!镇恶来看过你两次,见你睡得香甜所以不敢叫醒你,快滚下床来。”
高彦无奈在床上拥被坐起来,叹道:“你可不能将我的梦呓也写进书里去。”
卓狂生搁笔往他望去,哂道:“你的梦呓有甚么值得写呢?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
高彦好奇的道:“是哪几句呢?”
卓狂生捧腹笑道:“既是梦呓,当然是含含糊糊的,不过有一句倒算清楚,就是“不要把我踢下床去”,可知你这小子作梦也满脑子脏思想。”
高彦这才晓得被他耍弄了,不服气的反击道:“食色性也,没有才是不正常,看来你这家伙根本不是正常人,故而可以如此般不眠不休的写说书,不过据我收回来的情报,有些人对你的说书批评得很厉害哩!还说你江郎才尽。”
卓狂生哑然笑道:“自说书馆成立的第一天,便有人来狠批老子,其它说书者更一窝蜂的来指手画脚,老子的说书馆还不是客似云来?我卓狂生管他的娘。奈何不了我,便来侮辱我的人,早超出了抨弹的范畴,适足显示出本身人性的卑劣。TNND,老子第一台说书尚未说完,便有人说我江郎才尽,到现在我不知写到第几台说书了,还只懂旧调重弹,你可以看到这些小人是多么不长进,如何没格。边荒集是个百花齐放的地方,各种娱乐应有尽有,有谁不爱听老子的说书吗?尽可到别处去寻乐子,又没有人用刀剑架着他们的脖子到说书馆来。如果说书馆没有人光顾,不用二天便关门了,根本不用他们来对我痛讥极诋。明白吗?老子心里很清楚,我的说书馆不过是在众多娱乐里,所提供的一个选择,老子自娱娱人就是喜欢写,只要说书馆有人捧场,我就会写下去。如果我给人评头论足臭骂几句,便心灰意冷,放弃说书,向雨田昨天已把你这小子宰掉。”
高彦苦笑道:“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却发这么大的牢骚。”
卓狂生搁笔起身,微笑道:“这叫写得兴起,所以骂起来也特别流畅痛快。还不滚下床来,天快亮哩!你睡了足有七、八个时辰。”
当第一线曙光出现天际,燕飞来到安玉晴寄居的静室外,心中一片平和。
那种转变是突然而来的,在前一刻他心中还激荡着各种情绪,体内的伤势、魔门的威胁、伤愈前难以和纪千千互通心曲等等思虑的冲击。但当他感应到安玉晴的时候,种种烦恼立即一扫而空。
明悟升上心头,他明白了。
自安玉晴服下洞极丹,练成太阴真水,每次与她接触,不论是纯心灵的感应,又或是面对面,他都有种如抵桃花源忘掉外面世情险恶无忧无虑的平静感觉。
这并不是偶然的,原因来自她至精至纯的太阴真水,与自己的太阳真火在交会时产生的作用和效应。
燕飞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性。
“燕飞!”
室内传出安玉晴充盈着惊喜的呼唤。
燕飞毫不犹豫地推门入室,偌大的静室,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蒲团,而安玉晴则盘膝坐于其上,秀眸闪闪发亮的看着燕飞。
燕飞把门轻轻关上,于离她三尺许处盘膝坐F,微笑道:“安姑娘你好!我回来哩!”
安玉晴用神地打量他,接着秀眉轻蹙,道:“燕兄受了伤!”
燕飞从容道:“安姑娘想知道战果吗?”
安玉晴微嗔道:“这还用问吗?”
燕飞感到他和这美女之间的距离又接近了一点,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自己也弄不清楚。轻叹一口气,徐徐道:“表面看来,我和孙恩是两败俱伤,乎手作结,事实上却是我输了一筹,且陷身非常危险的处境。”
安玉晴道:“你是否指自己伤得比孙恩重,但我不明白你最后的一句话。”
燕飞道:“如果今仗是要分出生死,肯定我不能活着回来见你。”又苦笑道:“或许仍可以回来,不过却是失去了躯壳的游魂野鬼。”
安玉晴责道:“你这人哩!仍有心情开玩笑。”
燕飞的心情轻松起来,负在肩上的重担子也像暂被印庄一旁,再不成其负担。道:“安姑娘是如何感觉到我受了伤的?”
