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三十四卷
第一章 魔门高手
  高彦和尹清雅同时在坡顶跃起,再投往斜坡,然后借飞靴能在雪面滑行的特性,冲奔而下,直有一泻千里之势。
  这个高彦名之为“长命斜”的长坡,是小谷所在山脉的北麓,虽是起伏不平,地势却是向北倾斜,长达数里,高彦便是于此练成借飞靴滑翔遨游的骄人本领。
  尹清雅虽由高彦传授了种种在雪地滑翔的技巧,但动作仍然生硬,遇到坡道隆起时,可避则避,避不了时撞着冲上了半空,吓得他“呱呱”尖叫,着地时左右摇摆,险像横生,但也大觉刺激好玩。
  高彦则尽情表演卖弄,偏选地势不平处弹上半空,或旋转如风车,或凌空翻腾,总能履险如夷,保持畅顺的滑行。
  不到一里路,高彦便把尹清雅抛在后方三十多丈外。
  “呀!”
  高彦吃了一惊,别头瞧去,只见尹清雅从斜坡直滚下来,和着地上的雪,扬起漫空雪花,直至滚入一堆树丛,坠势方止,仰卧不动。
  下坡容易上坡难,高彦连忙施上坡法,借着不断的纵跃,利用飞靴不会陷进积雪的特性,迅速来到小白雁身旁。
  雨雪刚停,天上仍是层云密布,虽天色已明,太阳仍躲在厚云背后。小白雁全身裹在白色保暖的百宝袍内,只露出红朴朴的粉嫩脸蛋,秀眸紧闭,不住呼出一团团的水气,胸口起伏。
  高彦扑下去,抓着她香肩,嚷道:“雅儿!雅儿!”
  小白雁张开美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她,伸个懒腰道:“真好玩!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刺激的玩意。”
  高彦爱怜地道:“雅儿跌痛了甚么地方?让我给你揉揉,我在这方面的功夫是好得没有话好说,雅儿该最清楚。”
  小白雁横他一眼,坐将起来,环目扫视,赞叹道:“看!这天地多美,甚么都是白色的,但一点不觉寒冷。我从不知雪可以是这么有趣的,穿上这靴子,就像是解除了所有束缚,变成了天空上自由自在的鸟儿。”
  高彦兴奋地道:“难得雅儿认同,我最爱在冰天雪地时出动,一个人在雪野自由自在的滑翔,那种滋味教人留恋陶醉,像远离人世,又像再不用做‘人’这俗物。返回边荒集后又是另一番感受,像回到人间。”
  小白雁瞧着雪野延绵至极限的无尽远处,心迷神醉地道:“我明白你的感觉,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过往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场,而我们却借飞靴打破了所有局限,像鱼儿畅泳、飞鸟翔空,棒死哩!”
  高彦讶道:“雅儿把我一直体会着、却不知如何表达出来的心底话说出来,真想不到雅儿感觉这么深入。”
  小白雁欢喜的白他一眼,嘟着小嘴道:“你何时试过了解人家心中的想法?满脑子只是歪念头,想看如何占人家便宜,你再不改过,看人家还会否理你。”
  高彦现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对!尽管没有搂搂抱抱,但和雅儿说心事话儿已是最大的乐趣。”
  尹清雅讶然审视高彦,接着挣扎着站起来。高彦忙把她扶起,又指示穿上飞靴后站起来的正确姿势,忍不住问道:“雅儿刚才看我的眼光为何如此古怪?”
  尹清雅笑道:“不告诉你!”接着用力一推,高彦登时立足不稳,变成倒地葫芦,滚滑下斜坡去。
  尹清雅一个纵跃,赶过了他,如飞的滑下去,银铃般的娇声像一阵远去的风般送会来,笑道:“让我们来个斗快比赛,今次人家决不会输的。”
  燕飞经过入村镇的牌坊,心中感慨。
  此镇虽是数百户人口的规模,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充分地反映了和平时期,镇民安居乐业的情况。
  小镇枕山环水,祖宅座落牌坊之后,接着便是宗祠,数组各数十幢房宇广布四方,道路都不是笔直的,而是依地势弯弯曲曲的延展,遇有绕镇而过的小河,便设石拱桥跨河而过,又有镇压风水的石塔,分设四方的寺庙。民居以四合院为主,形成院落式的建筑群。镇内广植树木,朴素恬淡中具体入微地表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令人有如入画境的醉心感觉。
  只可惜一切已成过去,现在人去房空,小镇静似鬼域,令燕飞更深切感受到对无辜的老百姓来说,战争是多么可怕?是怎样的一种恶行!
  燕飞绕过宗祠,右边是没有半点人的气息的民居,石板路转直,一个瘦削颀长的人出现在长路的尽处。此人有着高手所有的自负和信心,但却不会令你觉得他是盛气凌人,燕飞更晓得他非是一般的高手,而是有特别背景和来历的人。
  村镇外被屠杀的狗儿当与此人没有关系,这纯是一种直觉,连燕飞自己也没法解释为何可以这般肯定。
  他的相格并不显眼,没有甚么可予人深刻印像的特征,除了过人的高度外,一切都平凡不过。但燕飞总感到他异于常人,尤其当他以阴冷、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时。
  秋风阵阵吹来,刮得对方一袭灰色长袍不住拂扬,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
  燕飞朝对方直走过去,到离此人三丈许处方停步。远看时,此人年纪该在五十过外,这并不是因为岁月在他脸容留下可察觉的痕迹,而是因为他有一双似活厌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燕飞目光落在他背挂的长剑上,从容道:“拦路者何人?”
  “砰!”
  整条石板路仿如颤动了一下,粗暴和充满凶残意味的“呵呵”笑声从后方传来,接着有人在燕飞身后五丈许处道:“老屈你听到吗?你对他来说只是个拦路者,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出来也只是丢人现眼。”
  燕飞不用回头去看,亦知对方是以长棍、重铁杖一类的东西触地,且对方的气功是专走刚猛的路子,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方能发出如此的威势,收先声夺人之效。
  他昨夜的感觉没有错,不论是前方和身后的高手,均是接近孙恩那级数的高手,对他是志在必得,绝不容他活离此镇。
  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非置他于死地才肯罢休?就在此刻,他心中浮现出李淑庄的花容。
  燕飞淡淡道:“来者何人?为何连无辜的狗儿也不肯放过?”
  后方那人大讶道:“老屈你听到吗?这是怎么样的后浪!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了,却还要管几头畜牲的闲事?”
  娇笑声起。青脆娇甜的女声从右方房舍的瓦脊处传来道:“哈公,你何时才可以改改狂妄自大的性格?谁有杀死竺法庆的本领,谁便有资格去管闲事,这么浅白的道理也不明白,枉你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
  燕飞心中微懔,此女的出现事先没有引起他丝毫感应,只是这点已令他不敢托大。别头看去,更不由心中起了个疙瘩。
  乍听声音,燕飞还以为对方是个妙龄女子,她或许曾经有漂亮迷人的岁月。但那至少是数十年以前的事,现在的她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使人感到岁月的无情。
  后方被老妇称为哈公的人邪笑道:“小卫,你才是死性不改,是否见对方生得俊俏,起了淫心,竟帮着外人来说话?”
  燕飞叹道:“你们走吧!”
  哈公发出怪笑声,故作惊奇道:“你们听到了吗?她竟叫我们滚蛋!这是个甚么世界?她竟敢叫我们滚?”
  燕飞心中暗叹另一口气。他真的不想与他们动手,因为他已晓得对方是甚么人。换过在掌握仙门诀前的他,此战必败无疑,因为他清楚眼前三敌的实力,现在他也不是稳操胜券,但却知不动手则已,动手必不可留情,否则死的肯定是自己。
  老屈首次开腔,道:“我们今次连手对付燕小哥,亦是逼不得已,希望能给你一个痛快,事后我会把小哥好好安葬,这并不关乎个人仇怨,小哥只能怨自己短命。”
  他说话的语调像他的人般平板无奇,且带种似发自内心的谦和,但燕飞总感到这个毫无特征、给人留不下任何印像的人,是三人中最危险的人,忽略了他,会有灾难。
  叫“小卫”的老妇娇嗲的道:“小燕飞啊!你为何明知会惹来嘲弄,还要说出这般愚蠢的话呢?近十多年来我们都罕有出手,三个人一起出动更是破题儿第一遭,可见小燕飞你是如何惹人关注。”
  哈公冷然道:“小卫你除了废话外还懂说甚么?他根本不晓得我们是甚么人,死了也只能做个糊涂鬼。”
  燕飞淡淡道:“我当然清楚你们是何方神圣,才会好言请你们离开。”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三双眼睛凝注他身上。
  燕飞油然续道:“但有一事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该从李淑庄处晓得我是往赴孙恩之约,为何却要代孙恩出头,于此拦截,何不坐看我和孙恩之战胜负如何?再看是否有便宜可捡,这方是上策。对吗?”
  三人脸容不见任何异样,可是燕飞已感应到他们被揭破与李淑庄的关系,心中因而激起的波荡,那是没法瞒过他超凡的直觉。
  老屈点头道:“说下去!”
  燕飞皱眉道:“没有甚么好说哩!该轮到你们来解释。或许因你们与竺法庆是同路人,所以向我寻仇甚么也好!我没有时间和你们纠缠不清,一是你们立即离开,否则请恕我得罪了。”
  哈公阴森地笑道:“这小子似乎真的晓得我们是甚么人哩!”
  老屈仍是那副神态,平静地道:“你真的晓得我们是谁?”
  燕飞微笑道:“一动手,你们是谁已没有任何关系,一是我燕飞小命难保,一是你们饮恨伏尸,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我想留手也有所不能。试想这是何苦来哉?我与贵门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更没有兴趣干涉贵门任何事。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三位好言相劝,动手后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叫“小卫”的老妇“娇笑”起来,道:“你们两个死不掉的老家伙听到吗?他真的晓得我们是谁,且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老屈露出第一丝笑意,语气平板沉闷地道:“假设小燕飞你真能干掉我们三个老骨头,保证敝门没有人敢来向你寻仇。”
  燕飞从容笑道:“墨夷明之徒向雨田又如何呢?”
  他目光所及的老屈和小卫终现出惊讶的神色。
  强大的气劲从身后袭至。
  燕飞虽然背后没长眼睛,却有如目睹般全掌握了后方哈公的动静,这个表面刚烈暴躁的魔门高手,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以手上重武器送出一道劲气,测探他的深浅。
  墨夷明是否他的父亲呢?假如是确实的话,他该长得全不像墨夷明,否则这三个人怎会“认”不得他呢?如此说,墨夷明大有可能不是他父亲,他的生父该另有其人。
  劲气侵体。
  燕飞微笑道:“哈公,你的劲气是走外家硬功的路子,虽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但比起内家真气,始终有一段距离吧!”
  “小卫”终于变色,不但因燕飞说的话,更因燕飞晃也不晃半下,硬捱了哈公的隔空一击,且仍然从容自若,像没发生过任何事。她心忖尽管换了自己下场,也不能学燕飞般,于筋脉内化解哈公的劲气,而是以护体真气挡格,绝不容对方杀伤力强的劲气有一丝侵入体内去。因为她晓得哈公的厉害。
  老屈仍是那么近乎无动于衷的冷漠,点头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也更坚定我们杀你之心。孙恩办不到的,便让我们来代劳,燕飞你实足以自豪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们圣门各派系,从未试过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本人屈星甫,另两位是卫娥和哈远公,这都是我们真实的名字,如果你够本领的话,赴黄泉路上时,起码晓得陪你一道走的是谁。”
  卫娥和哈远公两人默默听着,并没有抗议屈星甫报上他们的名字,战场的气氛却忽然紧张起来。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有挑衅的动作或说话,只因魔门三大高手杀机大盛,令燕飞生出感应。
  燕飞摇头苦笑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们拼着牺牲性命,也非置我于死不可?请辈故意透露高姓大名,是要让我知道不应该知道之事,徒令我们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须分出生死方可罢休。但让我告诉你们吧,你们根本不知面对的是甚么!亦没法掌握我的深浅,一旦动手,谁都停不下来。你当我狂妄自大也好,好言相劝也好,走吧!我燕飞根本没有兴趣理会你们的事。”
  哈远公冷哼道:“小燕飞你只能怨自己命苦,我们已决定毁掉你,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这个决定。”
  卫娥柔声道:“今仗将会以一方败亡作结,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三人亦没法改变。横竖孙恩有的是等待的耐性,我想问,你怎会晓得李淑庄与我们有关系?更清楚墨夷明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燕飞淡淡道:“是谁告诉我并不重要。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们有把握凭你们三人之力,杀死孙恩吗?”
  屈星甫讶道:“你不想与我们动手,肯定非是出于恐惧和怯战,而且你刚入村之时,心中充满杀机,显是因几头畜牲的死亡,激起愤慨之心。为何忽然又不想动干戈呢?”
  燕飞心中暗懔,晓得三人中确以此人最高明。沉声道:“坦白说,直至此刻,可能因我尚未晓得与魔门有关的大恶行,所以对你们还有点同情之心。”
  稍顿续道:“现在是最后一个机会,一动上手,谁都没法停止。”
  卫娥忽然道:“燕飞,你和墨夷明是否有甚么渊源?”
  燕飞心中遽震,直沉下去。心忖难道卫娥终从自己身上“认出”墨夷明的影子?为何她要到此刻才“认出”来呢?
  他心中震动,包围他的三大魔们高手同时生出感应,最先发动的竟是一直深藏不露的屈星甫。
  下一刻他已来到燕飞左前偏侧的位置,右手伸往身后,左手扬起,成鸟啄状,朝他左耳啄来。
  卫娥则从天而降,人未动,劲气狂,充塞于燕飞立处方圆数丈之地,形成一个会凹陷下去的劲气场,如此魔功,燕飞尚是首次遇上。
  最后是后方哈远公的重兵器,挟着惊人的刚猛气劲,直捣燕飞背心而至。
  燕飞叹一口气,手往后探。
  
第二章 妙言要道

  桓玄坐在主堂内,看着谯嫩玉领着一个作文士打扮的男子进入堂内。
  此人三十岁许的年纪,身材修长,举止从容,眼神锐利,像不断审视着别人的模样。
  桓玄对他的第一个印像是此人乃无情之辈,一切全讲利害关系,做甚么都不会受良心谴责而感愧疚,一切全凭冷酷的智计和暴力,以达到其目的。
  男子随谯嫩玉向他下拜施礼。
  桓玄道:“坐!”
  男子道:“鄙人谯奉先,愿为南郡公效死命,永远追随南郡公。”说毕这才和谯嫩玉一起站起来,坐往一旁。
  桓玄心忖,这人或许是个人材,如果能好好利用他,说不定可填补干归遗下的空缺。
  谯嫩玉娇嗲地道:“三叔刚抵江陵,嫩玉便带他来见南郡公哩!”
  桓玄沉声道:“奉先对今次边荒之行,有多少成把握?”
  谯奉先淡淡道:“南郡公勿要见怪,奉先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更认为不宜有此行动。”
  谯嫩玉愕然道:“三叔!”
  谯奉先打手势阻止她说下去,向桓玄道:“干归的遇害,令我们心中很难过,不过死者已矣,最重要的是放眼将来。现在我们巴蜀谯家的命运,已放在南郡公手上,存亡与共,一切须以大局为重,个人恩怨只属微不足道的小事。”
  稍顿微笑道:“嫩玉能伺候南郡公,是我们谯家的荣幸,大哥更感宽慰。”
  他的话每句都打进桓玄心坎里去。事实上桓玄一直不愿意让谯嫩玉到边荒去冒险,最后几句话,更使他如释重负,放下心头大石。因为谯奉先这般说,等于谯纵乐于接受他和谯嫩玉的新关系。
  谯嫩玉一脸不依的神色,却不敢驳嘴说话,由此便可见谯奉先在谯家和她心中的份量地位。
  桓玄表面不露心中的情绪,平静地道:“不知先生对眼前的形势有何看法呢?”
  他改称谯奉先为先生,正显示他对谯奉先的尊重。
  谯奉先凝视了桓玄好半晌,忽然问道:“请容鄙人斗胆先问南郡公一个问题。”
  桓玄开始感到这个人不但有见地、有胆色,且非常有趣。点头微笑道:“问吧!我也想知道先生想问甚么!”
  谯奉先欣然问道:“鄙人只想问南郡公是否相信气运这回事?”
  桓玄愕然道:“气运这种东西太玄了,我只可说我是半信半疑,既不敢完全否定,也不敢肯定。为何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呢?”
  谯奉先容色自若地道:“因为照鄙人看,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所以两次失陷在慕容垂手上,最后都能失而复得。这打造了荒人的强大自信,所有条件合起来,便会形成了一种半人为的气数。当每一个荒人都深信边荒集气数未尽时,他们将会成为一支可怕的劲旅。最糟糕是他们绝不缺少英雄,像燕飞,便稳坐天下第一剑手的宝座。”
  桓玄点头道:“我不得不说先生的这番话,令我有种拔新领异的感觉。比如说,先生是否想指出,我根本不该去碰边荒集?”
  谯奉先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去碰边荒集,就是当燕飞被人送上了黄泉路之时。”
  桓玄皱眉道:“燕飞有那么重要吗?”
  谯奉先道:“燕飞之于边荒集,便像谢玄之于北府兵,当然是不同的方式,亦可说是适得其所。”
  桓玄道:“燕飞曾惨败于孙恩手上,全赖后来斩杀竺法庆才能回复声威。竺法庆或许只是浪得虚名之辈,先生是否过度高估燕飞呢?”
  谯奉先淡淡道:“鄙人的责任,是提供各种意见让南郡公选择决定,所以不得不直言无忌,南郡公可先恕我冒犯之罪吗?”
  桓玄精神一振,大感兴趣地笑道:“由此刻开始,先生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不用有任何保留。”
  接着向嘟着嘴儿满脸娇嗔的谯嫩玉笑道:“嫩玉可以作我这番说话的人证。”
  谯奉先欣然道:“那便恕我直言。南郡公的目标,该非要当天下第二高手,而是要完成桓温大将军未竟之志,登上皇帝的宝座,拥有南方的所有资源,再挥兵北伐,驱逐胡虏,完成不朽的功业。对吗?”
  桓玄双目闪闪生辉,道:“可是刘裕之所以仍能呼风唤雨,正因有边荒集作其后盾,不碰边荒集,如何收拾这个可恶的家伙呢?”
  谯奉先微笑道:“要破刘裕,先要破边荒集,却必须杀了燕飞。燕飞一去,边荒集将不攻而溃,这就是最佳的策略,再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
  桓玄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会后沉吟道:“不破边荒集,如何可以杀燕飞呢?”
  谯奉先胸有成竹地道:“要破边荒集,必须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更要冒上很大的风险,若有甚么闪失,将会影响南郡公进攻健康的计划,实智者所不为。但要杀燕飞,用的是江湖手段,不论成败,都不会影响南郡公的鸿图霸业,请南郡公明察。”
  桓玄叹道:“不破边荒集,如何可以歼灭大江帮的余孽?这正是聂天还肯和我合作的主要条件。”
  谯奉先微笑道:“在南郡公心中,聂天还只是一只有用的棋子,这只棋子下一步该怎么走,该由南郡公来决定,而不是由聂天还独断专行。”
  桓玄用神思索了半晌,点头道:“谁人为我杀燕飞呢?”
  谯奉先道:“此事由奉先负责如何呢?”
  桓玄凝望着他,没有说话。
  谯奉先侃侃而言道:“现今天下形势清楚分明。北方的形势正系于拓跋圭和慕容垂的斗争,边荒集则因纪千千被虏而卷入这场斗争里,成为慕容垂的眼中钉,动辄惹来毁集人亡的大祸。如果我没有猜错,慕容垂会趁寒冬冰雪封路的时刻,截断边荒集颖水北面的水路交通,到时只要我们一扯荒人的后腿,可令荒人陷入绝境。”
  桓玄道:“先生的意思是否指攻陷寿阳,截断边荒集到南方的水运?”
  谯奉先道:“这是我们可以办到的事,也可以安聂天还的心。由于边荒集的特殊地理环境,不论谁要攻打边荒集,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对付它的最佳方法,就是截断它的命脉。而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对边荒集用兵,就是当荒人失去了信心和斗志,而最直接触发这情况的,便是杀死燕飞,把他的首级高悬在边荒集的钟楼顶上。”
  桓玄大笑道:“听先生一席话,我桓玄的鸿图霸业事成半矣。先生舟车劳顿,须好好休息,今晚我会设宴款待先生。届时我们再畅谈如何?”
  谯奉先欣然告退。
  江文清进入大堂,慕容战正对桌发呆,若有所思。桌面放着长条形的布包裹。
  她在他对面坐下,道:“你是否在担心高彦呢?但担心也是于事无补,我们且须考虑最坏的情况出现时,该如何应变。这场与慕容垂的决战,已全面展开。”
  慕容战讶道:“你定是追在我身后来的,因为现在我的位子尚未坐热,有甚么指教呢?”
  江文清微笑道:“先说你的问题,你有甚么心事?”
  慕容战有点意兴索然地道:“我给人出卖了!”
  江文清一呆道:“谁敢出卖战帅?”
  慕容战苦涩地笑了笑,把布包裹推往江文清,道:“大小姐请拆看。”
  江文清依言解开黑布,失声道:“这不是古叔被向雨田‘征用’了的铁笔吗?”
  慕容战叹道:“我今次真是栽到家。黑布原本包着的是向雨田的长剑,我刚才回来,却发觉被人掉了包,当然是那家伙干的。纵然是敌人,我也要说一个‘服’字。”
  江文清也感头皮发麻。
  在正常的情况下,尽管以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进这里来把剑掉包,成功的机会仍是微乎其微,可是在昨夜混乱的情况下,向雨田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可见他自发与荒人的赌约,实有一石数鸟之效。
  这人太聪明了。
  江文清一时尚未会意过来,问道:“这与你是否被出卖有甚么关系呢?”
  慕容战道:“在昨夜的情况下,向雨田要偷天换日,对他该没有甚么困难,难在他如何晓得佩剑放在这张桌子上。”
  江文清皱眉道:“你是指有内奸?”
  慕容战摇头道:“当然不是内奸。现在最值得我们荒人自豪的,是不会有叛徒。”
  江文清一震道:“是朔千黛泄漏的!”
  慕容战道:“你猜到哩!唉!我真想不到她会出卖我。”
  江文清凝神打量他好一会,道:“你是否对她很有好感呢?”
  慕容战道:“何不直接点问我是否爱上了她?答案便是‘或许是吧’!刚才我一直在找借口,例如她认为这件事对我不会有甚么大影响,所以卖个顺水人情给向雨田等等。不过我心里真的不舒服。”
  江文清垂首道:“你有甚么打算?”
  慕容战讶然看了江文清一眼,道:“我还未请教大小姐来找我有甚么话要说,为何我会觉得大小姐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大家自己人,应该甚么都可以商量。”
  江文清道:“先答我的问题,行吗?”
  慕容战苦笑道:“若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甚么打算,只能等待高彦的消息,肯定会令你失望。但我真的想不到办法,向雨田太厉害了,我们能保着边荒集和南方的交通已不容易,只有待燕飞回来,由他负责收拾向雨田,我们方有反击燕军的机会。”
  江文清欲语无言。
  慕容战看了她好半晌,忽然道:“我明白哩!大小姐是否要亲自到南方去助刘爷,但又觉得非是离开的适当时机,所以感到无法启齿呢?”
  江文清娇躯微颤,苦笑道:“给你看穿了。”
  慕容战微笑道:“大小姐打算何时动身?”
  江文清朝他瞧去,苦恼地道:“可是……”
  慕容战插口道:“我明白,事实上,边荒集内每一个人都明白,现在该是大小姐到南方去与刘爷并肩作战的时候,直至桓玄和聂天还伏尸授首。边荒集由我们和燕飞来看守,大小姐放心去吧!正如老卓说的,我们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而刘爷的确需要你。”
  江文清霞烧玉颊,轻垂下螓首,轻轻道:“谢谢!”
  慕容战被她的娇态分神,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下人来报,拓跋仪求见。
  慕容战不由心中大讶,拓跋仪一向私下和他没有甚么交情,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次又是为甚么来见他呢?
  双方一出手,燕飞便晓得自己的预测没有错,今仗只能以一方败亡作结,根本没有中途休战的可能。
  对方确无一不是宗师级的高手,且各有绝艺,配合起来更是威力倍增。
  纯以招式、功力而论,他可能捱不过十招便要变成失去躯壳的游魂野鬼。唯一可保命的便是仙门剑诀,且必须使出全力杀伤对方,在真元耗尽前,置这三个可怕的高手于死地。
  形势令他没有任何留手的余地。
  燕飞倏地后退,但此退并非寻常的退避,而是其中暗含精微奥妙的道理,非常考究他的功夫。
  首先是要避开屈星甫从左侧攻来的啄击。此击看似平常,事实上却是在此刻最要命的招数,令他挡又不是,不挡更不是。
  若只是两人对仗,他只要蝶恋花出鞘往前一挑,便可以破解,可是另两个魔门高手正分从上空和后方攻来,当他硬接屈星甫的攻击之时,将是他陨命的一刻,绝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随卫娥而来的气劲场更是古怪至极点,把他完全笼罩包围,身处的空间像凹陷了下去的模样,不但削弱他感官的灵敏,更令他生出无法着力的难受感觉,有点像深海里的鱼儿遇上暗涌漩涡,身不由主挣扎无力的情况。
  还差三寸便抓到蝶恋花的剑柄。
  燕飞整个人往后方倾斜,哈远公从后方袭至的气劲,正随他武器的接近迅速加强,纵然燕飞有护体真气,他背脊能承受的压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锵!”
  就在此生死悬于一发的关键时刻,蝶恋花发出清响鸣叫,震荡耳鼓。
  燕飞整个人像从一个幻梦被召唤回来般,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更掌握到敌方三人正从震骇中回复过来,精神出现了不应有的漏隙。
  
