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三十二卷

第一章 逆我者亡

  王镇恶使尽浑身解数,硬挡向雨田一浪接一浪的三波攻势,心中的惊骇实在难以形容。
  王镇恶自幼见尽北方的胡汉高手,绝不是没有见过场面的人,却从没遇过类似或接近向雨田风格的人。
  王镇恶出生于北方最负盛名的武学世家,王猛当时被誉为北方第一人,声势尤在慕容垂和竺法庆之上。而王镇恶本身更是练武的好料子,幼得栽培,由乇猛亲自为他打好根基,王镇恶本身又好武,故尽得王猛真传,故而虽知向雨田并非寻常秘族战士,仍有胆量只身追捕。
  向雨田先以近身搏击的方武向他展开第一轮攻势,以鬼魅般快速、令人幻象丛生的身法,配合身体没有任何部分不可以作武器的招式,以手、掌、指、肘、肩、脚、膝、背、头、发,向他发动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攻击。
  王镇恶的百金剑,最擅长的正是近身搏击术,对方以他的所长来进攻他,颇含轻蔑之意,王镇恶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但已知不妙。
  如果自己在最强项上仍没法取胜,此仗怎还有胜望,登时信心受挫。
  接着向雨田化细腻为大开大合,硬以指风、掌劲、拳击远距强攻,令王镇恶没法展开近身决胜的手段。王镇恶登时落在下风,支撑得非常吃力。
  向雨田的内功心法非常邪异,却肯定是先天真气的一种,且已达宗师级的大家境界,忽寒忽熟、博大精微;快中藏缓、似缓实疾,气随意传,轻重不一,教人防不胜防。而他每一击都封死了王镇恶的后着,教他空有绝技,却是没法展开,打得既难过又沮丧。
  到展开第三波攻势,向雨田再不依成法,所有招数都像临场创作,彷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真气似若茫无边际无局限。
  招招均是针对王镇恶而发。
  王镇恶此时已完全陷进捱打之局,如果不是他心志坚强,从小养就一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恐怕早失去顽抗的斗志。
  “砰”!
  向雨田一指点正剑锋,-股高度集中的指劲破开工镇恶的真气,直攻其心脉。
  王镇恶如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凌空“哗”的一声喷出鲜血,再背撞大树,滑坐地上,百金剑仍紧握手上,遥指这平生所遇最可怕和聪明的敌人。
  向雨田闪电追至,到他身前丈许处止步,两手张开,立时形成一个气场,紧锁住王镇恶。
  王镇恶自忖必死,却没有就这么放弃,默默提众仅余的功力,准备作死前的反击。
  向雨田双目神色转厉,喝道:“只要王兄愿意解答我心中一道疑难,我可以任由王兄安然离开,绝不留难或另生枝节。我向雨田说的话,是从没有不算数的。”
  王镇恶没有因此而减低防备,皆因向雨田行为难测,也不知他是认真还是作假。微笑道:“死就死吧!有甚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过去数年我一直有生不如死的感觉,若向兄是想用说话令我失去戒心,我会鄙视你。“
  向雨田叹道:“王兄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可保持笑容,兄弟佩服,更不忍骗你。王兄可以放心,我的问题非常简单,只要王兄肯告诉我,你们如何晓得我藏身废墟内,王兄便可以拍拍屁股回边荒集去,事后我亦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王兄曾说过这番话。”
  王镇恶心中大懔,此人的才智确是非比寻常,明白到此为双方争雄的重要关键,故肯让自己以此情报来换命。只由此可看出这人乃大智大勇之辈,高瞻远瞩,绝不计较一时的得失,知事情轻重之别。
  王镇恶苦笑道:“向兄动手吧!我王镇恶怎会是这种卑鄙小人?”
  向雨田哈哈笑道:“只从王兄这句话,我便晓得荒人确有妙法追查我的踪迹,而非误打误撞的凑巧碰上。”
  说罢垂下双手,微笑道:“王兄走吧!”
  紧锁着王镇恶的气场立即消失,他乘势贴树站起来,仍怕是计,皱眉道:“向兄是在说笑吧?”
  向雨田叹道:“我不是忽然大发慈悲心,也不是不想杀你,反是想得要命。不瞒王兄,自我十五岁开始,从未有人能在我全力出手下硬拼这么多招,其感觉真是痛快淋漓。我不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仍有反击之力,如果我恃强下手,己身损伤难免。”
  王镇恶讶道:“那有甚么问题呢?只要伤势非是致命,总可以复原。”
  向雨田微笑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早前施展血解之街,好能突围逃出边荒,至今元气未复,只能使出平常六、七成的功夫。刚才我初以族传功法秘技,仍奈何不了王兄。逼不得已下,只好施出看家的”种玉功“,才能压伏王兄,如我要杀死王兄,只能凭此法方有望成功,可是此功法非常霸道,我若在真元未复前妄行出手,会反伤自身,造成永远不能弥补的伤害,我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王镇恶愕然道:“种玉功?这是甚么功夫?名称竟如此古怪?”
  同时心忖如他所言属实,他复原后岂非更不得了,天下还有能制他之人吗?
  向雨田道:“很多事很难向王兄逐一解释,王兄的性格亦颇像我的脾性,只可惜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你我之间敌我的死结难解。如果王兄有本领宰掉我,我只会佩服而不会怨恨。不过坦白说,那是没有可能的。你认识燕飞吗?”
  王镇恶已回气过来,心中大定,缓缓还剑入鞘,道:“他将会是向兄的劲敌,王某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说罢出谷去也。
  卓狂生退到高彦身旁,怨道:“从没见过你这小于跑得这么快的。”
  高彦没有理会他,目光在泊在码头区的大小船只搜索。
  卓狂生一把抓着他胳膊,恶兮兮的道:“你难道不害怕吗?你是秘人的刺杀目标,秘人个个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你多等两天的耐性也没有吗?”
  高彦没好气道:“不要说是还要等两天,多等两刻我都办不到,明白吗?不要唬我,现在边荒集并没有秘人,而且他们都是旱鸭子,坐上船比耽在岸上安全,明白吗?”
  接着甩开他的手,朝泊在码头的一艘单桅小风帆掠去,嚷道:“老子要征用你们的船。”
  船内正有两名汉子在忙碌着,闻言抬头望去,见是高彦,其中-人欣然道:“高爷要到哪里去?”
  高彦毫不客气跳上船去,理所当然的道:“我要去会我的小白雁,快开船。”
  另一人为难道:“我们还……”
  高彦不耐烦的道:“不要唠唠叨叨,老子是会付钱的。”
  卓狂生暗叹一口气,跃往船去,道:“顺他的意吧!否则这小子未见着小白雁,早已急疯了。”
  两汉只好解碇开航,顺水南下。
  刘裕想着王淡真。
  抵达建康后,除了那夜在小东山密会谢钟秀的时刻,被直接勾起对她的回忆,他已比以前“大有改善”。
  现实根本不容他为王淡真暗自神伤。
  到建康后,每一刻他都在生死成败的边缘挣扎,到昨夜杀死干归,今午又得到司马道子明示的支持,他方可喘一口气。
  刚才他打坐养气近两个时辰,精神尽复,淡真义悄悄占据了他的心神。
  或许是小艇经过乌衣巷,触动了埋藏在深心内与淡真初遇的动人回忆。
  蒯恩在艇尾负责划艇,宋悲风坐在船首,他和屠奉三坐在中间,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宋悲风露出警惕的神色,留意水内水面的情况,防范的当然是卢循。
  屠奉三在闭目养神,不过以他的性格,该是处于戒备的状态下,以应付任何突变。
  然而他们都知道,卢循该不会在这种情况裹下手,即使孙恩亲临,也无法同时应付他们四人。卢循更不行。
  秋阳西下,秦淮河刮起阵阵寒风,吹得四人衣袖拂动。
  今午的宴会,令他在为淡真洗雪耻恨的路上迈进了一大步,且可说是他王侯霸业的一个分水岭,使他重新融入朝廷的建制内,成为有实权的人。
  当他的荒人子弟兵进驻冶城,成为他的班底,即使司马道子忽然反悔,想除去他仍要有精密的部署,不像以前般容易。
  他真的很希望可亲眼目睹刘牢之晓得此事时的反应和表情,看着他惊惶失措,对淡真之死,刘牢之毫无疑问要负上责任,他要看着刘牢之身败名裂,悔不当初。
  屠奉三睁开双目,平静的道:“到哩!”
  刘裕朝前瞧去,与秦淮楼夹江对峙的淮月楼耸立在秦淮河南岸,更远处便是朱雀桥,心中不由涌起奇异的情绪。很多很多年以后,若他已成为建康最有权势的人,策马经过朱雀桥,回想起今时在淮月楼东五层发生过的旧事,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
  想着想着,刘裕站了起来。
  宋悲风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点。”
  蒯恩把艇子靠往南岸。
  屠奉三提醒刘裕道:“记得你怀内的讯号火箭,我们在河上等你,只要我们看到讯号,可在半刻钟内赶到。”
  刘裕点头表示知道,腾身而起,投往淮月楼去。
  拓跋圭进入帐幕,到楚无暇身旁跪坐下去,探手抚上她的额头。
  楚无暇无力地张开眼睛,见到是拓跋圭,双目现出惊喜的芒光,随即又回复倦容,道:“你终于来了!”
  拓跋圭极擅看人的眼睛,一般人的表情可以弄虚作假,眼神却会出卖人的内心秘密,特别是瞳人的收缩与扩大,更像窗子般可让人监视进深心里去。
  楚无暇的反应,令他对她戒心大减,登时怜意大增,不论她以前艳名如何远播,但她对自己该是真心的,或至少有七、八成真。想到竺法庆和尼惠晖先后过世,弥勒教云散烟消,她变得孤零零-个人,仇家遍地,却没有一个朋友,现在又为自己受了重伤,纵然他如何无情,也难无动于衷。
  拓跋圭探手到羊皮被内寻上她的手腕把看,感觉着她的血脉在他指尖跳动,就在此一刻,他知道这迷人的美女是完全属于他的,她的未来操控在他的手上。
  柔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来接你回家。”
  楚无暇闭上美眸,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在闪跳的灯火里,她失去血色的花容带着超乎现实奇异的病态美,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吐道:“家?无暇还有家吗?”
  拓跋圭细心地为她整埋羊皮被子,微笑道:“你刚有了!”
  楚无暇娇躯轻颤,张开眼睛,射出火样的炽热,呼道:“族主!”
  在这一刻,拓跋圭忘掉了她的过去,忘掉了她和燕飞间的恩怨,俯身轻吻她的香唇,因体恤她的伤势,本想轻触即止,哪知楚无暇-双玉臂从被内探出来,缠上他头颈,热烈回应。
  唇分。
  拓跋圭生出神魂飘荡的醉心感觉。
  楚无暇双目紧闭,本是苍白的脸泛起绯红的血色,出现在她晶莹剔透的脸肤下,更是惊心动魄的美艳。
  拓跋圭勉强压下再吻她的冲动,道:“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休息一夜后,明早我们起程回平域去。”
  楚无暇从急促的呼吸回复过来,轻轻喘息着道:“伤我的是万俟明瑶,她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我。”
  拓跋圭吃惊道:“甚么?”
  楚无暇愕然张目往他瞧去,语道:“你怕她吗?”
  拓跋圭脸上震骇的神色仍未减褪,双目睁大,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好一会后才回复平时的冷静,低头看她,反问道:“你怎知她是万俟明瑶?”
  楚无暇现出怀疑的神色,答他道:“大活弥勒与秘族有特殊的关系,原因异常曲折复杂,所以我对秘族有深入的认识,特别是秘人的武功心法,交手几个照面,我便晓得对手是她。她虽伤了我,但我也有回敬,没几天功夫她休想复原。”
  拓跋圭皱眉道:“你既知偷袭者是秘人,为何不告诉长孙道生和崔宏呢?”
  楚无暇闭上眼睛,淡淡道:“我只想亲口告诉你,除族主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拓跋圭差点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叹道:“秘人和我拓跋圭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会忽然攻击你们呢?”
  楚无暇道:“看来你并不晓得秘人和慕容垂的关系——不过知道的确实没有多少个人。”
  拓跋圭双目射出凌厉神色,沉声道:“秘人和慕容垂有甚么关系?”
  楚无暇抿嘴浅笑道:“无暇可以告诉你,但却是有条件的。”
  拓跋圭奇道:“甚么条件?”
  楚无暇秀眸射出渴望的神色,轻柔的道:“奴家要在你怀抱内才说出来。”
  拓跋圭没好气的笑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严重内伤。”
  楚无暇叹道:“奴家又不是要你对我干甚么,族主想到哪里去了?”
  拓跋圭叹道:“待我出去处理了今夜的防务,才回来陪你好吗?”
  楚无暇惊喜的道:“奴家会耐心等侯。”
  拓跋圭正要出帐,楚无暇又在后面唤他。
  拓跋圭止步却没有回首,温柔的道:“不可以待会才说吗?”
  楚无暇道:“我怕忘了嘛!奴家想告诉你,崔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论武功才智,在你阵营中均不作第二人想,如果没有他临危应变的本领,恐怕保不住五车黄金。”
  拓跋圭没有答她,揭帐而出,来到帐外,寒风吹来,拂掉帐内的暖意,更令他感受到帐内似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不由回味起身处温柔乡的滋味。
  崔宏、长孙道生、叔孙普洛、长孙嵩等的目光全集中在他的身上。
  拓跋圭双目射出坚定果断的神色,沉声声:“袭击我们的是秘族的战士。”
  崔宏愕然道:“秘族?”
  拓跋圭从容道:“崔卿很快会认识他们。秘族今次是自取灭亡,竟敢站在慕容垂的一方,来和我拓跋圭作对。谁敢挡着我,谁便要死,万俟明瑶也不例外。”
  