安玉晴俏脸微红,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每次当我和燕兄见面,我的气场都会生出微妙的感应,彷佛天地融合、阴阳调和,一切圆满俱足。可是今次我见到燕兄,却感到有缺陷似的,所以直觉感到燕兄受伤了。”
燕飞满意的点头,道:“我明白个中的感受,因为我也深有同感。例如现在我身负内伤,可是像这般与姑娘对坐着,却如枯朽的树木隐现生机,又或如干涸龟裂的土地遇上天雨,那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安玉晴的粉脸更红了,垂首道:“我的太阴气可否为燕兄疗伤呢?”
燕飞也生出异样的感觉,道:“姑娘的太阴气已发挥苦效用,我们这么轻松的闲聊,效果会更佳,更不着形迹。我曾以为我的伤势永远也难以完全复元,但现在我当然再不会这么想。”
安玉晴抬起螓首,回复平静,问道:“孙恩既然占了上风,怎会容许你活着离开?”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是孙恩已把太阳真火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至乎有能力把我的太阴真水收归己有,如果他成功了,便等若练成了“破碎虚空”,可惜他功亏一篑,反被我所伤,所以不得不让我离开。如若死拚到底,纵能杀我,那他打后的日子只能望仙门兴叹。”
安玉晴道:“世间竞有如此功法吗?”
燕飞欣然道:“我与孙恩此战,实得多于失。尤其是他“黄天大法”里“黄天无极”的招数,更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安玉晴道:“黄天无极?”
燕飞道:“简而言之,黄天无极便是能无限量提取天地某一种神秘力量的功法,这功法能令孙恩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尘世的武功都奈何不了他,等于练成了半招“破碎虚空”,能击败他的唯一招数,就只有完整的“破碎虚空”。”
安玉晴美眸亮起来,道:“我明白了,只要你能练成“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便可以施展出真正的“破碎虚空”,而因你能无限地提取天地的精华力量,所以理论上你也可以把仙门无限的扩大。”
燕飞叹道:“孙恩是怎么办到的呢?我真是没有半点头绪。”
安五晴一双眸神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异采,轻声的道:“孙恩晓得的东西,我也晓得,他既然可以练成“太阳无极”,怕我也该可以练成“太阴无极”吧!这方面可交由我去想出破谜的方法。”
接着道:“可是你仍未解释,为何会认为自己已陷身非常危险的处境呢?”
燕飞苦笑道:“因为孙恩已看穿了我的看家本领“仙门剑诀”,更清楚我技止此矣,他再不会犯同一错误,我们之间虽有所谓一年之后再战缥缈峰之约,但大家都晓得此约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孙恩伤愈的一天,就是他来找我的时刻,即使我当时已复元,但如果我仍是这几个招武,定会败得很惨。”
安玉晴不解道:“可是表面看来,你经脉虽出现疲弱壅塞的情况,但并不严重,数天内该可复元,为何你却把自己的情况说得这么紧张?”
燕飞解释道:“肉体的损伤,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可以这么说,一般世俗的武功,对我造成的损害只是短暂的,我的真阳真阴可天然的疗治任何伤势,只要给我一点时间便成。可是孙恩的黄天大法,却能对我造成真正的伤害,直接影响我的元神,损害元气,而如何疗治无影无形的元神,我却是毫无入手的办法。直至此刻受姑娘元阴的启动引发,我的元阳始回复生机,也带动了太阴真水,形成阴阳循环互动,开始元气的疗治,至于何时能完全恢复过来,则仍属未知之数。”
安玉晴恍然道:“这么说,孙恩的黄天大法,是有令你形神俱灭的能力?”