第三章 殊死之战

  拓拔仪坐入江文清刚才的位置,目光投往桌面程苍古的成名兵器,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战解释后,道:“拓拔当家找我有甚么事呢?”
  拓拔仪回头瞥一眼江文清消失的方向,道:“先多嘴问一句,为何我感到大小姐像比平时漂亮呢?”
  慕容战苦笑道:“或许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很快便可以和刘爷并肩作战,洗雪大江帮的耻辱,心情当然不同,所以她看来特别容光焕发,致艳光四射。”
  拓拔仪愕然道:“你竟肯放她走?”
  慕容战摊手道:“换了你是我,你会怎样做呢?”
  拓拔仪摇头苦笑道:“对!这叫成人之美,何况她更是我们大家都爱护的大小姐。好哩!言归正传,我刚收到燕飞从健康送来的飞鸽传书,传来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怎可能知道的惊人消息,就是赫连勃勃在慕容垂的煽动下,会于短期内攻打盛乐。”
  慕容战先是愕然,继而思索,最后恍然道:“对!现在南北消息中断,连我们荒人对北方的情况亦是知之不详,燕飞怎可能晓得刻下在北方发生的事?且是慕容垂的军事机密。”
  拓拔仪双目奇光闪闪地道:“他不但语气肯定,且指明有波哈玛斯为慕容垂和赫连勃勃从中穿针引线,促成他们的合作。这已非一般的道听途说,便像燕飞他亲眼目睹般。”
  慕容战道:“是否有诈呢?”
  拓拔仪道:“若是假的,反解开了所有疑惑,但此信千真万确,确属燕飞亲笔,其中还有几个字写错了,便像他少年时学族文时犯的错误,绝没有可能是假冒的。”
  慕容战苦笑道:“只有由他亲口说出答案了,我们根本无从揣测。”
  又道:“你打算怎么办?”
  拓拔仪道:“燕飞传来的消息,我当然认真处理。”
  慕容战皱眉道:“现在天寒地冻,冰雪封路,鸽儿能从健康飞抵边荒集来,已非常了不起,现在只有靠人力,把消息传往平城。”
  拓拔仪道:“我会派出八个身手高强,轻身功夫特别了得的战士,分八路向平城传信,只要有一路成功,便完成使命。他们会绕过敌人的势力范围,虽然要多费点时间,但总好过遇上秘人。”
  慕容战沉吟片刻,道:“我开始相信王镇恶的推断,到边荒来的秘人,只有一个向雨田。”
  拓拔仪点头道:“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秘人今次答应慕容垂出手助阵,该是有条件的,例如只要慕容垂攻陷平城,秘人将会集中全力对付我族,到边荒来的便只有向雨田一个人。唉!只是他一个人,已足教我们头痛。”
  慕容战道:“你那八个信使上路了吗?”
  拓拔仪道:“他们正在整理行装,我回去后,他们立即动身,到泗水这段路他们会借快马的脚力,到泗水后才弃马渡河。”
  慕容战叹道:“燕飞在信内有没有提及他何时回来呢?”
  拓拔仪道:“他说会在十五天内赶回来。”
  慕容战颓然道:“希望他回来时,仍可见到活生生的高彦,否则纵使他把向雨田碎尸万段,我们仍要错失南北夹击慕容垂的时机,且会输得很惨。”
  慕容战苦笑道:“慕容垂发威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心有同感。
  慕容垂确是了不起的军事大家,着着牵着他们的鼻子走,首先是利用天气,只需有限的人马,便切断了荒人和拓跋圭的联系,再以秘族孤立拓跋圭,令他应接不暇;同时又煽动赫连勃勃,攻打仍在重建中的盛乐。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拓跋圭将再无余力应付他的讨伐,而荒人能自保已相当不错,遑论组成劲旅北上助战。
  形势恶劣至极点,偏是他们毫无办法。
  边荒集难道气势已尽?
  高彦和小白雁在树木边缘相偎地蹲着,扫视北面的丘陵平野,在眼前白茫茫的天地里,不见人踪兽迹。
  尹清雅喷着白气娇声道:“真好玩!”
  高彦今次倒没有意乱情迷,双目精光闪闪,全神打量前路,道:“对付探子最有效的手段是受过训练的猎鹰和恶犬。幸好现在天气苦寒,敌人该不会随便出动鹰和犬,主要仍是靠人放哨,只要在北颖口方圆数十里之地,于高处广设哨站,便可以有效的阻止我们接近。”
  尹清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问道:“今次我们去探听敌情,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高彦解释道:“我们的任务,是要掌握敌人的军力、设置和战略布局。值此冰雪遍地之时,敌人要在短时间内,建成有强大防御力量的垒寨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要亲临其地,对敌人的情势进行精确的评估,回集后向我的荒人兄弟作出详尽的报告,再决定反攻的策略,这就叫知己知彼。所以今次的探察行程,实关乎到我们荒人与慕容垂之争的成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是不容有失。”
  尹清雅点头道:“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何人多反会误事。唉!我们根本不晓得敌人的岗哨设在哪里,如何可以瞒过敌人的眼睛呢?我们该否待入黑后再行动?”
  高彦傲然道:“我高彦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告诉你吧,入黑后反更危险,燕人肯定会放出猎鹰,发觉有可疑后,会从遍布各战略据点的营地,派出精骑携恶犬追截,我们肯定劫数难逃。倒是白天较安全,只要我们能凭地势先一步推断敌人岗哨的位置,便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这个包在我身上,我走遍整个边荒之时,燕人还躲在娘的怀里吃奶。”
  尹清雅嗔道:“你只懂夸大。照你说的,愈接近北颖口便愈容易被人发觉,加上神出鬼没的秘人,我们是没有可能接近敌人营地的。”
  高彦探手搂着她香肩,笑道:“别人做不到的,怎难得倒我高彦?嘿!我高彦之所以能成为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全凭老子比别人灵活的脑袋,懂得未雨筹缪。像北颖口这类特别具战略性的地域,老子设有隐秘的观测台,只要能潜到那里去,便可以如欣赏风景般,把敌人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还可以一边和雅儿亲热。哈!真爽!”
  尹清雅皱眉道:“谁和你亲热?快放开你的臭手!”
  高彦回复一贯本色,再没有风媒的沉着和冷静,嬉皮笑脸道:“搂搂肩头有甚么问题?你不舒服吗?”
  尹清雅耸肩道:“搂一搂并没有问题,何况早给你搂得习惯了。问题在怕你控制不住自己,而我又不敢揍你,出了事时,不但我们完蛋大吉,你的荒人兄弟也要完蛋大吉。嘻!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高彦颓然收手,狠狠道:“打死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可恶的练功心法。”
  尹清雅站起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休息够了吗?我们必须于入黑前到达泗水南岸,这可是你说的。”
  高彦蓦地起身,一手拂掉沾在身上的雪花,一手正要搂住小白雁,尹清雅早滑了出去,娇笑道:“你当我不清楚你占人家便宜的招数吗?快来吧!那个姓向的家伙说不定正四处搜索我们呢?”
  高彦恨得牙痒痒的追在她身后去了。
  “蓬!”
  哈远公的尸身掉在地上,几块石板立告粉碎。早在落地前,这魔门高手已断了气。
  屈星甫避过掷来的尸身,鬼魅般迅速地从左方掠向燕飞,但这么给阻了阻,始终慢了一线。
  正是这一线之差,决定了卫娥的命运。
  燕飞晓得已收先声夺人之效。
  一个照面下,他不但逼退屈星甫和卫娥,还斩杀哈远公。事实上他胜得极险,只要有任何错失,又或时间上拿捏失准,现在伏尸街头的当会是他。
  现在,他的危机尚未过去,只是眼前两大魔门高手连手之威,实有毁掉他“肉身”的力量。
  两人的魔功已臻化境,幸好蝶恋花及时鸣叫,令他们的心灵出现了不该有的间隙,加上仙门诀的出奇不意,始能创下如此战功。
  今次敌人卷土重来,再不会犯刚才的错误,燕飞的唯一保命之法,就是杀死卫娥,而眼前更是唯一的机会。
  飘带分别从卫娥两袖内射出,从空中卷往他的脖子,另一拂往他的胸口。
  燕飞往长街另一端退去。
  卫娥的飘带像长了眼睛般,随他斜斜降落地面的势子,一攻他面门,另一直取下阴,毒辣刁钻。她的白发往上扬起,显示她的内功已达贯气毛发境界,脸容却如不波止水,不透露心中情绪。
  屈星甫仍落后她两步之遥。
  蝶恋花画出大小不同的十多个圆圈,布下一重又一重的太阴真气。
  卫娥的飘带先撞上第一圈太阴气,立即受阻,现出波纹的形状,诡异而好看。
  燕飞知是时候,化进阳火为退阴符,登时剑啸声大作,太阳真劲从蝶恋花锋尖喷射而出,串连起十多重凝而不散的太阴气。
  “啪啦”一声震摄长街的激响,电光暴闪,卫娥身前闪现似能撕裂虚空的呈树根状的闪电,胜负立分。
  卫娥的飘带碎裂,厉叫声中,往后抛飞。
  燕飞也被她真气的反震力撞得踉跄后退,尚未回气时,屈星甫已从卫娥的下方赶上来,幻出漫天掌影,向他狂攻猛打,奇招异法,层出不穷,一时间杀得燕飞全无反击之力,只能见招拆招,节节后退。
  燕飞一时再无力施展仙门诀,只好忽然太阳真劲,再使太阴真气,令屈星甫无从捉摸,逐渐扳回劣势。
  “蓬!”
  劲气交击,燕飞先以太阴真气吸着屈星甫扫往颈侧的手刀,再以太阳真气把他逼开,震得对方旋身退避。
  历经艰辛后,他终于争取得喘一口气的致胜机会。
  燕飞晓得对方积数十年魔功,气脉悠长,回气后势将展开另一波排山倒海的攻势,哪敢大意。燕飞身往前倾少许,足尖撑地,登时如炮弹般往对方射去,蝶恋花分中下劈。
  屈星甫尚未旋身,蝶恋花至。
  “啪”的一声,当屈星甫仓卒应战,以双掌封格下劈的蝶恋花,电光在剑掌间爆炸。
  屈星甫惨哼一声,挫退三步。
  燕飞的蝶恋花在空中挥动,又往他左肩扫去。
  屈星甫怒叱一声,以手刀对真剑,硬劈蝶恋花。
  电火爆闪。
  屈星甫被蝶恋花劈得横跌开去,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样貌凄厉,再无复先前深藏不露的高手风范。
  此时比之当日对上史仇尼归,燕飞的仙门诀已不可同日而语,不但能操控自如,且能选择攻入对方经脉的角度,开始具备“招式”的规模,威力当然倍增。
  何况屈星甫正处于旧力刚竭,新力不继的要命时刻,哪还不立即着了道儿。
  燕飞如影随形,抢往他后背的死角位,剑随意动,横扫他左腰侧。
  屈星甫狂喊一声,不理正斩往腰部的厉器,一拳往燕飞的面门击去,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燕飞说退便退,拖剑后撤,在气机牵引下,屈星甫疾扑而来。
  蝶恋花又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不同处是没有用上太阴真劲,纯碎是虚招。
  有卫娥作前车之鉴,正杯弓蛇影的屈星甫哪想得到燕飞会在此时刻使诈,慌忙横移开去。
  燕飞已蓄满真力,大喝一声,蝶恋花直搠而去。
  “啪!”
  闪电由剑尖逸出,以连燕飞也看不清楚的惊人速度,赶上屈星甫,命中他胸口。
  屈星甫像个完全不受自己力量控制的布偶般被抛上半空,全身骨折声响,再重重坠跌在石板路上,着地后,尸身不自然的扭曲着。
  “哗!”
  燕飞张口喷出漫空鲜血,身体几近虚脱,往横退去,坐落一间民房前的台阶上,不住喘息。
  三大魔门高手伏尸街头,令寂静无人的街道更添诡异阴森的气氛。
  燕飞喘息着把蝶恋花还到剑鞘内去,心中百感交集。他实无意杀死三人,只恨在刚才生死一发的险境里,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魔门的人以后会怎样对待他呢?会否从此不敢惹他?又或会倾巢而来,找他算帐?看来后一个猜测的可能性较大。
  今次魔门派出此三人来杀他,显示魔门正进行他们夺天下的阴谋,否则何用理会他?目下有资格逐鹿南方者,不出桓玄、聂天还、徐道覆、刘牢之和刘裕等数人。刘裕当然与魔门无关,但其他人中,哪个是魔门的人,又或是魔门属意和支持的人呢?他真的没法弄清楚。
  燕飞再吐出一小口鲜血。
  此三人虽然厉害,但伤他的却是仙门诀的反震之力。
  每次施展仙门诀,他本身多少也受到点伤害,因而也削弱了他施展仙门诀的能力,令他不能无休止的施展下去,否则即使孙恩也要饮恨在他燕飞剑下。
  燕飞虽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对于心脉断了仍可重新接上的燕飞来说,还有甚么可令他害怕呢?
  