第二章 乱世情鸳

  高彦走到船尾,在卓狂生身旁坐下,此时已是夜幕低垂,还下着毛毛细雨,颇有秋寒之意。
  卓狂生骂道:“终于肯坐下来吗?看着你这个混蛋在船上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看的人也感难过。”
  高彦反击道:“不要拿我来出气,眼光要放远点。说书馆不会因你不在而关门的,你手下的说书人会为你的甚么《刘裕-箭沉隐龙》啊、甚么《燕飞怒斩假弥勒》……继续不停地说下去。勿要以为自己真是天卜第一说书高手,没有你便不成。终有一天你会被别的说书人代替。时代是不住转变的,有新的局面自然有新的故事,来迎合新的时代。他奶奶的,现在对你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让《小白雁之恋》有个名留史册的好结局,其它都是次要的,明白吗?”
  卓狂生没好气的道:“竟轮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教训我。老子何时说过自己是不能被代替的?坦白说我还高兴能有人代替,如此说书才会继续兴旺下去,百花齐放、热热闹闹的。奶奶你的,如果没有我,你有今天一日吗?他娘的!你该感激我才对。”
  高彦道:“我真的感激你,所以才关心你。告诉我!你做人是为了甚么?不是埋头写你的天书,便是到说书馆大吹大擂,难道如此便满足吗?何不找个能令你动心的美人儿作伴?生活不致那么枯燥无味。”
  卓狂生摇头叹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过得枯燥无味?事实上我活得不知多么充满姿采、多么爽快。娘儿我未试过吗?
  我左拥右抱时你仍躲在你娘的怀里吃你呢。不要说这么多废话,先管好自己的事吧!待会你如何应付小白雁?“
  高彦立即两眼放光,神气的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小白雁,听你们这班坏鬼军师的话只会弄砸老子的事。到船上后请你找个地方藏起来,老子自会哄得小白雁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和我共度春宵,让你多一台《小白雁情迷高小子,颖河楼船订鸳盟》的说书。”
  卓狂生叹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边荒集,北门驿站。
  飞马会主堂内,刚回来的王镇恶向刘穆之、慕容战、拓跋仪、江文清、姬别、红子春、阴奇、费二撇、姚猛等述说与向雨田交手的经过。最后道:“如果他不是虚言恫吓,当时只能使出平时的六、七成功夫,那此人的真正实力,该不在慕容垂之下,而他的灵活变通,秘技层出不穷,会使人更难应付。”
  围桌坐着的十多个人,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刘穆之道:“王兄曾和慕容垂交过手吗?”
  王镇恶道:“唤我镇恶吧!慕容垂曾指点过我的武功,所以我叮作出比较。”
  江文清道:“他对剑认识这么深,显然在剑上下过苦功。现在他不用剑亦这么厉害,此人的实力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拓跋仪皱眉道:“通常擅长近身搏击者,在远距攻敌上总会差一点儿,而向雨田却是兼两方面之长,确教人惊异。”
  费二撇沉声道:“最令人震惊是他采取的战略。谁看到镇恶的百金短刃,都晓得镇恶长于近身搏斗,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任何师傅教徒弟,都知在对阵里须避强击弱,此人却偏反其道而行,先让镇恶尽展所长,使镇恶生出以自己最擅长的功夫仍没法击败对方的颓丧感觉,然后再以完全相反的手段令镇恶信心大幅下挫,这才施展杀手,只从他战略卜的运用,便知此人非常难斗。”
  姬别笑道:“如是单打独斗,恐怕只有小飞才制得住他,幸好现在不用讲任何江湖规矩,我们既知道他的厉害,当然不会和他客气。”
  刘穆之道:“在这襄以镇恶最清楚秘族的情况,镇恶你以前未听过有这一号人物吗?”
  王镇恶摇头道:“爷爷生擒秘族之主万俟弩拿后,不久就身故,接着爹便被人刺杀,我们的家道中落,对秘族的情况更不清楚。”
  刘穆之道:“向雨田确是秘族奇人,行事作风均教人难以揣测。他明明可以杀死镇恶,偏是没有下手,已可见端倪。而从镇恶一句话,猜出我们有搜索他行迹的方法,亦可推见他才智之高。现在方总的鼻子已成我们对付秘族的撒手间,这秘密必须守得紧紧的,绝不可以泄露予秘人,否则方总命危矣。”
  江文清道:“这方面由我去处理,幸好知情者不多,全是自己兄弟,该不虞泄漏。”
  慕容战起立道:“愈知道多点关于秘族的事,我们愈能设计出针对秘人的手段。现在我会就这方面尽力,看看能否说服朔千黛站到我们的一方来。”
  红子春笑道:“战爷要用美男计吗?”
  慕容战笑骂道:“我尚有点自知之明,照镜子时不会自我陶醉。”
  又道:“策划部署的责任由刘先生主持,方总不在,我们尤要打醒精神。不要尽信向雨田甚么尚未复原一类的话,说不定是计。极可能向雨田是跟在镇恶身后回来,看镇恶会去见何人,再定刺杀目标。”
  众人目光投往窗外的暗黑去,心中部不由生出寒意。
  像向雨田这样的-个人,确能令人心生惧意。
  淮月楼后的“江湖地”在建康非常有名气,被誉为建康八大名园之一,排名第五,居首的当然是乌衣巷谢家的“四季园”。
  要到“江湖地”,须穿过淮月楼的地下大堂。到达与西门连接的临水月台。
  临水月台宽若庭院,有石阶下接周回全园的游廊此园柬窄西宽,小湖设在正中,置有岛屿、石矶、码头和五折牵桥。北端布置曲廊,东段为依靠园墙的半廊,南段则为脱离园墙的曲折半廊,点以芭蕉、竹、石,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无穷美景的效果。
  望淮亭是一座六角亭,位于“江湖地”东北角,高置于一座假山之上,周围遍植柏树、白兰花、绣球等花木,临湖处有白皮松,别有野致,配合湖面种植的睡莲,意境高远。既可俯瞰湖池,又可北览秦淮胜景,名园名河,互为呼应。
  刘裕报上名字,立即有专人接待,把他领往“江湖地”,与有“清谈女王”之称的李淑庄会面。
  置身名园和层出不穷、柳暗花明的美丽夜景襄,刘裕亦感受着自己在建康刚建立的地位。
  两名俏婢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这两盏照路明灯只是作个模样,因为园内遍布风灯,不多也不少,恰如其份,益增寻幽探胜的园游乐趣。在如此迷人神秘的环境里,不但令人忘掉尘俗,也使人难起争强斗胜之心。
  沿湖漫步,听着秦淮河在右方流动的水响,淮月楼矗立后方,盈耳的笙歌欢笑声,随他不住深入园里,逐渐减退,更似是他正不住远离人世。
  经过了昨夜对清谈的体会,刘裕特别感受到楼内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方武。
  四周倏地暗黑下来,只剩下两盏引路灯笼的光芒,然后眼前一亮,望淮亭出现上方。从他的角度看去,见到的是望淮亭的亭顶和以石块砌成的登亭阶梯。
  李淑庄是不得不见他。
  不论她如何富有,如何有势力,有多少高斗权贵撑她的腰,但她该知道他刘裕仍有足够的力量毁掉她。
  随着桓玄的威胁与日俱增,天师军的乱事加剧,他的影响力亦水涨船高。或许现在他拿她没法,但只要她是聪明人,当明白形势是会扭转过来的。
  她是否聪明人呢?
  江文清、刘穆之、王镇恶、费二撇,在二十多名大江帮好手的前后簇拥里,绕过夜窝子,往大江帮在东门的总坛举步。
  在边荒集各帮会里,以大江帮继承自汉帮的总坛有最强大的防御力。王镇恶到柬门总坛是为了有个安全的环境疗治内伤,而刘穆之更需一个理想的安乐居所静心思考,为这场与秘人的斗争运筹帷幄。
  刘穆之已成了边荒集的智囊,由于他不懂武功,故必须由荒人提供最严密的保护。
  江文清以轻松的口吻,问王镇恶道:“镇恶似乎对受挫于向雨田手上的事,丝毫不放在心上,我有看错吗?”
  王镇恶从容答道:“大小姐看得很准,我从不把江湖中的二人争胜放在心头,只着重千军万马在战场上的成败,所以只要能保住小命,真的不会计较一时得失。”
  费二撇道:“镇恶满意现在的处境吗?比之初来时,你便像变成另外一个人。”
  王镇恶欣然道:“边荒集是个奇异的地方,荒人更是与别不同,现在我充满斗志和生趣,只想好好的和慕容垂大干一场,生死不计。”
  刘穆之微笑道:“我会比较明白镇恶的感受,因为我们是乘同一条船来的。”
  江文清道:“是甚么驱使镇恶你忽然兴起-游边荒集的念头,天穴的吸引力真的这么大吗?”
  王镇恶叹道:“我也不太明白自己。自我爹被刺杀后,我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看着家族一天一天的衰落,受到以慕容垂和姚苌为首的胡人排挤,受尽屈辱。到淝水战败,大秦皇朝崩溃,不得不仓皇逃命,那种感觉真的不知如何道出来。我一直活在过去里,思念以前随爷爷纵横战场上的风光,尤不能接受眼前的情况。我一直想返回北方去,死也要死在那里,但又知是愚不可及的事,心情矛盾得要命。”
  费二撇语重心长的道:“人是很难走回头路的,你爷爷是一心栽培你作另一个他,你尝过在沙场上威风八面的滋味,忽然变成一个无兵无权的人,当然难以接受。老骥伏棍,志犹在千里之外,何况你正值有为的年月,怎肯甘心老死穷乡之地。边荒集肯定是你最佳的选择,你可视她为建功立业的踏脚石,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番话。”
  拓跋仪回到内堂,一阵劳累袭上心头,那与体力没有多大的关系,而是来自深心的颓丧感觉。今天午后他收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却不敢告诉其它荒人兄弟,一直藏在心底里。
  于参合陂一役里,近四万燕兵向拓跋圭投降,却被全体坑杀。
  消息来自从平城来的族人,只敢告诉拓跋仪。
  燕飞是否晓得此事呢?为何燕飞没有在此事上说半句话?
  从战争的角度去看,拓跋圭这残忍的行为是扭转两方实力对比的关键,于当时的情况来说,亦有这种需要,因为以拓跋圭的兵力,实难处理数目如此庞大的俘虏,只是粮食供应上已是一道难题,且难乘胜追击,像如今般轻易席卷雁门、乎城的辽阔土地。这场大屠杀有利也有弊,弊处是会激起燕人誓死反抗拓跋族之心。以后尽管能击败慕容垂,但只要燕人一口气还在,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宁死不降。
  在战场上杀敌求胜,他绝不会心软,可是坑杀四万降兵,而对方全无反抗之力,虽然非是史无前例,例如汉人战国时的长平之役,秦将白起便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人,数目是参合陂之役的十倍,拓跋仪仍感颤栗,没法面对,这实是有伤天和。
  说到底拓跋姓和慕容姓均同属鲜卑族,同源同种,令人感慨。
  他感到再不了解拓跋圭,又或许到现在他才真正认识拓跋圭。
  从孩提的时候开始,在浓密的眉毛下,拓跋圭有一双明亮、清澈、孩子般的眼睛,却从不像其它孩子般天真无虑,不时闪过他没法明白的复杂神情。今天他终于明白了,那种眼神是任何孩子都没有的仇恨,对任何阻碍他复国大业的人的仇恨。
  收到这个骇人的消息后,他感到体内的血凉了起来,也感到累了,胜利的感觉像被风吹散,代之而起是-种不知道为了甚么,不知道自己在干甚么,为了甚么而努力的荒凉感觉。肉体的力量失去了,剩下的是一颗疲累的心。
  拓跋仪在椅子上坐下。
  拓跋圭是拓跋鲜卑族的最高领袖,他的决定便是拓跋族的决定,其它人只有追随。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当情况掉转过来,胜利者是慕容宝,同样的大屠杀会降临在他们身上。以慕容宝的残忍性格,是不会留下任何拓跋族人的性命。
  香风吹来。
  一双柔软的手从后缠上他的颈子,香素君的香唇在他左右脸颊各印了一下。
  拓跋仪探手往后轻抚她的秀发,叹了一口气。
  在这充满残杀和仇恨的乱世,只有她才能令他暂忘片刻烦忧。
  “又有甚么事今你心烦呢?”
  拓跋仪享受苦她似阳光般火热的爱,驱走了内心寒冬的动人滋味,叹息道:“没有甚么!只要有你,其它一切都没有关系。”
  香素君坐入他怀里,会说话的明眸白他一眼,微叹道:“还要瞒人家,自今早起来后,便没见过你,刚才你又在外堂与你的荒人兄弟闭门密谈,还说没有事情发生?”
  拓跋仪把她搂入怀里,感觉着那贴己的温柔,道:“另一场战争又来哩!你害怕吗?”
  香素君娇躯微颤,问道:“还有人敢来惹你们荒人吗?”
  拓跋仪忽然觉得“荒人”这两个字有点刺耳。他顶多只是半个荒人,也因此燕飞不支持他当荒人的主帅,而选取了变成真正荒人的慕容战。
  想作真正的荒人,首要是“无家可归”,只有边荒才是家。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真正的荒人,与边荒集共生死荣辱,不必顾虑此外的任何事。
  只恨事实非是如此,他只是拓跋圭派驻在边荒的将领,有一天拓跋圭改变主意,他便要遵命离开,且不能带走眼前意中人,除非得到拓跋圭的首肯。
  他几敢肯定以拓跋圭的性格,如果不是碍于燕飞,早巳把他调离边荒集。因为拓跋圭要的是盲目忠于他的手下,而不会是他。
  这个想法令他更感失意。
  拓跋仪道:“天下间确没有多少人敢惹我们荒人,但慕容垂和桓玄却不在此限。”
  香素君道:“我很想告诉你,只要有你拓跋仪在,我香素君便不会害怕。但却不想骗你,我真的很害怕。说对战争不害怕的人,只因未经历过战争。我是从北方逃避战火而到南方来的,对战争有深切的体会。”
  拓跋仪捧着她的俏脸,爱怜的道:“这样好吗?我们纵情相爱,但当战火烧到边荒集来,我便要你立即离开边荒集,除非边荒集能安度难关,否则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第三章 女王本色