又道:“你既有如此情况,孙恩的情况该不会比你好多少,恐怕没一年半载的工夫,他也没法来找你决战。所以我们须与时光竞赛,利用这段光阴钻研出能破孙恩“黄天无极”的功法。”
燕飞道:“我还有另一个忧虑,由于姑娘身怀太阴真水的仙道奇功,会天然的吸引孙恩,而建康是往边荒的必经之地,如果孙恩生出感应,绝不会放过姑娘。”
安玉晴一呆道:“对!如果他真有能吸取太阴真水据之焉已有的功法,找上我和找上你是没有分别的。”
燕飞道:“唯一的方法,是请姑娘随我一道离开,大家可有个照应。”
安五晴微笑道:“这真是个办法吗?”
燕飞呆了一呆,一时间没法掌握到她这句话背后意之所指。
安玉晴道:“我的确须随你离开建康,却不是一道走。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只有一个人独处,我才可以静心思索如何练成“太阴无极”的绝技。所以我会返回五采山,那是我爹娘隐居的地方,有我爹娘在,谅孙恩没胆到那里找我麻烦。”
燕飞心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点头道:“这是个更好的办法。因为随我返边荒集后,将要面对无休止的对抗和斗争,会影响姑娘不染俗尘的仙心。”
安玉晴“噗哧”娇笑起来,白他一眼道:“我只是个凡人,凡人怎会有仙心呢?你们荒人真夸大。好哩!我们是否该立即启程呢?”
燕飞道:“我还要到大码头区一间马行交代点消息,不如大家顺道去吃早缮,我已有数天没有进食,肚子饿得很厉害。”
安玉晴讶道:“我还以为你已到了辟谷绝粒、服气炼形的境界,只需吸收天地精气便足够。”
燕飞苦笑道:“这可能是因我的仙法尚未到家吧!除了隐隐感到阳神外,在其它方面我与普通人并没有分别,累了须休息,肚子饿时便想大吃一顿。”
安玉晴欣然道:“横竖我口袋里有点钱,就让玉晴作个小东道,请你大吃一顿如何?”
燕飞心中涌起奇异的感受,且颇享受这种感觉,那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触,平凡却是实实在在,于此一刻,仙门离开他们非常遥远,至乎可以暂时忘却。
他心中已因伤势有转机而回复了生机和斗志,他必须尽快复元,不但因要应付未来充满艰难的挑战,更重要的是须回复与纪千千作心灵传感的超凡能力,否则如纪千千误会他已命丧孙恩之手,便糟糕透顶了。
第六章 绝局求生
离北颖口十五里处的颖水上游,荒人的水陆部队于东岸会师,运马的货船全泊往东岸临时搭建的七、八个简陋码头,战马纷纷登岸,替换疾走了一日一夜的疲乏马儿。
东岸所有战略高地均被荒人战士占据,以应付任何不识相敢来惹他们的敌人。
二千多名战士人人意气昂扬,虽然昨晚下过一场小雨雪,但此时云层稀薄、天朗气清,视野无阻。
荒人大军的领袖们众集在柬岸一处高地上,研究进军的策略。
由高彦绘制的敌方情势简图,摊开在众人脚下的雪地上,四角以石块压着。
慕容战以主帅的身分发言道:“请高少说出敌人阵地的情况。”
高彦见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登时神气起来,干咳一声,清清喉咙,道:“敌方有六个以砖木建成的垒寨,分列两岸,每个相隔约千步的距离,但只完成了近半,根本没有甚防御力。不过如若真的让他们竣厂,只这六个垒寨,已可抵御我们千军万马的狂攻,再加上陷坑和箭楼,我们叮能永远不能把北颖口夺回来。”
红子春问道:“建河垒的材料是否就地取材?”
高彦摇头道:“肯定是从北方运去的,材料不但在附近堆积如山,更有二十多艘货船仍泊在泗水的渡头。”
拓跋仪点头道:“理该如此,若我是慕容垂,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建起垒寨,如此才可保北颖口不失。”
姬别道:“敌人有甚么护河的措施?”
王镇恶代答道:“严格来说是没有的,燕人今次不但来得匆忙,且准备不足,力图在我们反攻前先建起六座营垒,岂知遇上早降的秋雪,不但援兵迟误了,且工程进展缓慢,今燕人大失预算。”
高彦接口道:“燕人在垒寨下游处设置了八座箭楼,每座高两丈,还掘有陷坑,你们看看老于昼的图卷便清楚箭楼陷坑的位置,照我看那只是装模作样,哪抵得住我们大军的冲击?”