第四章 亡命鸳鸯

  雪花又从天而降,天色暗沉起来。
  高彦和尹清雅伏在一座小丘上,遥观两里外敌人一组营地。
  尹清雅凑到高彦耳旁道:“现在该怎办好呢?我们可以绕过它们吗?”
  十多个敌营,设于丘陵高地,俯瞰远近平野,紧扼着通往泗水之路,右方是绵延的山脉,隔断东西。
  高彦忽然道:“听到吗?”
  尹清雅凑起耳朵道:“好像是狗吠的声音。”
  高彦欣然道:“正是狗儿的叫吠声。哈!它们的叫声真悦耳。”
  尹清雅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反话,今回想不绕远路都不行。”
  高彦微笑道:“兵贵神速,我们干风媒这行,更要来无影去无终,关键处在一个‘快’字,否则纵然把消息带回去,只是贼过兴兵,最新的消息变成了旧闻,给钱也没有人肯听,遑论卖个好价钱。我们黎明前定要抵达我的北颖口观察台,看足一天,把对方换哨的时间亦弄个一清二楚,日落后溜回边荒集去,便大功告成。唉!从未想过作探子可以这么风流快活,一边搂着雅儿的小蛮腰,一边观看敌方千军万马的调动。”
  尹清雅气道:“可以少点废话吗?今回如何闯关呢?”
  高彦指着绵延在东面的山脉,道:“我们荒人称此山为纵横山脉,颖水便在山脉之东六十多里处,只要我们越过此山,再沿山脉北行,黎明前当可抵达观察台。”
  尹清雅担心地问道:“山中有秘道吗?这么黑,又下着雪,攀山越岭太危险哩!”
  高彦神气地道:“我的其中一项本领就是走夜路,这方面老燕也比不上我。另一长处就是懂得利用地理形势,山内当然不可能有秘道,但我却清楚最容易攀越的路线,保证不会迷路,我前前后后试过十多次攀越此山,可说是十拿十稳。”
  尹清雅道:“如果迷了路,我便宰了你这最爱自吹自擂的小子。”
  高彦正要答话,忽然露出注意的神色,接着脸色微变,别头向后方瞧去。
  尹清雅随他目光望去,只见雪花飘飘的深远处,雪尘扬起,还隐传来狗吠的声音。
  高彦一震道:“糟糕!我们被敌人的巡军发现了。”
  尹清雅道:“或许只是凑巧经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此时已可隐见来者是数十敌骑,狗吠声已趋清晰。
  高彦一边探手到百宝袍的袋子里掏东西,一边道:“若只是路过,不会全速奔驰,更不会放出恶犬领路,肯定犬儿是嗅到我们的气味。”
  然后从其中一个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囊,除去布囊后,原来装的是个开了十多个小洞的瓷瓶子,还有绳子系着瓶颈。
  高彦一手把布囊塞回袋内去,另一手把瓶子挂在颈项处,接着把尹清雅扯得站起来,道:“甚么风浪我没有见过,这只是小儿科吧!”
  话犹未已,“砰”的一声,一枝火箭于来骑处冲天而上,爆开血红的烟火,在茫茫雨雪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尹清雅一呆道:“他们在干甚么?”
  高彦急道:“他们要通知己方营地的人,派出人马来协助,走吧!”
  牵着尹清雅的柔软小手,一阵风般滑下丘坡去,朝纵横山脉全速逃逸。
  燕飞坐在太湖北岸最著名的鼋头渚。
  鼋头渚是沿岸接山向西伸入湖中的半岛,层峦迭嶂、山环水复。位于此处,近观则湖岸巨石卧波、浪涛飞溅、气势雄伟;远望则一碧千倾、水天相接、茫无边际。看得燕飞也感襟怀扩阔,为其浩渺而赞叹。
  孙恩与他订下生死之约的缥渺峰,位于太湖的南部、湖泊的另一边,是湖中最大也最美丽的岛,洞庭西山的第一高峰。耸峙于岛的正中处,其他山峰均臣服拜倒于四方八面,极具雄奇之胜。
  据曾陪伴谢安游览太湖的宋悲风所言,西山怪石嶙峋、洞穴处处,随着气候的变化,晴明晦暗、秋月晚烟、积雪寒梅,美不胜收。
  燕飞正体会天气的变化,入黑后天气开始变坏,天上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似是不可避免。
  他以随身匕首砍下树木,做了一条简陋的木伐,好赶往洞庭西山,这是最快的方法,且可避过像今早般其他人没有意义的纠缠,被逼大开杀戒。
  而且他还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好好思索在武技上的难题。魔门三大高手令他负上至今未愈的内伤,但也启发了他对“仙门剑诀”的领悟,使他获益不浅。
  蓦地一道电光划破右方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辽阔的太湖,接着是震得耳鼓翁翁作响的惊雷,模糊了远方的雨暴,从另一方以横扫太湖的威势,遮天盖地的朝渺小的他席卷而来。
  雨未至,狂风先至,在不住闪耀的电光里,身后的树木狂乱地摇摆着,刹那间,大雨没头没脑地打在他身上,天地被大雨融合为一,他再弄不清楚雷电先后主从的关系,耳里再听不到大自然其它的声音,只有雷电和滂沱大雨的交击鸣震。
  夜空像崩塌下来,雨电肆意鞭挞着无助的大地。
  他想像眼前只是一个幻像,但那是多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燕飞的感觉是如斯般真实,有血有肉的存在着。
  燕飞缓缓起立,举起身旁他用树藤把五条树干扎起来、长不过六尺的简陋木伐,另一手拿起他一刀一刀削制出来的船桨,忽然纵声长啸,以渲泄心中沉郁之气。
  接着先把木伐抛往湖上去,腾身而起,落往在风急浪涌的水里载浮载沉的伐子上。
  燕飞一桨打下去,伐尾水花激溅,将伐子在狂风急雨里送出近十丈;另一桨又打下去,伐子箭似般在闪电和雨暴里破浪而行。
  他想起向雨田。难道除孙恩和慕容垂外,向雨田也是老天爷给他安排了的劲敌,令他们注定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向雨田是个极端有自制力的人,面对万俟明瑶如此风姿独特诱人的美女,仍能不动心,是否为了魔门的理想,他愿意牺牲其他一切呢?他追求的究竟是甚么?
  即使在秘人中,向雨田也是个神秘的人。
  燕飞当时虽是万俟明瑶的情人,但见到向雨田的机会并不多,更少有交谈,较深入一次的说话,是向雨田见他在独喝闷酒,主动走上前打招呼。
  还记得那次他与自己谈论梦境的世界,与自己分享他对梦的看法和心得。向雨田的行为虽是神秘兮兮,说话却率真直接,也不隐瞒对燕飞的好感。
  要和这样的一个人对敌,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伐子在他操控下,履风浪如走平地,不住深进太湖。
  就在此刻,他收到正热切期待着来自纪千千的心灵召唤。
  高彦解下挂在颈项处的透气小瓶,随手抛下深谷去。为了方便翻山越岭,他们早脱掉飞靴。
  “小白雁”尹清雅吃了一惊,道:“你干嘛丢了它呢?”
  高彦探手过去,搂着她的腰,凑到她耳旁道:“雅儿累吗?”
  此时他们深入山中,再听不到狗儿的吠叫声或追兵的声息,感觉上似已脱离险境。
  在雪飘如絮、风拂雪扬的积雪深山里,四周黑沉沉一片,不要说认路,连身在甚么地方也难弄清楚。难得高彦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困难。
  尹清雅任他搂着小蛮腰,道:“不累!快答人家。”
  高彦道:“因为它已完成任务。瓶内载的是我称为”迷犬散“的山草药粉,狗儿嗅到它后鼻子立告失灵。可是有得也有失,假如对方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可依药粉的气味搜索我们。”
  尹清雅道:“师傅说,如果对方确是追蹑的高手,可由我们留下的气息,追踪我们。”
  高彦笑道:“如果我这么容易被人跟蹑,我早没命了,哪还能和雅儿卿卿我我地说情话。哈!不要生气。首先是我们的百宝袍有防止体气外泄的功能,除非是狗儿的灵鼻,时间的分隔又短暂,否则根本没有被嗅到的可能;其次现在正下雪,亦会掩盖了所有气味。最后是当我们抵达东坡,我们便可以凭飞靴一泻千里的滑下去,甚么追踪高手都要给我们摔掉。他奶奶的,你以为我这边荒集首席风媒的威名是骗回来的吗?”
  “砰!”
  北面远处的天空爆开一朵碧绿色的烟花,夺人心神。
  高彦看呆了眼。
  尹清雅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敌人肯定是追错了方向。”
  高彦神色凝重地道:“你再看下去。”
  “砰!”
  另一朵烟花火箭在西面爆开血红的火光,今回近得多了,该不到半里远。
  尹清雅愕然道:“这算甚么呢?”
  高彦放开搂着她的手,沉着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边的敌人已用烽火传信一类手法,知会北颖口的敌方主力,我们已从这方向入侵他们的警戒范围。”
  尹清雅问道:“刚才那朵绿色的烟花又代表甚么?”
  高彦道:“那代表北颖口的敌人派出高手赶来协助,故以烟花火箭遥询,着正追搜我们的敌人,回复所处的位置。”
  尹清雅狠狠道:“惹火了本姑娘,我会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高彦道:“来的是向雨田又如何呢?”
  尹清雅登时语塞。
  高彦苦笑道:“这个可能性极大,因为打开始向雨田便以我为目标。”
  尹清雅道:“那怎办好呢?”
  高彦笑道:“如果是向雨田亲自追来,我们便可还神作福,因为只要我们一直把他撇在后方,将更添成算。好雅儿来吧!最好玩的时候到哩!”
  领着尹清雅继续朝上攀去。
  刚被命名为“奇兵”的战船,乘风破浪冒雨在大海航行,丝毫不惧大海的波浪,左方隐见陆岸。
  刘裕立在船头,任由雨水照头洒下来。
  他感到锥心的痛苦。被谢钟秀拒绝后,他颇有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沮丧感觉,但仍在强撑着,因为他是不可倒下去的。
  但自“奇兵号”从大江驶进大海里,他心里涌起他自己也不明白和控制不了对谢钟秀的恨意,然后他醒悟到,自己真的爱上了谢钟秀。没有爱,又哪来恨呢?既然对我没有意思,为何却要投怀送抱?
  第一次见谢钟秀是在谢家的忘官轩,淡真亦是在那回由谢钟秀穿针引线,令淡真可以见到他最崇拜的谢玄。
  对当时的他来说,在她们面前确有自惭形秽的卑微感觉,能看到她们已不容易。更遑论与她们发生恋爱。
  她们为何都能扣动他心弦呢?刘裕自问非是个没有自制力的人,且该比常人好。说到底就是这种自卑和不配的感觉,那种打破社会禁忌的刺激滋味,使她们的垂青令人感到份外诱人和珍贵。
  高门和寒门的分隔,是否老天爷的意旨呢?自己因触犯了他的旨意,所以受到最残酷无情的惩罚,既使淡真屈辱而殁,也令谢钟秀深深地伤害了他。
  对谢钟秀他是彻底的失望,她究竟在想甚么呢?她芳心里的如意郎君又是健康高门的哪位公子?
  宋悲风来到他身旁,打起伞子为他挡雨。
  刘裕道:“有用吗?”
  宋悲风索性收起伞子,道:“你有甚么心事呢?”
  刘裕苦笑道:“谁没有心事?这样在大海上任由风吹雨打,感觉非成痛快。”
  目光往左方投去,思索道:“大海另一边是甚么地方,真令人好奇。”
  宋悲风知他是故意岔开话题,道:“你心中是否在痛恨刘牢之呢?”
  刘裕心忖,自己对刘牢之的感觉早有点麻木,“痛恨”两字亦不足以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终有一天他会教这个反复小人深切后悔他过往的所有行为。
  答道:“对我来说,刘牢之只是个敌人,像桓玄或孙恩,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打击他,直至他败下阵来。我和他之间再没有情义可言,假如孙爷有甚么闪失,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宋悲风欲言又止。
  刘裕讶道:“宋大哥想说甚么?请直言无忌。”
  宋悲风道:“孙小姐或会随大小姐离开健康。”
  刘裕听到“孙小姐”三字,心中一酸,心头涌起难堪的滋味,道:“她们要到哪里去?”
  宋悲风道:“大小姐仍未决定,只是有这个想法。她确应到外地散心静养,健康乃是非风雨之地,且令她睹物思人,更郁结难解。我赞成她的想法。”
  刘裕忍不住问道:“孙小姐因何要随她一道离开?”
  宋悲风道:“这方面我并不清楚,是大小姐告诉我的。或许孙小姐想避开司马元显,又或是感到健康再不值得她留恋。”
  刘裕心中暗叹,谢家真的没落了,只剩下像谢混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支撑大局。想起当年谢安、谢玄在世时的风光,尤使人感到欷嘘。
  听到这个消息,他感到更失落,又说不出失落的因由。自那晚谢钟秀“拒爱”后,他好该把她彻底忘掉,不再让她影响自己的心情,只恨明知如此,总是办不到。
  宋悲风劝道:“回去吧!人不是铁打的,这样淋下去,很易着凉。”
  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朝船舱走去,勉强笑道:“宋大哥有令,我怎敢不从?老手的船技还可以吗?大海的风浪也撂不倒他。”
  宋悲风笑道:“老手的操舟之技在北府兵认了第二,便再没有人敢认第一。刘牢之真的非常愚蠢,硬把老手赶到我们这边来。”
  刘裕叹道:“刘牢之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弄至今天四面受敌的田地。我们须谨记此点,就是他是个短视的人,说不定他真的会再投桓玄的怀抱,此事不可不防。”
  老手亲自打开舱门,迎他们进去。
  当门在后方关上,刘裕立下誓言,这是他最后一次想谢钟秀,由此刻开始,他会把心神完全投放于与天师军的战争里,直至分出胜负。
  
第五章 遥诉心声

  燕飞感到自己似从肉体的羁绊挣脱出来,回归到心灵的静土。尽管外面的世界充实着狂暴的风雨,但只由他的躯壳去承担和感受。纪千千的爱,就像一片熊熊的烈火般,燃烧着他的魂魄,那是男女间可能达到的最炽烈的关怀和爱恋,是能彼此分享的爱焰情火。
  于肉体而言,他们仍是不同的个体,但精神上再无分彼我,他们的爱是那么深沉,那般的开放、深广和遥阔。纵然他想告诉其他人,此刻他是多么幸福、满足和开心,但任何说话都难以形容其万一。
  他清楚掌握到纪千千有着同样的感受,不再有丝毫怀疑,正因这心心相印、独特的爱恋方式,他们的生命、梦想、感情和思忆,尽显完美的一切。
  纪千千在她的心灵内遥呼道:“燕郎啊!我又回复过来了,这不是挺奇妙吗?只是短短两晚的功夫!你现在是否在健康呢?那处是不是正刮着大风雨?”
  燕飞在心灵中应道:“千千须谨记,心灵的动能会像潮水般起伏,目下千千正处于波顶,故能迅速回复过来,但别忘记也有低潮的时刻,千万勿要因此而沮丧失落。”
  纪千千道:“只要有燕郎的爱,千千会坚强起来。你究竟在哪里呢?为何我感到燕郎似是不愿答我,人家真的感到雨水打在你身上的感觉,这里又下雪哩!”
  燕飞叹息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在想着该如何告诉你。我现在身处风雨交加的太湖,操着小伐子,朝洞庭西山方向前行,去赴孙恩的生死决战,他正在缥渺峰等待我。”
  纪千千在他的心灵内回应道:“那便要祝燕郎旗开得胜,我的燕郎是绝不会输给孙恩的,对吗?”
  燕飞欣然应道:“我是不会输的。趁这个机会,我要告诉千千有关我们未来幸福的一个计划,让千千完全彻底地明白我。”
  纪千千兴趣盎然地道:“千千在听着哩!”
  燕飞心中涌起万缕柔情,毫无保留的把有关仙门的一切,以最直接简洁的语言,透过心灵向千里之外的纪千千传达。
  尹清雅朝上瞧去,咋舌道:“你不是要我攀过这座山吧!人家再没有力气了。过了这座山还有另一座山,这就是你所谓的山中快捷方式吗?你首席风媒的称号肯定是骗回来的!”
  此刻的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四周黑漆漆的,她唯一可做的事只是跟着高彦不住往上爬,到高彦在半山一块突出的悬石处停下来,她才喘过气来。
  高彦喘息着道:“我的快捷方式是根本不用走路的,保证雅儿你大呼过瘾。嘿!雅儿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有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美妙感觉?”
  狂风怒号,雪花飞舞,愈往上攀,愈感受到风雪的天威。
  尹清雅没好气地道:“你这死小子在这时候也不忘调侃人家,你再不拿出本领来,我会要你好看。”
  高彦忽然露出警觉神色,吓得尹清雅芳心遽颤,道:“不要唬人家,人家的胆子小嘛!开玩笑也该拿别的事说。”
  高彦双目精芒闪闪,令人感到他夜视功夫有异于一般的高手,是那种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异禀的人。此时他正扫视北面的一座山。
  尹清雅循他投视的方向望去,这山离他们至少有三十多丈的距离,在飘舞的雪花里黑压压的,不见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凑到高彦耳旁,低声道:“有甚么不妥?”
  高彦探手搂着她香肩,道:“对面有敌人。”
  话犹未已,长笑声在对山响起,最令他们害怕的向雨田在一块大石现身,道:“高彦,你果然不愧边荒集风媒中的头号人物,竟有本领闯到此处来,不过你们的好运道完蛋哩!高彦你识相的就自了残生,如此我可以任由你的小情人离开。”
  高彦尚未答话,“小白雁”尹清雅已“呸”的一声不屑地道:“别人怕你向雨田,我们可不怕你。你要赶上我们,还要下山上山,虚言恫吓有屁用!你够本领便跳过来杀我们,不要只懂吹牛皮。”
  向雨田笑道:“跳过去!哈!这倒是个好提议,且给你说破我的心事。”
  尹清雅嘲笑道:“想跳过来吗?先长出一双翅膀给我们看吧!你当自己是甚么东西,顶多只是慕容垂的走狗。”
  高彦却是神色凝重,上下打量向雨田。
  向雨田和尹清雅的对话在两山间激荡回响,打破了深山穷谷的平和安宁。
  向雨田叹道:“我现在确可算是慕容垂的走狗,但有甚么办法呢?幸好只是暂时的。唉!我要过来哩!如有选择,我哪来杀人的兴致。”
  尹清雅还要说话,却被高彦拉起她的手,喝道:“不对!我们快走!”
  向雨田取出曾助他在边荒集横越遥阔的高空、击中空马车的铁球,笑道:“走得了吗?”
  高彦已领先奔行,看势子是要绕到山的另一边去。尹清雅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但对高彦在这方面她是绝对信任的,只好随他亡命开溜。
  铁球在空中旋转的“霍霍”声,在山风怒吼里仍清晰的传来,每一转都敲击着两人惊悸的心神,随着链子铁球愈转愈急,啸声愈转尖锐,更添情况的紧急意味。
  向雨田一声长啸,腾身而起,朝他们刚才立处投过去,那也是最佳的落点,虽然两人已远离数十丈,但凭向雨田的身手,追上两人只是迟早的事。
  高彦大叫道:“雅儿跳上来!”
  尹清雅这时才知不妙,向雨田确有鬼神莫测之机,竟能借铁球之力横渡三十多丈的空间,兼且她曾挡过他脱手射出的榴木棍,晓得他的斤两,哪还有选择,脚尖用劲,电射而上,触地处原来是另一方大石。
  山风呼呼,下面是百丈深渊,前方再不见其它高峰,只有绵延起伏较低矮的山陵。
  高彦正做着她不明了的古怪动作,似在解开他的百宝袍。
  尹清雅听到向雨田跃下的声音,更不明白高彦此时还何来这等闲情。
  高彦喝道:“从前面抱着我的腰,怕便闭上眼睛。”
  尹清雅完全不明白高彦在说甚么,却显示了她对高彦的信任,不顾一切地扑前紧抱高彦的腰。
  向雨田衣袂飘动的声音由远而近,速度惊人。
  高彦大嚷道:“我们情愿跳崖死,也不会落在你这家伙手中。”
  接着低声道:“只是骗他的。”
  这才跃往石头外,往下跳去。
  尹清雅骇然惊呼,耳际风生,贴在高彦怀里急速下堕十多丈,竟发觉跌势减缓,原来高彦四肢撑开,不知如何便把百宝袍展开如帐蓬,吃着风的往下落去,一时间恼际一片空白。
  尹清雅生出绝处逢生的感觉,忽然高彦一个转身,变成她在上高彦在下,接着“蓬”的一声重重掉在厚厚的积雪上。
  高彦痛哼一声,眼耳口鼻全渗出血丝。
  尹清雅全然无损的从高彦身上滚往一旁,连忙爬到全身埋入雪堆里的高彦处,悲叫道:“高彦你没事吧?快答雅儿呵!”
  高彦哼哼唧唧的,好一会才艰难地道:“我没事,快拉我出来。向家伙不是这么容易骗的,等他下来不见我们的尸首,肯定会怀疑。”
  尹清雅大喜,忙扶他坐起来。
  高彦搭着尹清雅的肩膀作支撑,站了起来,然后讶道:“雅儿为何哭哩?”
  尹清雅嗔道:“我没有哭!”
  高彦吐出一口鲜血,竟笑起来道:“这道临时的快捷方式不错吧!”
  尹清雅道:“看你这样子,还有心情说笑?我的高爷呵!现在该往哪个方向逃呢?”
  高彦指着东北方道:“在此两山之间有一道溪流,保证可甩掉向雨田。”
  尹清雅扶着他,一步高一步低依他的指示离开。
  暴风雨平息下来,变成漫天的雨丝,天边一角不时闪起电光,显示风暴仍在耀武扬威,只是转移了地点。
  燕飞仍在回味着刚才与纪千千的约会,他和纪千千的热恋,以远超他曾拥有过的一切。是他从未梦想过的福份,是自他离开万俟明瑶后,于无数孤独的夜晚一直期待、但又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那种刻骨铭心、毫无保留的感觉,更因仙门的启示而无限的强化,把他们的爱恋提升往另一层次,超越俗世间的男女之情。
  他们究竟是向老天爷挑战生死的界线?还是老天爷在开他们玩笑?他并不清楚,只晓得朝着目标迈进,因为不论如何,他绝不容纪千千老死在他怀抱里。
  听到燕飞描述有关“天、地、心”三佩的异事,有关仙门开启的情况,纪千千从难以接受、震惊到变为好奇,分享着他因仙门的出现,而对人世看法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他向她提及安玉晴,说明与安玉晴微妙的关系。果如燕飞所料,纪千千在那瞬间已掌握了他和安玉晴之间的事。在他和纪千千不受距离阻隔的心灵交流里,虽然没法探索深沉的思想,但却能共享所有感觉和情绪,这令他们互相间的了解水乳交融,远超任何语言的描述力,人与人之间惯常的隐瞒和虚假,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要说他和安玉晴间没有丝毫触及男女之情,只是自欺欺人。安玉晴对他的吸引力及他对安玉晴的好感,总在相处时不知不觉的浮现,可是他们的交往早升华到另一层次,而纪千千正因感受到这方面的情况,明白了他和安玉晴之间的关系。
  他没有向纪千千提及万俟明瑶,因为他有种特殊的想法,万俟明瑶只属他的过去,似像另一空间和时间里发生的事,他不想让万俟明瑶闯进他和纪千千纯静无瑕的天地里,就像他从不去深思纪千千和徐道覆的往事。
  毛毛细雨洒往燕飞身上。
  忽然间,他又从深沉的思虑回到现实的世界,操控着小筏子,朝茫茫的水域不住深进。
  就在此刻,他发觉内伤早不翼而飞。
  解决了孙恩后,他会赶返边荒集,进行另一场的生死斗争。
  高彦和尹清雅同时滚倒积雪上,急促地喘气,疲顿不堪。
  他们终于离开山区,抵达纵横山脉和颖水间的雪原平野。
  尹清雅关心的喘着气道:“你好点没有?”
  高彦急促地喘息道:“我很好!从未试过这般的好,雅儿放心,我高彦身具天下最神奇的真气,毒也毒不死,何况只是重重摔了他奶奶的一记。”
  今回尹清雅倒没说他吹牛皮,好奇的问道:“你以前是否每次都是这样从半山跳下来的?真的未试过受伤吗?”
  高彦苦笑道:“我是第一次这么的跳下来。”
  尹清雅失声道:“甚么?”
  高彦叹道:“哪有快捷方式是要拿命去搏的?刚才是别无选择,只好跳下来。事实上,下面是厚软的积雪,还是锋利的峻岩山石,我根本不知道,只晓得不这样做肯定不能活命。”
  尹清雅呆看着他,好一会才道:“但你的百宝袍确有减缓跌势的神妙功能。”
  高彦解释道:“我当初设计这两件百宝袍时,确有这个从高处跃下来的构想,可是每次想作试验时,都因临场心怯取消了。哈!总算成功了一次。”
  尹清雅皱眉道:“那你原本的快捷方式呢?”
  高彦道:“原本的快捷方式,是绕到山的东麓,以预备好的长山藤,滑往山下去。不过肯定在抵达快捷方式前,会被那姓向的坏家伙赶上,又或被他发现快捷方式,仍是难逃他的毒手。”
  接着望往后方,道:“不知是否已撇掉这个可恶的家伙呢?”
  尹清雅默然无语。
  高彦仍在往后张望,到转过头来,发觉尹清雅神情古怪,问道:“雅儿在想甚么?”
  尹清雅轻轻道:“没甚么,现在该怎办好呢?”
  高彦沉吟道:“现在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如果顺利无阻,凭我们能在雪地飞翔的神靴,该可在天亮前赶抵观察站。”
  尹清雅道:“遇上敌人如何应付?我们已暴露了行藏,敌人会大举出动来搜索我们,愈接近北颖口便愈危险。”
  高彦欣然道:“打当然打不过,但要溜我们可是绰有余裕。他奶奶的,照我看,敌人的兵力将不过五千人,否则我们现在便可看到敌踪。别的不行,但观敌我肯定是一等一的人材,只从敌人力量的分布,便可以大概推测出敌人的实力。”
  接着探手到尹清雅百宝袍其中一个口袋去,为她掏出一只飞靴。
  尹清雅娇躯轻颤,抗议道:“我懂得拿飞靴,不用你帮忙,给你探手进袍袋内,感觉挺古怪的。噢!我自己会穿哩!”
  高彦笑着掏出飞靴,坐起来穿往脚上去,道:“雅儿可以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由这里到观察台的地势,加上我们来如风去如电,保证敌人摸不着我们的影儿。”
  雪愈下愈密了,视野更趋模糊不清。
  高彦道:“看!老天爷正在大力帮我们的忙,任老向如何擅长追踪觅迹之术,也要一筹莫展。”
  尹清雅刚穿好飞靴,朝他望来,在雪花飘飘的暗夜里,她一双眸神仍像宝石般闪闪发亮,活像雪夜的美丽小精灵。
  高彦一时看呆了眼。
  尹清雅嗔道:“有甚么好看的?时间无多,我们要赶路哩!”
  高彦牛头不对马嘴的赞叹道:“雅儿真美!”
  尹清雅垂下螓首,轻轻道:“你是个好人哩!”
  高彦遽震道:“雅儿在说甚么呢?”
  尹清雅跳将起来,拂掉沾在百宝袍上的雪花,娇呼道:“甚么都没有说,也不准你想歪了心,快起来!你是边荒游的指挥嘛!当然由你来做团领。”
  高彦兴奋的跳起来,道:“雅儿刚才不是说我是你的好夫婿吗?”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何时说过你是好夫婿?只是说你是个好人,你怎么听的?”
  高彦大乐道:“终于由雅儿口中再听到称赞我是好人的动听话儿,哈!通常爱上了对方,又害羞时,才含蓄地赞对方是好人!我高彦如果还不明白,怎配作雅儿好夫婿。”
  尹清雅方知中了他奸计,正要发作,蓦地后方远处上空爆开一朵绿色的光花。
  高彦一震道:“向小子追来哩!我们快溜。”
  一个纵跃,触地时滑翔而去,尹清雅哪还有心情和他计较,忙追在他身后去了。
  