  映入刘裕眼帘的,是个修长、苗条的背影。李淑庄俏立在亭岗边缘处,正椅栏眺望星夜下的秦淮河。确颇有点“清谈女王”
  君临秦淮河的气魄。
  亭内石桌上,摆了两副酒具,一个大酒壶外,尚有精致的小食和糕点。
  她穿的是碧绿色的绛纱拾裙,外加披帛,缠于双臂,大袖翩翩,益显其婀娜之姿。领、袖俱镶织锦沿边,在袖边又缀有一块颜色不同的贴袖,腰间以帛带系扎,衣裙间再加素白的围裳,脚踏圆头木屐。
  “夫人!刘大人驾到!”
  一把低沉、充满磁性的婉转女声道:“你们退下去。”
  她仍没有回过头来。
  两婢悄悄离开,为望淮亭而特建的小岗上,只剩下他们这对敌友难分的男女。
  刘裕生出她不但懂得打扮,更懂引诱男人的感觉,至少在此刻,他的确很想一睹她的芳容。
  李淑庄徐徐道:“请刘人人到妾身这边来!”
  刘裕没有依足她说的话,举步走到她身后半丈处便停下,道:“刘裕拜见夫人。”不知是否被她美态所慑,还是因置身于这景观绝佳的亭岗上,又或是因温柔的晚夜,他本要大兴问罪之师的钢铁意志,已有点欲化作绕指柔的倾向。
  就在此一刻,他感应到发自她娇躯若有如无的寒气,那并非普通真气,而是由先天真气形成的气场,换过以前的他,会毫无所觉。
  李淑庄并没有讶异他留在身后,淡淡道:“刘大人可知妾身为何肯见你呢?”
  刘裕哑然笑道:“若只听夫人这句话,肯定会误会夫人是第一天到江湖上来混。我想反问一句,只要夫人一天仍在建康,对见我或不见我,竟有选择的自由吗?”
  李淑庄从容不迫的道:“如果你真的认为如此,我再没有和刘大人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了。刘大人请!”
  刘裕心叫厉害,她直接摆明不怕自己,且以行动来挑衅他,不客气的向他下逐客令。他已对她观感大改,知道她绝不简单,眼前临事不乱的风范,令刘裕肯定她镇定的功夫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时间他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他可以做甚么呢?难道动手揍她吗?赢不了将更是自取其辱。来之前,他真的没想过李淑庄是如此豪气和霸道的一个女人。
  刘裕微笑道:“且慢!请夫人先说出肯见我的原因,让我可以考虑该否请夫人收回逐客令。好吗?”
  李淑庄缓缓别转娇躯,面对刘裕。
  刘裕深吸一口气,开始明白她怎会被尊为“女王”。
  这是张充满瑕疵的脸庞。额高颔宽、脸孔长了一点儿,颧骨过于高耸,鼻子亦略嫌稍高,可是所有缺点加起来,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的一双眼睛,便像明月般照亮了整张脸庞,有如大地般自然,没有任何斧凿之痕,如图如画。
  这也是张非常特别的迷人脸孔,不像纪千千般令人一看便惊为天人,却是愈看愈有味道;愈看愈是耐看。
  她乌黑的秀发,梳成三条发辫,似游蛇般扭转绕于头上,作灵蛇髻,更为她增添了活泼的感觉,强调了她脸上的轮廓。
  李淑庄唇角现出笑意,目光大胆直接地上下打量他,像男人看女人般那样以会说话的眼睛向刘裕品头论足,道:“我想见你,是想看看刘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这么有本领竟能杀掉干归。”
  刘裕此时方勉强压下,因乍睹她艳色而生出的情绪波动,沉着应战,道:“敢问干归和夫人是哪一种关系?”
  李淑庄淡淡道:“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和干归有点渊源,详情恕不便透露,不过凭这点关系,足可令我为干归稍尽绵力。当时我李淑庄仍未认识你刘裕刘大人,只知你是与荒人搭上的北府兵内的亡命之徒,是各方面都欲得之而甘心、杀之而后快的人物。兼且我与谢家没有交情,在此种种情况下,助干归一臂之力是江湖里最普通不过的事,这也是江湖义气。刘爷要怪淑庄,淑庄也没有办法,只好硬挺下去,看看是否撑得住。这番话我原本并不打算说出来,以后也不会重复,还会推个一干二净。我李淑庄并非如刘爷所说的第一天到江湖上来混,我做甚么事也经过深思熟虑,不信的话,刘爷请深入调查,看可否拿着淑庄助干归的证据?”
  刘裕心中唤娘,晓得自己已被逼在下风。问题在自己对李淑庄是一知半解,而对方对他刘裕却是了如指掌,完全掌握到他的弱点。
  他非是没有毁掉她的实力,可是后果却不是他能承担的,因为他在建康只是初站稳脚步,根基仍是薄弱,一个不好,会惹来建康权贵的反感和鄙弃。
  要知李淑庄乃建康权贵五石散的主要供应者,如自己在没有确凿证据下,毁去了她,沉迷于药石的建康权贵,将会视他为破坏者,不投向桓玄才是怪事。
  即使他有真凭实据,通过司马道子来对付她,后果更是堪虞,他作为建康救星的形象会彻底崩溃,在建康高门大族的眼中,沦为司马道子的走狗,以后休想抬起头来做人。
  他和李淑庄的瓜葛,只能以江湖手法来解决。但现在骑虎难下,如何风风光光的下台,又可不损他的威信呢?
  一时间,刘裕头痛至极点。
  慕容战进入小建康,心中颇有感触。
  他发觉自己变了,以前他从不会这么关心别人,边荒集对他来说只是个为本族争取利益的地方,可是刚才一路走来,他却感到街上每一个人都似和他有关连,而他则会不惜一切去保障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可以继续享受边荒集与别不同的生活乐趣。
  他成长于一个民风强悍的民族,生活在崇尚武力的时代,对以武力来解决一切纷争已是习以为常,养成他好勇斗狠的作风。
  到边荒集后,他开始人生另一段路程,学习到单靠武力,是不足以成事。一切以利益为大前题,武力只是作为达致“和睦相处”的后盾,边荒集自有其独特的生存方式。可是他的族人并不明白他,反误解他,令他感到非常为难,致分歧日深。正是他的族人只逞勇力,结果成为了慕容垂军旗的祭品,他亦变成了荒人。
  但真正改变他的是纪千千,当他初遇纪千千的一刻,他有种以前白活了的感觉,生命到此一刻方具有意义。不过那时他尚未知道,改变才正开始。
  到了今天,他对纪千千再不局限于一般男女的爱恋,而是提升往更高的层次,能以理智和崇高的理想来支配感情。这是一个理智与感情长期矛盾和冲突下的复杂过程,令他对纪千千的感情愈趋浓烈,他的理性亦变得更坚定,人也变得更冷静——冰雪般的冷静。
  而朔千黛则像忽然注进他感情世界一股火热的洪流,打破了本趋向稳定状态的平衡。
  他该如何对待朔千黛呢?
  想到这里,他发觉正立在旅馆的门阶上。
  李淑庄不待刘裕答话,双目闪过得色,油然道:“我想见刘爷你,是想看你是何等人物;但肯说这番话,却是因认为刘爷是个明白事理、懂分寸的人。妾身说的话或许不顺耳,却只是说出事实。干归的事,我在这襄向刘爷赔个不是,希望我们之间的问题,亦止于干归。以后刘爷有甚么需要妾身帮忙,妾身会乐意甘心为刘爷办事,要的只是刘爷一句话。”