刘穆之道:“在正常的情况下,于堡垒尚未完成前,燕人该布置战船护河,但高少看不到燕人的战船,可知燕人在经历多场战争后,战船损失惨重,无法再调配战船来守卫北颖口。”
高彦提醒道:“燕人沿河设置了二十多台投石机,加上火箭,如果我们只从水路进攻,没有陆路的配合,吃亏的会是我们。”
慕容战总结道:“现在敌人的情况已是清楚分明,虽说高彦看到的是两天前的情况,但两天内燕人可干的事非常有限。所以我们决定以快打快,以雷霆万钧的姿态一举攻克敌人,关键处在乎只攻东岸的策略,这是镇恶构想出来的。”
转向王镇恶道:“你自己说吧!”
王镇恶道:“高少带来了最清晰详尽的情报,让我们能完全掌握敌人的情况。首先,敌军因日以继夜的建设垒寨,又受风雪折磨,早形疲神困,战力大减,士气低落。纵然如此,但如我们向燕人发动全面进攻,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会激起燕人拚死反抗的斗志,那时我们即使能赢得此仗,伤亡亦必惨重,所以我把围城放生一偶的战术搬过来使用,先从水路发动猛攻,陆上部队则集中全力攻打东岸敌阵,尽量利用颖水的特殊形势,在实质上和心理上瓦解敌人的斗志。这是镇恶愚见,说出来供各位当家参详。”
卓狂生长笑道:“这是最高明的策略,请战爷调兵遣将,儿郎们手痒哩!”
众人轰然呼应。
“砰!”
拓跋圭一掌拍在座椅旁的小几上,发出震堂的响声,此时他双目含煞,闪闪生光,神态威猛。
恭立在他身前的长孙道生和崔宏都不敢说话。
拓跋圭大怒道:“万俟明瑶,你可是活得不耐烦!”
刚有消息传来,一队从盛乐运马来的队伍,被秘人中途施袭,死伤近百人,五百匹上等战马被抢走,令拓跋圭暴跳如雷,立即召见崔宏和长孙道生两大得力将领。
长孙道生道:“秘人摆明是要孤立平城和雁门,且看准冬雪将临,根本不怕我们的反击,所以敢这肆无忌惮。”
拓跋圭双目杀机大盛,道:“秘人是不把我放在眼内。”接着出乎两将意料之外的哑然失笑,道:“我以马贼的战术对付苻坚,想不到现在竞有人反以马贼的战术对付我,这是否因果循环呢?”
长孙道生和崔宏都不敢答他。
拓跋圭扫视两人,沉声道:“假如我放弃平城和雁门,会有甚么后果?”
两人交换个眼色,均感愕然,以拓跋圭的性格,怎肯半途而废,就这认输。
崔宏恭敬答道:“如果我们放弃两城,等于把过去的努力付诸东流,失去了能统一北方的唯一机会,还要撤往塞北,重过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拓跋圭点头道:“说得好!在明年春暖花开之前,我们不论如何辛苦,也要保住平城和雁门,我真不明白,秘人纵然能截断盛乐到此的联系,但又有甚么作用呢?”
长孙道生道:“以秘人的实力,没有可能截断我们和盛乐的联系,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军力,可保运输线的畅通。”
又道:“道生愿负起搜捕秘人之责,只要给我兵马,而秘人仍盘桓不去,我有把握将他们连根拔起。”
拓跋圭问道:“崔卿有何看法?”
崔宏道:“秘人是想激怒族主。”
拓跋圭讶道:“他们还嫌我不够生气吗?”
崔宏道:“秘人一向自行其是,肯为慕容垂效力,是为了报恩,却非变作慕容垂的走狗,惟慕容垂之命是从。故此我认为秘族和慕容垂之间该有秘密协议,例如只要秘族完成某些目标,便可以功成身退,从此之后和慕容垂两不相干。”
长孙道生冷然道:“假设协议的目标是秘人须助慕容垂统一北方又如何呢?”