第六章 复仇之旅

  平城。
  拓跋圭披上外袍,从卧室走出内堂,崔宏正全副武装的等待他。
  拓跋圭微笑道:“秘人中计了,对吗?”
  崔宏道:“城西的太平粮仓半个时辰前起火,同时烧着十多个火头,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还波及附近民居,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只伤了十多人,现在道生正于现场指挥救火。”
  拓跋圭点头道:“虽然明知秘人会烧我们储粮的主仓,我仍感事情来得突然,事前更没有半点先兆,秘人确是这方面的高手。”
  崔宏道:“在我们加强城防前,秘人的纵火队早潜伏城内,摸清楚了情况。今晚更趁天气转寒、防守松弛的一刻发动,幸好储粮已被散往城内各处的临时粮仓。不过我们虽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却被秘人成功动摇了民心,很可能会造成城民外逃的情况。”
  拓跋圭断然道:“谁要走,便让他走吧!我本族的战士绝不会有临阵退缩之徒。”又沉吟道:“秘人既然一直潜伏城内,你们搬粮的情况会否落入他们眼内?”
  崔宏道:“每次搬粮前,我们都会在城内进行逐家逐户的大搜索,秘人只顾着躲避,根本没法理会其它的事。我们又以种种手法掩饰,所以秘人该真的以为成功烧掉我们大部分的粮食。”
  拓跋圭思索道:“如果太平仓真的被烧掉,余粮只够我们支撑两多个月的时间,所以往边荒集的购粮队必须在短期内出发,这才可令秘人更深信不疑。”
  崔宏道:“放火的十多个秘人从城北以勾索攀墙离开,打伤了我们五、六个战士。照我看,城内该没有秘人,但明天我们仍会进行大规模的搜索,以肯定此点。”
  拓跋圭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崔宏问道:“购粮队该于何时出发呢?”
  拓跋圭反问道:“崔卿有甚么意见?”
  崔宏道:“今次我们是不容有失,只有这个方法可引万俟明瑶现身,再把她生擒活捉。所以我们必须等待边荒集的消息,看如何与他们配合,如果燕兄可以及时赶来,便更理想。”
  拓跋圭叹道:“现时很多地方都在下大雪,令信鸽停飞,消息的传递只能靠人力。我们就静待十天,如果仍没有边荒集来的消息,购粮队必须立即起程,以免遭秘人的怀疑。”
  崔宏道:“如得族主赐准,我可以负责此一行动,且不须动用族主一兵一卒,我崔家的二百战士会在数天内抵达平城,愿为族主效死命。”
  拓跋圭欣然道:“得崔卿负责此事,我有甚么不放心的?”
  崔宏恭敬地道:“我拟好整个计划后,会上禀族主,再由族主决定。”
  拓跋圭心中暗赞,崔宏最令人激赏处,除了他的智能武功,更因他懂得与人相处之道,故能赢得长孙道生的交情,也使自己感到他一切以他拓跋圭为尊,不会独行其是,妄自尊大,又或恃宠生骄。
  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好哩!是时候到灾场去看看了。”
  “到哩!”
  尹清雅来到高彦身旁,讶道:“望台在哪里呢?”
  这是绵延数十里的丘陵区其中一片雪林内,高彦止步处地势较为平坦,一道溪流穿林而过,北岸是一座小山丘,挡着吹来的寒风,雪花仍是下个不休。
  高彦指着东北方道:“观察台在这方向的十多里处。”
  尹清雅不解道:“那即是尚未抵目的地,为何你却说到了呢?”
  高彦道:“如果我们定要在黎明前赶抵观察台,肯定我们要做一对同命苦鸳鸯。”
  尹清雅摇头道:“我不明白!”
  高彦道:“道理很简单,老向那家伙刚才射出烟花火箭的时间地点,你不觉得有古怪吗?”
  尹清雅道:“有甚么好奇怪的?他放出火箭,是要知会北颖口的敌人在前方拦截我们嘛!”
  高彦道:“那老向是否看到我们呢?”
  尹清雅虽然江湖经验不足,但终究是冰雪聪明的人,点头道:“你说得对!他若发现我们,好应悄悄接近,攻我们不备。哼!这坏东西在打甚么鬼主意?”
  高彦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时他仍在山上,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见我们在整理飞靴,知道我们动程在即,故从山上把火箭射向我们处,造成在较近距离把火箭射向天空的假像。”
  尹清雅皱眉道:“这有甚么用呢?”
  高彦道:“如果我们中计,会骇得亡命奔逃,因为怕他追上来,慌不择路下,大有机会直冲进敌人的天罗地网去。老向还可以跟在我们后方,不住朝天发射烟花火箭,指示燕人我们进入的位置,如此我们岂有侥幸可言?他奶奶的!老向想算计我,还差点道行。”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这小子哩!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躲在这里并不是办法。”
  高彦胸有成竹地道:“刚好相反,躲在这里方是上策。愈接近北颖口,被发现的风险愈高,最大的问题是老向晓得我们的目的地,现在我们玩的游戏叫捉迷藏,一旦被发现便完蛋大吉。”
  尹清雅兴奋地道:“是最刺激的捉迷藏。可是到不了观察台,便没法完成任务。”
  高彦望往黑蒙蒙的天空,道:“我这条是惑敌之计,比的是耐性。趁现在下大雪的良机,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片密林躲他娘的两天,待老向以为我们完成了任务又已离开,我们才到观察台去,舒舒服服的看敌人在干甚么,有甚么比这更写意的呢?”
  尹清雅听得眉头大皱,嘟着嘴儿道:“要在这鬼地方捱这么久吗?”
  高彦笑道:“有我陪你,保证不会闷,何况我备有神奇营帐,躲也躲得舒舒服服的。哈!我没有说错吧?跟着我雅儿是绝不用捱苦的。”
  尹清雅怀疑地道:“营帐?”
  高彦拍拍百宝袍,道:“我若要骗雅儿,怎会找可被立即揭破的事来骗你。”又笑道:“看!这座林内小丘也不错吧!环境幽美,与世隔绝,便让我先试过芙蓉帐暖、相栖相宿的夫妻生活如何?”
  尹清雅从容道:“别忘记我的素女心法。”
  高彦跃过小溪,颓然道:“这已成了我的锥心刺,怎会忘记呢?雅儿可否作个好心,告诉我你说的话不是真的?”
  尹清雅腾身而起,越过高彦,领先往丘顶掠去,娇笑道:“你道我是你吗?最爱瞎说编鬼,人家才不会那么低劣。”
  高彦还有甚么好说的,追在她后方上丘去了。
  江文清站在指挥台上,发出命令,她的帅舰“大江号”解缆起航,驶离小健康的码头。
  来送行的卓狂生、慕容战、拓跋仪、程苍古、费二撇、姚猛、刘穆之、王镇恶、呼雷方等人齐声欢呼,益添行色。
  顺流而下,双头舰转瞬间把边荒集抛在后方。
  大雪在黎明前停下来,寒风仍继续吹拂,江文清衣袂飘扬,心怀大畅。
  自父亲江海流饮恨于聂天还手底下,她便像陷进一个永无休止的恶梦里,不但失去了信心,更失去了斗志,因为在残酷的现实下,要重振大江帮的声威根本是没有可能的,更不要说杀聂天还为她爹报仇雪恨。
  可是刘裕把这一面倒的情况扭转过来,令大江帮的战船队可重返大江,她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纵然最后与刘裕双双战死,亦永不言退。
  抵凤凰湖后,她将与新建成的九艘双头舰会合,共赴健康。还有另十艘双头舰正在日夜赶工建造中,可于短期内陆续投进与天师军的战争去。
  站在她身旁的阴奇有感而发地道:“又和大小姐并肩作战了。”
  开始时,江文清并不喜欢阴奇这个人,那并非阴奇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而是她一向不欣赏像阴奇般爱玩弄阴谋手段的这类人,可是经过多番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们之间已建立起绝对的信任和交情。
  江文清道:“离开颖水后,我们分道扬镖,阴兄领五艘战舰直接由淮水出海,赶赴海盐与刘裕会合,余下的五艘由我领往健康,接载在健康的兄弟。”
  阴奇点头道:“大小姐思虑周详,这个安排非常恰当,如此方不会引起司马道子的戒心,还以为我们元气未复。”
  又道:“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像司马道子这种反复难靠的小人。”
  江文清道:“如被司马道子看破我们有防他之心,后果难测,所以我必须表示对他绝对的信任。”
  阴奇听得眉头皱了起来。
  江文清笑道:“阴兄放心好了!在健康籍父荫我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且司马道子一方面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聂天还,另一方面更要倚赖刘裕去应付天师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蠢得自毁长城的。”
  阴奇同意道:“是我过虑了。或许是因我们一直与司马道子处于敌对的立场吧!”
  江文清遥望颖水远方山环水曲处,想起父亲江海流因颖水而惨败身亡,自己却因颖水而能卷土重来,心中感慨。
  离开边荒集时,她已下定决心,与刘裕并肩作战到底,一天未斩杀聂天还,她绝不会回去。
  这将是她最后一个报父仇的机会。
  “平湖万倾碧,峰影水面浮。”
  正午时分,洞庭西山终于浮荡于烟波浩淼的湖面上。
  天气仍未稳定下来,天上乌云此去彼来,秋阳只曾短暂现身,瞬即被层云掩去。
  隔远望去,洞庭西山山影重重,数之不尽,山石景色,神奇莫测。眼前所见的岸崖满目疮痍,洞孔累累、千奇百怪,岩石层层迭迭,景中有景,景景生情。
  燕飞看得神舒意畅,因连夜操筏而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这是第三度与孙恩决战。首仗以自己惨败告终,次仗可算作不分胜负,今仗又如何呢?
  一路操筏而来,他都不住在思索,如何把仙门诀融入日月丽天剑法的武学难题,如何减少被仙门剑诀反震之力反伤己身的侵害,却没有想及孙恩方面。
  孙恩又从天、地、心三佩合璧,得到甚么启示呢?论才智武功,孙恩均在他之上而不在其下,且他积超过一甲子的功力,加上学贯天人,今回悍然向自己下战书,当有一定的把握。
  自学晓仙门剑诀,先后与敌交锋,例如聂天还、史仇尼归、卢循和魔门三大高手,他一直是无往而不利,但今次是孙恩,会否有不同的结果呢?他没法肯定。
  绝世的剑法,对上像孙恩般的人物,也必须有良好的战略配合。如单与对方硬拼仙门诀,一个不好,会输个一塌糊涂。
  天才晓得孙恩能挡他多少记仙门诀。
  尹清雅一觉醒来,昨夜临睡前的浑身酸痛已不翼而飞,睁眼看到的是雪白的营帐内部,令她生出高度隐秘、但又明知只是错觉的安全感。
  营帐确是特制的,以真丝织成,薄如蝉翼。
  探手一摸,却摸不到高彦。
  尹清雅坐了起来,低呼道:“高彦!”
  高彦刚好揭帐钻进来,欣然道:“雅儿醒来哩!”
  尹清雅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高彦在她对面坐下,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入黑,雅儿睡足一整天。我到了哪里去?当然是探听敌情,几次回来,雅儿仍熟睡未醒,我不敢打扰你的好梦,只好亲个嘴儿后再出去办事。”
  尹清雅粉脸通红,大嗔道:“你敢!”
  高彦立即岔开话题,道:“一切果如我所料,敌人兵力薄弱,根本没法扩大搜索范围,只能局限在北颖口附近。这批燕兵更非是慕容垂的精锐部队,搜索行动更是敷衍了事。这也难怪他们,整晚没觉好睡的,又捱夜又捱冷,照我看今晚我们已可出动。”
  尹清雅仍不肯放过他,红着脸儿道:“你快清楚交待,对我做过甚么使坏的事?”
  高彦摊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确没有摸过雅儿,虽然想得要命。”
  尹清雅一拳照他脸门轰去。
  高彦往后仰跌,低笑道:“我只是吹牛皮,实际上连口都没动过。”
  尹清雅拿他没法,气鼓鼓的不作声。
  高彦坐起来,笑道:“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隔着两件百宝袍,我们总算……”
  尹清雅喝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
  高彦后悔道:“早知道该一件百宝袍作枕,一件百宝袍作被,我们便可同寝共枕了。今晚就这么办。”
  尹清雅没好气道:“你倒想得周详,我还没有问你,为何百宝袍有两件,飞靴亦有两双,帐幕却只有一个,是否你故意藏起来?”
  高彦叫屈道:“营帐真的只有一个,还是为了雅儿的缘故,才特意带来。换了是我一个人,把百宝袍一卷,什么地方都可以大睡一觉。”
  又道:“不要看我这人吊儿郎当,事实上我做事一向小心稳妥,所以百宝袍和飞靴都有备份。哈!这样的夫君,到哪里去找?”
  尹清雅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想了想道:“我们真的不再多等一天吗?”
  高彦道:“我说要等待两天,不是怕燕兵,而是怕秘人。幸好我刚才微服出巡,竟见不到半个秘人的影踪,可知到边荒来的秘人,只有一个向家伙,其它的都到平城和雁门凑热闹去了。这是个重大的发现。”
  尹清雅皱眉道:“你不怕遇上向雨田吗?”
  高彦笑道:“向雨田虽然厉害,但总不是铁打的,他也要休息和睡觉。何况隔了这么一段长时间,他也不知搜到哪里去了,撞上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尹清雅担心道:“不要轻敌好吗?”
  高彦一呆道:“对!我确实有点被暂时的成功冲昏了头脑,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雅儿着想。就这样吧!待下一场大雪来临时,我们才行动。看天色,两个时辰内必有另一场风雪。”
  尹清雅又以奇怪的眼光瞧他。
  高彦笑道:“雅儿累不累?我最拿手帮人推拿,保证雅儿从未试过那么舒服。”
  尹清雅没好气的横他一眼,爬起来钻出帐幕去。

 

 

