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大奇书
桓玄独坐堂内,心中思潮起伏。
他想到谯嫩玉,此女确是天生的尤物,女人中的极品,每次都能令他乐而忘返,令他完全忘掉了王淡真,再没有刚失去她时那种愤怨失落的感觉。
谯奉先更是超卓的智士,绝对可以代替侯亮生和干归,令自己对得天下更有把握。最凑巧的是谯奉先和屠奉三,他们的名字是那么接近,这是否一种奇异的宿命,奉三会否有一天因奉先而亡?
门卫此时报上堂兄桓伟求见。
桓玄精神一振,知道是有新的消息来了,自侯亮生自杀身亡后,桓伟便负责侯亮生的职务。对桓伟的能力,他是绝对的信任,而桓伟在情报方面的工作亦做得非常出色。
桓伟直抵他身前,施礼后坐下。
此人身材修长,腰板笔直,神色冷静而自信,算不上英俊,但方形的脸却予人稳重踏实的感觉,两道浓眉更使人感到他精力充沛,永不会因事情的艰难而退缩。
桓玄微笑道:“健康方面是否有好消息?”
比桓玄长两岁的桓伟深悉桓玄的性格,恭敬地道:“确有来自健康的最新消息,表面看还是个坏消息。”
桓玄不知为何今天心情特佳,兴致盎然的道:“那便更要听哩!”
桓伟道:“谢琰和朱序的远征军旗开得胜,接连收复吴郡和嘉兴两城,廓清了直接攻打会稽之路,随时沿运河南下,直接攻打会稽。”
桓玄眉头大皱道:“是否太过容易呢?”
桓伟道:“所以我说表面看来是坏消息,这摆明是徐道覆避其锋锐、诱敌深入之计。因为当谢琰派兵攻打附近海盐、吴兴和义兴三城,天师军却据城力守、寸土不让,令谢琰只能控制运河,却没法主宰运河旁的辽阔区域。”
桓玄道:“谢琰虽然名士习气极重,但始终曾随谢玄打过肥水之役,并非初出道的雏儿,怎都该知道是敌人的诱敌之计。”
桓伟道:“就算他不知道,朱序也会提醒他,可是他却另有盘算。刻下他攻打的三城中,其中吴兴和义兴可互为呼应,敌稳如盘石,任远征军狂攻猛打,仍难以动摇其分毫。但另一城——靠海大城海盐却只是一座孤城,全赖隔着海峡的会稽、上虞和余姚从海上支援,始能力保不失。谢琰有见及此,又见吴郡和嘉兴得来容易,竟一意孤行,不理朱序的反对,一边分兵牵制吴兴和海盐的天师军,自己则率兵南下,意图攻克会稽。”
桓玄道:“在策略上,这是正确的,只要占据会稽,便可以牵制附近上虞和余姚两城,使天师军无法从海路支持海盐,如此海盐绝撑不了多久。”
桓伟道:“表面看来如此,可是徐道覆乃善于用兵之人,肯轻易放弃吴郡和嘉兴两城,必有后着,而谢琰这傻瓜在阵脚未稳之际,冒险南下,一旦被切断南归之路,肯定全军尽没。”
桓玄思索道:“另一支由刘牢之率领的远征军又动向如何呢?”
桓伟微笑道:“刘牢之的水师船队,由大江驶进大海,沿岸南下,看情况该是攻打天师军沿海诸城,以配合谢琰进军会稽。不过即使两军能会师会稽,情况仍没有分别。两支大军加起来人数超过五万,耗粮极巨,若被徐道覆成功切断运河的粮线命脉,他们可以捱多久呢?”
桓玄听得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却没有再追问远征军的情况,反问起杨全期和殷仲堪来。
桓伟答道:“殷仲堪近月来与杨全期往来甚密,听说杨全期把女儿许给殷仲堪的儿子,进一步加强他们之间的关系。据探子回报,杨全期日夜练兵,又与荒人往来,暗中向荒人购买战马和军备,且大幅加强辖地的城防。”
桓玄不由想起王淡真,当日王恭亦有意把女儿嫁入殷家,以加强王殷二家的关系,被自己看破,遂把王淡真夺到手上。以门阀地位高低论之,殷家是高攀王家,现在则是杨家高攀殷家了。
桓伟低声道:“杨全期精通兵法,如据地力保,要收拾他须费一番功夫。”
桓玄微笑道:“如果殷仲堪有难,杨全期可以坐视不理吗?”
桓伟点头道:“于情于理,杨全期也要向殷仲堪施援手,更何况他们已成姻亲的关系。”
桓玄不屑地道:“我明白殷仲堪这个人,胆小如鼠,只要我令他感到我们正准备攻击他,他肯定会向杨全期求援,只要杨全期离开辖地,便如虎落平阳,任我宰割。”
桓伟点头同意,更知桓玄早有定计,知机的待他说下去。
桓玄沉吟道:“首先我们撤离江陵,然后在宜都集结兵力,如此必可吓得殷仲堪魂不附体,哭着向杨全期求援;另一方面,我们向司马道子要求扩大领土,把杨全期和殷仲堪的军权全收到手上,司马道子这个卑鄙小人,当然乐得看我们分裂互斗,肯定会中计。”
桓伟叫绝道:“南郡公此计妙绝。”
桓玄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司马家的天下将会被我桓玄取代,谁敢挡着我,谁便要死,而且死得很惨。”
他的笑声充满残忍的意味,响彻厅堂。
拓跋仪进入北骑联的主堂,慕容战正在把玩一把精致的匕首,见他进来,把匕首挂回腰带去。
拓跋仪在他对面坐下,道:“昨天我来找你,你正像现在般坐着,令我有昨日又重现的古怪感觉。”
慕容战笑道:“我无聊时最爱坐在这里想东想西的,不过你也说得对,人总会不断重复地做某一件事,养成了习惯。再扯远些许,大部分人每天都在重复昨天做的事,我们荒人算幸福的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事。”
拓跋仪叹道:“我不敢断定这是否幸福,就像驾小舟在惊涛骇浪上航行,任何一刻都有舟覆人亡之祸。”
慕容战有感而发道:“所以我们每一刻都在奋斗,为的是未来胜利的一刻。拓跋当家的前景比我好,我唯一的愿望只是千千主婢能无恙归来,边荒集会有一段较长的安乐日子。”
拓跋仪想起与拓跋圭的关系,暗叹一口气,但当然不会说出来。
慕容战振起精神,道:“好哩!今回拓跋当家又有何指教?”
拓跋仪正容道:“我今次来见战帅,是经不起姚猛等央求,代窝友来向战帅传话,他们希望能得到战帅的许可,出集接应高彦。”
慕容战道:“有用吗?”
拓跋仪老实的答道:“我认为无补于事,但也认同他们的想法,怎都好过在这里干等。”
慕容战道:“有几分道理。”
拓跋仪道:“小杰最清楚高小子,每逢冰天雪地之时,从泗水回来,他总会循精心挑选的几条路线,所以我们并非盲目的去找他。”
慕容战道:“这事交由拓跋当家去办吧!其中分寸利害,拓跋当家该懂得拿捏。”
拓跋仪欲言又止。
慕容战讶道:“拓跋当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拓跋仪道:“别怪我多事问一句,刚才战帅把玩的匕首,是不是朔千黛送给你的呢?”
慕容战讶道:“拓跋当家的眼睛很锐利。”大方的把匕首连鞘取出来,送到拓跋仪眼前。
拓跋仪没有触碰匕首,只以目光审视,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是柔然王族女子的‘守贞刀’。”
慕容战不解道:“守贞刀?名字为何如此古怪?”
拓跋仪道:“这是柔然王族女子于成年礼获授的匕首,终身随身携带,危急时可以之自尽,避免受辱。朔千黛是柔然族主之女,身份尊贵,此刀更具特殊意义。现在朔千黛肯把此刀赠你,自然更有深意,不用我说战帅也该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战遽震不语,但目光再离不开桌上的匕首。
拓跋仪想起香素君,完全体会到慕容战的心情,起身探手紧抓他双肩一下,默然离去。
当他离开北骑联的外门,天色已黑,寒风大雪又再飘临大地。
燕飞登上缥缈峰,孙恩傲然立在峰顶边缘,正远眺北面太湖烟雨迷蒙的美景。
在燕飞到达山腰时,夜空洒下毛丝细雨,欲断还续。自踏足洞庭东山后,他便感应到在缥缈峰恭候他的可怕敌手。孙恩的精神力量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深博如渊海,无有穷尽。可知受到仙门的启发后,孙恩攀上了武道的极峰,令他首次想到不能活着离开的可能性。
他再没有绝对的把握。
忽然间,他晓得自己在精神力的比拼上,正处于下风。
但他却没有丝毫惧意。论火候,他的太阳真火当然比不上孙恩千锤百炼的阳火,但他却有孙恩欠缺的太阴真水。孙恩是得其一偏,自己却两者兼得。
孙恩的一偏会否成为他致败的因由?而自己的水火并济又能否使他赢得这场决战?一切将于今夜揭晓。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对手的强弱,大家要比的是真功夫。
在这宛如人间仙境的湖上大岛,峰峦起伏、步步美景、景景触情,令燕飞完全放松下来,一点不把即将来临的决战放在心上,且生出非常奇怪的感觉。
执真为假,执假为真。
从没有一刻,他能如此深刻的去体会生命,体会眼前的这一刻。
置身于此突出崖山之上的高峰处,对面则是平生大敌“天师”孙恩,山风拂拂,苦雨飘摇,在这似是孤立隔离的世界外,人间世正进行改朝换代、争霸逐鹿的斗争,似与此刻无关。但在这里发生的事,将会直接影响到外面激烈斗争的成败。
背负在他身上的是纪千千主婢的命运、边荒集至乎南北的命运,造成他目下的奇异处境,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心的幻像,人类执假为真的错觉,偏又是那么有血有肉无比的真实——这层次内与他血肉相连的真实。
眼前的人不单是自己的劲敌,另一方面也是最知心的人,只有他和自己不只是“晓得”,而是真的同时感应到仙门,同时勘破醒悟到正置身的天地,只是其中某个层次的现实。
从仙门的角度去看,眼前的斗争是全没有意义的。
这真是何苦来战?
燕飞从容道:“天师别来无恙?”
正深情鸟瞰脚底下辽阔无垠太湖夜雨美景的孙恩,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燕飞,含笑欣然道:“燕兄你好!”
当孙恩转身之时,燕飞感到整个天顶都似随着他旋动,这并非一种错觉,而是一种异常真实的感觉。孙恩虽然身量高颀,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可是予燕飞却有顶天压地的气势。燕飞在刹那间已掌握到孙恩之所以能使他有如此奇怪的感觉,皆因这对手的黄天大法已功行圆满,成功与“黄天”浑成一体,再无分彼我。他面对的再非一个宗师级的高手,而是夺天地造化史无先例的异人。
一切都因仙门而来,正因孙恩能引天地的力量为己用,所以才能在精神和气势上压着自己,令燕飞生出无法击倒眼前武道“巨人”的感觉。
燕飞叹道:“我不明白!”