拓跋圭微笑道:“道生动气了!刚才我也大动肝火,恨不得见一个秘人杀一个,但经崔卿提醒,立即冷静下来。我的真正对手是慕容垂而非秘人,怎可因秘人而乱了全盘的策略。”
长孙道生悲愤的道:“我们怎可容族人的血白流呢?我们和秘人的账,必须算个一清二楚,血债必须血偿。”
崔宏道:“秘人先破坏我们的屯田,烧我们的粮仓,截断盛乐到这里的运输线,种种作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扰乱民心,削弱我军的斗志和士气,孤立我们,为寒冬过后慕容垂的反攻作准备。所以我们须冷静应付,绝不可以自乱阵脚,否则会堕入慕容垂的圈套。”
长孙道生皱眉道:“如果我们任由秘人横行,岂非更令战士们士气低落吗?”
拓跋圭插入道:“现在敌我形势明显,我们的军力只能保着两城,有点像当年苻坚与我们的情况,苻坚的兵力虽在我们百倍之上,却因我们打打逃逃的战略而有力难施。假如我们现在劳师动众,大举出动兵马搜捕秘人,表面看我们是掌握主动,事实上却是被秘人牵着鼻子走,到最后将是疲于奔命,更会导致士无斗志,岂是智者所为?”
长孙道生道:“难道我们只能坐看秘人扬威耀武,张牙舞爪?”
拓跋圭完全回复平时的从容冷静,沉声道:“道生的心情我是了解的。不过为了击败慕容垂,我们必须忍,直忍至最佳的时机出现,再以崔卿所提出‘擒贼先擒王’的策略,把秘族彻底收拾。此事如发生在慕容垂反攻之前,立可振奋民心士气,失变为得,更狠狠打击了慕容垂。”
崔宏听得不住点头。
长孙道生现出思索的神色,显是激动的心情逐渐乎复下来。
拓跋圭叹道:“我担心只一件事。”
崔宏和长孙道生均感愕然,静待他说出下文。
拓跋圭缓缓道:“秘人之所以能为所欲为,是因看中我们战线过长的弱点,故能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截断往盛乐和边荒集的交通。我担心的是秘人既然可看到我们的弱点,慕容垂当然也可看到,以慕容垂的性情,是绝不会错过的。”
长孙道生和崔宏都有点欲语乏言的感觉,除非放弃平城和雁门,否则拓跋圭所说的情况是无法改变过来。
拓跋圭稍顿后续道:“以往我们做得最出色的是情报工作,对燕人的动向了如指掌,但现在情况刚好倒转了过来,慕容垂通过秘人完全掌握我们的虚实布置,而我们则像被蒙了眼塞着耳朵,对两城范围外的事几近一无所知。一天这样的情况不能改善,一天我们便陷身等待宰割的劣局。”
长孙道生点头道:“我仍是主张立即反击秘人,而这更成了我们和慕容垂斗争成败的关键。只有铲除秘人,我们才可把劣势完全扭转过来。”
拓跋圭淡然道:“这个月来气温不住下降,五天后便是立冬日,可知接着将是严寒的冬天,我们与秘族的战争是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且须谋定后动,一击必中。秘人便像一条藏在草丛中择人而噬的凶猛毒蛇,我们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捏着它的要害,否则被它反咬一口,那便非常糟糕。”
长孙道生道:“我们究竟在等待怎样的一个时机呢?”