第七章 四大奇书

  桓玄独坐堂内,心中思潮起伏。
  他想到谯嫩玉,此女确是天生的尤物,女人中的极品,每次都能令他乐而忘返,令他完全忘掉了王淡真,再没有刚失去她时那种愤怨失落的感觉。
  谯奉先更是超卓的智士,绝对可以代替侯亮生和干归,令自己对得天下更有把握。最凑巧的是谯奉先和屠奉三,他们的名字是那么接近,这是否一种奇异的宿命,奉三会否有一天因奉先而亡?
  门卫此时报上堂兄桓伟求见。
  桓玄精神一振,知道是有新的消息来了,自侯亮生自杀身亡后,桓伟便负责侯亮生的职务。对桓伟的能力,他是绝对的信任,而桓伟在情报方面的工作亦做得非常出色。
  桓伟直抵他身前,施礼后坐下。
  此人身材修长,腰板笔直,神色冷静而自信,算不上英俊,但方形的脸却予人稳重踏实的感觉,两道浓眉更使人感到他精力充沛,永不会因事情的艰难而退缩。
  桓玄微笑道:“健康方面是否有好消息?”
  比桓玄长两岁的桓伟深悉桓玄的性格,恭敬地道:“确有来自健康的最新消息,表面看还是个坏消息。”
  桓玄不知为何今天心情特佳,兴致盎然的道:“那便更要听哩!”
  桓伟道:“谢琰和朱序的远征军旗开得胜,接连收复吴郡和嘉兴两城,廓清了直接攻打会稽之路,随时沿运河南下,直接攻打会稽。”
  桓玄眉头大皱道:“是否太过容易呢?”
  桓伟道:“所以我说表面看来是坏消息,这摆明是徐道覆避其锋锐、诱敌深入之计。因为当谢琰派兵攻打附近海盐、吴兴和义兴三城,天师军却据城力守、寸土不让,令谢琰只能控制运河,却没法主宰运河旁的辽阔区域。”
  桓玄道:“谢琰虽然名士习气极重,但始终曾随谢玄打过肥水之役,并非初出道的雏儿,怎都该知道是敌人的诱敌之计。”
  桓伟道:“就算他不知道,朱序也会提醒他,可是他却另有盘算。刻下他攻打的三城中,其中吴兴和义兴可互为呼应,敌稳如盘石,任远征军狂攻猛打,仍难以动摇其分毫。但另一城——靠海大城海盐却只是一座孤城,全赖隔着海峡的会稽、上虞和余姚从海上支援,始能力保不失。谢琰有见及此,又见吴郡和嘉兴得来容易,竟一意孤行,不理朱序的反对,一边分兵牵制吴兴和海盐的天师军,自己则率兵南下,意图攻克会稽。”
  桓玄道:“在策略上,这是正确的,只要占据会稽,便可以牵制附近上虞和余姚两城,使天师军无法从海路支持海盐,如此海盐绝撑不了多久。”
  桓伟道:“表面看来如此,可是徐道覆乃善于用兵之人,肯轻易放弃吴郡和嘉兴两城,必有后着,而谢琰这傻瓜在阵脚未稳之际,冒险南下,一旦被切断南归之路,肯定全军尽没。”
  桓玄思索道:“另一支由刘牢之率领的远征军又动向如何呢?”
  桓伟微笑道:“刘牢之的水师船队,由大江驶进大海,沿岸南下,看情况该是攻打天师军沿海诸城,以配合谢琰进军会稽。不过即使两军能会师会稽,情况仍没有分别。两支大军加起来人数超过五万,耗粮极巨,若被徐道覆成功切断运河的粮线命脉,他们可以捱多久呢?”
  桓玄听得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却没有再追问远征军的情况,反问起杨全期和殷仲堪来。
  桓伟答道:“殷仲堪近月来与杨全期往来甚密,听说杨全期把女儿许给殷仲堪的儿子,进一步加强他们之间的关系。据探子回报,杨全期日夜练兵,又与荒人往来,暗中向荒人购买战马和军备,且大幅加强辖地的城防。”
  桓玄不由想起王淡真,当日王恭亦有意把女儿嫁入殷家,以加强王殷二家的关系,被自己看破,遂把王淡真夺到手上。以门阀地位高低论之,殷家是高攀王家,现在则是杨家高攀殷家了。
  桓伟低声道:“杨全期精通兵法,如据地力保,要收拾他须费一番功夫。”
  桓玄微笑道:“如果殷仲堪有难,杨全期可以坐视不理吗?”
  桓伟点头道:“于情于理,杨全期也要向殷仲堪施援手,更何况他们已成姻亲的关系。”
  桓玄不屑地道:“我明白殷仲堪这个人,胆小如鼠,只要我令他感到我们正准备攻击他,他肯定会向杨全期求援,只要杨全期离开辖地,便如虎落平阳,任我宰割。”
  桓伟点头同意,更知桓玄早有定计,知机的待他说下去。
  桓玄沉吟道:“首先我们撤离江陵,然后在宜都集结兵力,如此必可吓得殷仲堪魂不附体,哭着向杨全期求援;另一方面,我们向司马道子要求扩大领土,把杨全期和殷仲堪的军权全收到手上,司马道子这个卑鄙小人,当然乐得看我们分裂互斗,肯定会中计。”
  桓伟叫绝道:“南郡公此计妙绝。”
  桓玄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司马家的天下将会被我桓玄取代,谁敢挡着我,谁便要死,而且死得很惨。”
  他的笑声充满残忍的意味,响彻厅堂。
  拓跋仪进入北骑联的主堂,慕容战正在把玩一把精致的匕首,见他进来,把匕首挂回腰带去。
  拓跋仪在他对面坐下,道:“昨天我来找你,你正像现在般坐着,令我有昨日又重现的古怪感觉。”
  慕容战笑道:“我无聊时最爱坐在这里想东想西的,不过你也说得对,人总会不断重复地做某一件事,养成了习惯。再扯远些许,大部分人每天都在重复昨天做的事,我们荒人算幸福的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事。”
  拓跋仪叹道:“我不敢断定这是否幸福,就像驾小舟在惊涛骇浪上航行,任何一刻都有舟覆人亡之祸。”
  慕容战有感而发道:“所以我们每一刻都在奋斗,为的是未来胜利的一刻。拓跋当家的前景比我好,我唯一的愿望只是千千主婢能无恙归来,边荒集会有一段较长的安乐日子。”
  拓跋仪想起与拓跋圭的关系,暗叹一口气,但当然不会说出来。
  慕容战振起精神,道:“好哩!今回拓跋当家又有何指教?”
  拓跋仪正容道:“我今次来见战帅,是经不起姚猛等央求,代窝友来向战帅传话,他们希望能得到战帅的许可,出集接应高彦。”
  慕容战道:“有用吗?”
  拓跋仪老实的答道:“我认为无补于事,但也认同他们的想法,怎都好过在这里干等。”
  慕容战道:“有几分道理。”
  拓跋仪道:“小杰最清楚高小子,每逢冰天雪地之时,从泗水回来,他总会循精心挑选的几条路线,所以我们并非盲目的去找他。”
  慕容战道:“这事交由拓跋当家去办吧!其中分寸利害,拓跋当家该懂得拿捏。”
  拓跋仪欲言又止。
  慕容战讶道:“拓跋当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拓跋仪道:“别怪我多事问一句,刚才战帅把玩的匕首,是不是朔千黛送给你的呢?”
  慕容战讶道:“拓跋当家的眼睛很锐利。”大方的把匕首连鞘取出来,送到拓跋仪眼前。
  拓跋仪没有触碰匕首,只以目光审视,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是柔然王族女子的‘守贞刀’。”
  慕容战不解道:“守贞刀?名字为何如此古怪?”
  拓跋仪道:“这是柔然王族女子于成年礼获授的匕首,终身随身携带,危急时可以之自尽,避免受辱。朔千黛是柔然族主之女,身份尊贵,此刀更具特殊意义。现在朔千黛肯把此刀赠你,自然更有深意,不用我说战帅也该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战遽震不语,但目光再离不开桌上的匕首。
  拓跋仪想起香素君,完全体会到慕容战的心情,起身探手紧抓他双肩一下,默然离去。
  当他离开北骑联的外门,天色已黑,寒风大雪又再飘临大地。
  燕飞登上缥缈峰,孙恩傲然立在峰顶边缘,正远眺北面太湖烟雨迷蒙的美景。
  在燕飞到达山腰时,夜空洒下毛丝细雨,欲断还续。自踏足洞庭东山后,他便感应到在缥缈峰恭候他的可怕敌手。孙恩的精神力量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深博如渊海,无有穷尽。可知受到仙门的启发后,孙恩攀上了武道的极峰,令他首次想到不能活着离开的可能性。
  他再没有绝对的把握。
  忽然间,他晓得自己在精神力的比拼上,正处于下风。
  但他却没有丝毫惧意。论火候,他的太阳真火当然比不上孙恩千锤百炼的阳火,但他却有孙恩欠缺的太阴真水。孙恩是得其一偏,自己却两者兼得。
  孙恩的一偏会否成为他致败的因由?而自己的水火并济又能否使他赢得这场决战?一切将于今夜揭晓。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对手的强弱,大家要比的是真功夫。
  在这宛如人间仙境的湖上大岛,峰峦起伏、步步美景、景景触情,令燕飞完全放松下来,一点不把即将来临的决战放在心上,且生出非常奇怪的感觉。
  执真为假,执假为真。
  从没有一刻,他能如此深刻的去体会生命,体会眼前的这一刻。
  置身于此突出崖山之上的高峰处,对面则是平生大敌“天师”孙恩,山风拂拂,苦雨飘摇,在这似是孤立隔离的世界外,人间世正进行改朝换代、争霸逐鹿的斗争,似与此刻无关。但在这里发生的事,将会直接影响到外面激烈斗争的成败。
  背负在他身上的是纪千千主婢的命运、边荒集至乎南北的命运,造成他目下的奇异处境,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心的幻像,人类执假为真的错觉,偏又是那么有血有肉无比的真实——这层次内与他血肉相连的真实。
  眼前的人不单是自己的劲敌,另一方面也是最知心的人,只有他和自己不只是“晓得”,而是真的同时感应到仙门,同时勘破醒悟到正置身的天地,只是其中某个层次的现实。
  从仙门的角度去看,眼前的斗争是全没有意义的。
  这真是何苦来战?
  燕飞从容道:“天师别来无恙?”
  正深情鸟瞰脚底下辽阔无垠太湖夜雨美景的孙恩,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燕飞,含笑欣然道:“燕兄你好!”
  当孙恩转身之时,燕飞感到整个天顶都似随着他旋动,这并非一种错觉,而是一种异常真实的感觉。孙恩虽然身量高颀,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可是予燕飞却有顶天压地的气势。燕飞在刹那间已掌握到孙恩之所以能使他有如此奇怪的感觉,皆因这对手的黄天大法已功行圆满,成功与“黄天”浑成一体,再无分彼我。他面对的再非一个宗师级的高手,而是夺天地造化史无先例的异人。
  一切都因仙门而来,正因孙恩能引天地的力量为己用,所以才能在精神和气势上压着自己,令燕飞生出无法击倒眼前武道“巨人”的感觉。
  燕飞叹道:“我不明白!”
  孙恩目光闪闪地打量他,整个人散发着深邃不可测度又诡异莫名的神气,柔声道:“燕兄明白与否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你来了。今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下山去,这是命中注定的。”
  燕飞的心灵变得晶莹剔透,一切清晰起来,包括每一个降落身上的小雨点,以及孙恩紧锁着他的黄天真气。
  微笑道:“这真的是无可避免吗?天师是否过于执着呢?在我来说一切只是个选择问题,包括仙门在内。”
  孙恩定神打量他,忽然道:“我们这世界是个非常奇异的地方,天数气运更像一个大饼,于整个历史而言,某时代分多了,另一时代会变得黯然无光,其中情况微妙难言。像春秋战国之时,诸子百家兴起,老庄孔孟绽放光芒,以后的秦汉便只能重复或加以演绎,却无法超越前人!仙门更是天运里的天运,能沾仙缘的固是无比的福份,但能破空而去者,也不会是人人有份。你相信好,不相信也好,你和我只有一个人能进入洞天福地,其它的都是废话。”
  燕飞皱眉道:“即使你击败我又如何呢?如此便可练成破碎虚空,抵达彼岸吗?”
  孙恩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油然道:“你怎会晓得‘破碎虚空’此载于天下第一奇书《战神图录》的最后一招?”
  燕飞微笑道:“谁告诉我并不重要,天师如决意一战,我燕飞只有奉陪。”
  孙恩欣然道:“横竖你来了,我也不急在一时,难得有这个机会,先让我们闲聊几句,否则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
  孙恩虽说得友善轻松,但燕飞却清楚他正全面施展黄天大法,一阵火热的真气像海洋浪潮般冲击而至,无隙不窥地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弱点,只要他燕飞的心神稍有失手,孙恩的攻势会排山倒海地直攻而来。
  他以仙门剑诀为骨干的“日月丽天大法”亦全力施展,以对抗孙恩挟天拥地般的“黄天大法”,生命正处于最浓烈异常的境况。
  燕飞淡淡道:“天师有什么好话题呢?”
  孙恩道:“你听过四大奇书吗?”
  燕飞道:“《战神图录》是否其中之一呢?”
  孙恩点首应是,然后道:“其它便是《天魔策》、《慈航剑典》和《长生诀》。除了《慈航剑典》仍安然供奉于佛门的一个神秘圣地外,另三部奇书均不知所终。此四书均有一共通点,就是与破空而去有直接关系,代表着人们对洞天福地的憧憬和追求。燕兄你明白吗?在我们之前无数的前贤智者,弹思竭虑,无非在追寻这开启仙门之法。以武人道,我和你能亲身体验仙门开启的异况,实是无比的福份。”
  燕飞微笑道:“我明白了!”
  孙恩讶道:“你明白了什么?”
  燕飞油然道:“我明白了此战为何势在必行,无可避免。”
  “锵!”
  蝶恋花出鞘。
  就在这一刻,漫天风雨似全聚集往蝶恋花的剑锋去。
  
第八章 缥缈之战

  漫天的风雨当然不会集中往剑锋去,可是蝶恋花的剑气,却确实令人有漫天风雨集此一剑的感觉,笔直射向立在崖缘处的孙恩。
  孙恩现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未曾想过燕飞竟可以单独使用太阴气,不含丝毫阳火,令阴水至纯至净,没有其它任何杂质。
  要知阴阳术家有所谓物物——太极——就是任何事物,不论大小,都是一个太极,而太极是由一阴一阳组成,没有东西能例外。
  例如孙恩的黄天大法,也是由阴阳组成,他的太阳真火亦是一阳一阴,只不过是“阳中之阳”、“阳中之阴”。正因为如此,他必须把“阳中之阴”化为“阴中之阴”,在一般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安玉晴虽因洞极丹练就太阴之气,可是她的“阴中之阴”仍含有“阴中之阳”,要练成极端相反的“阳中之阳”,是没有可能的,正如水和火不能以等势等况同时存在、互补长短,增添对方威势,共同发挥效用。孤阴不长,要练成纯阴而不含阳的太阴气,已是难之又难,遑论同时拥有纯阴纯阳之气。
  从这角度去看,燕飞现今的“日月丽天大法”,实是独步古今的旷世绝学。
  孙恩的目标,就是要把“黄天大法”里的“阳中之阴”,借燕飞而化为“阴中之阴”,燕飞等若他的洞极丹,服食后他将变成另一个燕飞,遂可施展“破碎虚空”此一终极招数,开启仙门,渡往彼岸。
  他之所以为之错愕,除了燕飞不像上一次决战般阴阳并施,更因为太阴真气的特性,在这天气湿寒之际,威力倍增,便如上趟在火场内,燕飞能把凡火转为己用,令其剑气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在天时、地利、人和上,他已是失时,而于其它两项上,他也占不到便宜。
  要就那么击败燕飞,孙恩自问有十成十的把握,问题在如果真的杀死了燕飞,他的仙门梦将告完蛋,终其余生只能对洞天福地望洋兴叹,缘尽于此。
  孙恩的难处是必须占夺上风,控制战局,牵着燕飞的鼻子走,令燕飞的太阴真气无所渲泄,太阳真气却逐渐损耗至一滴不剩,然后他便可以施展从仙门领悟回来的“黄天无极”招数,逼燕飞比拼功力,最后把燕飞的太阴真气完全吸纳,便可大功告成,完成不可能的事。
  可是如果燕飞只以纯阴之气来抗衡自己,那损耗的只是燕飞的太阴之气,燕飞阴气愈弱,对他的大计愈是不利,他哪能不为之愕然。
  燕飞是否已看破他的企图呢?
  孙恩闪电飘前,撮指前劈。
  方圆十多丈内的寒风细雨,随着蝶恋花离鞘而出,以惊人的高速聚集往剑锋喷发的剑气去,突破了任何剑术宗师人力有时穷的极限,变成至阴至寒之气,实有非人力所能抵挡的可怕力量。
  但当孙恩移离立身处的一刻,燕飞却感到高旷的整个天地似被孙恩牵动的样子。孙恩再非孙恩,而是天和地的本身,也像天地般虽然不住转化,但却是无有穷尽。
  这才是黄天大法的极致,卢循的黄天大法比起来只像刚学爬行的婴儿。
  孙恩的手掌在前方扩大,变成遮天覆地的一击。
  燕飞明知肉眼所见是一种错觉,但仍然被孙恩庞大无匹的精气神完全吸摄,没法破迷得真,遂也没法变招化解,就那么被孙恩的手刀一分不差的命中蝶恋花锋锐最盛处。
  没有丝毫劲气交击的爆响,亦没有劲气激溅的正常情况,被孙恩劈中剑锋的一刻,剑劲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燕飞醒悟过来,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是黄天大法,但已痛失先机。
  那种极虚极无、满身气力却无处渲泄的感觉,令燕飞难受至极点,且在没有选择下,不得不以阳火代替阴水,同时往后疾退,蝶恋花化作一个又一个以太阳真气画出来的剑圈,布下一重又一重的阳劲。
  果如所料,孙恩一声长笑,黄天大法从虚无变为实有,一时方圆十丈之内,尽是如火如烟的狂流劲,从四方八面向燕飞打去,他本人则双手幻化出无数掌影,每一掌都准确无误穿入燕飞画出的剑圈去,而燕飞的独门圈劲则应掌而破。
  燕飞在疾退,孙恩则如影附形的穷追不舍,不予他有丝毫喘息之机。
  燕飞心中有数,刻下是生死胜败的关键,像他们这般级数的高手对垒交锋,胜负只在一线之差,一旦落在下风,将失去反击之力,至死方休。
  更可虑者是以阳气对阳气,他根本不是孙恩对手,这等于以己之短,抗敌之长,失去了太阴气天性克制太阳气的奥妙功能。
  胜负的关键一刻,就在此时。一着之差又或一念之失,将会令他输掉此仗。
  唯一可扭转败势的,只有施出孙恩作梦也没有想过的剑法——仙门剑诀。
  燕飞此时已退至峰缘,再退一步,便要往陡峭的峰坡掉下去,连忙化退阴符为进阳火,画出最后一个剑圈。
  太阴真气布下最后一重圆满和充满张力的剑气。
  原来阴气阳气各有本身不能改移的特性。
  阳主进,阴主退;阳气速进速退,阴气则是进缓退缓。所以燕飞这招把仙门剑诀融入日月丽天剑法的奇招“仙踪乍现”,必须利用阴阳不同的特性,先布下以纯阴之气形成的剑劲,始能再以纯阳之气,点燃引发阴阳激荡所产生的仙门剑气。
  换句话说,如果他是以太阴真气布下剑劲,孙恩绝不会像现在般见招破招,轻松容易。
  孙恩的掌刀穿花蝴蝶般往他这最后一圈攻来,令人看得目眩神迷,根本没法测度他最后穿进圈内的是左掌还是右掌。以招式论,孙恩确已臻达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
  燕飞再由进阳火变为退阴符,太阳真气透过剑锋烈火般喷射,直击孙恩穿入最后一重的太阴真气里吸摄了燕飞心神的手掌。
  “叭喇!”
  惊心动魄的电光,闪于剑锋和掌锋之间,燕飞全身遽震,眼耳口鼻渗出血丝,但双脚却稳立于崖缘,没有跌下去。
  孙恩则像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在空中连续两个翻腾,落回另一边崖缘处。
  一切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只有当事者方晓得,刚才龙争虎斗的激烈处,仿如在鬼门关前徘徊,稍一失足便会错踏进去。
  两人目光交击。
  燕飞体内真气翻腾不休,五脏六腑倒转了过来般难受,太阴太阳两股真气于经脉内激荡冲突,因而没法乘势追击,无从得知孙恩还能捱多少招仙门诀。
  孙恩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孙恩沉哼道:“我真的没有想过,你竟练成小三合。”
  燕飞以手拭抹沾在鼻下唇边的鲜血,右手握着的蝶恋花斜指地上,轻松地问道:“什么是小三合?”
  孙恩神色平静地答道:“天、地、心合璧为大三合,你能在剑法上重演三佩合一的情况,但威力仍未足以破开虚空,便是小三合。”
  燕飞直觉感应到表面看来全无异样的孙恩亦受了点伤,却比自己受伤较轻,这个发现令他心中震荡,因为自悟通“仙门剑诀”后,他还是首次在施展此招时,对手能占上便宜。由此推之,眼前此刻的孙恩,他的黄天大法,实在他燕飞的“仙门剑诀”之上。
  为何会如此呢?难道“破碎虚空”并非最终极的招数?又或他的“小三合”仍未成气候?孙恩的真气又开始笼罩过来锁紧他,在气机牵引下,对手又是孙恩,他想逃也逃不了,只有竭尽所能,败此强敌。
  “好!好!好!”
  孙恩连说了三声好,接着两手高举张开,本随风拂扬的衣衫反静止下来,而他却似成为一个风暴的核心,把整座山峰完全置于他引发的风暴威力笼罩下。
  天地先静止了刹那光景,然后燕飞身处的四周开始狂风大作,风雨随着劲气形成一个又一个旋涡,如实质旋转着的兵刀割体而来,短促而有力,愈刮愈猛,没头没脑地攻向燕飞。
  一时间漫天风雨在孙恩劲气的引导下,狂舞乱窜,山峰景物轮廓变得模糊不清,燕飞脚踏的实地也似变成泥沼浮沙般不稳,那种感觉,非是身历其境,怎也不会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威力无俦的招式,似永不衰竭、无有穷尽的可怕功法。
  比起孙恩,魔门前辈高手卫娥的气场,只是小儿的玩意。
  这是不可能的。
  孙恩功力的表现,已完全突破了人力至乎任何武学大师的极限,高深莫测。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正如他从三佩合一领悟了“仙门诀”,孙恩也从中得到大益处,把黄天大法推展至这至高无上的层次。
  每一下割体而来的气劲旋涡,损耗了燕飞少许的护体真气,而当旋涡前赴后继,接踵而来,甚至有些时候两个或以上的气旋同时袭体,燕飞的损耗更大。
  孙恩的黄天大法有种把天地宇宙的狂暴,全集中于此的惊人感觉,令燕飞生出被完全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绝对的孤立无援、被气海急旋淹没了的感受,只要他撑不下去,会像玩偶般任凭孙恩的劲气摆布,失去自主力量。
  此时的孙恩,在他眼中变成了个能操天控地的巨人,而他却生出渺小和不自量力的颓丧感。狂怒的气旋从四方八面袭来,咆哮怒叫。
  对方似是有用不尽的力量,而自己则在不住损耗中,那种彼长我消的可怕感觉,构成最难以抗拒的压力。
  一时间,他知道自己又落在下风,而孙恩则正逼他在极度劣势里作出反击。
  他如何才可以扳平呢?蝶恋花遥指对手。
  燕飞神色平静,仿如一座任由风吹雨打亦永不会动摇分毫的高山峻岳,双目异芒遽盛,全身衣袂则飘扬作响,加上先前眼、耳、口、鼻渗出犹未干透的血丝,形相诡异至乎极点。
  在孙恩力逼下,燕飞只好施出全身真功夫来拼个生死,在如此正面对决的情况下,什么计谋手段都派不上用场。
  连孙恩也不晓得,他现在即将施展的反击,实在是被孙恩逼出来的,他从未试过是否可行,但晓只有此招方可破去孙恩那人力所没法抵挡的功法,不成功便要成仁,其中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
  太阳真火源源不绝注入遥指着孙恩的蝶恋花里去,左手则缓缓举起,掌心向外,当蝶恋花积蓄了爆炸性的能量,燕飞从容道:“不知天师此法可有名称?”
  孙恩双目厉芒大盛,长笑道:“告诉你又如何呢?此招乃本人黄天大法中名为‘黄天无极’的绝学,像你的‘小三合’般已超乎一般武学的范畴,非是人力所能颉抗。”
  燕飞微笑道:“小三合又如何呢?”
  刚说毕此话,左掌推出。
  以孙恩的眼光识见,一时也弄不清楚燕飞出掌的玄虚。
  原来燕飞此掌不但无声无息,且非直接攻向孙恩,反是向孙恩立处左方的虚空发出,表面看似不含任何劲力,可是却带得孙恩正笼罩燕飞的气场,整个随燕飞虚无至极的一掌,往孙恩左方移开去。
  燕飞顿感浑身一松,晓得成功失败,就在此刻,闪电逆气流而上,人剑合一地刺向孙恩。
  孙恩叹道:“你想找死吗?”高举的双手合拢起来,掌心互向,一股气劲立时诞生于双掌之间,向冲至的燕飞潮冲而去。
  燕飞长笑道:“天师中计哩!”
  蓦地旋转起来,竟是要硬捱孙恩一招,蝶恋花锋尖气发,太阳真火如雨暴后积发的山洪,冲向孙恩的左方虚空处。
  “蓬!”
  燕飞硬受孙恩的一击后,变成个陀螺般反旋开去。
  同一时间,孙恩左方被眩目的激电以树根状的形态撕开,悴不及防的孙恩被突如其来的电火震得整个人踉跄往横急跌,还差点滚倒地上,狼狈非常,当然也没法乘势追击燕飞。
  在抵峰缘前丈许处,燕飞的旋转开始减缓,到崖缘处旋动终止,刚站稳了,猛的张口喷出漫天鲜血,显然受了严重的内伤。
  孙恩也终于立定,又往横再跌一步,这才站稳,张口吐出一小口鲜血,容色转白,望往燕飞,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燕飞俊伟的脸容血色褪尽,亦感到难以相信,孙恩竟能在直接被仙门剑诀命中的情况下,仍只是吐出小口鲜血,受的伤比自己还要轻。
  这是没有可能的。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至阴至阳相激下产生的小三合力量,绝不是孙恩以太阳真火为主的黄天大法所能抗衡的。
  孙恩的位置转移到燕飞右方,正以奇怪的目光瞪着燕飞道:“三十年来,还是首次有人令我孙恩负上不轻的内伤,敢问燕兄是否还有再战之力?”
  燕飞尽量不去视察经脉内的伤势,叹道:“孙天师如仍不肯罢休,我燕飞只好舍命陪君子。不过再交锋势将分出生死,恐怕这非是天师想见到的吧?”
  孙恩点头道:“你能如此施展小三合,确在我意料之外。”
  又笑着道:“你确是灵慧俱全、有大智慧的人,看破本人与你决战背后原因,今次算你勉强过关,但下一仗将是另一回事。如果你仍只限于小三合的功夫,肯定输得很惨。”
  燕飞道:“天师是否要约期再战?”
  孙恩道:“不论你躲到天崖海角去,我仍有办法寻着你,这方面你该清楚。”
  燕飞淡淡道:“我从没有想过避战,正如天师所说,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破空而去,不是你便是我,在天师眼中,我燕飞乃天师能否练成‘破碎虚空’的关键,但不知天师是否晓得,你现在亦已变成我能否练成‘大三合’的决定因素。不如这样,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在此重聚,再决雌雄如何?”
  孙恩仰天笑道:“好!就次一言为定。”
  说毕纵跃而起,落往右方斜坡,消没不见。
  燕飞全身剧颤,坐倒地上,再吐出另一口鲜血。
  