孙恩目光闪闪地打量他,整个人散发着深邃不可测度又诡异莫名的神气,柔声道:“燕兄明白与否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你来了。今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下山去,这是命中注定的。”
燕飞的心灵变得晶莹剔透,一切清晰起来,包括每一个降落身上的小雨点,以及孙恩紧锁着他的黄天真气。
微笑道:“这真的是无可避免吗?天师是否过于执着呢?在我来说一切只是个选择问题,包括仙门在内。”
孙恩定神打量他,忽然道:“我们这世界是个非常奇异的地方,天数气运更像一个大饼,于整个历史而言,某时代分多了,另一时代会变得黯然无光,其中情况微妙难言。像春秋战国之时,诸子百家兴起,老庄孔孟绽放光芒,以后的秦汉便只能重复或加以演绎,却无法超越前人!仙门更是天运里的天运,能沾仙缘的固是无比的福份,但能破空而去者,也不会是人人有份。你相信好,不相信也好,你和我只有一个人能进入洞天福地,其它的都是废话。”
燕飞皱眉道:“即使你击败我又如何呢?如此便可练成破碎虚空,抵达彼岸吗?”
孙恩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油然道:“你怎会晓得‘破碎虚空’此载于天下第一奇书《战神图录》的最后一招?”
燕飞微笑道:“谁告诉我并不重要,天师如决意一战,我燕飞只有奉陪。”
孙恩欣然道:“横竖你来了,我也不急在一时,难得有这个机会,先让我们闲聊几句,否则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
孙恩虽说得友善轻松,但燕飞却清楚他正全面施展黄天大法,一阵火热的真气像海洋浪潮般冲击而至,无隙不窥地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弱点,只要他燕飞的心神稍有失手,孙恩的攻势会排山倒海地直攻而来。
他以仙门剑诀为骨干的“日月丽天大法”亦全力施展,以对抗孙恩挟天拥地般的“黄天大法”,生命正处于最浓烈异常的境况。
燕飞淡淡道:“天师有什么好话题呢?”
孙恩道:“你听过四大奇书吗?”
燕飞道:“《战神图录》是否其中之一呢?”
孙恩点首应是,然后道:“其它便是《天魔策》、《慈航剑典》和《长生诀》。除了《慈航剑典》仍安然供奉于佛门的一个神秘圣地外,另三部奇书均不知所终。此四书均有一共通点,就是与破空而去有直接关系,代表着人们对洞天福地的憧憬和追求。燕兄你明白吗?在我们之前无数的前贤智者,弹思竭虑,无非在追寻这开启仙门之法。以武人道,我和你能亲身体验仙门开启的异况,实是无比的福份。”
燕飞微笑道:“我明白了!”
孙恩讶道:“你明白了什么?”
燕飞油然道:“我明白了此战为何势在必行,无可避免。”
“锵!”
蝶恋花出鞘。
就在这一刻,漫天风雨似全聚集往蝶恋花的剑锋去。
第八章 缥缈之战
漫天的风雨当然不会集中往剑锋去,可是蝶恋花的剑气,却确实令人有漫天风雨集此一剑的感觉,笔直射向立在崖缘处的孙恩。
孙恩现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未曾想过燕飞竟可以单独使用太阴气,不含丝毫阳火,令阴水至纯至净,没有其它任何杂质。
要知阴阳术家有所谓物物——太极——就是任何事物,不论大小,都是一个太极,而太极是由一阴一阳组成,没有东西能例外。
例如孙恩的黄天大法,也是由阴阳组成,他的太阳真火亦是一阳一阴,只不过是“阳中之阳”、“阳中之阴”。正因为如此,他必须把“阳中之阴”化为“阴中之阴”,在一般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安玉晴虽因洞极丹练就太阴之气,可是她的“阴中之阴”仍含有“阴中之阳”,要练成极端相反的“阳中之阳”,是没有可能的,正如水和火不能以等势等况同时存在、互补长短,增添对方威势,共同发挥效用。孤阴不长,要练成纯阴而不含阳的太阴气,已是难之又难,遑论同时拥有纯阴纯阳之气。
从这角度去看,燕飞现今的“日月丽天大法”,实是独步古今的旷世绝学。
孙恩的目标,就是要把“黄天大法”里的“阳中之阴”,借燕飞而化为“阴中之阴”,燕飞等若他的洞极丹,服食后他将变成另一个燕飞,遂可施展“破碎虚空”此一终极招数,开启仙门,渡往彼岸。
他之所以为之错愕,除了燕飞不像上一次决战般阴阳并施,更因为太阴真气的特性,在这天气湿寒之际,威力倍增,便如上趟在火场内,燕飞能把凡火转为己用,令其剑气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在天时、地利、人和上,他已是失时,而于其它两项上,他也占不到便宜。
要就那么击败燕飞,孙恩自问有十成十的把握,问题在如果真的杀死了燕飞,他的仙门梦将告完蛋,终其余生只能对洞天福地望洋兴叹,缘尽于此。
孙恩的难处是必须占夺上风,控制战局,牵着燕飞的鼻子走,令燕飞的太阴真气无所渲泄,太阳真气却逐渐损耗至一滴不剩,然后他便可以施展从仙门领悟回来的“黄天无极”招数,逼燕飞比拼功力,最后把燕飞的太阴真气完全吸纳,便可大功告成,完成不可能的事。
可是如果燕飞只以纯阴之气来抗衡自己,那损耗的只是燕飞的太阴之气,燕飞阴气愈弱,对他的大计愈是不利,他哪能不为之愕然。
燕飞是否已看破他的企图呢?
孙恩闪电飘前,撮指前劈。
方圆十多丈内的寒风细雨,随着蝶恋花离鞘而出,以惊人的高速聚集往剑锋喷发的剑气去,突破了任何剑术宗师人力有时穷的极限,变成至阴至寒之气,实有非人力所能抵挡的可怕力量。
但当孙恩移离立身处的一刻,燕飞却感到高旷的整个天地似被孙恩牵动的样子。孙恩再非孙恩,而是天和地的本身,也像天地般虽然不住转化,但却是无有穷尽。
这才是黄天大法的极致,卢循的黄天大法比起来只像刚学爬行的婴儿。
孙恩的手掌在前方扩大,变成遮天覆地的一击。
燕飞明知肉眼所见是一种错觉,但仍然被孙恩庞大无匹的精气神完全吸摄,没法破迷得真,遂也没法变招化解,就那么被孙恩的手刀一分不差的命中蝶恋花锋锐最盛处。
没有丝毫劲气交击的爆响,亦没有劲气激溅的正常情况,被孙恩劈中剑锋的一刻,剑劲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燕飞醒悟过来,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是黄天大法,但已痛失先机。
那种极虚极无、满身气力却无处渲泄的感觉,令燕飞难受至极点,且在没有选择下,不得不以阳火代替阴水,同时往后疾退,蝶恋花化作一个又一个以太阳真气画出来的剑圈,布下一重又一重的阳劲。
果如所料,孙恩一声长笑,黄天大法从虚无变为实有,一时方圆十丈之内,尽是如火如烟的狂流劲,从四方八面向燕飞打去,他本人则双手幻化出无数掌影,每一掌都准确无误穿入燕飞画出的剑圈去,而燕飞的独门圈劲则应掌而破。
燕飞在疾退,孙恩则如影附形的穷追不舍,不予他有丝毫喘息之机。
燕飞心中有数,刻下是生死胜败的关键,像他们这般级数的高手对垒交锋,胜负只在一线之差,一旦落在下风,将失去反击之力,至死方休。
更可虑者是以阳气对阳气,他根本不是孙恩对手,这等于以己之短,抗敌之长,失去了太阴气天性克制太阳气的奥妙功能。
胜负的关键一刻,就在此时。一着之差又或一念之失,将会令他输掉此仗。
唯一可扭转败势的,只有施出孙恩作梦也没有想过的剑法——仙门剑诀。
燕飞此时已退至峰缘,再退一步,便要往陡峭的峰坡掉下去,连忙化退阴符为进阳火,画出最后一个剑圈。
太阴真气布下最后一重圆满和充满张力的剑气。
原来阴气阳气各有本身不能改移的特性。
阳主进,阴主退;阳气速进速退,阴气则是进缓退缓。所以燕飞这招把仙门剑诀融入日月丽天剑法的奇招“仙踪乍现”,必须利用阴阳不同的特性,先布下以纯阴之气形成的剑劲,始能再以纯阳之气,点燃引发阴阳激荡所产生的仙门剑气。
换句话说,如果他是以太阴真气布下剑劲,孙恩绝不会像现在般见招破招,轻松容易。
孙恩的掌刀穿花蝴蝶般往他这最后一圈攻来,令人看得目眩神迷,根本没法测度他最后穿进圈内的是左掌还是右掌。以招式论,孙恩确已臻达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
燕飞再由进阳火变为退阴符,太阳真气透过剑锋烈火般喷射,直击孙恩穿入最后一重的太阴真气里吸摄了燕飞心神的手掌。
“叭喇!”
惊心动魄的电光,闪于剑锋和掌锋之间,燕飞全身遽震,眼耳口鼻渗出血丝,但双脚却稳立于崖缘,没有跌下去。
孙恩则像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在空中连续两个翻腾,落回另一边崖缘处。
一切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只有当事者方晓得,刚才龙争虎斗的激烈处,仿如在鬼门关前徘徊,稍一失足便会错踏进去。
两人目光交击。
燕飞体内真气翻腾不休,五脏六腑倒转了过来般难受,太阴太阳两股真气于经脉内激荡冲突,因而没法乘势追击,无从得知孙恩还能捱多少招仙门诀。
孙恩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孙恩沉哼道:“我真的没有想过,你竟练成小三合。”
燕飞以手拭抹沾在鼻下唇边的鲜血,右手握着的蝶恋花斜指地上,轻松地问道:“什么是小三合?”
孙恩神色平静地答道:“天、地、心合璧为大三合,你能在剑法上重演三佩合一的情况,但威力仍未足以破开虚空,便是小三合。”
燕飞直觉感应到表面看来全无异样的孙恩亦受了点伤,却比自己受伤较轻,这个发现令他心中震荡,因为自悟通“仙门剑诀”后,他还是首次在施展此招时,对手能占上便宜。由此推之,眼前此刻的孙恩,他的黄天大法,实在他燕飞的“仙门剑诀”之上。
为何会如此呢?难道“破碎虚空”并非最终极的招数?又或他的“小三合”仍未成气候?孙恩的真气又开始笼罩过来锁紧他,在气机牵引下,对手又是孙恩,他想逃也逃不了,只有竭尽所能,败此强敌。
“好!好!好!”