  刘裕心中真的很不服气,但也知奈何她不得。这个女人处处透着神秘的味儿,绝不像她表面般简单。且手腕圆滑,如果她摆开下台阶自己仍不领情,只会是自讨没趣。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刘裕欣然道:“李大姐确名不虚传,刘裕领教了。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干归的事便一笔勾消。”
  李淑庄风情万种的嫣然一笑,道:“刘爷很快会明白妾身是怎样的一个人,刘爷的量度更教妾身感动,将来淑庄必有回报。
  请刘爷上座,让妾身敬酒赔罪。“
  刘裕心中苦笑,来前怎想得到如此窝囊了事,今次确是阴沟里翻掉了船儿。
  慕容战刚跨过旅馆门坎,一个店伙迎上来道:“战爷果然来了!”
  慕容战暗感不妙,问道:“谁告诉你我会来的?”
  店伙道:“是一位叫朔千黛的漂亮姑娘说的,她还留下了一件东西给战爷。”然后邀功似的低声道:“我怕有人多手拿了,所以一直贴身收藏。”边说边从怀裹掏出以布帛包着长若半尺呈长形的物件,双手恭敬奉上。
  慕容战取在手里,不用拆看已知是匕首一类的东西。一颗心不由往下直沉,道:“那位姑娘呢?”
  店伙道:“她黄昏时结账离开,还着我告诉战爷,她再不会回来。”
  慕容战打赏了伙计,失魂落泊的离开旅馆。
  唉!她终于走了。
  他宁愿她先前来见他时如她所说般立即离集,而不是像如今般当他抱着希望和期待来找她时,她却人去房空。
  她终于作出了选择,且是如此绝情。一切再不由他来决定。慕容战感到自己陷入一种难以自拔但又无可奈何的失落里,想象着她正逐渐消失在集外苍茫的原野深处,而他心中尚未复原的伤疤,再次被撕裂开来,淌出鲜血。
  或许,他永远再见不到她了。
  小艇驶离淮月楼,朝青溪的方向驶去。
  刘裕详细的说出见李淑庄的经过,事实上也没甚么好说的,片刻便把情况清楚交代,然后苦笑道:“我们低估了她。”
  屠奉三沉吟道:“这个女人是个祸根。”
  宋悲风讶道:“没有那么严重吧!她对朝廷并没有直接的影响力。”
  屠奉三道:“你有想遇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建康卧虎藏龙,到今天此女仍未被人看破身怀绝艺,只是这点已绝不简单。”
  刘裕道:“她会否确为桓玄的人,只是桓玄一直瞒着你。”
  屠奉三断然道:“桓玄根本没有驾驭她的能力。”
  宋悲风道:“之前我们是低估她,现在是否又把她估计得太高呢?”
  屠奉三道:“我认为我的看法很中肯。告诉我,我们刘爷久经风浪,何时曾吃过这种亏,还要忍气吞声,当着她说概往不究。只是这点能耐,已知她不是一般青楼女子。我们对她的出身来历一无所知,只晓得她在几年间从青楼姑娘一跃而为秦淮河最大两所青楼之一的大老板,还控制建康丹药的供应,做人更是八面玲珑,又精通清谈之道,成为建康最富有的女人。这么的一个人,怎会只甘心于一般的荣华富贵?只是她一心隐瞒武功,已令人起疑。”
  在船尾划艇的蒯恩默默听着,不敢插话。
  宋悲风终于认同,道:“她的确不简单,不过她却从没有过问朝廷的事。”
  屠奉三道:“这正是她最聪明的地方,如果不是被牵涉入今次干归的事件里,我们怎知建康竟有如此危险的女人?”
  刘裕道:“现今她是摆出与我们河水不犯井水的姿态,只要我们不去惹她,双方间可以保持微妙的友好关系,她甚至町以在某些事上为我们出力。”
  宋悲风苦恼的道:“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
  屠奉二道:“不论她是哪一方的人,但对她却绝不可等闲视之。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她仍懵然不知我们刘爷身具察破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的异能,对她生出警觉。”
  刘裕道:“她在建康大卖所谓的”仙丹灵药“,是否要毒害建康的高门子弟,令他们完全失去斗志,这样做对她又有甚么好处?”
  转向宋悲风道:“安公怎会对她这种行为视若无睹呢?”
  宋悲风叹道:“问题在安公权力有限。当年司马曜借司马道子压制安公,令安公纵有良政,仍难推行。何况高门子弟好丹药之风盛行已久,要忽然下禁令,只会惹来激烈的反应。在顾全大局下,安公只好把这方面的事暂搁一旁。”
  屠奉三道:“建康高门的风气,谁也不能在一夜间改变过来,我们更不可以沾手,否则未见其利先见其害。李淑庄正是清楚这方面的情况,故不虞我们敢去碰她。”
  刘裕苦笑道:“这口气真难硬咽下去。”
  屠奉三笑道:“所以我说这个女人是个祸根。由于她在黑白两道均吃得开,所以只是她本身已等若一个在建康无所不包的情报网,深入建康权贵的日常生活去。其影响力和作用是难以估量的。我们要视她为极度危险的人物处理,否则迟早会吃另一次亏。”
  宋悲风道:“我们可以如何对付她?”
  屠奉三道:“我们会在短时间内在建康扎根,再非无兵将帅,还可以在司马道子的默许下,进行种种活动。我们是有能力就她在建康开辟另一条战线,首先是要无孔不入对她展开侦察,至乎派人渗透进她的丹药王国内,弄清楚她丹药的来源,掌握她的实力,然后再看该与她合作还是摧毁她。这方面由我全权负责,李淑庄是个难得的对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宋悲风警觉的朝上游瞧去。
  这时他们来到秦淮河和青溪两河交汇处,一艘小船正从青溪顺流迎头驶来,比他们乘坐的小艇大上一倍,船身亦较宽,平头平底,在水上航行因受阻力较小,顺流而下更是迅疾乎稳。
  本来像如此的小船在建康的河道上最是平凡不过,可是此船却令他们生出不妥当的感觉。首先是此船出现得突然,小船舱内更似堆满了杂物,更令他们有戒心的是竟看不到船上有人。
  屠奉三喝道:“小心!”
  话犹未已,来船竟忽然加速兼改向,再非是在旁驶过,而是顺流朝他们直撞过来,且船上爆闪火光,似燃着了火引一类的东西,在黑暗的河面更是闪烁夺目,惊心动魄。
  刹那间来船离他们已不到三丈的距离,根本无从躲闪。
  蒯恩大喝一声,跳将起来,手上船桨脱手射出,往来船船头射去,反应之快,尽显其机智和身手。
  宋悲风喝道:“左岸!”
  换了不是屠奉二、刘裕等久经风浪的人,定会大惑不解而犹豫,皆因他们此时所乘小艇的位置,离右岸只是三丈的距离,而左岸则远达十丈,故要离开危险的水域,当然以投往右岸为上着。
  可是如果另有敌人埋伏于右岸,那便等若送上去给敌人祭旗,尤其想到偷袭者是练成黄天大法的卢循,这确是个绝不能去冒的险。
  “砰”!
  船首粉碎,被蒯恩桨子发出的力道硬是撞得偏往右岸去,此时四人同时跃离艇子,投往左方河水去。
  “轰”!
  来船爆成漫空火球,像暴雨般往他们的艇子洒过来,把艇子完全笼罩,如他们仍在艇上,肯定在劫难逃。
  最厉害是随火器爆炸往四面八方激射的锐利铁片,无远弗届的朝仍在空中翻滚的他们狂射而来。
  这一着确是凶毒绝伦。
  四人同时运起护体真气,震开势子减弱的及体铁片。
  “蓬!蓬!蓬!蓬!”
  四人先后掉进冰寒的河水里,亢前乘坐的小艇已陷入烈焰里,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两河交汇处。
  