拓跋圭道:“就是荒人突破燕人的封锁,与我们重新建立联系的时候。”
长孙道生哑口无言。
拓跋圭苦笑道:“我们正陷于被动的处境,只能等待,只可苦忍。我比任何人更想把秘族杀个片甲不留,但更清楚秘人等于河湖里的食人恶鱼,如果你潜进水里追杀它们,只会被咬个遍体鳞伤,唯一方法是织网捕鱼,方可把它们赶尽杀绝。与他们只应斗智斗力,不可只凭勇武。”
他连用了两个譬喻来形容秘人,可见他曾深入地去思索秘人的问题。
此时窗外忽然雪花纷飞,像在提醒他们寒冬已君临大地。
拓跋圭目光投往窗外白蒙蒙的天地,有感而发的叹道:“我从未想过在大胜后会陷身这种处境,我不但担心边荒集,更担心盛乐。”
崔宏和长孙道生都深有同感。
秘人插手这场战争内,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不但因秘人骁勇善战,能在恶劣的天气和环境发挥超人的战力,更因万俟明瑶高明的战略,今拓跋族空有优胜的兵力,仍没法消除秘人的威胁。
只看秘人能先后袭击运金车队和运马队,便晓得在情报上,秘人是占尽上风。现在拓跋族能控制的只是据点内的情况,据点外的辽阔土地便是秘人的天下。
边荒集固是形势恶劣,尤令人担心的是尚在重建中的盛乐,虽有长孙嵩等大将在主持,但不论防御力和兵力都非常薄弱,如慕容垂派军攻打,实是不堪一击的。
唯一可庆幸的是燕人在参合陂一役中被烧毁了大批战船,目前燕人缺乏船只,难以从水路进军盛乐,陆路则为风雪所阻,否则拓跋圭只好回师死守盛乐。
拓跋圭向长孙道生问道:“最近有没有赫连勃勃的消息?”
长孙道生答道:“最新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事,据闻赫连勃勃因私吞了柔然人送予姚苌的一批上等战马,与姚苌关系决裂,势成水火。”
又道:“幸好赫连勃勃自顾不暇,否则我们的处境会更恶劣。”
拓跋圭皱眉道:“赫连勃勃真的自顾不暇吗?”
崔宏道:“赫连勃勃该没有这般愚蠢吧!他曾背叛慕容垂,理应坐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图利。何况于雪地行军终是不宜,这点耐性他该是有的。”
拓跋圭摇摇头,似是想把诸般烦恼藉这动作驱除。
在这一刻,他想起楚无暇,近几天她的伤势大有进展,已可离开卧榻。此女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和她聊聊也属乐事,可解困忘忧。
唉!
只恨自己实在无法对她放下防范之心,不但因她过去的不良纪录,更因说到底燕飞是她的杀父仇人,令他不能不怀疑她对自己的动机。
他是否误会了她呢?
如果没有她奉献的大批黄金,他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因着边荒集的关系,这批黄金可发挥的作用是难以估计的,至少在目前,使他充满期待和希望。
拓跋圭道:“边荒集那边有甚么新的消息?”
长孙道生道:“我们派出二十多个探子到泅水探听情况,只有三人活着回来,据报燕人已进驻北颖口,截断边荒集往北的水路交通。由于燕人在泗水两岸巡骑四出,我们的人没法越过泗水去探察敌情。”
拓跋圭苦笑道:“仍是这种坏消息。”
又问道:“没有人自边荒集来吗?”
长孙道生摇头表示没有。
拓跋圭目光朝崔宏投去。
崔宏道:“我手下的三百家将,已于昨晚抵达雁门,在张先生的安排下安顿好了。”
拓跋圭哑然笑道:“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崔宏道:“希望燕兄可以早日赶来,我们便可以进行‘擒贼无擒王’的诱敌之计。”
拓跋圭忧心仲仲的道:“燕飞能否来助我们,须看荒人能不能再创奇迹,把北颖口夺回手上,所以现在与慕容垂的斗争,已转移到边荒去。”
崔宏道:“对此属下有卜足信心,关键在荒人不但人材济济,且士气如虹。边荒是他们的地盘,燕人和秘人都是劳师远征,高下自有很大的分别。”
拓跋圭精神一振道:“真的是这样吗?”
崔宏道:“这是我心中确切的想法,没有一字虚言。”
拓跋圭目光再投往窗外,有点自言自语的道:“小飞啊!你究竟在何处呢?”
长孙道生和崔宏部生出异样的感觉,一直以来,拓跋圭展示人前总是他坚强的一面,信心十足,指挥若定。可是在敌人的庞大压力下,他终于显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才如此期待燕飞的来临。
现在形势清楚分明,拓跋圭已和荒人的命运挂钩,任何一方灭亡,另一方的末日之期也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