孙恩连说了三声好,接着两手高举张开,本随风拂扬的衣衫反静止下来,而他却似成为一个风暴的核心,把整座山峰完全置于他引发的风暴威力笼罩下。
天地先静止了刹那光景,然后燕飞身处的四周开始狂风大作,风雨随着劲气形成一个又一个旋涡,如实质旋转着的兵刀割体而来,短促而有力,愈刮愈猛,没头没脑地攻向燕飞。
一时间漫天风雨在孙恩劲气的引导下,狂舞乱窜,山峰景物轮廓变得模糊不清,燕飞脚踏的实地也似变成泥沼浮沙般不稳,那种感觉,非是身历其境,怎也不会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威力无俦的招式,似永不衰竭、无有穷尽的可怕功法。
比起孙恩,魔门前辈高手卫娥的气场,只是小儿的玩意。
这是不可能的。
孙恩功力的表现,已完全突破了人力至乎任何武学大师的极限,高深莫测。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正如他从三佩合一领悟了“仙门诀”,孙恩也从中得到大益处,把黄天大法推展至这至高无上的层次。
每一下割体而来的气劲旋涡,损耗了燕飞少许的护体真气,而当旋涡前赴后继,接踵而来,甚至有些时候两个或以上的气旋同时袭体,燕飞的损耗更大。
孙恩的黄天大法有种把天地宇宙的狂暴,全集中于此的惊人感觉,令燕飞生出被完全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绝对的孤立无援、被气海急旋淹没了的感受,只要他撑不下去,会像玩偶般任凭孙恩的劲气摆布,失去自主力量。
此时的孙恩,在他眼中变成了个能操天控地的巨人,而他却生出渺小和不自量力的颓丧感。狂怒的气旋从四方八面袭来,咆哮怒叫。
对方似是有用不尽的力量,而自己则在不住损耗中,那种彼长我消的可怕感觉,构成最难以抗拒的压力。
一时间,他知道自己又落在下风,而孙恩则正逼他在极度劣势里作出反击。
他如何才可以扳平呢?蝶恋花遥指对手。
燕飞神色平静,仿如一座任由风吹雨打亦永不会动摇分毫的高山峻岳,双目异芒遽盛,全身衣袂则飘扬作响,加上先前眼、耳、口、鼻渗出犹未干透的血丝,形相诡异至乎极点。
在孙恩力逼下,燕飞只好施出全身真功夫来拼个生死,在如此正面对决的情况下,什么计谋手段都派不上用场。
连孙恩也不晓得,他现在即将施展的反击,实在是被孙恩逼出来的,他从未试过是否可行,但晓只有此招方可破去孙恩那人力所没法抵挡的功法,不成功便要成仁,其中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
太阳真火源源不绝注入遥指着孙恩的蝶恋花里去,左手则缓缓举起,掌心向外,当蝶恋花积蓄了爆炸性的能量,燕飞从容道:“不知天师此法可有名称?”
孙恩双目厉芒大盛,长笑道:“告诉你又如何呢?此招乃本人黄天大法中名为‘黄天无极’的绝学,像你的‘小三合’般已超乎一般武学的范畴,非是人力所能颉抗。”
燕飞微笑道:“小三合又如何呢?”
刚说毕此话,左掌推出。
以孙恩的眼光识见,一时也弄不清楚燕飞出掌的玄虚。
原来燕飞此掌不但无声无息,且非直接攻向孙恩,反是向孙恩立处左方的虚空发出,表面看似不含任何劲力,可是却带得孙恩正笼罩燕飞的气场,整个随燕飞虚无至极的一掌,往孙恩左方移开去。
燕飞顿感浑身一松,晓得成功失败,就在此刻,闪电逆气流而上,人剑合一地刺向孙恩。
孙恩叹道:“你想找死吗?”高举的双手合拢起来,掌心互向,一股气劲立时诞生于双掌之间,向冲至的燕飞潮冲而去。
燕飞长笑道:“天师中计哩!”
蓦地旋转起来,竟是要硬捱孙恩一招,蝶恋花锋尖气发,太阳真火如雨暴后积发的山洪,冲向孙恩的左方虚空处。
“蓬!”
燕飞硬受孙恩的一击后,变成个陀螺般反旋开去。
同一时间,孙恩左方被眩目的激电以树根状的形态撕开,悴不及防的孙恩被突如其来的电火震得整个人踉跄往横急跌,还差点滚倒地上,狼狈非常,当然也没法乘势追击燕飞。
在抵峰缘前丈许处,燕飞的旋转开始减缓,到崖缘处旋动终止,刚站稳了,猛的张口喷出漫天鲜血,显然受了严重的内伤。
孙恩也终于立定,又往横再跌一步,这才站稳,张口吐出一小口鲜血,容色转白,望往燕飞,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燕飞俊伟的脸容血色褪尽,亦感到难以相信,孙恩竟能在直接被仙门剑诀命中的情况下,仍只是吐出小口鲜血,受的伤比自己还要轻。
这是没有可能的。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至阴至阳相激下产生的小三合力量,绝不是孙恩以太阳真火为主的黄天大法所能抗衡的。
孙恩的位置转移到燕飞右方,正以奇怪的目光瞪着燕飞道:“三十年来,还是首次有人令我孙恩负上不轻的内伤,敢问燕兄是否还有再战之力?”
燕飞尽量不去视察经脉内的伤势,叹道:“孙天师如仍不肯罢休,我燕飞只好舍命陪君子。不过再交锋势将分出生死,恐怕这非是天师想见到的吧?”
孙恩点头道:“你能如此施展小三合,确在我意料之外。”
又笑着道:“你确是灵慧俱全、有大智慧的人,看破本人与你决战背后原因,今次算你勉强过关,但下一仗将是另一回事。如果你仍只限于小三合的功夫,肯定输得很惨。”
燕飞道:“天师是否要约期再战?”
孙恩道:“不论你躲到天崖海角去,我仍有办法寻着你,这方面你该清楚。”
燕飞淡淡道:“我从没有想过避战,正如天师所说,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破空而去,不是你便是我,在天师眼中,我燕飞乃天师能否练成‘破碎虚空’的关键,但不知天师是否晓得,你现在亦已变成我能否练成‘大三合’的决定因素。不如这样,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在此重聚,再决雌雄如何?”
孙恩仰天笑道:“好!就次一言为定。”
说毕纵跃而起,落往右方斜坡,消没不见。
燕飞全身剧颤,坐倒地上,再吐出另一口鲜血。
第九章 深入敌境
尹清雅掠到高彦身旁,像他般俯伏雪地上,望小丘另一边望去。问道:“有什么问题?”
他们置身处是北颖口西南方的丘陵山地,愈接近北颖口,地势愈趋平坦。此时他们已抵达丘陵地尽处,外面尽是雪原雪林,如果不是雪花纷飞,又值夜深之时,很容易便会败露行藏。
高彦凑在她耳边道:“外面纵横七、八里之地,本是个容易藏身的长草原,现在却变成个一望无际的雪原,只间中有几棵冷得发抖的老树在撑场面。”
尹清雅皱眉道:“不要夸大,树怎会像人般发抖呢?”
高彦笑道:“当你一个人在荒野中闷得发慌的时候,你会把一草一树都当人般看待,如此荒山野岭才会变得有趣起来。嘿!边荒不论是畜牲和花草树木,以至高山小石,都是我高彦的朋友,还有山神地仙都在保佑我,只要你睡觉时紧靠着我便成,一定可沾到我的福气。”
尹清雅为之气结地道:“说来说去,兜兜转转,最后都是这些话。少点废话好吗?天亮前我们必须抵达观察台,否则肯定会死得很惨。”
高彦道:“往观察台的所有路线中,以这无遮无掩的雪原最容易被敌人发现,只要对方在雪原另一边的树林设置了望台,任何人想偷过雪原都要无所遁形,所以这条路线也是最危险的。”
尹清雅不解道:“那你为何还在此发呆呢?还不快到最安全的路线去,我们有很多时间吗?”
高彦胸有成竹道:“敌人中最令我害怕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向雨田,如果在另一边守候我们的是他,肯定我们要完蛋。”
尹清雅道:“看你的样子,是肯定他不会在雪原的另一边。”
高彦点头道:“当然肯定,因为向雨田是个聪明的家伙,聪明人当然没想过笨办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由于在颖水西岸老向和燕人遍寻我们而不获,当会猜测我们躲往东岸去,至乎逃进了巫女丘原的沼泽区,却不知我高彦胆大包天,依然留在西岸。”
尹清雅道:“你的话合情合理,我也相信向雨田不在附近,但如何越过这雪原区,又不虞被敌人的哨兵发觉呢?”
高彦坐了起来,笑道:“这便要靠我们特制的雪上飞车哩!”
尹清雅陪他坐起来,讶道:“雪车?”
高彦道:“我们先借飞靴滑行的便利,深入雪原,到离那边的树林区尚有里许的距离,把两双飞靴脱下来,再用我带来可伸缩的钢枝造成支架,飞靴变成轮子,变成可乘载我们两人偷渡雪地的滑车,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雪林去。”
尹清雅欣然道:“你这小子古灵精怪,最多鬼主意。”又怀疑道:“你以前试过吗?这样的车子真能在雪地滑行?”
高彦道:“当然试过!这正是我要造两双飞靴的原因。我在下你在上,只要把手变成撸桨,把雪当作水,可像船儿般在雪海上滑行,快捷便妥。由于我们的百宝袍沾满了雪,兼之敌人哨兵身疲眼倦,在风雪连天中,保证我们在他们面前闯过,敌人仍要懵然不觉。”
尹清雅道:“那我不是要整个人伏在你身上吗?”
高彦笑道:“老夫老妻,有什么好计较的?”
尹清雅探手过去,重重在他臂上扭了一记,痛得高彦龇牙咧嘴时,狠狠道:“想占我便宜吗?这便是要预付的代价。假如我发觉另一边根本没有敌人,我会要你好看。”
高彦把另一边手臂伸向尹清雅,道:“再多扭一下,我愿付出更大的代价,多占点便宜。”
尹清雅“噗哧”笑道:“死小子!”
高彦把嘴巴移往她耳旁,道:“好玩吗?”
尹清雅俏脸红起来,狠狠白他一眼,跳将起来,道:“我们动身吧!”
燕飞在缥缈峰站起来,环目扫视远近臣服于脚下高矮不一的群峰,心怀舒畅。
绵绵细雨下个不休。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运功疗治,他勉强压下了伤势,若要完全痊愈,至少还需十天的功夫。
孙恩的黄天大法,其杀伤力远超过魔门三大高手,对他造成严重的损害,令他经脉受损,如果不是他身具至纯至净的先天奇功,恐怕永远不能完全复原过来。
由此看,孙恩确有“杀死”他的力量,或说是力能摧毁他的肉体,使他变成永远徘徊于人间的孤寂游魂。
即使他确是能永生不死的人,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也有死里逃生抹一把冷汗的惊悸感觉。
他能安渡此战,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令孙恩无功而退,靠的当然是实力和本领,但更重要的是先一步看破孙恩的意图。而他至所以能掌握孙恩的情况,是因为他明白孙恩。
对孙恩来说,只有仙门才具有意义,所以孙恩要与他决战,肯定与仙门有直接的关系,与孙恩能否练成“破碎虚空”有关。
燕飞暗叹一口气,如果孙恩的目的只是杀死他,恐怕他已横尸缥缈峰,孙恩的黄天大法肯定在他之上,幸好他心有图谋。
假设他不能在明年今日之前,勘破击败孙恩的法门,不要说什么携美进入洞天福地,还会“死”得很惨。
燕飞摇摇头,哑然失笑,下山去也。
高彦和尹清雅在雪林内滑翔,颇有逍遥写意的感觉。
他们终于偷越过敌人最后一重警戒线,深入敌境。这片雪林绵延广披,纵横数十里,覆盖颖水西岸和泗水南岸的辽阔区域,也是侦察敌人的最佳掩护。
今铺高彦可说是赌赢了,押注在向雨田到了颖水东岸去,赌注则是他们的生命。高彦的掩眼法可轻易瞒过燕人的哨兵,却绝瞒不过像向雨田般高明的人。
倏地高彦停了下来,接着扑往就近一棵大树,把耳朵贴往树干去。
尹清雅来到他身边,却不敢打扰他。
好一会后,高彦把头移离树干,道:“大批敌人正从北面徒步走过来。”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还不快逃!”