第四章 心灵约会

  卢循终于生出如徐道覆对刘裕般的惧意。
  他错失可能是今次到建康来,最后一个杀刘裕的机会。成败只是一线之差,当载着歹毒火器的平底船爆炸的一刻,他正位于岸旁暗黑处,两手各持一截圆木,凭此他可在水中借力,攻击在两河交汇处任何掉进水里的敌人,以他的速度和功力,即使强如刘裕,在猝不及防下也肯定没命。
  今次他是不容有失,所以计算精确。等待的只是刘裕坐船返青溪的一个机会。
  苦候多时的机会终于出现。
  自上次在琅蚜王府门外行刺刘裕不遂,卢循便晓得糟糕,不但因试出刘裕武功大有进步,尽管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对方仍有一并之力,更不妙是对方提高了警觉,令他再难攻其无备。
  所以要完成任务,必须有非常手段。
  于是他动用天师军在建康的人力物力,张罗了一批杀伤力惊人的毒火器,想出这个在河面进行刺杀的行动。
  只要火器船能在离目标两丈内爆炸,激飞的淬毒铁片和毒火可令敌人或死或伤,再加上他伺机出手,几可预见刘裕的败亡。
  只可惜对方撑艇的小子不论反应武功,均是他始料不及,竞能临危不乱,借掷出船桨于火器船进入必杀的距离前,先一步命中火器船,令火器船偏离了方向,就是那分毫之差,敌人险险避过大祸。
  看着四人保持阵势的没入河水襄,卢循心中难受要命,船艇仍在河面燃烧,冒起一团团乌黑的浓烟,但河水已回复平静,敌人肯定在水内深处潜游,他乘危出手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
  难道刘裕确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这个想法正是他惧意的源头。
  “燕郎呵!燕郎!你在哪里呢?”
  燕飞中止了渡江的行动,在岸旁一块大石坐下,回应纪千千超越凡尘、距离和物质的精神呼唤。
  那是一种像打破仙凡之隔的感觉,支撑他们心灵联系的或许是他们火热的爱恋、深心的渴望,其中绝不容许半分人与人间的虚伪,是灵魂的接触,美丽而玄秘。
  燕飞倏地进入了与纪千千神交意传的动人境界,他的精神越过茫茫黎明前黑暗的大地,高燃着毫无保留的爱火,应道:“在我眼前滚滚柬流的是千千熟悉的大江,对岸就是南方最伟大的都城建康。流过千千建康故居雨枰台的秦淮河水,于上游不远处汇人大江,加入往大海倾泻的壮丽旅程。”
  纪千千的心灵与燕飞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再无分彼我,人为的阻隔再不起任何作用,因苦候多时而生的焦忧,在此刻得到了完满回报。
  纪千千在燕飞心灵内沉醉的道:“燕郎形容得真动人。千千忽然感到和燕郎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我们现在分享着的,正是世间所有男女梦寐以求,最动人无暇的爱。我们比任何人更能彼此了解,千千因为你而再不感到孤独,没有任何秘密或感情不可与你分享。这才是真正的爱,纵然千千在此刻死去,但我的一生再没有遗憾。”
  燕飞完全绝对地了解纪千千的感受,那并非理性的分析,而是全心全灵超乎言语的心的传感,因为他们再非切断隔离的两个孤立个体,纵然肉体被万水千山分隔开来,但他们的精神已结合为一!一切的渴望、期待、迷惘、热情、痛苦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虚伪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他把心灵完全开放,让纪千千感受到他心中每一个感情的波荡,他对她最深沉的爱恋、抚慰她战栗的灵魂,燕飞在心灵中应道:“死亡并非最后的境界,死亡之外尚有其它东西。千千的状况如何?自上次我们在参合陂的对话后,千千的身体有没有出现问题呢?”
  纪千千道:“因为千千渴望能与燕郎你再作心灵的接触,所以忘掉了一切,一念修持,在禅修上大有进境。像今次人家呼唤你,便感到比上次精神上强大多了,该可进行更长的心灵对话。最令人振奋的是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千千的内功竟颇有精进,每天便是练功和想你,我的身躯虽然失去了自由,精神却是完全不受拘速和限制,对将来更是充满期待和希望。参合陂之战结果如何?胜的当然是燕郎的一方,这七、八天慕容垂都到了别处去,最奇怪是从来不离我们左右的风娘,也失去了影踪,令人更感事不寻常。”
  燕飞把战果如实报上,然后道:“确是奇怪,风娘不是负责看管你们吗?”
  纪千千道:“千千一直没有机会向你提及风娘,她是个很特别的人,不时流露对我们的同情心。她还说认识燕郎的娘亲,又说在你小时曾见过你。燕郎有印象吗?”
  燕飞心中涌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道:“竟有此事,真教人意外。”
  纪千千叹息道:“燕郎呵!我又感到精神的力量在减退,不得不和燕郎分手,虽然千千尚有无尽的话要向燕郎倾诉。风娘似乎和你的娘有点恩怨。噢!燕郎保重,千千要走哩!”
  联系中断。
  燕飞睁开双眼,已是天色大白,大江之水仍在前面滚流不休,波翻浪涌,就像他的心情。
  “不要推哩!你的手别碰我,老子早醒了过来,你当我是像你那般的低手吗?”
  高彦瞪大眼睛朝下游方向瞧着,不理被他弄醒的卓狂生不满的抗议,道:“那是否荒梦三号呢?”
  卓狂生睡眼惺忪循他目光望去,在曙光照射下,隐见帆影,心忖以他的眼力仍没法辨认是否边荒游的楼船,高彦当然更不行。站起来道:“让我数数看,一片、两片……哈!果然是我们的三桅楼船,你成功哩!”
  高彦整个人跳上半空,翻了个觔斗,大喝道:“兄弟们!全速前进,我的小白雁来哩!”
  驾舟的汉子苦笑道:“报告高爷,由昨晚开始一直是全速航行,没可能再加速。”
  卓狂生犹在梦乡喃喃道:“有点不妥当,为何没有双头船领航?”
  高彦没好气道:“你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因为道路安全方面证实没有问题,所以为节省成本,双头船护航早已取消,你竟懵然不知。”
  卓狂生干咳以掩饰心中的尴尬,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高彦喜上眉梢,没有兴趣乘胜追击,举手嚷道:“小白雁你不用急,你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来哩!”
  江陵城,桓府。
  桓玄独自一人坐在大堂里,喝茶沉思,到门官报上任青娓到,才把杯子放到身旁几子上,抬起头来。
  任青媞神情严肃的来到他前方施礼道:“青媞向南郡公请安!”
  桓玄瞥她一眼,神态冷淡的道:“坐!”
  任青媞侧坐一旁,垂下螓首,显然感觉到桓玄态度上的转变。
  桓玄道:“昨晚睡得好吗?”
  任青媞轻叹一口气,似在责怪他昨晚没有依约夜访她,徐徐道:“算可以吧!不知南郡公一早召见奴家,有甚么要紧的事呢?”
  桓玄道:“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你现在和刘裕是怎样的关系?”
  任青媞没有抬头看他,轻轻道:“不是已告诉了南郡公嘛!青媞和他的关系处于微妙的情况,既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桓玄沉吟片晌,好一会后有点难以启齿的道:“不杀此子,我绝不会甘心。”
  任青媞终抬头朝他瞧去,桓玄却避开她幽怨的目光,仰望屋梁。任青媞黛眉轻蹙,道:“南郡公是否要奴家为你杀刘裕呢?”
  桓玄点头道:“任后有把握为我办到这件事吗?只有你能接近他。”
  任青媞神态如常的道:“杀刘裕并不容易,因为他对我非是毫无戒心。可是南郡公有没有想过,在目前的形势下杀死刘裕,等若帮了刘牢之一个大忙,他再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内。司马道子也是看透此点,才利用刘裕来牵制刘牢之。”
  桓玄不耐烦的道:“刘裕有荒人作后盾,在北府兵内又有惊人的号召力,连建康的高门也因谢玄的关系对他另眼相看,愚民更以为他是真命天子,这样的一个人,我怎能容他活在世上?比起来,刘牢之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因他杀王恭的行为,令他永远得不到建康士人的支持,难有甚么大作为。”
  任青媞再次低首,柔声道:“南郡公有令,青堤怎敢不从?让奴家试试看吧!”
  桓玄暗叹一口气,似欲说话,却欲言又止,最后挥了挥手,似示意她离开。
  任青媞神色平静的道:“若南郡公没有其它吩咐,青媞想立即动身到建康去。”
  桓玄道:“有甚么需要,尽管向桓修说,我会吩咐他全力支持你。”
  任青媞头道:“要对付刘裕,人多并没有用。每过一天,他的实力便增强一些,青媞只能尽力一试,如果失败了,南郡公勿要怪罪奴家。”
  说罢起立施礼告退。
  桓玄呆看着她背影消失门外,再暗叹一口气时,一团香风从后侧门卷进来,投入他的怀里。
  桓玄立即感慨尽去,一把抱紧怀内玉人,怜惜的道:“你全听到哩!我和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谯嫩玉伏在他怀里,像一头驯伏的小绵羊,娇柔的道:“嫩玉清楚哩!纵然要为南郡公死,嫩玉也是心甘情愿的。”
  桓玄微笑道:“不准提”死“这个字,你肯随我桓玄,我会令嫩玉有享不尽富贵荣华,家运兴隆。”
  谯嫩玉把俏脸紧贴在他胸膛,柔声道:“我要为南郡公办事。”
  桓玄讶道:“我只要嫩玉好好的陪我,你还要去干甚么呢?”
  谯嫩玉淡淡道:“嫩玉心中不服气呢?”
  桓玄忘掉任青,哑然笑道:“原来仍因除不掉高彦那小子而耿耿于怀。让我告诉你,高小子的生死根本无关轻重,我已拟定对付荒人的全盘计划,荒人风光的日子,是屈指可数了。”
  谯嫩玉娇嗲的道:“高彦怎够资格让我放在心上?我要对付的是刘裕。刘裕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全赖得到荒人的支持,只要能毁掉边荒集,刘裕打回原形,大不了是北府兵内较有号召力的将领。嫩五曾与荒人接触,明白他们的手段。让嫩玉作南郡公的先锋,只要南郡公肯点头,嫩玉有把握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覆,异日南郡公麾军边荒,荒人将无力反抗。”
  桓玄皱眉道:“荒人能公开你的名字,显是他们当中有熟悉你底细的人,你这样到边荒集去太冒险了,我怎放心?”
  谯嫩玉把他搂得更紧了,轻轻道:“南郡公可以放心,嫩玉可把荒人骗倒一次,当然可再骗倒他们。对做生意的人,边荒集是来者不拒的。嫩玉会召集家族的高手助阵,不用费南郡公的一兵一卒。失去了边荒集的支持,刘裕绝非南郡公的对手。”
  桓玄终于心动,问道:“嫩玉心中有甚么人选呢?”
  谯嫩玉道:“当然是嫩玉的亲叔谯奉先,他用毒的功夫不在我爹之下,且智计绝伦,武技强横,只要我们能混进边荒集去,摸清楚逞荒集的虚实,既可作南郡公的探子,又可于南郡公对边荒集用兵之时,瓦解荒人的斗志,来个襄应外合,到时哪怕荒人不乖乖地屈服。”
  桓玄讶道:“如何瓦解荒人的斗志呢?荒人全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故能屡败屡战,两次失而复得。”
  谯嫩玉欣然道:“任荒人是铁打的,也捱不住穿肠的毒药,只要我们掌握到荒人用水的源头,可使大量荒人中毒身亡。说到底荒人不过足因利益而结合的乌合之众,一旦引起恐慌,加上南郡公大兵临集,荒人将不战而溃,岂非胜过强攻边荒集吗?”
  桓玄皱眉道:“据说荒人用水以颖河为主,水井为副,下毒的方法恐怕行不通。”
  谯嫩玉胸有成竹的道:“用毒之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但我们必须到边荒集实地视察,方可针对情况施毒。嫩玉想为南郡公办点事嘛!保证不会再令南郡公失望。”
  桓玄笑道:“我对嫩玉怎会失望,简直是喜出望外。”
  谯嫩玉在他怀裹扭动娇躯,撒娇道:“南郡公坏死哩!”
  桓玄开怀大笑,双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谯嫩玉呻吟道:“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呵!”
  桓玄欣然道:“我正是在做最正经的事。”
  谯嫩玉把玉手从搂着他的腰改为缠上他的脖子,喘息道:“南郡公答应我了吗?”
  桓玄犹豫道:“你去了,谁来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呢?”
  谯嫩玉道:“当郡公成为新朝之主,嫩玉不是可以长伴圣上之旁,伺候圣上吗?”
  桓玄双目亮了起来,想象着成为九五之尊的风光,完成父亲桓温未竟之志,成就桓家的帝皇霸业。
  谯嫩玉道:“怎么样呵?”
  桓玄低头看她,沉声道:“好吧!但如果情况不如理想,嫩玉千万不要冒险,最重要是能安然回来,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
  谯嫩玉欢呼一声,主动献上香吻。
  