第九章 深入敌境

  尹清雅掠到高彦身旁,像他般俯伏雪地上,望小丘另一边望去。问道:“有什么问题?”
  他们置身处是北颖口西南方的丘陵山地,愈接近北颖口,地势愈趋平坦。此时他们已抵达丘陵地尽处,外面尽是雪原雪林,如果不是雪花纷飞,又值夜深之时,很容易便会败露行藏。
  高彦凑在她耳边道:“外面纵横七、八里之地,本是个容易藏身的长草原,现在却变成个一望无际的雪原,只间中有几棵冷得发抖的老树在撑场面。”
  尹清雅皱眉道:“不要夸大,树怎会像人般发抖呢?”
  高彦笑道:“当你一个人在荒野中闷得发慌的时候,你会把一草一树都当人般看待,如此荒山野岭才会变得有趣起来。嘿!边荒不论是畜牲和花草树木,以至高山小石,都是我高彦的朋友,还有山神地仙都在保佑我,只要你睡觉时紧靠着我便成,一定可沾到我的福气。”
  尹清雅为之气结地道:“说来说去,兜兜转转,最后都是这些话。少点废话好吗?天亮前我们必须抵达观察台,否则肯定会死得很惨。”
  高彦道:“往观察台的所有路线中,以这无遮无掩的雪原最容易被敌人发现,只要对方在雪原另一边的树林设置了望台,任何人想偷过雪原都要无所遁形,所以这条路线也是最危险的。”
  尹清雅不解道:“那你为何还在此发呆呢?还不快到最安全的路线去,我们有很多时间吗?”
  高彦胸有成竹道:“敌人中最令我害怕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向雨田,如果在另一边守候我们的是他,肯定我们要完蛋。”
  尹清雅道:“看你的样子,是肯定他不会在雪原的另一边。”
  高彦点头道:“当然肯定,因为向雨田是个聪明的家伙,聪明人当然没想过笨办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由于在颖水西岸老向和燕人遍寻我们而不获,当会猜测我们躲往东岸去,至乎逃进了巫女丘原的沼泽区,却不知我高彦胆大包天,依然留在西岸。”
  尹清雅道:“你的话合情合理,我也相信向雨田不在附近,但如何越过这雪原区,又不虞被敌人的哨兵发觉呢?”
  高彦坐了起来,笑道:“这便要靠我们特制的雪上飞车哩!”
  尹清雅陪他坐起来,讶道:“雪车?”
  高彦道:“我们先借飞靴滑行的便利,深入雪原,到离那边的树林区尚有里许的距离,把两双飞靴脱下来,再用我带来可伸缩的钢枝造成支架,飞靴变成轮子,变成可乘载我们两人偷渡雪地的滑车,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雪林去。”
  尹清雅欣然道:“你这小子古灵精怪,最多鬼主意。”又怀疑道:“你以前试过吗?这样的车子真能在雪地滑行?”
  高彦道:“当然试过!这正是我要造两双飞靴的原因。我在下你在上,只要把手变成撸桨,把雪当作水,可像船儿般在雪海上滑行,快捷便妥。由于我们的百宝袍沾满了雪,兼之敌人哨兵身疲眼倦,在风雪连天中,保证我们在他们面前闯过,敌人仍要懵然不觉。”
  尹清雅道:“那我不是要整个人伏在你身上吗?”
  高彦笑道:“老夫老妻,有什么好计较的?”
  尹清雅探手过去,重重在他臂上扭了一记,痛得高彦龇牙咧嘴时,狠狠道:“想占我便宜吗?这便是要预付的代价。假如我发觉另一边根本没有敌人,我会要你好看。”
  高彦把另一边手臂伸向尹清雅,道:“再多扭一下,我愿付出更大的代价,多占点便宜。”
  尹清雅“噗哧”笑道:“死小子!”
  高彦把嘴巴移往她耳旁,道:“好玩吗?”
  尹清雅俏脸红起来,狠狠白他一眼,跳将起来,道:“我们动身吧!”
  燕飞在缥缈峰站起来,环目扫视远近臣服于脚下高矮不一的群峰,心怀舒畅。
  绵绵细雨下个不休。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运功疗治,他勉强压下了伤势,若要完全痊愈,至少还需十天的功夫。
  孙恩的黄天大法,其杀伤力远超过魔门三大高手,对他造成严重的损害,令他经脉受损,如果不是他身具至纯至净的先天奇功,恐怕永远不能完全复原过来。
  由此看,孙恩确有“杀死”他的力量,或说是力能摧毁他的肉体,使他变成永远徘徊于人间的孤寂游魂。
  即使他确是能永生不死的人,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也有死里逃生抹一把冷汗的惊悸感觉。
  他能安渡此战,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令孙恩无功而退,靠的当然是实力和本领,但更重要的是先一步看破孙恩的意图。而他至所以能掌握孙恩的情况,是因为他明白孙恩。
  对孙恩来说,只有仙门才具有意义,所以孙恩要与他决战,肯定与仙门有直接的关系,与孙恩能否练成“破碎虚空”有关。
  燕飞暗叹一口气,如果孙恩的目的只是杀死他,恐怕他已横尸缥缈峰,孙恩的黄天大法肯定在他之上,幸好他心有图谋。
  假设他不能在明年今日之前,勘破击败孙恩的法门,不要说什么携美进入洞天福地,还会“死”得很惨。
  燕飞摇摇头,哑然失笑,下山去也。
  高彦和尹清雅在雪林内滑翔,颇有逍遥写意的感觉。
  他们终于偷越过敌人最后一重警戒线,深入敌境。这片雪林绵延广披,纵横数十里,覆盖颖水西岸和泗水南岸的辽阔区域,也是侦察敌人的最佳掩护。
  今铺高彦可说是赌赢了,押注在向雨田到了颖水东岸去,赌注则是他们的生命。高彦的掩眼法可轻易瞒过燕人的哨兵,却绝瞒不过像向雨田般高明的人。
  倏地高彦停了下来,接着扑往就近一棵大树,把耳朵贴往树干去。
  尹清雅来到他身边,却不敢打扰他。
  好一会后,高彦把头移离树干,道:“大批敌人正从北面徒步走过来。”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还不快逃!”
  高彦道:“逃往任何一个方向,都一样危险,敌人精通搜索之术,……”
  尹清雅截断他道:“我们躲往树顶如何?”
  高彦道:“这绝不是办法。最头痛是我们必须在天明前赶往观察台去,否则若日上三竿,雪又停了,敌人派出猎鹰恶犬,我们更难幸免。”
  尹清雅差点哭出来:“那怎办好呢?”
  高彦出奇的冷静,忽然道:“出嫁从夫,随我来!”
  尹清雅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哪还有心情和他计较,忙随他在林内迂回曲折地前进。片刻后来到林内一个隆起的小丘旁,这处的树木特别茂密,一道小溪绕着小丘的低洼地流过来,溪旁怪石嶙峋。
  高彦道:“脱下百宝袍,千万勿要拂掉袍上的雪。”
  尹清雅开始有点明白高彦要玩的把戏,连忙依他之言小心翼翼地把百宝袍脱下来,露出青色的劲装和玲珑娇美的身段。
  高彦正全神观察溪旁一组又一组的大石,选择目标,当他的目光移到尹清雅处,立即亮起来,赞道:“雅儿真美!”
  尹清雅气道:“死到临头,仍是这副德性。”
  高彦探手抓着她柔软的小手,拉着她直抵溪旁一组乱石阵去,笑道:“我们扮一块大石如何?这块石若不是叫姻缘石便是夫妻石。”
  尹清雅担心地道:“若给燕人踏在我们这块石上,我们还有命吗?”
  高彦道:“技巧便在这里,我们这块石挤在两块巨石间,一半浸在溪水中,加上我们福大命大,肯定可以过关。”
  尹清雅没法子,照高彦的指示先蜷伏在溪旁两石之间,让高彦把百宝袍覆盖在身上,接着高彦钻进百宝袍来,把他那件百宝袍盖着临溪的另一边,接着探手把尹清雅搂个结实,还在她耳边道:“好玩吗?”
  尹清雅“咿唔”一声,没有说话。
  高彦收回一手,掀开百宝袍,探头外望,又立即缩回来,低声道:“我看到燕人的火把光哩!”嘴唇有意无意间轻碰尹清雅的香唇。
  尹清雅娇躯轻颤,以低语般的声音道:“死小子!不准吻我。”把俏脸埋入他的颈项处。
  高彦软玉温香抱满怀,真不知人间何世?今夕何夕?什么危险都抛于九天之外,嗅着尹清雅醉人的体香发香,感受着她动人胴体的温热,心忖生命还可再有什么可奢求呢?
  尹清雅道:“你以前扮过大石吗?”
  高彦道:“雅儿放心,扮石头是我拿手本领之一,扮雪石更是十拿九稳,绝不会出岔子。”
  人声传来。
  不知是否出于害怕,尹清雅主动搂紧他的腰,还相当用力,高彦乐得差点灵魂儿出窍,心花怒放。
  迷迷糊糊间,四周尽是长靴踏上积雪的沙沙声、猎猎作响的火把声和间中传来的叱喝叫声。
  那种处于最危险但又似是最安全地方的极端对比,令两人生出同命鸳鸯的感觉。
  吵声渐去,忽又有蹄音传来。
  高彦暗呼好险,因为他差点掀袍去看外面的情况。
  倏地感到尹清雅在他背上以指尖比画了一个字,只可惜他心神放到外面去,漏了开始的笔划,根本不晓得尹清雅画了个什么字。顽皮起来,也在尹清雅背上写了个“妻”字。
  来骑已抵两人隐藏的大石处,还停了下来。
  两人大气也不敢透半口,因怕最细微的动作,也会令敌人惊觉,但尹清雅心儿却在“霍霍”急跳着,显然她心中害怕,反是高彦心跳声更细微了,可见在冷静功夫上,高彦确胜过武功比他高的尹清雅。
  高彦并不担心,马儿喷气的“呼噜”声,火把燃烧的声音,可把任何微细的声音盖过,何况还隔了件百宝袍。
  一把男声响起道:“高彦和小白雁可能真的溜到东岸去了。”
  高彦还是首次听到此人的声音,更奇怪他不说鲜卑话而说汉语。
  另一把男声道:“高彦这小子别的不行,但做探子确是非常出色,且狡滑如狐,我始终认为向雨田是低估了他。哼!他这个人太骄傲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高彦有耳熟的感觉,偏是一时间没法想起此人是谁。
  先前的男子道:“向雨田是有资格骄傲的,只要他能杀死燕飞,荒人将不战而溃。唉!看来今次的搜索又是没有结果,高彦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另一个男子道:“我管他躲到哪去,正如向雨田说的,他始终要到北颖口去,我们已在那处张开天罗地网,等他和他的小情人投进去。”
  胡沛!
  高彦终于记起他是“大活弥勒”竺法庆的徒弟胡沛,一直潜伏在以前边荒集的汉帮内作卧底,极得汉帮龙头祝老大的宠信,重创祝老大后潜逃,祝老大终告不治,想不到他竟成了慕容垂的走狗,今次更被慕容垂派来对付他们荒人。此人对边荒的形势颇为熟悉,难怪在防守放哨上这般严密,连他高彦也差点着了道儿。
  不过今回自己能在一旁偷听他说话,正显示自己仍稳胜他一筹。
  最早开腔说话的男子道:“当雪停了,我们便可以放出猎鹰,那时高小子和小白雁势将无所遁形。”
  胡沛谄媚的笑道:“我们今趟是稳操胜券,只要我们夹岸建成六座堡寨,任荒人如何悍勇,也难越北颖口半步。宗将军立此奇功,将来必得皇上重用,宗将军可千万别忘了我胡沛。”
  高彦心中一动,从“宗将军”猜到另一人必是有“小后羿”之称的宗政良。
  宗政良道:“今次皇上派我来之前,曾找我说话,问我可晓得因何会派我负此重任?”
  胡沛兴致盎然的问道:“宗将军如何回答?”
  宗政良叹道:“坦白说,我是真的不明白。严格来说,我是有过无功,屡次吃亏在荒人手上。于是我只好说不明白。你道皇上如何答我?他说正因我多次失败,故不会有轻敌之心,只要我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明白荒人的手段,今次将可不负他所托。”
  胡沛沉默下去,高彦也为他难过,因为他拍马屁拍错了地方。
  宗政良道:“所以我绝不会认为自己是稳操胜券。这场早来的大雪,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好处是荒人在我们建成堡寨前难以反攻,坏处是我们的支持队伍在风雪停下前没法开赴北颖口来。今次我会打醒十二个精神,不容有失。”
  胡沛道:“皇上真懂用人,宗将军肯定是主持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只要我们的援军开到,那时只要据寨力守,寨与寨间又能互相呼应,以逸代劳,荒人来攻,与送死并没有分别。”
  宗政良道:“现时当务之急,是拿下高小子,令荒人弄不清楚我们虚实,到建成堡寨后,荒人若要反攻,已痛失时机了。”
  接着一阵长笑,策骑而行。
  随行的百多骑随他往南驰去,迅速去远。
  尹清雅放开了搂着高彦的玉手。
  高彦又待片刻,在尹清雅耳旁道:“雅儿刚才在我背上写的是什么字?”
  尹清雅在他臂弯内轻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哎!”的叫了一声。
  高彦寻到她的脸蛋,亲了一口,道:“是不是个‘夫’字?”
  尹清雅把他的下巴抓着,令他没法再轻薄她,大嗔道:“我去你的娘,我是绝不会嫁给你这个坏蛋的,快放开我。”
  高彦道:“亲个嘴儿……噢!”
  尹清雅另一手在他肋下戳了一记,痛得他全身抖震。
  尹清雅狠狠道:“若不是见你半边身子浸在水里,还有得你好受的,居然搂人家搂得这么用力。”
  高彦道:“彼此彼此,你搂得我很轻吗?差点连卵……噢!没什么。”
  尹清雅掀开盖在身上沾满雪花的百宝袍,挣开他坐了起来。
  高彦也坐起来,笑道:“刚才舒服吗?”
  尹清雅仍是粉脸通红,横他一眼道:“不要说废话,我们还要赶路呢!”
  