高彦道:“逃往任何一个方向,都一样危险,敌人精通搜索之术,……”
尹清雅截断他道:“我们躲往树顶如何?”
高彦道:“这绝不是办法。最头痛是我们必须在天明前赶往观察台去,否则若日上三竿,雪又停了,敌人派出猎鹰恶犬,我们更难幸免。”
尹清雅差点哭出来:“那怎办好呢?”
高彦出奇的冷静,忽然道:“出嫁从夫,随我来!”
尹清雅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哪还有心情和他计较,忙随他在林内迂回曲折地前进。片刻后来到林内一个隆起的小丘旁,这处的树木特别茂密,一道小溪绕着小丘的低洼地流过来,溪旁怪石嶙峋。
高彦道:“脱下百宝袍,千万勿要拂掉袍上的雪。”
尹清雅开始有点明白高彦要玩的把戏,连忙依他之言小心翼翼地把百宝袍脱下来,露出青色的劲装和玲珑娇美的身段。
高彦正全神观察溪旁一组又一组的大石,选择目标,当他的目光移到尹清雅处,立即亮起来,赞道:“雅儿真美!”
尹清雅气道:“死到临头,仍是这副德性。”
高彦探手抓着她柔软的小手,拉着她直抵溪旁一组乱石阵去,笑道:“我们扮一块大石如何?这块石若不是叫姻缘石便是夫妻石。”
尹清雅担心地道:“若给燕人踏在我们这块石上,我们还有命吗?”
高彦道:“技巧便在这里,我们这块石挤在两块巨石间,一半浸在溪水中,加上我们福大命大,肯定可以过关。”
尹清雅没法子,照高彦的指示先蜷伏在溪旁两石之间,让高彦把百宝袍覆盖在身上,接着高彦钻进百宝袍来,把他那件百宝袍盖着临溪的另一边,接着探手把尹清雅搂个结实,还在她耳边道:“好玩吗?”
尹清雅“咿唔”一声,没有说话。
高彦收回一手,掀开百宝袍,探头外望,又立即缩回来,低声道:“我看到燕人的火把光哩!”嘴唇有意无意间轻碰尹清雅的香唇。
尹清雅娇躯轻颤,以低语般的声音道:“死小子!不准吻我。”把俏脸埋入他的颈项处。
高彦软玉温香抱满怀,真不知人间何世?今夕何夕?什么危险都抛于九天之外,嗅着尹清雅醉人的体香发香,感受着她动人胴体的温热,心忖生命还可再有什么可奢求呢?
尹清雅道:“你以前扮过大石吗?”
高彦道:“雅儿放心,扮石头是我拿手本领之一,扮雪石更是十拿九稳,绝不会出岔子。”
人声传来。
不知是否出于害怕,尹清雅主动搂紧他的腰,还相当用力,高彦乐得差点灵魂儿出窍,心花怒放。
迷迷糊糊间,四周尽是长靴踏上积雪的沙沙声、猎猎作响的火把声和间中传来的叱喝叫声。
那种处于最危险但又似是最安全地方的极端对比,令两人生出同命鸳鸯的感觉。
吵声渐去,忽又有蹄音传来。
高彦暗呼好险,因为他差点掀袍去看外面的情况。
倏地感到尹清雅在他背上以指尖比画了一个字,只可惜他心神放到外面去,漏了开始的笔划,根本不晓得尹清雅画了个什么字。顽皮起来,也在尹清雅背上写了个“妻”字。
来骑已抵两人隐藏的大石处,还停了下来。
两人大气也不敢透半口,因怕最细微的动作,也会令敌人惊觉,但尹清雅心儿却在“霍霍”急跳着,显然她心中害怕,反是高彦心跳声更细微了,可见在冷静功夫上,高彦确胜过武功比他高的尹清雅。
高彦并不担心,马儿喷气的“呼噜”声,火把燃烧的声音,可把任何微细的声音盖过,何况还隔了件百宝袍。
一把男声响起道:“高彦和小白雁可能真的溜到东岸去了。”
高彦还是首次听到此人的声音,更奇怪他不说鲜卑话而说汉语。
另一把男声道:“高彦这小子别的不行,但做探子确是非常出色,且狡滑如狐,我始终认为向雨田是低估了他。哼!他这个人太骄傲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高彦有耳熟的感觉,偏是一时间没法想起此人是谁。
先前的男子道:“向雨田是有资格骄傲的,只要他能杀死燕飞,荒人将不战而溃。唉!看来今次的搜索又是没有结果,高彦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另一个男子道:“我管他躲到哪去,正如向雨田说的,他始终要到北颖口去,我们已在那处张开天罗地网,等他和他的小情人投进去。”
胡沛!
高彦终于记起他是“大活弥勒”竺法庆的徒弟胡沛,一直潜伏在以前边荒集的汉帮内作卧底,极得汉帮龙头祝老大的宠信,重创祝老大后潜逃,祝老大终告不治,想不到他竟成了慕容垂的走狗,今次更被慕容垂派来对付他们荒人。此人对边荒的形势颇为熟悉,难怪在防守放哨上这般严密,连他高彦也差点着了道儿。
不过今回自己能在一旁偷听他说话,正显示自己仍稳胜他一筹。
最早开腔说话的男子道:“当雪停了,我们便可以放出猎鹰,那时高小子和小白雁势将无所遁形。”
胡沛谄媚的笑道:“我们今趟是稳操胜券,只要我们夹岸建成六座堡寨,任荒人如何悍勇,也难越北颖口半步。宗将军立此奇功,将来必得皇上重用,宗将军可千万别忘了我胡沛。”
高彦心中一动,从“宗将军”猜到另一人必是有“小后羿”之称的宗政良。
宗政良道:“今次皇上派我来之前,曾找我说话,问我可晓得因何会派我负此重任?”
胡沛兴致盎然的问道:“宗将军如何回答?”
宗政良叹道:“坦白说,我是真的不明白。严格来说,我是有过无功,屡次吃亏在荒人手上。于是我只好说不明白。你道皇上如何答我?他说正因我多次失败,故不会有轻敌之心,只要我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明白荒人的手段,今次将可不负他所托。”
胡沛沉默下去,高彦也为他难过,因为他拍马屁拍错了地方。
宗政良道:“所以我绝不会认为自己是稳操胜券。这场早来的大雪,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好处是荒人在我们建成堡寨前难以反攻,坏处是我们的支持队伍在风雪停下前没法开赴北颖口来。今次我会打醒十二个精神,不容有失。”
胡沛道:“皇上真懂用人,宗将军肯定是主持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只要我们的援军开到,那时只要据寨力守,寨与寨间又能互相呼应,以逸代劳,荒人来攻,与送死并没有分别。”
宗政良道:“现时当务之急,是拿下高小子,令荒人弄不清楚我们虚实,到建成堡寨后,荒人若要反攻,已痛失时机了。”
接着一阵长笑,策骑而行。
随行的百多骑随他往南驰去,迅速去远。
尹清雅放开了搂着高彦的玉手。
高彦又待片刻,在尹清雅耳旁道:“雅儿刚才在我背上写的是什么字?”
尹清雅在他臂弯内轻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哎!”的叫了一声。
高彦寻到她的脸蛋,亲了一口,道:“是不是个‘夫’字?”
尹清雅把他的下巴抓着,令他没法再轻薄她,大嗔道:“我去你的娘,我是绝不会嫁给你这个坏蛋的,快放开我。”
高彦道:“亲个嘴儿……噢!”
尹清雅另一手在他肋下戳了一记,痛得他全身抖震。
尹清雅狠狠道:“若不是见你半边身子浸在水里,还有得你好受的,居然搂人家搂得这么用力。”
高彦道:“彼此彼此,你搂得我很轻吗?差点连卵……噢!没什么。”
尹清雅掀开盖在身上沾满雪花的百宝袍,挣开他坐了起来。
高彦也坐起来,笑道:“刚才舒服吗?”
尹清雅仍是粉脸通红,横他一眼道:“不要说废话,我们还要赶路呢!”
第十章 覆舟之喜
“到哩!”
尹清雅赶到高彦身旁,见前方黑漆漆一片,也分不清楚是树丛还是山丘,不解道:“你的观察台在哪里?”
高彦往后便坐,原来后面有块大石,这小子坐个四平八稳,轻松地道:“雅儿坐到我身旁来,这块石是我精心挑选的,又平又滑,保证雅儿坐得舒舒服服。”
尹清雅实在累了,只好依言靠着他坐下,旋又站起来,改在他另一边坐下,以背靠着他的背,叹道:“这才舒服嘛!噢!人家的腿酸死了。”
她这主动亲昵的行动,令高彦喜出望外地直甜进心底里去,忙道:“要不要我给雅儿揉腿子?”
尹清雅警告道:“不要得寸进尺,我只是借你的背脊休息,如果这块鬼石头就是你的观察台,我会狠揍你一顿的。”
高彦傲然道:“脱掉飞靴再说吧!你刚才没听到吗?连敌人也要称许我。这块大石只是进入观察台秘道的入口。你现在看着的是个茂密的荆棘林,当年不知费了我多少功夫,才弄得成这个隐秘的观察台,你现在正享受着我心血的成果。”
尹清雅现出倾听的神色,道:“这是什么声音?”
高彦脱下靴子,分别塞进百宝袍的两个长袋子去,油然道:“这是敌人营地的号角声,一长三短,表示仍没有发现外人入侵,他奶奶的,怎会没有外人入侵呢?我们不是外人吗?只是你们窝囊,没有发现我们吧!”
尹清雅边解靴边笑道:“你这小子最爱发疯。究竟脱靴子来干什么呢?穿上靴子在雪上走路不是方便点吗?”
高彦笑道:“雅儿习惯了我设计的好宝贝哩!是否脱下靴子后,每一步都像重了十来斤的样子?”
尹清雅道:“少说废话,秘道在哪里?是否掀开石头便见到入口?”
高彦跳将起来,同时抓着尹清雅两边香肩,助她站起来,笑道:“让我变戏法你看。”
说罢移到荆棘丛林前,俯身把紧贴地面高约尺半的大截荆棘,用力一拉,雪花四溅下,荆棘应手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人贴地爬进去的小洞。
高彦得意地道:“雅儿现在明白为何要脱靴子了吧?因为要爬进去啊!”
尹清雅眉头大皱道:“这个鬼洞有多深?”
高彦道:“大约七、八丈。弄这秘道便像筑长城般辛苦,是由我和小杰两人开拓出来的。以前我多次被人追杀,全赖这秘道脱身。雅儿请!”
尹清雅道:“你先进去!”