第五章 长生毒咒

  “燕飞!”
  一艘小舟,由上游驶下来。
  燕飞腾身而起,落到艇子上,讶道:“怎会这么巧的?”
  安玉晴掉转船头,神态悠闲的摇橹,靠着大江北岸逆流而上,微笑道:“我是专诚在此等候你哩!”
  她一身渔夫船家朴实无华的打扮,戴着压至秀眉的宽边笠帽,却愈发显现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双眸宛如两泓深不见底、内中蕴含无限玄虚的渊潭。
  燕飞晓得自己仍未从与纪千千的心灵约会回复过来,故问出这句像没长脑袋的话,道:“让小弟代劳如何?”
  安玉晴轻柔的道:“燕大侠给小女子好好的坐下,事实上我很享受摇橹的感觉。”
  燕飞洒然坐在艇子中间,含笑看着她,这美女有种非常特别的气质,就是可令人紧张的情绪松驰下来,生出无忧无虑的感觉。
  安玉晴静静地瞧着他,忽然轻叹一口气,道:“与你在白云山分手后,几天来我不住思索,想到了一个问题。”
  燕飞兴致勃勃地问道:“能令姑娘用心的问题,当非寻常之事,是否与仙门有关系呢?”
  安玉晴现出一个苦恼的神情,道:“你猜错哩!这个问题与你有直接的关系,且是非常惊人,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燕飞骇然道:“不是那么严重吧?我真的完全捉摸不到姑娘的意思,如何心里可有个准备?”
  安玉晴苦笑道:“我有点不想说出来,但站在朋友的立场,又感到非说不可。”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玉晴道:“在说出来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那次你和孙恩在边荒集外决战,事后天师军广泛宣扬你已死在孙恩手底,而事实上你的确失踪了一段时间,其间发生过什么事呢?”
  燕飞到此刻仍未弄清楚安玉晴心中想到的问题,只好老实的答道:“那次决战我是惨败收场,还完全失去了知觉,到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给埋在泥土下。”
  安玉晴讶道:“孙恩怎会如此疏忽呢?”
  燕飞道:“孙恩并没有疏忽,当我被他轰下镇荒岗之时,任青媞出手偷袭他,令他没法向我补上一掌。接着窥伺在旁的尼惠晖,却把我带走和安葬。嘿!这些事与姑娘想到有关我的问题,究竟有何关连呢?”
  安玉晴叹道:“今次糟糕哩!”
  燕飞一阵心寒,隐隐想到安玉晴的心事,该与他的生死有关。
  安玉晴欲语还休的看了他两眼,然后徐徐道:“还记得我在乌衣巷谢家说过的话吗?我说你令我生出恐惧,是对自己不明白事物的惧意,因为在道门史籍里,尚未有人能达至胎息百日的境界,所以你该已结下金丹,更奇怪你为何仍未白日飞升,因而弄不清楚你是人还是仙。记得吗?”
  燕飞点头道:“姑娘确说过这一番话。”
  安玉晴道:“尼惠晖从孙恩手底下把你带走,是要向孙恩示威,表达她对孙恩的恨意,至于把你埋葬,则因见你生机已绝,又因起了怜惜之心,不愿见你曝尸荒野,故让你入土为安。岂知你竟死而复生。”
  燕飞道:“我并没有见到阎罗王,该还没有死去,或者可说尚未完全断气。”
  安玉晴定睛看着他,道:“你这句话该错不到哪里去。据古老的说法,人有三魂七魄,肉身死亡后,三魂七魄便会散去,到回魂时才会重聚,看看是否死得冤枉,再决定该否阴魂不散继续做鬼,又或转世轮回。这说法是真是假,当然没有活人知道。”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给你说得我有点毛骨悚然。唉!姑娘请说出心中的想法,希望我可以接受吧!”
  安玉晴道:“当时你的确死了,可是魂魄仍依附肉体,重接断去的心脉,令你生还过来,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燕飞轻松了点,道:“那我并没有真的死去,只是假死,我也听过族人中有人死了两天,忽然复活过来的事,这死而复生的人,还多活了两年才真的死掉。”
  安玉晴道:“你肯定已结下求道者梦寐以求的金丹。”
  燕飞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糊涂起来,皱眉道:“金丹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真的感觉不到身体内多了任何东西。”
  安玉晴道:“金丹便是我们道家致力修练的阳神,又称身外之身,触不着摸不到。据典籍所说,凡结下金丹者,会成为永生不死的人。”
  燕飞失声道:“什么?”
  安玉晴苦笑道:“你现在该明白我因何不想说出来哩!对道家来说,这当是天大喜讯,对你来,却是……唉!我也不知该如何措辞了。”
  燕飞呆看着她,好一会后道:“假若有人将我碎尸万段,我是否仍能不死呢?”
  安玉晴叹道:“你的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回答,只有老天爷才清楚。唉!你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哩!”
  燕飞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心中翻起了千重澎湃汹涌的巨浪,冲击着他的心灵。
  安玉晴说的话很有说服力。当日破土而出时,燕飞确有死而复生的感受,且从此生出能感应纪千千的灵觉。事情怪异得令他也感到难以接受,只不过逐渐习惯过来,故能对己身的“异常”也不以为异。
  他更明白安玉晴说的“糟糕”意何所指,因为她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他的“红颜知己”。
  对矢志成仙的人,“永生不死”确是一种恩赐,因为可拥有无限的时间,去寻找成仙的方法,堪破生死的秘密。
  可是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永无休止的梦魇,他更变成一头不会死的怪物。那绝非祝福,而是诅咒,且是最可怕的毒咒。
  试想想,看着纪千千从红颜变成白发,看着她经历耆老病死,而他燕飞则永远是那个模样,不论对纪千千或是对他,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一回事。那时唯一解决的办法,便是自尽——如果他可以办得到的话。
  安玉晴没有打扰他,默默摇橹,渡过大江,驶入秦淮河去。
  唯一解决的方法,便是开启仙门,趁纪千千仍青春焕发的好时光,两人一齐携手破空而去,直闯那不知是修罗地狱还是洞天福地的奇异天地,怎都好过看着千千老死,而自己则永远存活人世。
  但他早否定了这个可行性,即使他让纪千千先他一步进入仙门,纪千千也会被仙门开启的能量炸个粉身碎骨。
  这是个根本没法解决的难题。
  燕飞生出被宣判了极刑的感觉,且是人世界最残酷和没有终结的刑罚。
  安玉晴柔声道:“唯一结束长生苦难的方法,便是练成《战神图录》最终极的绝学”破碎虚空“,把仙门开启,渡往彼岸,看看那边是何光景。对吗?”
  燕飞抬头朝她望去,接触到是她深遂神秘,每次均能令他心神颤动的美眸,内中充满渴望和期待。
  燕飞遽震道:“这是否姑娘心中唯一在意的事呢?”
  安玉晴纵目秦淮河两岸的美景,悠然神往的道:“我自小便对眼前的天地充满好奇心。天的尽头在哪里呢?地的尽头又在哪里?一切是如何开始?一切又如何结束?眼前的事物是否只是一个幻象?人来到世上,有什么目的?生命是不是如季节星辰般不住循环往复?所以我对世人的争逐名利,看得很淡;但又对佛道两家的成佛之说,抱怀疑的态度,直至遇上燕飞你,亲耳听到仙门开启的情况,心才安定下来。仙门的另一方,是不是洞天福地并不重要,只要知道这个可能性,我不试试看绝不会甘心。可是经细心思考过你述说天地心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状况,仙门像是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可是要跨出这一步,却是难比登天,可望而不可即,心中的矛盾,怕只有燕飞你明白。”
  燕飞苦涩的道:“我明白。唉!假若我能打开仙门,姑娘敢否毫不犹豫地闯进去呢?”
  安玉晴平静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破碎虚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力能开天辟地的绝世招数,将超越了任何武学大师的极限,终其一生只能能使出一次,且要耗尽所有潜能。你明白吗?仙机只有一个,你如让了给我,而我又确能越门而去,你将永远错失到达彼岸的机会,还要承受不可知的严厉后果,你仍愿意这么为我牺牲吗?”
  燕飞为之哑口无言,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须为纪千千着想。
  安玉晴微笑道:“我的生命因仙门而充满恼人的情绪,你也因己身史无先例的困境,被逼要面对最终极的难题。人生便是如此永远是苦乐参半。但我们和其它人都不同,我们追求的并非一般世俗的得与失,而是超越生死,超脱人世。”
  燕飞仍是无言以对。
  安玉晴道:“你要在哪处登岸呢?我暂时寄居于支遁大师的归善寺,你找到支遁大师,便可以找到我。不必有事才来找我的,闲聊也可以呢!”
  刘裕来到主厅,屠奉三正和蒯恩说话,后者聚精会神的聆听,不住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对蒯恩这个后起之秀,刘裕和屠奉三等早认定他是可造之材,却从未想过他可以如此出色,到建康不到十天工夫,便屡立大功。先是悉破干归的刺杀方法,昨夜更多亏他及时掷出船桨,改变了敌方火器船的方向速度,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刘裕在两人身旁坐下,讶道:“为何要以这种纸上谈兵的方式传小恩练兵之术?待我们的边荒劲旅到达后,临场授法,效果不是会更理想吗?”
  屠奉三沉声道:“因为我想再见杨全期,看看可否尽最后的努力,策动他和殷仲堪先发制人,扳倒桓玄。”
  刘裕愕然道:“还有希望说服他们吗?一个不好,反会牵累你。何况这里更需要你。”
  屠奉三微笑道:“小恩在统兵一事的识见才能,肯定可给你一个惊喜。侯先生的循循善诱,已在小恩身上显现出骄人的成果,只要给他机会,保证可令你满意。更何况我不在还有你,只要你提携小恩,让他在我们的荒人兄弟心中建立权威,小恩将是你的头号猛将。”
  蒯恩不好意思的道:“屠爷太夸奖我了,但我定会尽力而为,希望不会辜负两位爷们的厚意。”
  屠奉三又道:“这更是一种策略上的考虑,不论桓玄或徐道覆,对我惯用的战术和手段都知之甚详,如此便是有迹可寻。
  但小恩是新人事新作风,只要我们把他栽培成材,便是一着奇兵。“
  刘裕晓得屠奉三去意已决,皱眉道:“如果真的扳倒桓玄,司马道子去了这个头号劲敌,还用倚赖我们吗?”
  屠奉三叹道:“话是这么说,但你和我都清楚杨殷两人,怎会是桓玄和聂天还的对手?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掌握先机,不致一触即溃,俾可以尽量延迟桓玄全面向建康发动的时间,否则在我们仍疲于应付孙恩之时,更要忧心桓玄。”
  刘裕正要说话,见蒯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一动,向蒯恩道:“小恩心中有甚么话,尽管放胆说出来。”
  屠奉三也笑道:“对!不用害羞。你曾到过边荒集去,该晓得荒人都是妙想天开的疯子,而刘爷更是疯子里的疯子,面对强敌压倒性的兵力,仍想着如何玉成小白雁和高彦的美事。”
  蒯恩提起勇气,道:“纵然桓玄和聂天还连手,要攻陷有如此强大防御能力的建康都城,仍是力有未逮,否则不会拖延至今天,又千方百计争取刘牢之站到他们的一方去。桓玄尚有一个顾虑,就是怕若与建康军战个两败俱伤,会被天师军检到便宜,所以一天天师车仍在,桓玄都不会直接攻打建康。”
  这番话对刘裕和屠奉三来说,已是老生常谈的事,但蒯恩到建康只是短短几天时间,便掌握到情况,确是令人激赏。
  屠奉三点头道:“说得好!”
  刘裕鼓励道:“说下去吧!”
  蒯恩的胆子大起来了,道:“桓玄独霸荆州后,可以做的事是封锁建康上游、断去建康最主要的命脉,令上游的物资难以源源不绝的运来支持建康,而建康在被孤立的恶劣形势下,将更难应付天师军。”
  刘裕和屠奉三均点头表示同意。
  封锁建康的上游是桓玄的撒手,更是他力所能及,又是掌握主动的高明手段。当建康局势不堪水道命脉被截断之苦时,欲反攻莉州,桓玄便可以逸待劳,来个迎头痛击,一战定江山。刘裕和屠奉二虽明知如此,仍是无从措手,所以才有败中求胜的策略。
  屠奉三今次要重返荆州,正是希望能把桓玄封锁大江的计划尽量推迟。
  蒯恩续道:“要改变这种情况是没有可能的,但小恩认为在天师军败北前,桓玄该不会鲁莽地进行锁江行动,因为这会引起建康高门大族的极大反感,认定桓玄是个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日后尽管他能击败建康军,对他的管治会有非常不良的影响。
  还有是在桓玄的立场来说,最佳策略莫如坐山观虎斗,最理想是天师军溃败,而建康军和北府兵又伤亡惨重,然后桓玄便可以风卷残兵的姿态,席卷建康,取代早已令建康高门大族心死的司马氏皇朝。“
  屠奉三和刘裕齐齐动容。
  宋悲风的声音在后侧门处响起道:“这个看法很新鲜,更是非常有见地。”
  蒯恩赧然道:“只是小恩的愚见。”
  宋悲风坐下后,屠奉三道:“继续说下去。”
  蒯恩道:“屠爷勿要怪小恩冒犯,小恩认为殷杨两人是没有半点机会的,这个险不值得屠爷去冒,我们现在应集中精神对付孙恩,另一方面则以边荒集牵制桓玄,例如在寿阳集结战船,令桓玄有顾忌,胜过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屠奉三点头道:“小恩的说法很有道理。”
  蒯恩现出感动的神色,显是以为自己人微言轻,想不到说出来的想法会得到屠奉三的采纳和重视,也从而看出屠奉三纳谏的胸襟。
  就在此时,四人均有所觉。
  一道人影穿窗而入,迅如鬼魅,四人警觉地跳起来时,方看清楚来者是燕飞。
  蒯恩是唯一不认识燕飞的人,还以为来的是敌人,箭步抢前,一拳向燕飞轰去,众人已来不及喝止。
  燕飞一掌推出,抵住蒯恩的铁拳,竟没有发出任何劲气交激的风声,脸露讶色道:“这位兄弟的功夫非常不错。”
  蒯恩发觉拳头击中对方掌心,真劲如石沉大海,骇然急退时,屠奉三叹道:“我们的边荒第一高手终于驾临建康哩!”
  