第十章 覆舟之喜

  “到哩!”
  尹清雅赶到高彦身旁,见前方黑漆漆一片,也分不清楚是树丛还是山丘,不解道:“你的观察台在哪里?”
  高彦往后便坐,原来后面有块大石,这小子坐个四平八稳,轻松地道:“雅儿坐到我身旁来,这块石是我精心挑选的,又平又滑,保证雅儿坐得舒舒服服。”
  尹清雅实在累了,只好依言靠着他坐下,旋又站起来,改在他另一边坐下,以背靠着他的背,叹道:“这才舒服嘛!噢!人家的腿酸死了。”
  她这主动亲昵的行动,令高彦喜出望外地直甜进心底里去,忙道:“要不要我给雅儿揉腿子?”
  尹清雅警告道:“不要得寸进尺,我只是借你的背脊休息,如果这块鬼石头就是你的观察台,我会狠揍你一顿的。”
  高彦傲然道:“脱掉飞靴再说吧!你刚才没听到吗?连敌人也要称许我。这块大石只是进入观察台秘道的入口。你现在看着的是个茂密的荆棘林,当年不知费了我多少功夫,才弄得成这个隐秘的观察台,你现在正享受着我心血的成果。”
  尹清雅现出倾听的神色,道:“这是什么声音?”
  高彦脱下靴子,分别塞进百宝袍的两个长袋子去,油然道:“这是敌人营地的号角声,一长三短,表示仍没有发现外人入侵,他奶奶的,怎会没有外人入侵呢?我们不是外人吗?只是你们窝囊,没有发现我们吧!”
  尹清雅边解靴边笑道:“你这小子最爱发疯。究竟脱靴子来干什么呢?穿上靴子在雪上走路不是方便点吗?”
  高彦笑道:“雅儿习惯了我设计的好宝贝哩!是否脱下靴子后,每一步都像重了十来斤的样子?”
  尹清雅道:“少说废话,秘道在哪里?是否掀开石头便见到入口?”
  高彦跳将起来,同时抓着尹清雅两边香肩,助她站起来,笑道:“让我变戏法你看。”
  说罢移到荆棘丛林前,俯身把紧贴地面高约尺半的大截荆棘,用力一拉,雪花四溅下,荆棘应手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人贴地爬进去的小洞。
  高彦得意地道:“雅儿现在明白为何要脱靴子了吧?因为要爬进去啊!”
  尹清雅眉头大皱道:“这个鬼洞有多深?”
  高彦道:“大约七、八丈。弄这秘道便像筑长城般辛苦,是由我和小杰两人开拓出来的。以前我多次被人追杀,全赖这秘道脱身。雅儿请!”
  尹清雅道:“你先进去!”
  高彦叹道:“我不是不想打头阵,只是须负责关门,把这荆棘造的活动门扎绑好。”
  尹清雅拗不过他,只好领先爬进去。
  高彦低嚷道:“密道是笔直的通往观察台,雅儿直往前去便成。”
  接着把移开的荆棘拉回原位,他们两人便像消失了。
  当他们仍在秘道摸黑深进的当儿,一队巡兵经过荆棘林,毫不在意地巡往别去处,确是险至极点。
  黄昏时分,燕飞在太湖北岸弃筏登陆,朝健康奔去。
  这时他方有闲情思考与孙恩在缥缈峰顶的决战。归途的行程比去时用的时间多出一倍,因为他一边操筏,一边疗伤,精神似与肉体分开了。
  对孙恩的黄天大法,他有更深刻的体会。以前与孙恩的两度对仗,都没有这种了解和感受。孙恩想从他身上得到开启仙门的功法,事实上孙恩也在启发他掌握“破碎虚空”的秘密。
  孙恩的“黄天无极”,代表了孙恩已练成了“破碎虚空”一半的功法,以天、地、心三佩作譬喻,他已得到心佩,只差能合璧的天地佩。
  “黄天无极”无有穷尽,完全超越了人力和武功的范畴,与天地浑成一体。黄天大法之可以无极,皆因孙恩能提取天地的能量,夺天地造化之精华,故能着着领先,压着他来打。
  如非燕飞人急智生,先以至阴之气吸引至阳之气的天性,移动孙恩的气场,再以奇招击伤孙恩,令他没法再施展“黄天无极”,后果实不堪设想。
  比起孙恩,燕飞的仙门诀便像两边都不着岸,故只能施展孙恩所说的小三合。但假如他的太阳太阴均能无限地提取天地的能量,他岂非可使出大三合,破空而去?他生出悟通了“破碎虚空”的感觉,虽然实际上如何可以办得到,他仍是毫无头绪,但孙恩既能成功,他当然也有可能达成。
  忽然间,他感到心怀扩阔至无尽的远处,天地的秘密尽在掌握之中。
  斜阳在厚云后初现仙姿,洒射下没落前金黄的余辉,平原美丽得像个仙境。
  燕飞一声长啸,加速朝目的地奔去。
  “奇兵号”缓缓驶进小海湾,这是与屠奉三约定会合之处,离海盐城只有一天的水程。
  太阳没入海湾西面绵延的山脉后,高挂于“奇兵号”帆桅上两绿一黄的风灯挥散着诡异的彩芒,这是与屠奉三约定的灯号。
  刘裕、宋悲风和老手三人站在望台上,用神观察海湾和陆岸的情况。
  追随老手的二十五名精通操舟之道的兄弟也全神戒备,以应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宋悲风皱眉道:“难道奉三尚未抵达吗?”
  刘裕摇头道:“他的船论速度不在我们之下,且比我们领先了近一天的时间,怎也该到了。”
  老手扫视海面,沉声道:“在不久前,这里应发生过激烈的船战,你们看,海面仍飘浮着火油渍。”
  宋悲风一震道:“奉三可能中伏了!”
  老手沉着地道:“不用担心,屠爷该已成功突围逃脱,否则火油渍不会直延往海湾外。”
  刘裕神色凝重地依老手指示观看海面。
  老手道:“我们该立即离开,此湾不宜久留。”
  刘裕道:“我们驶出海湾,却不要离得太远,奉三若成功逃掉,必会回来与我们会合。”
  宋悲风叫道:“看!”
  刘裕大喜道:“是奉三!”
  只见在海湾口的一座山上,灯火有节奏的闪烁着,正是荒人打灯号的手法。
  不待刘裕下令,老手早指示手下把“奇兵号”驶过去。
  “雅儿!雅儿!”
  尹清雅睁开眼睛,接着骇然坐了起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
  高彦在小帐幕的黑暗里,蹲在她身前,爱怜地道:“现在该是初更时分,雅儿睡了足有一天半夜。”
  尹清雅发现高彦的轮廓清晰起来,事实上整个以真丝织成、薄如蝉翼的帐幕也亮了起来,透着金黄的色光,迷迷糊糊地讶道:“怎会这么亮的?”
  高彦探手抓着她两边香肩,柔声道:“是月儿的光嘛!今天午后天气转晴,碧空一望无际。来!快穿上百宝袍,是时候离开了。”
  尹清雅清醒了点,道:“你完成了你的任务了吗?”
  高彦像伺候小公主般助她穿上百宝袍,笑道:“我在观察台上看足一整天,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尹清雅“噗哧”娇笑,白他一眼道:“你的所谓什么观察台,不过是一棵长得特别高的大树吧!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高彦正为她整理衣襟,欣然道:“有我这超级探子征用它,这棵老树也自然地成了超级观察台,且会名传边荒的历史上,由卓疯子的《天书》一直传诵下去。”
  尹清雅仰起俏脸,凝望帐顶,似可透帐看到夜空上的明月,闷哼道:“你最爱自吹自擂——噢!真美!”
  高彦借着透帐而入的月光,看着她有如神迹的美丽花容。尹清雅天真烂漫的神情,在月儿的光色下更是不可方物,高彦一时心神皆醉,朝她香唇亲去。
  岂知尹清雅一个闪身,竟钻了出帐外去,害得他不但扑了个空,还差点失去平衡,扑倒帐内。
  高彦垂头丧气地钻出帐外去,只见尹清雅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抬头仰望挂在夜空上的月儿,她站在荆棘林核心处被开辟出来的小空间里,活像长期生活在雪林里最可爱的美丽精灵。
  观察树孤零零的独立在敌境靠东北的一角,直耸夜空。
  号角声从只有一林之隔的敌方阵地传来,还隐听到颖河流动的水响。
  这片杂树丛生的荆棘林,绵延于泗水南面和颖河西岸的丘陵地,而观察台所在处正是丘陵高处,登树后可把北颖口的情况尽收眼下。
  尹清雅目光往高彦投去,露出顽皮的笑容,道:“你该趁人家未睡醒时使坏嘛!现在错失机会哩!”
  高彦收拾营帐,若无其事地道:“雅儿放心,每次我从树上落到地面休息时,我都会到帐内和雅儿亲个嘴,所以绝不存在什么痛失机会的问题。”
  “什么?”
  高彦把帐幕折迭起来塞进内袋去,别过头来,只见尹清雅杈着小蛮腰,杏眼圆瞪地狠狠望着他。
  高彦道:“没什么——哈!我已非常克制,雅儿的小嘴真香。”
  尹清雅嘟着小嘴生气地道:“你只是在胡诌!快告诉我,你是在胡诌。”
  高彦耸肩道:“对!我只是在胡诌。”
  尹清雅“噗哧”笑起来,横他一眼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如果真的占了本姑娘便宜,我会和你没完没了的。”
  高彦仰望夜空,道:“打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和你这一生已没完没了。唉!说到占便宜,嘿!——”
  尹清雅神色不善地道:“你在说什么?”
  高彦忙道:“没说什么!时候无多,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处太危险了,最怕向雨田那小子来了。”
  尹清雅道:“我们不等另一次大雪吗?”
  高彦道:“看天色,接着的几天都不会下雪,若明天太阳出来,我们便危险了。”
  尹清雅再没有和高彦算账的闲情,领先朝秘道入口走去。
  屠奉三与十多名兄弟登船后,“奇兵号”迅速开离海湾。
  屠奉三在仓厅内说出经过,原来他的船于午后时分抵达海湾,幸好他一向小心谨慎,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没有下锚和泊岸,而是选择沿海湾巡弋,这才避过大难。
  就在毫无先兆下,天师军的十多艘战船忽然来袭,屠奉三等只好且战且走,凭优良的战术突围出海,沿南岸逃逸,可惜战船受创过重,多处起火和入水,最后只好弃船逃上陆岸,再潜回海湾守候刘裕。
  屠奉三总结道:“今次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有五个兄弟被矢石所伤,但均非重创。”说罢现出笑容。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宋悲风讶道:“我是否看错了,奉三似乎还相当兴奋雀跃?”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不但没有看错,还看得很准,我心情的确极好。”
  接着向刘裕道:“刘爷明白我的心情吗?”
  刘裕心中一阵温暖,想起屠奉三从与自己誓不两立的敌对立场,发展至成为绝对信任对方的战友和生死之交,其中的过程,实在令人回味不已。笑道:“又来考量我吗?你不是早认定我是真命天子,仍要来这一套?”
  屠奉三和宋悲风交换个眼神,同时放声大笑。
  刘裕点头道:“好吧!屠兄的心情之所以这么好,皆因晓得今回覆舟之恨的债,不但可以本利讨还,且可以要敌人连老本都赔出来。”
  宋悲风苦笑道:“我想不认蠢都不行,我仍是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的?”
  屠奉三解释道:“我们一直不明白徐道覆在玩什么阴谋手段,他敢放弃吴郡和嘉兴两个位于运河沿线的重要城池,定有后着,可是这后着是什么?我们看不通更摸不透,在现时的情况下,徐道覆能保住海盐、吴兴和义兴三城已不容易,更不要说能夺回吴郡和嘉兴两城。
  “现在刘牢之的水师船队已抵达海盐,并在海盐南岸登陆,与由朱序指挥的部队连手攻打海盐。在这样的情况下,海盐的失陷只是早晚间的事。一旦海盐沦陷,谢琰的大军将会长驱直下,攻打会稽;而刘牢之在夺得海盐后,会渡峡助谢琰围攻会稽,当会稽被远征军收复,整场大战的决胜时刻将会来临。
  “而天师军的成败,正系于能否重夺吴郡、嘉兴和海盐三城,从而截断远征军的粮线,令远征军陷于天师军势力所在的泥沼中,变成无援的孤军。”
  宋悲风皱眉道:“我仍不明白,这与奉三在那海湾遇袭有何关系?”
  屠奉三道:“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天师军却露了形迹,让我们晓得海湾附近有天师军的秘密基地,所以警觉性会如此的高,我们逗留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师军便可调动水师来围剿我的战船。失去一艘战船对我们来说无关痛痒,可是让我们晓得天师军在海湾附近有个秘密基地,对天师军却是个非常严重的失误。所以我的心情会这么的好。”
  宋悲风恍然,点头表示同意。
  刘裕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屠奉三淡淡道:“这是个以命搏命换回来的珍贵情报,只可供我们私用。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助远征军打赢这场仗,我会请刘爷立即去通知朱序,但现在的情况当然不是这样子,这更是刘爷军事生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宋大哥同意吗?”
  宋悲风苦笑道:“我可以说什么呢?如果远征军大获全胜,第一个没命的肯定是我们的刘爷。”
  屠奉三冷哼道:“我敢大胆说一句,即使我们向远征军泄漏这关乎胜败的情报,远征军仍没有回天之力,因为徐道覆对远征军有精密的监察和防范,只有我们这支奇兵,在徐道覆的算计之外,故可以扭转乾坤。刘爷认为我说得对吗?”
  刘裕断然道:“一切依你的话去办。”
  宋悲风道:“天师军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呢?”
  屠奉三微笑道:“我们很快便会知道。”
  
第十一章 一士难求

  海盐城是个中等规模的城市,城分两重,中有衙城,是地方统治机构所在。外城开七门,以两条十字街为布局,当然以通向南门的大街最为繁华,因为南门外便是码头区,平时车水马龙,装卸货物昼夜不停,所以南门大街被城民称为众宝街,是海盐城商贸的命脉。
  在城防上海盐也是无懈可击,周围有城壕环护,引进海水成护城河,以吊桥供出入之用。外城墙高达二十丈,城门设箭楼,大大增强了防御力。
  现在的海盐当然盛况不再,天师军起义后,大批居民逃往北方,商贸断绝,五天前北府兵更从嘉兴开来,不分昼夜对海盐狂攻猛打。昨天由刘牢之率领的水师大军,更于城南的码头登陆,夹击海盐,任何人均知海盐大势已去,陷落是早晚间的事。
  徐道覆立在南墙墙头,望着潮水般退却的北府兵,城前遗下数以百计的尸体,脑海中仍浮现着刚才激烈的攻防战。
  北府兵凭着压倒性的兵力,对海盐发动一波一波的攻击,令海盐的天师军疲于奔命,斗志逐渐被瓦解。敌方策略虽然成效显著,却非智者所为,因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更会让战士们意识到,主帅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本性,从而削弱士气。
  换过是谢玄,绝不会如此急于求胜,由此也可以看出谢琰和刘牢之是何等样人。
  大晋的远征军对海盐是志在必得,所以集中力量来攻击海盐,而对附近其它两城吴兴和义兴用兵,只是牵制的作用。从这方面看,徐道覆晓得,谢琰和刘牢之已踏入他精心安排的陷井。
  取得海盐后,远征军将进军会稽,希望能以会稽作据点,收复附近其它沿海城池。这是远征军的如意算盘,但徐道覆知道,远征军的算盘不但打不响,还会输得很惨。
  卢循来到徐道覆身旁,叹道:“刘裕仍没有死。”
  徐道覆微笑道:“师兄路途辛苦了,昨晚那场大雷雨很厉害吧!”
  卢循仰观晴朗的夜空,道:“昨晚的雷雨确是来势汹汹,但我却有痛快的感觉,在那种天地难分、天威莫测的情况里,人的脑袋会生出很多奇怪的念头。唉!你想知道我两度暗杀刘裕而不果的过程吗?”
  徐道覆道:“我已大约知道了情况。不用担心,刘裕这个真命天子该是假的,他绝对不是杀不死的怪物,只是暂时仍命不该绝。”
  卢循讶道:“道覆怎能说得这么肯定呢?”
  徐道覆道:“是天师亲口告诉我的。他在到太湖缥缈峰与燕飞决战前,到海盐来见我,说了这番话,可是当我追问下去,天师却笑而不答。”
  卢循皱眉苦思道:“天师怎能这么肯定呢?或许他只是安慰你。”
  徐道覆摇头道:“师兄和我该清楚天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从不作虚言妄语,只会实话实说。”
  接着叹道:“但我也真的不明白,怎可以说得这般肯定?自上一回他决战燕飞,无功而还,天师便像变成另一个人,对我们天师道的事不闻不问,似乎天下间只有燕飞一人可令他紧张在乎,究竟在他和燕飞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卢循沉声道:“我在健康为天师送战书予燕飞时,和燕飞过了一招。”
  徐道覆讶道:“一招?这不似师兄一向的作风。”
  卢循苦笑道:“燕飞只一招便令我知难而退,他的真气非常怪异,防无可防,挡无可挡,只能硬抵,看是否能消受,如此武功,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作梦也没有想过。”
  徐道覆只有听的份儿,不知说什么话好。
  卢循续道:“在我离开前,忍不住问他与天师第二次交手的情况,当时他说了几句非常奇怪的话,虽然每一句话的含意非常清楚,没有丝毫含糊,但我听得似明非明、似解非解。事后回想起来,则是愈想愈糊涂,但又隐隐感到燕飞说了实话,而非是敷衍之辞。”
  徐道覆大讶道:“燕飞说了什么呢?”
  卢循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他说……他说……唉!燕飞说‘我该怎么答你?可以着样说吧!在机缘巧合下,决战未分出结果前便结束,令师却意外的知悉,成仙并非痴心妄想,也可说令师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见徐道覆一脸茫然之色,苦笑道:“你说吧!这番话是否令人愈听愈糊涂呢?”
  徐道覆回过神来,道:“如果燕飞说的是真的,天师何不成仙去也?却还要留在尘世打滚,且要与燕飞再决雌雄?”
  卢循道:“昨夜我在雷雨中纵情狂奔,想到了很多事。依时间推算,上次天师决战燕飞,该与传言‘火石天降’的时间相若,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连呢?”
  徐道覆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正因天师晓得天降火石是什么一回事,所以断言刘裕的‘一箭沉隐龙’与之无关,刘裕更非什么真命天子。哈!不瞒师兄,燕飞这番话令我如释重负,放下了心头大石。”
  卢循冷笑道:“刘裕现在已成了魔门欲去之而后快的人,干归刺杀他不遂,反饮恨在淮水,更添魔门对他的仇恨,只要刘裕待在健康,避得过一次灾祸,并不代表他永远这般幸运。只要道覆能击溃远征军,便可大举北上,司马道子凭什么来抵抗道覆呢?”
  徐道覆双目神光闪闪道:“刘裕算有点手段,但仍远未足成气候,只要他不是真命天子便成。”
  卢循目光落到城外,道:“道覆打算何时撤走?”
  徐道覆微笑道:“刘牢之的大军尚未站稳阵脚,合围之势未成,我说走便走,谁人拦得住我?”
  卢循欣然道:“如果道覆在三天内撤走,我可以陪道覆在这里耍乐子。”
  徐道覆笑道:“就这么说定三天!难得师兄这么有兴致,便让北府兵惨尝敢来捋我们天军虎须的滋味吧!”
  卢循欣然道:“守城而不出击,只是死守,待我领一支军队出城袭敌如何?”
  徐道覆道:“今趟师兄到健康去虽杀不了刘裕,却揭破了刘裕‘一箭沉隐龙’的神话,这作用等同杀死了他,去除了我的心障。现在我充满了生机斗志,颇有胜利在手的舒畅感觉。今晚便让我们大干一场,狠狠教训敌人,令他们更无法形成合围之势,尽管能攻陷海盐,亦要得不偿失,师兄意下如何呢?”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
  两道人影迅如轻烟似的在雪林里移动,直至林区边缘,倏然停下,正是高彦和尹清雅。
  离开观察台所在的荆棘林,虽然没有遇上最令他们顾忌的秘人向雨田,可是燕人趁雪停后天朗气清的好时机,追骑四出的搜捕他们,又出动猎鹰恶犬助阵,全赖高彦用尽浑身法宝,使尽看家本领,才成功溜到这处来。
  高彦道:“最接近我们的敌人,正于左方三十多丈外的大树上放哨。”
  尹清雅看着林外无遮无掩的雪原,道:“我们是否要再弄一辆雪车来呢?”
  高彦叹道:“说真的,我确实想得要命,因为可多享受一次雅儿乖乖伏在我背上的动人滋味。只恨在月照当头下,以雪车试图暗渡陈仓只是个笑话,还影响了我们的速度和灵活性,万万不行。”
  尹清雅皱眉道:“那怎办好呢?”
  高彦笑道:“暗渡不行便来个明闯,凭的是我们如能在雪地飞翔的神靴。现在雅儿控制飞靴已是驾轻就熟,可以和马儿在雪地上比拼脚力。”
  尹清雅傲然道:“就算是碰上向雨田那家伙,我也不怕,在平原区谁都追不上我,包括你这小子在内。”
  高彦道:“最重要是有信心,遇上敌人勿要害怕,我们还有另一优势,就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边荒的地形,所以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雅儿都要紧跟着我,这是名副其实的嫁夫随夫,绝不可自作主张,又或三心两意。”
  尹清雅嗔道:“还要说这些话,是否要我以后不理你了。”
  高彦道:“如果我不再说这种便宜话,雅儿是否以后都理我呢?”
  尹清雅没好气道:“你这叫死性不改,兜兜转转最后说的都是同一类的话,你时间多得很吗?”
  高彦道:“准备!”
  尹清雅紧张起来,道:“早准备好了!”
  高彦道:“你要心里有个预备,一冲出林外,将会警号大作,搜索我们的燕人会从各处涌来,后面追来的当然不用担心,但在前方的敌人会全力拦截我们,雅儿要跟随我每一个落脚点,因为我每一个踏足点都是有分寸的。”
  尹清雅欣然道:“晓得哩!”
  高彦喝道:“去!”
  领头急步奔出,然后飞跃而起,落往两丈之外。
  尹清雅表现了比高彦更出色的身手,如影随形,宛如高彦的影子。
  果如高彦所料,号角声在后方响起,显示敌人发现了他们。
  高彦一声怪啸,落地后蹲身举手保持平衡,脚底滑不唧溜地冲前直行,尹清雅紧跟在他身后,像两只不须费力的飞鸟,在白色的世界里贴地滑翔,说不尽的轻松写意。
  冲力把高彦带上一道矮坡之巅,接着高彦冲天而上,在雪地上空画出美丽的弧线,落往数丈外的地面上,速度不灭反增,迅速远去,超乎了任何高手在雪地上奔掠的速度。
  尹清雅抛开心中害怕的情绪,娇呼一声,继高彦后冲天而起,紧迫在高彦身后。
  后方置身于树上高处哨台的燕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目送两人在起伏不平的雪原间乍现乍隐,转眼消没。
  宋悲风回房休息,舱厅内剩下刘裕和屠奉三两人。
  屠奉三听罢刘裕到广陵过门而不入的情况,道:“当我看着‘奇兵号’驶入海湾的一刻,心中有很奇怪的感觉。”
  刘裕讶道:“奇怪的感觉?”
  屠奉三点头道:“的确是很奇怪的感觉。对战船的认识,我是个大行家,什么战船让我一眼望去,便可以分门别类,大致上就掌握了该船的优点和缺点,掌握其结构性能。可是当‘奇兵号’出现在我眼前,我却有看不通摸不透的感觉。
  “‘奇兵号’外形似改进了的大型海鹘船,左右置浮板,形如海鹘翼翅,履风浪如平地,若鸥翔于水面,但其气势却如蒙冲斗舰,且船头装了铁角,能于作战时冲撞敌船,犹如犁铧耕地。船是一流的战船,但驾舟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只看它驶入海湾时无惧风涛怒潮的雄姿,便感到其君临天下的霸气。刘爷终于有了帅舰哩!”
  刘裕欣然道:“老手是北府兵水师中的著名人物,当年玄帅着他把我们送往边荒集时,我们便建立了交情,到与焦烈武作战,大家更变成共患难生死的战友。”
  屠奉三道:“世事祸福难料,像今回我虽然差点没命,却无意中识破天师军的布置,令我对今仗更有十足把握。”
  刘裕叹了一口气。
  屠奉三讶道:“刘爷有什么心事呢?”
  刘裕道:“我是有点心事,所以不像你这般乐观。”
  屠奉三不解道:“你对这场仗没有信心吗?”
  刘裕道:“虽说战场上千变万化,但我今次准备十足,策略妥善,确有致胜的机会。但我的忧虑并非战场上的优胜劣败,而是民心的问题。早前我在健康见过王夫人,她问了我一句话。”
  屠奉三露出注意的神色,问道:“她问你什么话呢?”
  刘裕道:“她问我是否明白会稽当地的民心。我们可以凭武力占据一座城池,但却无法改变城民的心。所谓顺民者昌,逆民者亡。天师军的崛起如此迅速,正是个民心所向的问题。天师军由孙恩至卢循、徐道覆和将领们,都是受压抑的本土豪门,他们代表本土人的利益,我们若不能扭转民心,最后只能惨淡收场,乱事会接踵而来,像烧不尽的野草。”
  屠奉三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刘爷说得对,天师军是得到地方上民众的广泛支持,才能这么快壮大成长。但如何把民众争取到我们这边来,则需要政策方面的配合,而这却正是我最大的弱点,刘爷在这方面可有对症的良方吗?”
  刘裕苦笑道:“我在这方面更是缺乏经验,安公在世时办不到的事,我更不行!高门大族和寒门的对立,已是持续了过百年的社会矛盾,侨寓世族和本土豪门间的敌意,亦非可一笑泯之。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也是我们能否消灭天师军的关键。”
  屠奉三点头道:“我们需要一个似侯亮生般有远见、有谋略的智士,可惜……”
  刘裕振起精神道:“我们暂时仍不用在这方面费神,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夺取海盐!”
  屠奉三道:“诀窍便如刘爷旗舰的名字,就是静候时机,以奇兵致胜。”
  接着又道:“我想问刘爷一个问题。”
  刘裕道:“问吧!你不是又来考我吧?”
  屠奉三笑道:“奉三怎敢呢?自从你老哥一箭沉掉隐龙后,我对你的能力再没有丝毫怀疑,我想问你的是,如司马元显成了我们的障碍,你会否狠下心肠来对付他?”
  刘裕沉吟片刻,苦笑道:“你可以吗?他真的视我们为朋友。”
  屠奉三道:“在争霸的路上,绝不可以讲人情。司马元显之上还有司马道子,他老子绝不会和我们讲人情。让我告诉你吧!到最后,每一个人都只会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团体作打算,司马元显亦不例外,他代表的正是一个民心尽失的末世皇朝,当有一天他察觉我们是决定皇朝存亡的因素,在无可选择下,他也会背弃我们。”
  刘裕叹道:“希望这样的情况不会出现吧!”
  屠奉三道:“不要抱着这种主观的愿望,我无意逼你去对付司马元显,但至少要有个心理上的准备。对谢家亦是如此,妇人之仁只会坏事,今次我们是不容有失的。”
  刘裕想起谢琰和谢混的嘴脸,想起王淡真,又不争气地想起谢钟秀,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屠奉三目光投往舱窗外,沉声道:“在海盐东南三十多里的海面上,有一系列的岛屿,当地人称之为长蛇岛,其实是卧虎藏龙的好地方,更是天赐的基地,我们就在那里集结船队,静候最佳出击的时机,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
  