高彦叹道:“我不是不想打头阵,只是须负责关门,把这荆棘造的活动门扎绑好。”
尹清雅拗不过他,只好领先爬进去。
高彦低嚷道:“密道是笔直的通往观察台,雅儿直往前去便成。”
接着把移开的荆棘拉回原位,他们两人便像消失了。
当他们仍在秘道摸黑深进的当儿,一队巡兵经过荆棘林,毫不在意地巡往别去处,确是险至极点。
黄昏时分,燕飞在太湖北岸弃筏登陆,朝健康奔去。
这时他方有闲情思考与孙恩在缥缈峰顶的决战。归途的行程比去时用的时间多出一倍,因为他一边操筏,一边疗伤,精神似与肉体分开了。
对孙恩的黄天大法,他有更深刻的体会。以前与孙恩的两度对仗,都没有这种了解和感受。孙恩想从他身上得到开启仙门的功法,事实上孙恩也在启发他掌握“破碎虚空”的秘密。
孙恩的“黄天无极”,代表了孙恩已练成了“破碎虚空”一半的功法,以天、地、心三佩作譬喻,他已得到心佩,只差能合璧的天地佩。
“黄天无极”无有穷尽,完全超越了人力和武功的范畴,与天地浑成一体。黄天大法之可以无极,皆因孙恩能提取天地的能量,夺天地造化之精华,故能着着领先,压着他来打。
如非燕飞人急智生,先以至阴之气吸引至阳之气的天性,移动孙恩的气场,再以奇招击伤孙恩,令他没法再施展“黄天无极”,后果实不堪设想。
比起孙恩,燕飞的仙门诀便像两边都不着岸,故只能施展孙恩所说的小三合。但假如他的太阳太阴均能无限地提取天地的能量,他岂非可使出大三合,破空而去?他生出悟通了“破碎虚空”的感觉,虽然实际上如何可以办得到,他仍是毫无头绪,但孙恩既能成功,他当然也有可能达成。
忽然间,他感到心怀扩阔至无尽的远处,天地的秘密尽在掌握之中。
斜阳在厚云后初现仙姿,洒射下没落前金黄的余辉,平原美丽得像个仙境。
燕飞一声长啸,加速朝目的地奔去。
“奇兵号”缓缓驶进小海湾,这是与屠奉三约定会合之处,离海盐城只有一天的水程。
太阳没入海湾西面绵延的山脉后,高挂于“奇兵号”帆桅上两绿一黄的风灯挥散着诡异的彩芒,这是与屠奉三约定的灯号。
刘裕、宋悲风和老手三人站在望台上,用神观察海湾和陆岸的情况。
追随老手的二十五名精通操舟之道的兄弟也全神戒备,以应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宋悲风皱眉道:“难道奉三尚未抵达吗?”
刘裕摇头道:“他的船论速度不在我们之下,且比我们领先了近一天的时间,怎也该到了。”
老手扫视海面,沉声道:“在不久前,这里应发生过激烈的船战,你们看,海面仍飘浮着火油渍。”
宋悲风一震道:“奉三可能中伏了!”
老手沉着地道:“不用担心,屠爷该已成功突围逃脱,否则火油渍不会直延往海湾外。”
刘裕神色凝重地依老手指示观看海面。
老手道:“我们该立即离开,此湾不宜久留。”
刘裕道:“我们驶出海湾,却不要离得太远,奉三若成功逃掉,必会回来与我们会合。”
宋悲风叫道:“看!”
刘裕大喜道:“是奉三!”
只见在海湾口的一座山上,灯火有节奏的闪烁着,正是荒人打灯号的手法。
不待刘裕下令,老手早指示手下把“奇兵号”驶过去。
“雅儿!雅儿!”
尹清雅睁开眼睛,接着骇然坐了起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
高彦在小帐幕的黑暗里,蹲在她身前,爱怜地道:“现在该是初更时分,雅儿睡了足有一天半夜。”
尹清雅发现高彦的轮廓清晰起来,事实上整个以真丝织成、薄如蝉翼的帐幕也亮了起来,透着金黄的色光,迷迷糊糊地讶道:“怎会这么亮的?”
高彦探手抓着她两边香肩,柔声道:“是月儿的光嘛!今天午后天气转晴,碧空一望无际。来!快穿上百宝袍,是时候离开了。”
尹清雅清醒了点,道:“你完成了你的任务了吗?”
高彦像伺候小公主般助她穿上百宝袍,笑道:“我在观察台上看足一整天,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尹清雅“噗哧”娇笑,白他一眼道:“你的所谓什么观察台,不过是一棵长得特别高的大树吧!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高彦正为她整理衣襟,欣然道:“有我这超级探子征用它,这棵老树也自然地成了超级观察台,且会名传边荒的历史上,由卓疯子的《天书》一直传诵下去。”
尹清雅仰起俏脸,凝望帐顶,似可透帐看到夜空上的明月,闷哼道:“你最爱自吹自擂——噢!真美!”
高彦借着透帐而入的月光,看着她有如神迹的美丽花容。尹清雅天真烂漫的神情,在月儿的光色下更是不可方物,高彦一时心神皆醉,朝她香唇亲去。
岂知尹清雅一个闪身,竟钻了出帐外去,害得他不但扑了个空,还差点失去平衡,扑倒帐内。
高彦垂头丧气地钻出帐外去,只见尹清雅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抬头仰望挂在夜空上的月儿,她站在荆棘林核心处被开辟出来的小空间里,活像长期生活在雪林里最可爱的美丽精灵。
观察树孤零零的独立在敌境靠东北的一角,直耸夜空。
号角声从只有一林之隔的敌方阵地传来,还隐听到颖河流动的水响。
这片杂树丛生的荆棘林,绵延于泗水南面和颖河西岸的丘陵地,而观察台所在处正是丘陵高处,登树后可把北颖口的情况尽收眼下。
尹清雅目光往高彦投去,露出顽皮的笑容,道:“你该趁人家未睡醒时使坏嘛!现在错失机会哩!”
高彦收拾营帐,若无其事地道:“雅儿放心,每次我从树上落到地面休息时,我都会到帐内和雅儿亲个嘴,所以绝不存在什么痛失机会的问题。”
“什么?”
高彦把帐幕折迭起来塞进内袋去,别过头来,只见尹清雅杈着小蛮腰,杏眼圆瞪地狠狠望着他。
高彦道:“没什么——哈!我已非常克制,雅儿的小嘴真香。”
尹清雅嘟着小嘴生气地道:“你只是在胡诌!快告诉我,你是在胡诌。”
高彦耸肩道:“对!我只是在胡诌。”
尹清雅“噗哧”笑起来,横他一眼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如果真的占了本姑娘便宜,我会和你没完没了的。”
高彦仰望夜空,道:“打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和你这一生已没完没了。唉!说到占便宜,嘿!——”
尹清雅神色不善地道:“你在说什么?”
高彦忙道:“没说什么!时候无多,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处太危险了,最怕向雨田那小子来了。”
尹清雅道:“我们不等另一次大雪吗?”
高彦道:“看天色,接着的几天都不会下雪,若明天太阳出来,我们便危险了。”
尹清雅再没有和高彦算账的闲情,领先朝秘道入口走去。
屠奉三与十多名兄弟登船后,“奇兵号”迅速开离海湾。
屠奉三在仓厅内说出经过,原来他的船于午后时分抵达海湾,幸好他一向小心谨慎,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没有下锚和泊岸,而是选择沿海湾巡弋,这才避过大难。
就在毫无先兆下,天师军的十多艘战船忽然来袭,屠奉三等只好且战且走,凭优良的战术突围出海,沿南岸逃逸,可惜战船受创过重,多处起火和入水,最后只好弃船逃上陆岸,再潜回海湾守候刘裕。
屠奉三总结道:“今次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有五个兄弟被矢石所伤,但均非重创。”说罢现出笑容。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宋悲风讶道:“我是否看错了,奉三似乎还相当兴奋雀跃?”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不但没有看错,还看得很准,我心情的确极好。”
接着向刘裕道:“刘爷明白我的心情吗?”
刘裕心中一阵温暖,想起屠奉三从与自己誓不两立的敌对立场,发展至成为绝对信任对方的战友和生死之交,其中的过程,实在令人回味不已。笑道:“又来考量我吗?你不是早认定我是真命天子,仍要来这一套?”
屠奉三和宋悲风交换个眼神,同时放声大笑。
刘裕点头道:“好吧!屠兄的心情之所以这么好,皆因晓得今回覆舟之恨的债,不但可以本利讨还,且可以要敌人连老本都赔出来。”
宋悲风苦笑道:“我想不认蠢都不行,我仍是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的?”
屠奉三解释道:“我们一直不明白徐道覆在玩什么阴谋手段,他敢放弃吴郡和嘉兴两个位于运河沿线的重要城池,定有后着,可是这后着是什么?我们看不通更摸不透,在现时的情况下,徐道覆能保住海盐、吴兴和义兴三城已不容易,更不要说能夺回吴郡和嘉兴两城。
“现在刘牢之的水师船队已抵达海盐,并在海盐南岸登陆,与由朱序指挥的部队连手攻打海盐。在这样的情况下,海盐的失陷只是早晚间的事。一旦海盐沦陷,谢琰的大军将会长驱直下,攻打会稽;而刘牢之在夺得海盐后,会渡峡助谢琰围攻会稽,当会稽被远征军收复,整场大战的决胜时刻将会来临。
“而天师军的成败,正系于能否重夺吴郡、嘉兴和海盐三城,从而截断远征军的粮线,令远征军陷于天师军势力所在的泥沼中,变成无援的孤军。”
宋悲风皱眉道:“我仍不明白,这与奉三在那海湾遇袭有何关系?”
屠奉三道:“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天师军却露了形迹,让我们晓得海湾附近有天师军的秘密基地,所以警觉性会如此的高,我们逗留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师军便可调动水师来围剿我的战船。失去一艘战船对我们来说无关痛痒,可是让我们晓得天师军在海湾附近有个秘密基地,对天师军却是个非常严重的失误。所以我的心情会这么的好。”
宋悲风恍然,点头表示同意。
刘裕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屠奉三淡淡道:“这是个以命搏命换回来的珍贵情报,只可供我们私用。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助远征军打赢这场仗,我会请刘爷立即去通知朱序,但现在的情况当然不是这样子,这更是刘爷军事生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宋大哥同意吗?”
宋悲风苦笑道:“我可以说什么呢?如果远征军大获全胜,第一个没命的肯定是我们的刘爷。”
屠奉三冷哼道:“我敢大胆说一句,即使我们向远征军泄漏这关乎胜败的情报,远征军仍没有回天之力,因为徐道覆对远征军有精密的监察和防范,只有我们这支奇兵,在徐道覆的算计之外,故可以扭转乾坤。刘爷认为我说得对吗?”
刘裕断然道:“一切依你的话去办。”
宋悲风道:“天师军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呢?”