第六章 九流招数

  王镇恶踏入小厅,刘穆之正一个人默默吃早点,一副沉思的凝重神情。
  王镇恶在他身旁坐下,随手取了个馒头,先拿到鼻端嗅嗅,然后撕开细嚼起来。
  刘穆之朝他瞧去,微笑道:“昨夜睡得好吗?”
  王镇恶欣然道:“睡觉算是我感到骄傲的一项本领,通常合眼便可一睡至天明,如果不是有此绝技,恐怕我早撑不下去,自尽了事。”
  刘穆之淡淡道:“你刚才吃馒头前,先用鼻子嗅嗅,是否怕被人下了毒?”
  王镇恶尴尬的道:“这是个习惯。以前在北方是保命之道,现在却变成不良习惯,让先生见笑了。”
  刘穆之同情的道:“看来你以前在北方的日子,颇不好过。”
  王镇恶颓然道:“看着亲人-个一个的忽然横死,当然不好受,我本身也被人行刺过五次,每次都差点没命。”
  刘穆之皱眉道:“苻坚竞如此不念旧情吗?”
  王镇恶苦笑道:“如果他不眷念旧情,我早尸骨无存:”他不想再谈过去了的事,转话题道:“先生想出了应敌之法吗?”
  刘穆之道:“要对付大批的秘族战士,只要依我们昨天拟定的计划行事,该可收到效果。叮是要应付像向雨田这么的一个人,我反感束手无策。从此人的行事作风,可知此人是个不守常规、天资极高、博学多才,能睥睨天下的高手。这样的一个人根本是无从揣测,也不能用一般手法制之。边荒集虽然高手如云,人才济济,但能制服他的,怕只有燕飞一人,只是燕飞却到了建康去。”
  王镇恶深有同感地点头道:“我虽然和他交过手,可是直至此刻,仍看不透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古怪是还有点喜欢他。这个家伙似正似邪,但肯定非是卑鄙之徒,且予人一种泱泱大度的风范。”
  刘穆之叹道:“我今早起来,最害怕的事是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那肯定不会是甚么好事,例如某个议会成员被他刺杀了,又或给他偷掉了象散荒人荣辱古钟楼上的圣钟。幸好一切平安。”
  王镇恶失笑道:“先生的想象力很丰富,要偷古铜钟,十个向雨田也办不到。”
  刘穆之苦笑道:“虽然是平安无事,但我的担心却有增无减,现在的情况只是暴风雨来前的安详,以向雨田的心高气傲,肯定下不了被我们逐出边荒集这口气,更要弄清楚我们凭甚么能识破他的行藏,所以他该正等待一个立威的机会,而他的反击肯定可以命中我们的要害。他会从哪方面人手呢?”
  又问道:“告诉我!向雨田究竟是个无胆之徒,还是过于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呢?”
  刘穆之这个疑问,是有根据的。
  自向雨田在镇荒岗神龙乍现,接着突围逃出边荒集,至后来明明可以杀死工镇恶,却偏把他放过,均是令过惯刀头诋血的老江湖难以理解的事。他没有杀过半个人,也不让任何人伤他半根毫毛。
  但他究竟是因胆小而不敢冒受伤之险?还是因为过度爱惜自己的身体,而不愿负伤?则是没有人能弄清楚的事。
  王镇恶肯定地道:“他绝不是胆子小的人,反是胆大包天、目空一切的人,所以才敢孤身到边荒集来。可是他见难而退的作风,确是令人费解。”
  刘穆之道:“只要弄清楚此点,我们说不定可找到他的破绽弱点,从而设计对付他。”
  又沉吟道:“知难而退四个字形容得非常贴切。以他的身手,如果受伤后仍力拼,该有机会击杀高少,可是当他发觉姚猛有硬挡他一剑的实力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可知这个险他是不肯冒的。放过你还可依照他的解释,说是不愿受到永不复原的伤势,但对付高少却没有这个问题,教我想也想得胡涂了。”
  王镇恶思索道:“或许他正修练某种奇功异艺,在功成前不可以受伤。唉!天下间哪有这种古怪的功夫呢?”
  刘穆之头痛地道:“向雨田的威胁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他只是每天找一个人杀来祭旗,便可令边荒集陷入恐怖的慌乱里,对边荒集正在复兴的经济造成严重的打击,那时谁还政来边荒集做生意?”
  王镇恶摇头道:“他该不是这种滥杀无辜之徒,在我心中他是颇具英雄气概的人,且着重自己的声誉。假如他随意杀人,将变成另一个花妖,惹起公愤,以后只能过四处逃亡的日子。”
  刘穆之像是想到了甚么,遽震道:“我猜到他下一个目标是甚么哩!”
  高彦心儿卜卜跳着来到本是程苍古的“船主舱”,现在却是尹清雅居宿的舱房门前,举手却似没有勇气敲门,神情古怪。
  站在廊道尽处离他两丈许处的卓狂生、程苍古和十多个随船兄弟,无不各自现出一皇帝不急,急煞太监“的趣怪表情,以手势动作催促他速速叩门。
  由于全船客满,程苍古只好捱义气把自己的舱房让出来给小白雁,自己则挤到荒人兄弟的大舱房去。小白雁也是奇怪,登船后没有离房半步,更不碰船上的佳酿美食,只吃自备的食水干粮和水果。
  “笃!笃!笃!”
  高彦终于叩响舱门,旁观的卓狂生等,人人一颗心直提到咽喉顶,屏息静气,看高彦是如他自己大吹大擂的受到热情的招呼,还是会被小白雁轰下颖水去。
  小白雁甜美的声音从内透门传出来,娇声道:“到了边荒集吗?哪个混蛋敢来敲本姑娘的门?”
  众人强忍发笑的冲动,静看情况的发展。
  高彦听到小白雁的声音,登时热血上涌,整张脸兴奋得红了起来,先挺胸向众人作了个神气的姿态,然后对着舱房的门张大了口,当人人以为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势将妙语连珠之时,他却说不出半句话来,累得众人差点捶胸顿足,为他难过。
  小白雁的声音又传出来道:“楞在那里干甚么?快给我滚,惹得本姑娘生气,立刻出来把你煎皮拆骨。”
  卓狂生排众而出,作了个要掐死高彦的手势,一脸气急的表情。
  高彦在人众的压力下,终于口吐人言,以兴奋得沙哑了的声音艰难的道:“是我!嘿!是我高彦,雅儿快给我开门。”
  脍房内静了下来,好一会也没传出声音。
  众人更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房内的小白雁终于响应了,道:“高彦?哪个高彦?我不认识你这个人,快给我滚蛋。”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小白雁不是为高彦才到边荒来吗?高彦又常吹嘘与小白雁如何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此志不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彦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回复神气,发挥他三寸之舌的本领,清了清喉咙,昂然道:“雅儿说得好!究竟是哪个高彦呢?
  当然是曾陪你出生入死,亡命天涯,作同命鸳鸯的那个高彦。来!快乖乖的给我开门,很多人在……嘿!没有甚么。“
  众人差些儿发出震舱哄笑,当然都苦忍着,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息。高彦那句未说完的话,该是“很多人在看着哩!这个脸老子是丢不起的”诸如此类。
  小白雁“咭”的一声笑了出来,又装作毫不在乎的道:“有这么一个高彦吗?人家记不起来了。”
  众人放下心来,晓得“小两门子”该是在耍花枪作乐。
  高彦回复常态,哈哈笑道:“记起或记不起并不重要,我高彦可助雅儿重温旧梦,例如再揉揉雅儿的小肚子。哈!快给为夫开门。”
  小白雁低骂一声,由于隔着又厚又坚实的门,最接近她的高彦亦听不清楚她骂甚么。看来不是“死色鬼”、“臭小子”便是“混蛋”一类的骂人字眼。
  高彦失去了耐性,嚷道:“快开门!否则我会运起神功,把门闩震断,来个硬闯新房。”
  小白雁失声娇笑,喘息着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你是甚么斤两?凭你的功夫,再练十世也震不断这铁门闩,何况门根本没有上闩,想捱揍的便滚进来!你当我仍不晓得你和你那班荒人混账,串通来算计我的勾当吗?我今次是来寻你晦气的,够胆量的便进来吧!”