第十二章 逃出生天

高彦和尹清雅在月照下的雪地上滑翔,尹清雅忽然从后赶上来,叫道:“这么走不是太危险吗?为何不避进山区去?”
  高彦探出左手,尹清雅毫不犹豫地把玉手送入他的掌握内,一个是精于飞靴绝技,一个是轻身技法高明,两个手牵手的冲高滑低,便像化为一体,速度上没有太大分别。
  当滑行出平野,他们便送出掌风,如若船桨打进水里,制造翔行的新动力。
  尹清雅的话是有道理的。
  原本他们是沿颖水西岸走,却有敌骑从南而来,逼得他们要改变逃走的路线,采取偏离颖水的路线,以绕过迎头拦截的敌人。
  岂知走了不到五里路,再有数起敌骑从前方逼至,令他们不得不朝西面的纵横山脉遁去,到进入山脉东坡的丘陵地,方朝南再闯。照敌人拦截他们的格局推断,如此沿纵横山脉南逃,肯定会再遇上敌人的拦截队伍。
  高彦冷哼道:“如果我们进入山区,肯定会中了向雨田那奸鬼的计。他奶奶的!当我高彦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吗?不过这家伙确是狡猾,晓得我们有穿越纵横山脉的快捷方式,所以故意把拦截我们的人,布置在山脉东面返回边荒集的路上,以渔翁撒网之势,硬要逼我们从原路逃走,我敢肯定,他正在那里待我们送上门去,老子我才不会中计。”
  尹清雅叫道:“可是前方肯定也有敌人啊!”
  高彦信心十足地道:“只要没有向雨田那家伙在,凭我们的飞靴,绝不成问题。”
  接着望天空望去,笑道:“连猎鹰也追不上我们,看我们跑得多快。”
  两人齐声欢叫,皆因正从一座雪丘顶冲上半空,越过近五丈的空间,四平八稳地携手落往雪地,继续飞掠,感觉舒畅美妙至极点。
  高彦道:“听到蹄声哩!让我们看看对方有多少人马。在雪地上,马儿绝快不过我们的飞靴,论灵活性更远有不及。”
  两人冲上另一丘坡,当冲天而上时,只见里许外一队多达五、六十人的敌人马队,正迎头驰至。
  尹清雅吓了一跳,娇呼道:“很多人哩!”
  他们看到敌人,敌人也看到他们,立即扇形散开,像一张大网撒过来,且人人弯弓搭箭,绝不客气。
  燕人骑射之术,名著天下,只五、六骑已不容易应付,何况在视野良好的丘陵地,对方更是五、六十骑之众,保证如果两人在他们射程内冲上半空,定会变成箭靶。
  高彦却是哈哈一笑,神情冷静,牵着尹清雅柔软的小手,朝另一座小丘脚下用劲,飞靴生出摇撸划水般的作用,而他本身便是在雪海上滑行的轻舟,潇洒自如的不住加速。
  尹清雅一时间全赖他带动,不过她对高彦的逃生本领有十足信心,乖乖地跟从。
  高彦急忙道:“到山坡前我会把雅儿朝前掷出去,雅儿什么都不用理,只要绕过敌人,到前方十多里外的雪林等待我来会合。”
  尹清雅担心地道:“那你怎么办呢?”
  高彦道:“我自有妙法脱身,说不定比雅儿更早到达雪林。没时间哩!雅儿准备!”
  此时已抵丘坡,高彦忽然先冲上丘坡,然后利用斜坡的特性,握着尹清雅的手运力扯动,令尹清雅往上绕弯,当尹清雅转了大半个圈,旋转加速,高彦大喝一声,以自己为旋轴的中心,而尹清雅则变成了向雨田手上的链子铁球,飞旋三匝后,动力已足。
  高彦松手,尹清雅小鸟翔空般横飞而去,越过十多丈的距离,落往远处,着地后还疾如流星般滑过近二十多丈的雪野,离开险境。
  尹清雅确是高彦的知己,熟知他性情,知他自有独自逃生之法,哪敢犹豫,连忙改向,先往东南方疾掠,刹那间已抵来敌左方,于箭程外的雪原,往南逸逃。
  高彦送走尹清雅后,没有耽搁,往相反方向横掠,还以鲜卑语大叫道:“高彦在此,哪个王八蛋逮得着我!”
  接着表演似地冲上一座小丘,射往半空,往西面山区滑去。
  箭矢“嗤嗤”,幸好全射往他后方空处,但最接近的箭矢只离他三、四尺,确是险至极点。
  敌方叱叫连声,分出二十多骑掉头去追小白雁,但明显落后了一段距离,此时高彦从空中别头瞧去,心爱的小白雁早变成一个小白点,没入茫茫夜色中。
  他并不担心小白雁,只要非在旷野之地,不用应付燕人的强弓劲箭,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反之他仍未脱离险境,必须在燕人赶上前,避进山区去。
  “蓬!”
  高彦从天降下,直滑往山区去,敌骑从东南方全速赶至,领先的数骑已在千步之内。
  高彦一手探进其中一个百宝袋内,取出一弹簧机括发射的索钩,这是初识刘裕时,他以情报向刘裕换回来的宝贝,乃出自江南匠人的巧手,而高彦对此宝贝的运用之巧,绝不在刘裕之下。
  弓弦声响。
  高彦倏的加速,与劲箭比速度似的冲上另一山坡。
  箭矢再度落空。
  此际高彦已进入了山脉西面的疏林区,再非没有遮掩的丘陵地。
  一声长笑,投石般射上半空。
  敌骑像被捣翻了蜂巢的恶蜂般登丘越坡的追来。
  高彦心忖,幸好后方的追骑中没有宗政良在,否则此位有“小后羿”之称的射箭高手,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这个想法仍在高彦的脑海盘旋之际,后方叱喝传来,高彦认得正是宗政良的声音。
  高彦想也不想,手中索钩喷射,投往左方一棵老树去,若箭是由宗政良的强弓射出,任何犹豫便会带来利箭贯背的结局。
  倏地改向,横移开去。
  利箭擦颈而过,差两寸利箭便透颈而入,快如电闪。
  高彦施出看家的本领,足踏老树伸出来的横干,使个手法抖脱嵌进了老树主干的索钩,两脚使劲,利用横干的弹力,弹往山区,附在横干枝叶上的雪,同时细雨般洒往雪地。
  他在高空上连续两个翻腾后,顺势后望,宗政良刚跃离马背,竟凌空把强弓拉成满月,正向他发射第二箭。
  两人之间的距离达千步以上,不过宗政良既有把握射击,谁都不敢轻视。
  “嗖!”
  钩索射出。
  高彦横移开去,劲箭在身旁呼啸而过,且余劲未衰,插入附近一棵树的主干处。
  高彦心呼“好险”,长笑道:“宗兄不用送哩!”
  落在另一棵树的横干上,如前法般施为,投往山坡去,没入坡上的雪林里去。
  宗政良落到地上,目送高彦消没山上,从怀中取出火箭,点燃后掷上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
  尹清雅在雪林边缘心焦如焚的苦候着,追杀她的二十多骑被她引往颖水的方向,成功撇掉,现在只等高彦赶来会合,他们这次闯关便功行圆满。
  她置身处离边荒集只有六、七十里远,凭他们的“靴程”,不到两个时辰便可以抵达边荒集。
  唉!这小子……
  蓦地雪原出现一道白影,如鸟般滑翔而来。
  尹清雅大喜奔出林外,来的果然是高彦,他加速掠至,在尹清雅没有丝毫防备下,把她抱得双脚离地的拥个结实,还旋转着进入雪林去,高呼道:“成功哩!”
  尹清雅被他抱得娇躯发软,既喜又痒,大嗔道:“放我下来!”
  高彦转了十多个圈,才把她放下,接着拉着她柔软的小手,深进树林。
  尹清雅忘了责骂他,嚷道:“我们是否直接赶回边荒集去?”
  高彦道:“我本有这个打算,但宗政良那混蛋在背后放烟花欢送我,又使我改变了主意,说不定他是通知向雨田那家伙。如果我们直扑边荒集,就会落入向家伙的算计中,非是智者所为。”
  尹清雅道:“那怎办好呢?我给人追得心都慌哩!”
  高彦道:“与我高彦在边荒玩捉迷藏,老向只是不自量力,让我们先到一号行宫去,再绕往边荒集西南方才回集,保证老向摸不着我们的袍边。”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这小子有点能耐吧!”
  高彦得尹清雅赞赏,立即生出飘飘然的感觉,怪叫一声,拉着尹清雅往雪林的西南方穿林过树的滑去。
  卓狂生、王镇恶、姚猛、方鸿生、拓跋仪、小杰、红子春、姬别在马背上极目远望,雪原上仍不见人迹。
  除他们外,尚有近千名夜窝族战士,策马立在边荒集北面二十多里一座小丘上,焦急地等候着。
  他们出集迎接高彦和尹清雅的行动,在午后展开,开始时兵分多路,到发现燕兵的踪影,才集中到这里来。
  燕人见他们大举出动,立即朝北退避,而荒人亦有顾忌,不敢继续前进,怕误入埋伏陷阱。
  卓狂生道:“照燕人的情况看,高小子和小白雁该尚未落入敌手,否则燕人不用追到这里来。”
  拓跋仪道:“该如你所说的,可是敌人在离开北颖口百里之处布下截击兵,却不是好兆头,显示敌人重重封锁高小子的归途,布下天罗地网,竭尽全力地拦阻高小子。”
  姚猛道:“我看只要我们小心点,挥军北上,将可以扰乱敌人,捣破敌人的拦截网,制造混乱,令高小子和他的小情人有脱身的机会。”
  王镇恶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虽然要冒上风险,却是值得的。”
  红子春道:“只要我们分三路挺进,互相照应,避林而不入,可不惧敌人埋伏。”
  小杰欲言又止。
  拓跋仪道:“小杰最清楚高小子的手段,有什么话放胆说出来。”
  小杰道:“高大哥每次到北颖口,都是穿过纵横山脉。今次为了避开敌人,大有可能从山区的西面潜回来。”
  卓狂生点头道:“依高小子的性格,这个可能性极高。”
  拓跋仪道:“我们想到这个可能性,敌人也会想到这个可能性,所以高小子最后会采哪条路线回集,仍难说得准。”
  姬别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立即兵分两路,把主力集中在这里,再派一队人到另一边去接应高小子。”
  拓跋仪同意道:“这确是个办法,这里便由我和姬大少,还有老红主持,另一队人马由卓馆主指挥,小杰负责领路,镇恶、小猛为辅。如何?”
  卓狂生道:“那边该不用打硬仗,拨五十人给我们便成。”
  方鸿生道:“我该归哪一支人马?”
  拓跋仪道:“方总跟在我身旁,如果能嗅到高小子的气味,我们便不用深入敌境里。”
  卓狂生喝道:“就这么办吧!兄弟们随我来。”
  刘裕睁大眼睛躺在床上,一时弄不清楚是身在健康还是在大海上,对大海波涛的抛荡,他已习以为常,便如呼气吸气般自然。
  上床整个时辰后,他仍没有丝毫睡意,脑海中不住重复响起谢道韫在健康与他说的那番话。
  “你明白他们?”
  坦白说,他并不明白天师道的信徒,屠奉三也不明白,但只要看看天师道在南方沿海一带所受到的广泛支持,便知道天师道那一套是受欢迎和认同的。
  以往他只想着如何打败敌人,如何去赢得每一场战争,但对付天师道,这肯定不是办法。去了个徐道覆,还有无数的徐道覆,因为祸乱的因素仍然存在,那不是几场战争可以决定的。但如何可以一边与天师军作战;另一方面却把支持天师道的民众争取过来,他却是茫无头绪。
  他失眠了。
  他有点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而努力奋斗的感觉,不过也清楚,到明天太阳出来时,他会回复斗志,现在困扰他的思绪会不翼而飞。但是在这一刻,一切都像不具有任何意义,一切都似再没有任何价值,所有努力最终都只会是徒劳的愚蠢事。
  这种想法使他感到心中一片茫然,宛如一艘在大海航行的船,失去了风的动力,随着情绪的波荡,无主孤魂的飘流着。
  即使在最失意的时候,他亦未尝过此时此刻般的失落。
  忽然间,他醒悟了。
  一切都因谢钟秀而来,虽然当时他的意识有点模模糊糊的,事实上他早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的爱上了谢钟秀。
  他对谢钟秀的爱是突如其来的,快速而猛烈,当她纵体入怀的一刻,一切再不由他的理智控制。
  正因爱得深、幻想得太多太完美,她予他的伤害才会这么重。
  刘裕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
  自己前世究竟作下什么冤孽,今世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谢钟秀绝不是另一个淡真,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这个寒门,不论自己的成就有多高,在她眼中自己从没有改变奴才的身份。
  刘裕心中涌起一阵怒火,并非只针对谢钟秀,也针对自己。
  我刘裕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可以如此窝囊没用,早下决心忘掉她,却于夜深人静时被她的影子缠绕。
  他奶奶的,有一天我会教她后悔,后悔曾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我、误会我、指责我。
  刘裕心中涌上一阵痛苦的快感。是的,以自己眼前的身份和成就,当然配不上她,可是有一天,这情况将会改变过来。
  刘裕对谢钟秀再不能以理智思考去原宥,而是被极端和不理性的情绪控制,滋生了恨意,但在此刻,他已失去耐性去自省对与错,也只有这样去想像未来某一可能性,方可以舒缓他内心的不平之气和苦楚。
  刘裕深信终有一天,谢钟秀会为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而悔不当初。

第十三章 卿卿我我

  高彦叹道:“老子当风媒以来,最惊险该算今回了,尤其是还要担心你大小姐的安全,那种压力真叫我受不了,幸好终于完成任务,燕人今趟有祸哩!”
  尹清雅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把各式法宝放回秘库去,没有作声。
  高彦情绪高涨,续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便像过去几天的事从未发生过,我是首次带雅儿到一号行宫来,天亮前我们会从这里出发。哈!这个想法真可怕,幸好不是事实。咦!雅儿为何不作声?”
  尹清雅垂下螓首,轻轻道:“我要走哩!”
  高彦未能醒悟,把地库盖好,点头道:“我真想搂着雅儿睡他奶奶的一个不醒人事,待疲劳尽去才返边荒集去,不过想起老向,便有仍在险地的感觉,还是先返回边荒集稳妥点,待我应付了议会后,便和雅儿去吃烤羊腿,我保证雅儿未试过这么棒的羊腿肉。”
  尹清雅的声音更小了,道:“我是要回去啊!”
  高彦听尹清雅说得没精打彩的,终发觉有不妥当的地方,转过身来面对尹清雅。
  尹清雅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避开她的目光,道:“我要回两湖去了。”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轰得高彦从地上跳起来,嚷道:“雅儿在开玩笑吧?”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咬牙道:“谁和你开玩笑?我只答应你到边荒集玩三天,现在是第四天哩!”
  高彦扑前半蹲在地上,探手抓着尹清雅两边肩头,惊惶失措地道:“唉!你在边荒集逗留了不足两个时辰,怎够三天之数。这样吧!一切待回边荒集再说,好吗?就当是我求你吧!”
  尹清雅坚决地摇头道:“我再不回去,师傅会担心死哩!”
  高彦差点哭出来,苦丧着脸道:“你这么走了,我怎么办?上次和你分手后,我已差点被相思症折磨死了,你若走了,我再不想活下去。”
  尹清雅没好气道:“好好一个男子汉,怎可以要死要活的?我真的要走了,再留在这里,我会内疚,感到对不起师傅。”
  高彦痛苦地道:“你只顾着师傅,那老子我怎办呢?”
  尹清雅道:“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最疼惜人家,你明白吗?”
  高彦跳将起来,点头道:“我当然明白。好!雅儿先和我回边荒集去,待我向议会报告了敌人的情况后,我立刻陪你回两湖去。”
  尹清雅凝望着他,好一会后,大嚷道:“你这小子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如此冥顽不灵?告诉你事实吧!我和你是不会有结果的,更没有未来,由始至终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高彦如遭雷殛,挫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去,两唇颤震地道:“雅儿难道对我没有半点意思吗?”
  尹清雅豁了出去的杈腰骂道:“你这小子没有半点明白的,我对你有意思也好,没有意思也好,总言之师傅是决不允我和你在一起的。我尹清雅今次到边荒集来,已是对你很好哩!还不心足。”
  高彦燃起希望,坐到尹清雅身旁,探手搂着她双肩,道:“雅儿你听我说,你尊重你师傅,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也好应为自己的终身幸福着想,也请为对你痴心一片的高小子我想想。说到底我和你师傅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他若是真的对你好,当然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唉!我的娘!我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尹清雅任他搂着,瞟他一眼道:“你是我的好归宿吗?”
  高彦大喜道:“这个当然。试想想过去的几天,你是不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是否有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感觉?雅儿试过这么开心吗?试过这么刺激好玩吗?是不是有种情话说不尽的美妙感觉呢?是否……”
  尹清雅“噗嗤”地笑了起来,然后苦忍着笑地道:“你这小子最爱自吹自擂,强派人家这般那般的。坦白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算好玩吧!但并不表示我爱上了你。”
  高彦摇头道:“雅儿不要骗自己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怎会让我这样搂着呢?”
  尹清雅微耸香肩,若无其事地道:“或许被你搂惯了吧!”
  高彦气得松开手,恨得牙痒痒地道:“雅儿望着我。”
  尹清雅别过俏脸,迎上他不忿的眼神,道:“看着你哩!又如何呢?”
  高彦差点语塞,忙道:“你如果不爱我,怎会不怕你师傅不高兴,万水千山地到边荒集来,又明知危险,也要陪我到北颖口去。”
  尹清雅漫不经意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贪玩嘛!”
  高彦为之哑口无言,整张脸也涨红了。
  尹清雅苦笑道:“不要那么气恼好吗?忘了雅儿吧!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师傅和你们荒人是势不两立,与大江帮更有解不开的仇结,师傅是不会容许我爱上一个荒人的,我更不可以伤他的心。”
  高彦道:“先告诉我你不是因贪玩才到边荒集来,而是因为……”
  尹清雅竖起两指按上他嘴唇,阻止他说下去,轻柔地道:“傻瓜!有很多话是不用说出来的。这样如何?你闭上眼睛,让我悄悄的离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高彦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凄然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尹清雅急忙缩手,眉头大皱道:“你算是男人来的吗?人家还没哭,你倒先哭起来。”
  高彦涕泪交流,一塌糊涂地道:“是男人——好,不是男人也好,我决不会让你走的。”
  尹清雅叹了一口气,哄孩子般的软语相劝,道:“可以给人家一点时间吗?”
  高彦倏地止哭,愕然瞧着她道:“雅儿确是爱上了我,对吗?”
  尹清雅大嗔道:“没有!谁看上了你?人家根本仍拿不定主意,你再逼人家,我便点了你的穴道,然后直溜回两湖去。”
  高彦举手投降,道:“雅儿先随我返边荒集吧!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这般说走就走,我如何受得了?”
  尹清雅嗔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般纠缠不清的?”
  高彦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可让雅儿返两湖去,但雅儿须亲口答应我,假设你师傅肯答应我们的婚事,雅儿便嫁给我。”
  尹清雅现出苦恼的神色,叹道:“那是没有可能的,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高彦道:“先不理那是否有可能,假如你师傅肯点头,雅儿愿意下嫁我高小子吗?”
  尹清雅跺脚生气地道:“我是女儿家啊!教人家怎样答你的蠢问题呢?死小子!臭小子!”
  高彦一声欢呼,从床边弹起来,翻了个筋斗捧头叫道:“成功哩!雅儿终于肯嫁我了。”
  尹清雅嘟着嘴儿道:“你最爱自说自话,人家何时答应过你了?”
  高彦神气地道:“我明白了!再不明白便是大蠢蛋。哈!我们先回边荒集如何?迟都迟了,也不怕多迟上几个时辰,吃完烤羊腿你再走吧!坐船怎都舒服过在雪地奔跑。”
  尹清雅怀疑地道:“吃过烤羊腿后,你真的肯让我走?”
  高彦拍胸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雅儿放心好哩!”
  尹清雅欣然起立,带着千娇百媚的姿态风情,横他一眼。
  高彦一把拉开木门,道:“雅儿请!”
  尹清雅走到门前,正要跨过门坎,倏地娇躯遽震。
  高彦朝外一看,也立告色变,全身的雪液似被冷得凝结起来。
  向雨田挨在屋外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侧头朝他们瞧来,摇头叹息道:“如果你们没花时间去卿卿我我,我哪能在这里恭候两位呢?”

  (第三十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