屠奉三微笑道:“我们很快便会知道。”
第十一章 一士难求
海盐城是个中等规模的城市,城分两重,中有衙城,是地方统治机构所在。外城开七门,以两条十字街为布局,当然以通向南门的大街最为繁华,因为南门外便是码头区,平时车水马龙,装卸货物昼夜不停,所以南门大街被城民称为众宝街,是海盐城商贸的命脉。
在城防上海盐也是无懈可击,周围有城壕环护,引进海水成护城河,以吊桥供出入之用。外城墙高达二十丈,城门设箭楼,大大增强了防御力。
现在的海盐当然盛况不再,天师军起义后,大批居民逃往北方,商贸断绝,五天前北府兵更从嘉兴开来,不分昼夜对海盐狂攻猛打。昨天由刘牢之率领的水师大军,更于城南的码头登陆,夹击海盐,任何人均知海盐大势已去,陷落是早晚间的事。
徐道覆立在南墙墙头,望着潮水般退却的北府兵,城前遗下数以百计的尸体,脑海中仍浮现着刚才激烈的攻防战。
北府兵凭着压倒性的兵力,对海盐发动一波一波的攻击,令海盐的天师军疲于奔命,斗志逐渐被瓦解。敌方策略虽然成效显著,却非智者所为,因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更会让战士们意识到,主帅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本性,从而削弱士气。
换过是谢玄,绝不会如此急于求胜,由此也可以看出谢琰和刘牢之是何等样人。
大晋的远征军对海盐是志在必得,所以集中力量来攻击海盐,而对附近其它两城吴兴和义兴用兵,只是牵制的作用。从这方面看,徐道覆晓得,谢琰和刘牢之已踏入他精心安排的陷井。
取得海盐后,远征军将进军会稽,希望能以会稽作据点,收复附近其它沿海城池。这是远征军的如意算盘,但徐道覆知道,远征军的算盘不但打不响,还会输得很惨。
卢循来到徐道覆身旁,叹道:“刘裕仍没有死。”
徐道覆微笑道:“师兄路途辛苦了,昨晚那场大雷雨很厉害吧!”
卢循仰观晴朗的夜空,道:“昨晚的雷雨确是来势汹汹,但我却有痛快的感觉,在那种天地难分、天威莫测的情况里,人的脑袋会生出很多奇怪的念头。唉!你想知道我两度暗杀刘裕而不果的过程吗?”
徐道覆道:“我已大约知道了情况。不用担心,刘裕这个真命天子该是假的,他绝对不是杀不死的怪物,只是暂时仍命不该绝。”
卢循讶道:“道覆怎能说得这么肯定呢?”
徐道覆道:“是天师亲口告诉我的。他在到太湖缥缈峰与燕飞决战前,到海盐来见我,说了这番话,可是当我追问下去,天师却笑而不答。”
卢循皱眉苦思道:“天师怎能这么肯定呢?或许他只是安慰你。”
徐道覆摇头道:“师兄和我该清楚天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从不作虚言妄语,只会实话实说。”
接着叹道:“但我也真的不明白,怎可以说得这般肯定?自上一回他决战燕飞,无功而还,天师便像变成另一个人,对我们天师道的事不闻不问,似乎天下间只有燕飞一人可令他紧张在乎,究竟在他和燕飞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卢循沉声道:“我在健康为天师送战书予燕飞时,和燕飞过了一招。”
徐道覆讶道:“一招?这不似师兄一向的作风。”
卢循苦笑道:“燕飞只一招便令我知难而退,他的真气非常怪异,防无可防,挡无可挡,只能硬抵,看是否能消受,如此武功,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作梦也没有想过。”
徐道覆只有听的份儿,不知说什么话好。
卢循续道:“在我离开前,忍不住问他与天师第二次交手的情况,当时他说了几句非常奇怪的话,虽然每一句话的含意非常清楚,没有丝毫含糊,但我听得似明非明、似解非解。事后回想起来,则是愈想愈糊涂,但又隐隐感到燕飞说了实话,而非是敷衍之辞。”
徐道覆大讶道:“燕飞说了什么呢?”
卢循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他说……他说……唉!燕飞说‘我该怎么答你?可以着样说吧!在机缘巧合下,决战未分出结果前便结束,令师却意外的知悉,成仙并非痴心妄想,也可说令师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见徐道覆一脸茫然之色,苦笑道:“你说吧!这番话是否令人愈听愈糊涂呢?”
徐道覆回过神来,道:“如果燕飞说的是真的,天师何不成仙去也?却还要留在尘世打滚,且要与燕飞再决雌雄?”
卢循道:“昨夜我在雷雨中纵情狂奔,想到了很多事。依时间推算,上次天师决战燕飞,该与传言‘火石天降’的时间相若,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连呢?”
徐道覆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正因天师晓得天降火石是什么一回事,所以断言刘裕的‘一箭沉隐龙’与之无关,刘裕更非什么真命天子。哈!不瞒师兄,燕飞这番话令我如释重负,放下了心头大石。”
卢循冷笑道:“刘裕现在已成了魔门欲去之而后快的人,干归刺杀他不遂,反饮恨在淮水,更添魔门对他的仇恨,只要刘裕待在健康,避得过一次灾祸,并不代表他永远这般幸运。只要道覆能击溃远征军,便可大举北上,司马道子凭什么来抵抗道覆呢?”
徐道覆双目神光闪闪道:“刘裕算有点手段,但仍远未足成气候,只要他不是真命天子便成。”
卢循目光落到城外,道:“道覆打算何时撤走?”
徐道覆微笑道:“刘牢之的大军尚未站稳阵脚,合围之势未成,我说走便走,谁人拦得住我?”
卢循欣然道:“如果道覆在三天内撤走,我可以陪道覆在这里耍乐子。”
徐道覆笑道:“就这么说定三天!难得师兄这么有兴致,便让北府兵惨尝敢来捋我们天军虎须的滋味吧!”
卢循欣然道:“守城而不出击,只是死守,待我领一支军队出城袭敌如何?”
徐道覆道:“今趟师兄到健康去虽杀不了刘裕,却揭破了刘裕‘一箭沉隐龙’的神话,这作用等同杀死了他,去除了我的心障。现在我充满了生机斗志,颇有胜利在手的舒畅感觉。今晚便让我们大干一场,狠狠教训敌人,令他们更无法形成合围之势,尽管能攻陷海盐,亦要得不偿失,师兄意下如何呢?”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
两道人影迅如轻烟似的在雪林里移动,直至林区边缘,倏然停下,正是高彦和尹清雅。
离开观察台所在的荆棘林,虽然没有遇上最令他们顾忌的秘人向雨田,可是燕人趁雪停后天朗气清的好时机,追骑四出的搜捕他们,又出动猎鹰恶犬助阵,全赖高彦用尽浑身法宝,使尽看家本领,才成功溜到这处来。
高彦道:“最接近我们的敌人,正于左方三十多丈外的大树上放哨。”
尹清雅看着林外无遮无掩的雪原,道:“我们是否要再弄一辆雪车来呢?”
高彦叹道:“说真的,我确实想得要命,因为可多享受一次雅儿乖乖伏在我背上的动人滋味。只恨在月照当头下,以雪车试图暗渡陈仓只是个笑话,还影响了我们的速度和灵活性,万万不行。”
尹清雅皱眉道:“那怎办好呢?”
高彦笑道:“暗渡不行便来个明闯,凭的是我们如能在雪地飞翔的神靴。现在雅儿控制飞靴已是驾轻就熟,可以和马儿在雪地上比拼脚力。”
尹清雅傲然道:“就算是碰上向雨田那家伙,我也不怕,在平原区谁都追不上我,包括你这小子在内。”
高彦道:“最重要是有信心,遇上敌人勿要害怕,我们还有另一优势,就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边荒的地形,所以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雅儿都要紧跟着我,这是名副其实的嫁夫随夫,绝不可自作主张,又或三心两意。”
尹清雅嗔道:“还要说这些话,是否要我以后不理你了。”
高彦道:“如果我不再说这种便宜话,雅儿是否以后都理我呢?”
尹清雅没好气道:“你这叫死性不改,兜兜转转最后说的都是同一类的话,你时间多得很吗?”
高彦道:“准备!”
尹清雅紧张起来,道:“早准备好了!”
高彦道:“你要心里有个预备,一冲出林外,将会警号大作,搜索我们的燕人会从各处涌来,后面追来的当然不用担心,但在前方的敌人会全力拦截我们,雅儿要跟随我每一个落脚点,因为我每一个踏足点都是有分寸的。”
尹清雅欣然道:“晓得哩!”
高彦喝道:“去!”
领头急步奔出,然后飞跃而起,落往两丈之外。
尹清雅表现了比高彦更出色的身手,如影随形,宛如高彦的影子。
果如高彦所料,号角声在后方响起,显示敌人发现了他们。
高彦一声怪啸,落地后蹲身举手保持平衡,脚底滑不唧溜地冲前直行,尹清雅紧跟在他身后,像两只不须费力的飞鸟,在白色的世界里贴地滑翔,说不尽的轻松写意。
冲力把高彦带上一道矮坡之巅,接着高彦冲天而上,在雪地上空画出美丽的弧线,落往数丈外的地面上,速度不灭反增,迅速远去,超乎了任何高手在雪地上奔掠的速度。
尹清雅抛开心中害怕的情绪,娇呼一声,继高彦后冲天而起,紧迫在高彦身后。
后方置身于树上高处哨台的燕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目送两人在起伏不平的雪原间乍现乍隐,转眼消没。
宋悲风回房休息,舱厅内剩下刘裕和屠奉三两人。
屠奉三听罢刘裕到广陵过门而不入的情况,道:“当我看着‘奇兵号’驶入海湾的一刻,心中有很奇怪的感觉。”
刘裕讶道:“奇怪的感觉?”
屠奉三点头道:“的确是很奇怪的感觉。对战船的认识,我是个大行家,什么战船让我一眼望去,便可以分门别类,大致上就掌握了该船的优点和缺点,掌握其结构性能。可是当‘奇兵号’出现在我眼前,我却有看不通摸不透的感觉。
“‘奇兵号’外形似改进了的大型海鹘船,左右置浮板,形如海鹘翼翅,履风浪如平地,若鸥翔于水面,但其气势却如蒙冲斗舰,且船头装了铁角,能于作战时冲撞敌船,犹如犁铧耕地。船是一流的战船,但驾舟者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只看它驶入海湾时无惧风涛怒潮的雄姿,便感到其君临天下的霸气。刘爷终于有了帅舰哩!”
刘裕欣然道:“老手是北府兵水师中的著名人物,当年玄帅着他把我们送往边荒集时,我们便建立了交情,到与焦烈武作战,大家更变成共患难生死的战友。”
屠奉三道:“世事祸福难料,像今回我虽然差点没命,却无意中识破天师军的布置,令我对今仗更有十足把握。”
刘裕叹了一口气。
屠奉三讶道:“刘爷有什么心事呢?”
刘裕道:“我是有点心事,所以不像你这般乐观。”
屠奉三不解道:“你对这场仗没有信心吗?”
刘裕道:“虽说战场上千变万化,但我今次准备十足,策略妥善,确有致胜的机会。但我的忧虑并非战场上的优胜劣败,而是民心的问题。早前我在健康见过王夫人,她问了我一句话。”
屠奉三露出注意的神色,问道:“她问你什么话呢?”
刘裕道:“她问我是否明白会稽当地的民心。我们可以凭武力占据一座城池,但却无法改变城民的心。所谓顺民者昌,逆民者亡。天师军的崛起如此迅速,正是个民心所向的问题。天师军由孙恩至卢循、徐道覆和将领们,都是受压抑的本土豪门,他们代表本土人的利益,我们若不能扭转民心,最后只能惨淡收场,乱事会接踵而来,像烧不尽的野草。”
屠奉三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刘爷说得对,天师军是得到地方上民众的广泛支持,才能这么快壮大成长。但如何把民众争取到我们这边来,则需要政策方面的配合,而这却正是我最大的弱点,刘爷在这方面可有对症的良方吗?”
刘裕苦笑道:“我在这方面更是缺乏经验,安公在世时办不到的事,我更不行!高门大族和寒门的对立,已是持续了过百年的社会矛盾,侨寓世族和本土豪门间的敌意,亦非可一笑泯之。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也是我们能否消灭天师军的关键。”
屠奉三点头道:“我们需要一个似侯亮生般有远见、有谋略的智士,可惜……”
刘裕振起精神道:“我们暂时仍不用在这方面费神,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夺取海盐!”
屠奉三道:“诀窍便如刘爷旗舰的名字,就是静候时机,以奇兵致胜。”
接着又道:“我想问刘爷一个问题。”
刘裕道:“问吧!你不是又来考我吧?”
屠奉三笑道:“奉三怎敢呢?自从你老哥一箭沉掉隐龙后,我对你的能力再没有丝毫怀疑,我想问你的是,如司马元显成了我们的障碍,你会否狠下心肠来对付他?”
刘裕沉吟片刻,苦笑道:“你可以吗?他真的视我们为朋友。”
屠奉三道:“在争霸的路上,绝不可以讲人情。司马元显之上还有司马道子,他老子绝不会和我们讲人情。让我告诉你吧!到最后,每一个人都只会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团体作打算,司马元显亦不例外,他代表的正是一个民心尽失的末世皇朝,当有一天他察觉我们是决定皇朝存亡的因素,在无可选择下,他也会背弃我们。”
刘裕叹道:“希望这样的情况不会出现吧!”
屠奉三道:“不要抱着这种主观的愿望,我无意逼你去对付司马元显,但至少要有个心理上的准备。对谢家亦是如此,妇人之仁只会坏事,今次我们是不容有失的。”
刘裕想起谢琰和谢混的嘴脸,想起王淡真,又不争气地想起谢钟秀,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屠奉三目光投往舱窗外,沉声道:“在海盐东南三十多里的海面上,有一系列的岛屿,当地人称之为长蛇岛,其实是卧虎藏龙的好地方,更是天赐的基地,我们就在那里集结船队,静候最佳出击的时机,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
第十二章 逃出生天
高彦和尹清雅在月照下的雪地上滑翔,尹清雅忽然从后赶上来,叫道:“这么走不是太危险吗?为何不避进山区去?”
高彦探出左手,尹清雅毫不犹豫地把玉手送入他的掌握内,一个是精于飞靴绝技,一个是轻身技法高明,两个手牵手的冲高滑低,便像化为一体,速度上没有太大分别。
当滑行出平野,他们便送出掌风,如若船桨打进水里,制造翔行的新动力。
尹清雅的话是有道理的。
原本他们是沿颖水西岸走,却有敌骑从南而来,逼得他们要改变逃走的路线,采取偏离颖水的路线,以绕过迎头拦截的敌人。
岂知走了不到五里路,再有数起敌骑从前方逼至,令他们不得不朝西面的纵横山脉遁去,到进入山脉东坡的丘陵地,方朝南再闯。照敌人拦截他们的格局推断,如此沿纵横山脉南逃,肯定会再遇上敌人的拦截队伍。
高彦冷哼道:“如果我们进入山区,肯定会中了向雨田那奸鬼的计。他奶奶的!当我高彦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吗?不过这家伙确是狡猾,晓得我们有穿越纵横山脉的快捷方式,所以故意把拦截我们的人,布置在山脉东面返回边荒集的路上,以渔翁撒网之势,硬要逼我们从原路逃走,我敢肯定,他正在那里待我们送上门去,老子我才不会中计。”
尹清雅叫道:“可是前方肯定也有敌人啊!”
高彦信心十足地道:“只要没有向雨田那家伙在,凭我们的飞靴,绝不成问题。”
接着望天空望去,笑道:“连猎鹰也追不上我们,看我们跑得多快。”
两人齐声欢叫,皆因正从一座雪丘顶冲上半空,越过近五丈的空间,四平八稳地携手落往雪地,继续飞掠,感觉舒畅美妙至极点。
高彦道:“听到蹄声哩!让我们看看对方有多少人马。在雪地上,马儿绝快不过我们的飞靴,论灵活性更远有不及。”
两人冲上另一丘坡,当冲天而上时,只见里许外一队多达五、六十人的敌人马队,正迎头驰至。
尹清雅吓了一跳,娇呼道:“很多人哩!”
他们看到敌人,敌人也看到他们,立即扇形散开,像一张大网撒过来,且人人弯弓搭箭,绝不客气。
燕人骑射之术,名著天下,只五、六骑已不容易应付,何况在视野良好的丘陵地,对方更是五、六十骑之众,保证如果两人在他们射程内冲上半空,定会变成箭靶。
高彦却是哈哈一笑,神情冷静,牵着尹清雅柔软的小手,朝另一座小丘脚下用劲,飞靴生出摇撸划水般的作用,而他本身便是在雪海上滑行的轻舟,潇洒自如的不住加速。
尹清雅一时间全赖他带动,不过她对高彦的逃生本领有十足信心,乖乖地跟从。
高彦急忙道:“到山坡前我会把雅儿朝前掷出去,雅儿什么都不用理,只要绕过敌人,到前方十多里外的雪林等待我来会合。”
尹清雅担心地道:“那你怎么办呢?”
高彦道:“我自有妙法脱身,说不定比雅儿更早到达雪林。没时间哩!雅儿准备!”
此时已抵丘坡,高彦忽然先冲上丘坡,然后利用斜坡的特性,握着尹清雅的手运力扯动,令尹清雅往上绕弯,当尹清雅转了大半个圈,旋转加速,高彦大喝一声,以自己为旋轴的中心,而尹清雅则变成了向雨田手上的链子铁球,飞旋三匝后,动力已足。
高彦松手,尹清雅小鸟翔空般横飞而去,越过十多丈的距离,落往远处,着地后还疾如流星般滑过近二十多丈的雪野,离开险境。
尹清雅确是高彦的知己,熟知他性情,知他自有独自逃生之法,哪敢犹豫,连忙改向,先往东南方疾掠,刹那间已抵来敌左方,于箭程外的雪原,往南逸逃。
高彦送走尹清雅后,没有耽搁,往相反方向横掠,还以鲜卑语大叫道:“高彦在此,哪个王八蛋逮得着我!”
接着表演似地冲上一座小丘,射往半空,往西面山区滑去。
箭矢“嗤嗤”,幸好全射往他后方空处,但最接近的箭矢只离他三、四尺,确是险至极点。
敌方叱叫连声,分出二十多骑掉头去追小白雁,但明显落后了一段距离,此时高彦从空中别头瞧去,心爱的小白雁早变成一个小白点,没入茫茫夜色中。
他并不担心小白雁,只要非在旷野之地,不用应付燕人的强弓劲箭,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反之他仍未脱离险境,必须在燕人赶上前,避进山区去。
“蓬!”
高彦从天降下,直滑往山区去,敌骑从东南方全速赶至,领先的数骑已在千步之内。
高彦一手探进其中一个百宝袋内,取出一弹簧机括发射的索钩,这是初识刘裕时,他以情报向刘裕换回来的宝贝,乃出自江南匠人的巧手,而高彦对此宝贝的运用之巧,绝不在刘裕之下。
弓弦声响。
高彦倏的加速,与劲箭比速度似的冲上另一山坡。
箭矢再度落空。
此际高彦已进入了山脉西面的疏林区,再非没有遮掩的丘陵地。
一声长笑,投石般射上半空。
敌骑像被捣翻了蜂巢的恶蜂般登丘越坡的追来。
高彦心忖,幸好后方的追骑中没有宗政良在,否则此位有“小后羿”之称的射箭高手,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这个想法仍在高彦的脑海盘旋之际,后方叱喝传来,高彦认得正是宗政良的声音。
高彦想也不想,手中索钩喷射,投往左方一棵老树去,若箭是由宗政良的强弓射出,任何犹豫便会带来利箭贯背的结局。
倏地改向,横移开去。
利箭擦颈而过,差两寸利箭便透颈而入,快如电闪。
高彦施出看家的本领,足踏老树伸出来的横干,使个手法抖脱嵌进了老树主干的索钩,两脚使劲,利用横干的弹力,弹往山区,附在横干枝叶上的雪,同时细雨般洒往雪地。
他在高空上连续两个翻腾后,顺势后望,宗政良刚跃离马背,竟凌空把强弓拉成满月,正向他发射第二箭。
两人之间的距离达千步以上,不过宗政良既有把握射击,谁都不敢轻视。
“嗖!”
钩索射出。
高彦横移开去,劲箭在身旁呼啸而过,且余劲未衰,插入附近一棵树的主干处。
高彦心呼“好险”,长笑道:“宗兄不用送哩!”
落在另一棵树的横干上,如前法般施为,投往山坡去,没入坡上的雪林里去。
宗政良落到地上,目送高彦消没山上,从怀中取出火箭,点燃后掷上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
尹清雅在雪林边缘心焦如焚的苦候着,追杀她的二十多骑被她引往颖水的方向,成功撇掉,现在只等高彦赶来会合,他们这次闯关便功行圆满。
她置身处离边荒集只有六、七十里远,凭他们的“靴程”,不到两个时辰便可以抵达边荒集。
唉!这小子……
蓦地雪原出现一道白影,如鸟般滑翔而来。
尹清雅大喜奔出林外,来的果然是高彦,他加速掠至,在尹清雅没有丝毫防备下,把她抱得双脚离地的拥个结实,还旋转着进入雪林去,高呼道:“成功哩!”
尹清雅被他抱得娇躯发软,既喜又痒,大嗔道:“放我下来!”
高彦转了十多个圈,才把她放下,接着拉着她柔软的小手,深进树林。
尹清雅忘了责骂他,嚷道:“我们是否直接赶回边荒集去?”
高彦道:“我本有这个打算,但宗政良那混蛋在背后放烟花欢送我,又使我改变了主意,说不定他是通知向雨田那家伙。如果我们直扑边荒集,就会落入向家伙的算计中,非是智者所为。”
尹清雅道:“那怎办好呢?我给人追得心都慌哩!”
高彦道:“与我高彦在边荒玩捉迷藏,老向只是不自量力,让我们先到一号行宫去,再绕往边荒集西南方才回集,保证老向摸不着我们的袍边。”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这小子有点能耐吧!”
高彦得尹清雅赞赏,立即生出飘飘然的感觉,怪叫一声,拉着尹清雅往雪林的西南方穿林过树的滑去。
卓狂生、王镇恶、姚猛、方鸿生、拓跋仪、小杰、红子春、姬别在马背上极目远望,雪原上仍不见人迹。
除他们外,尚有近千名夜窝族战士,策马立在边荒集北面二十多里一座小丘上,焦急地等候着。
他们出集迎接高彦和尹清雅的行动,在午后展开,开始时兵分多路,到发现燕兵的踪影,才集中到这里来。
燕人见他们大举出动,立即朝北退避,而荒人亦有顾忌,不敢继续前进,怕误入埋伏陷阱。
卓狂生道:“照燕人的情况看,高小子和小白雁该尚未落入敌手,否则燕人不用追到这里来。”
拓跋仪道:“该如你所说的,可是敌人在离开北颖口百里之处布下截击兵,却不是好兆头,显示敌人重重封锁高小子的归途,布下天罗地网,竭尽全力地拦阻高小子。”
姚猛道:“我看只要我们小心点,挥军北上,将可以扰乱敌人,捣破敌人的拦截网,制造混乱,令高小子和他的小情人有脱身的机会。”
王镇恶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虽然要冒上风险,却是值得的。”
红子春道:“只要我们分三路挺进,互相照应,避林而不入,可不惧敌人埋伏。”
小杰欲言又止。
拓跋仪道:“小杰最清楚高小子的手段,有什么话放胆说出来。”
小杰道:“高大哥每次到北颖口,都是穿过纵横山脉。今次为了避开敌人,大有可能从山区的西面潜回来。”
卓狂生点头道:“依高小子的性格,这个可能性极高。”
拓跋仪道:“我们想到这个可能性,敌人也会想到这个可能性,所以高小子最后会采哪条路线回集,仍难说得准。”
姬别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立即兵分两路,把主力集中在这里,再派一队人到另一边去接应高小子。”
拓跋仪同意道:“这确是个办法,这里便由我和姬大少,还有老红主持,另一队人马由卓馆主指挥,小杰负责领路,镇恶、小猛为辅。如何?”
卓狂生道:“那边该不用打硬仗,拨五十人给我们便成。”
方鸿生道:“我该归哪一支人马?”
拓跋仪道:“方总跟在我身旁,如果能嗅到高小子的气味,我们便不用深入敌境里。”
卓狂生喝道:“就这么办吧!兄弟们随我来。”
刘裕睁大眼睛躺在床上,一时弄不清楚是身在健康还是在大海上,对大海波涛的抛荡,他已习以为常,便如呼气吸气般自然。
上床整个时辰后,他仍没有丝毫睡意,脑海中不住重复响起谢道韫在健康与他说的那番话。
“你明白他们?”
坦白说,他并不明白天师道的信徒,屠奉三也不明白,但只要看看天师道在南方沿海一带所受到的广泛支持,便知道天师道那一套是受欢迎和认同的。
以往他只想着如何打败敌人,如何去赢得每一场战争,但对付天师道,这肯定不是办法。去了个徐道覆,还有无数的徐道覆,因为祸乱的因素仍然存在,那不是几场战争可以决定的。但如何可以一边与天师军作战;另一方面却把支持天师道的民众争取过来,他却是茫无头绪。
他失眠了。
他有点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而努力奋斗的感觉,不过也清楚,到明天太阳出来时,他会回复斗志,现在困扰他的思绪会不翼而飞。但是在这一刻,一切都像不具有任何意义,一切都似再没有任何价值,所有努力最终都只会是徒劳的愚蠢事。
这种想法使他感到心中一片茫然,宛如一艘在大海航行的船,失去了风的动力,随着情绪的波荡,无主孤魂的飘流着。
即使在最失意的时候,他亦未尝过此时此刻般的失落。
忽然间,他醒悟了。
一切都因谢钟秀而来,虽然当时他的意识有点模模糊糊的,事实上他早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的爱上了谢钟秀。
他对谢钟秀的爱是突如其来的,快速而猛烈,当她纵体入怀的一刻,一切再不由他的理智控制。
正因爱得深、幻想得太多太完美,她予他的伤害才会这么重。
刘裕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
自己前世究竟作下什么冤孽,今世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谢钟秀绝不是另一个淡真,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这个寒门,不论自己的成就有多高,在她眼中自己从没有改变奴才的身份。
刘裕心中涌起一阵怒火,并非只针对谢钟秀,也针对自己。
我刘裕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可以如此窝囊没用,早下决心忘掉她,却于夜深人静时被她的影子缠绕。
他奶奶的,有一天我会教她后悔,后悔曾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我、误会我、指责我。
刘裕心中涌上一阵痛苦的快感。是的,以自己眼前的身份和成就,当然配不上她,可是有一天,这情况将会改变过来。
刘裕对谢钟秀再不能以理智思考去原宥,而是被极端和不理性的情绪控制,滋生了恨意,但在此刻,他已失去耐性去自省对与错,也只有这样去想像未来某一可能性,方可以舒缓他内心的不平之气和苦楚。
刘裕深信终有一天,谢钟秀会为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而悔不当初。
第十三章 卿卿我我
高彦叹道:“老子当风媒以来,最惊险该算今回了,尤其是还要担心你大小姐的安全,那种压力真叫我受不了,幸好终于完成任务,燕人今趟有祸哩!”
尹清雅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把各式法宝放回秘库去,没有作声。
高彦情绪高涨,续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便像过去几天的事从未发生过,我是首次带雅儿到一号行宫来,天亮前我们会从这里出发。哈!这个想法真可怕,幸好不是事实。咦!雅儿为何不作声?”
尹清雅垂下螓首,轻轻道:“我要走哩!”
高彦未能醒悟,把地库盖好,点头道:“我真想搂着雅儿睡他奶奶的一个不醒人事,待疲劳尽去才返边荒集去,不过想起老向,便有仍在险地的感觉,还是先返回边荒集稳妥点,待我应付了议会后,便和雅儿去吃烤羊腿,我保证雅儿未试过这么棒的羊腿肉。”
尹清雅的声音更小了,道:“我是要回去啊!”
高彦听尹清雅说得没精打彩的,终发觉有不妥当的地方,转过身来面对尹清雅。
尹清雅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避开她的目光,道:“我要回两湖去了。”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轰得高彦从地上跳起来,嚷道:“雅儿在开玩笑吧?”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咬牙道:“谁和你开玩笑?我只答应你到边荒集玩三天,现在是第四天哩!”
高彦扑前半蹲在地上,探手抓着尹清雅两边肩头,惊惶失措地道:“唉!你在边荒集逗留了不足两个时辰,怎够三天之数。这样吧!一切待回边荒集再说,好吗?就当是我求你吧!”
尹清雅坚决地摇头道:“我再不回去,师傅会担心死哩!”
高彦差点哭出来,苦丧着脸道:“你这么走了,我怎么办?上次和你分手后,我已差点被相思症折磨死了,你若走了,我再不想活下去。”
尹清雅没好气道:“好好一个男子汉,怎可以要死要活的?我真的要走了,再留在这里,我会内疚,感到对不起师傅。”
高彦痛苦地道:“你只顾着师傅,那老子我怎办呢?”
尹清雅道:“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最疼惜人家,你明白吗?”
高彦跳将起来,点头道:“我当然明白。好!雅儿先和我回边荒集去,待我向议会报告了敌人的情况后,我立刻陪你回两湖去。”
尹清雅凝望着他,好一会后,大嚷道:“你这小子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如此冥顽不灵?告诉你事实吧!我和你是不会有结果的,更没有未来,由始至终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高彦如遭雷殛,挫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去,两唇颤震地道:“雅儿难道对我没有半点意思吗?”
尹清雅豁了出去的杈腰骂道:“你这小子没有半点明白的,我对你有意思也好,没有意思也好,总言之师傅是决不允我和你在一起的。我尹清雅今次到边荒集来,已是对你很好哩!还不心足。”
高彦燃起希望,坐到尹清雅身旁,探手搂着她双肩,道:“雅儿你听我说,你尊重你师傅,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也好应为自己的终身幸福着想,也请为对你痴心一片的高小子我想想。说到底我和你师傅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他若是真的对你好,当然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唉!我的娘!我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尹清雅任他搂着,瞟他一眼道:“你是我的好归宿吗?”
高彦大喜道:“这个当然。试想想过去的几天,你是不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是否有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感觉?雅儿试过这么开心吗?试过这么刺激好玩吗?是不是有种情话说不尽的美妙感觉呢?是否……”
尹清雅“噗嗤”地笑了起来,然后苦忍着笑地道:“你这小子最爱自吹自擂,强派人家这般那般的。坦白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算好玩吧!但并不表示我爱上了你。”
高彦摇头道:“雅儿不要骗自己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怎会让我这样搂着呢?”
尹清雅微耸香肩,若无其事地道:“或许被你搂惯了吧!”
高彦气得松开手,恨得牙痒痒地道:“雅儿望着我。”
尹清雅别过俏脸,迎上他不忿的眼神,道:“看着你哩!又如何呢?”
高彦差点语塞,忙道:“你如果不爱我,怎会不怕你师傅不高兴,万水千山地到边荒集来,又明知危险,也要陪我到北颖口去。”
尹清雅漫不经意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贪玩嘛!”
高彦为之哑口无言,整张脸也涨红了。
尹清雅苦笑道:“不要那么气恼好吗?忘了雅儿吧!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师傅和你们荒人是势不两立,与大江帮更有解不开的仇结,师傅是不会容许我爱上一个荒人的,我更不可以伤他的心。”
高彦道:“先告诉我你不是因贪玩才到边荒集来,而是因为……”
尹清雅竖起两指按上他嘴唇,阻止他说下去,轻柔地道:“傻瓜!有很多话是不用说出来的。这样如何?你闭上眼睛,让我悄悄的离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高彦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凄然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尹清雅急忙缩手,眉头大皱道:“你算是男人来的吗?人家还没哭,你倒先哭起来。”
高彦涕泪交流,一塌糊涂地道:“是男人——好,不是男人也好,我决不会让你走的。”
尹清雅叹了一口气,哄孩子般的软语相劝,道:“可以给人家一点时间吗?”
高彦倏地止哭,愕然瞧着她道:“雅儿确是爱上了我,对吗?”
尹清雅大嗔道:“没有!谁看上了你?人家根本仍拿不定主意,你再逼人家,我便点了你的穴道,然后直溜回两湖去。”
高彦举手投降,道:“雅儿先随我返边荒集吧!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这般说走就走,我如何受得了?”
尹清雅嗔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般纠缠不清的?”
高彦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可让雅儿返两湖去,但雅儿须亲口答应我,假设你师傅肯答应我们的婚事,雅儿便嫁给我。”
尹清雅现出苦恼的神色,叹道:“那是没有可能的,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高彦道:“先不理那是否有可能,假如你师傅肯点头,雅儿愿意下嫁我高小子吗?”
尹清雅跺脚生气地道:“我是女儿家啊!教人家怎样答你的蠢问题呢?死小子!臭小子!”
高彦一声欢呼,从床边弹起来,翻了个筋斗捧头叫道:“成功哩!雅儿终于肯嫁我了。”
尹清雅嘟着嘴儿道:“你最爱自说自话,人家何时答应过你了?”
高彦神气地道:“我明白了!再不明白便是大蠢蛋。哈!我们先回边荒集如何?迟都迟了,也不怕多迟上几个时辰,吃完烤羊腿你再走吧!坐船怎都舒服过在雪地奔跑。”
尹清雅怀疑地道:“吃过烤羊腿后,你真的肯让我走?”
高彦拍胸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雅儿放心好哩!”
尹清雅欣然起立,带着千娇百媚的姿态风情,横他一眼。
高彦一把拉开木门,道:“雅儿请!”
尹清雅走到门前,正要跨过门坎,倏地娇躯遽震。
高彦朝外一看,也立告色变,全身的雪液似被冷得凝结起来。
向雨田挨在屋外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侧头朝他们瞧来,摇头叹息道:“如果你们没花时间去卿卿我我,我哪能在这里恭候两位呢?”
(第三十四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