  高彦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燕飞坐在艇头,默然无语。
  看着他的背影,在船尾划船的宋悲风,心中颇有感触,回想起当年燕飞落魄建康时,谢家正值其巅峰时期,谢玄斩杀弥勒教的第二号人物竺不归,司马道子亦因石头城被夺而不敢吭半声。
  燕飞呆瞧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心中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他从没有想过,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执子之手”,却不能“与子偕老”中的“偕老”,竟会成为一个无从解决的问题。过去的所有努力、奋斗、挣扎,全像失去了意义。尽管将来能从慕容垂的魔掌救出纪千千,等待他们的将是个可怕的噩梦。青春转瞬即逝,他们俩不能一起“老死”的分异,对纪千千来说,是个至死方休的绝局;对他来说,则是永无休止的刑罚。
  照安玉晴的话,自尽亦不能解决他的问题,纵使肉身毁灭了,他仍会以阳神的形式存活下来:水世作孤魂野鬼。
  安玉晴说得对,唯一解决的方法是练成《战神图录》的最后-招“破碎虚空”,且要突破人类的极限,产生力足以让他携纪千千破空而去的能量,与纪千千穿过仙门,抵达彼岸,在传说中神奇的洞天福地作一对“神仙眷属”。
  唉!
  安玉晴又如何呢?他忍心只顾着纪千千,却抛下这位能触动他心弦的红颜知己吗?
  想得实在有点太远了。以他现在的功夫,距离“破碎虚空”的境界尚远,何况还有其它难题,更遑论可携美破空而去。
  可是他更不能就此束手接受己铸成死局的命运,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要奋斗到底,完成几近没有可能的事。
  如何可以突破这个现世的囚笼,令噩梦真的化作仙缘,他是茫无头绪。如何可以再作突破呢?
  忽然间,他想到了孙恩。
  宋悲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到哩!”
  小艇速度减慢下来,缓缓靠往乌衣巷谢府的码头。
  “砰”!
  在众人瞠目结舌下,高彦从房内倒飞出来,重重撞在廊道的壁上,再滑坐地板,更痛得牙裂嘴,还要及时打手势阻止众人过去帮忙,那情景令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小白雁尹清雅的娇骂声从敞开的房门传出来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还敢再来骗本姑娘?你竟当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奶奶你的!哼!分明和你的荒人狐群狗党蛇鼠一窝,互相勾结来骗我,害得我在师傅和郝大哥跟前大丢面子,人家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硬撑下去,心中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甚么“小白雁之恋”?鬼才和你谈恋爱。“共度春宵”更是混淆事实。你当我小白雁是甚么人?我心里憋得不知多么辛苦,幸好你这小子懂得装死,令我找到脱身的借口,到边荒来找你算账。这一脚算是轻的了,快给本姑娘有多远滚多远,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丑恶的虚伪睑孔。“
  高彦听到尹清雁说了这又气又急,却字字如珠落玉盘、清脆而没有间断、骂人也得悦耳动听的大串话后,方勉强回复过来。先瞥了卓狂生这罪魁祸首一眼,传递“今回我给你害死哩”的信息。然后呻吟道:“唉!难怪雅儿误会,事情是这样的……”
  尹清雅叱道:“闭上你的臭嘴,我再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给你这把根本不是事实的东西传得街知巷闻,我以后还嫁得出去吗?”
  高彦辛苦的捧着肚子站起来,使人人均晓得小白雁是踹了他的肚子一脚,摇摇晃晃的挨壁站定,喘息道:“雅儿反不用担心这方面的事,你一定嫁得出去,我已预备了大红花轿来载你回家成亲。”
  听着的众人无不现出高彦就快没命的姿态神情,如此在尹清雅气上心头的当儿,仍说这种占人家姑娘便宜的话,不是找死才怪!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小白雁并没有像疯了般的雌虎,立即从房内扑出来辣手摧草,反“噗哧”娇笑起来,油然道:“我小百雁会嫁你?想疯你的心哩!还要我说多少次,我是绝不会看上你的,你喜欢可揽镜自照陶醉一番,却休想本姑娘奉陪。”
  高彦终于站直身体,却不敢靠近舱房入口,回复常态,嘻皮笑脸的道:“雅儿怎么想不重要,最要紧是老天爷怎么想,我们是前世就注定今世要作夫妻的。不要以为我是胡说八道,只要雅儿肯静心想想,为何你小白雁尹清雅又会和高彦这冤家在这里打情骂俏呢?便知冥冥中实有安排……呵!”
  众人正听得直摇头,高彦追女孩子的本领,肯定是第九流,果然高彦话尚未说毕,已往旁急闪。
  “砰”!
  拳风撞在木壁上,发出声音。
  如果被拳劲命中,保证高小子几天内要失去说话的能力。
  高彦向卓狂生回报要掐死他的手势,然后故作潇洒的一个旋身,以他认为最美妙的姿态转回入门处。赔笑道:“雅儿息怒,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总言之,雅儿你已回来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让我们再续前缘,携手在边荒集吃喝玩乐,我保证可以哄得雅儿你高高兴兴,直至感到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众人莫不想闭上眼睛,好眼不见为净,看不到高彦被狠揍的惨状。
  再次大出众人所料,小白雁今回没有发恶,反笑吟吟的道:“谁要你陪呢?我到边荒集玩耍解闷儿是我小白雁的事,你若敢像吊靴鬼般跟着我,我会把你那双狗腿子打断,看你怎么跟上我?”
  高彦见尹清雅再没出手,立即神气起来,跨槛入门,笑道:“你还要把我的手弄断才行,否则我爬也要爬在你身后。哈!
  玩笑开够哩!让我们好好的坐下来,互诉离情,大家……呵!我的娘!“
  今次的情况完全在众人意料之内,高彦逃命似的从房门退出,朝他们的方向扑至。
  卓狂生抢前一把扶着他。
  人影一闪,小白雁现身门外,见到十多双眼睛全投在她身上,呆了一呆,然后怒容被没好气的表情替代,接而“噗哧”娇笑,宛如鲜花盛放,看得程苍古这种老江湖也感目炫神迷,才狠狠道:“你这死小子真没有用,竟找这么多人来帮手。”
  言毕回房去了,还“砰”的一声关上门,且拉上门闩。
  卓狂生与高彦四目交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它人都发起呆来。
  就在此刻,船首的方向传来长笑声,只听有人喝道:“老子向雨田,烧船来哩!识相的就给我跳下河水去。”
  众皆愕然。

 

 

第七章 与敌周旋

  蒯恩到了马行去,青溪小筑剩下刘裕和屠奉三两人。闲聊两句后,不由又说起昨晚遇袭的事。
  屠奉三道:“当时卢循究竟是单独行动,还是另有同伙呢?”
  刘裕沉吟道:“我曾思索过昨夜发生的事,很大的可能性是不止卢循一人,因为既要操控载满火器的船,又要向我们施袭,光凭他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屠奉二点头道:“卢循其时应在岸上某处埋伏,好趁我们慌乱甚或受创的情况下对你展开致命一击。他的帮手则点燃船上引爆火器的药引,又在水内发劲使火器船加速,看当时火器船的来势,此人极可能是陈公公本人,只有像他那种高手才办得到。”
  刘裕道:“只要我们查出那段时间内陈公公是否在王府内,便可以证实陈公公是否卢循的人。”
  屠奉三苦笑道:“问题在我们如何去查证呢?难道直接问司马元显吗?”
  刘裕颓然点头,同意屠奉三的看法。
  屠奉三道:“何况以陈公公的狡黠,必会有掩饰行藏的方法,问也问不出东西来。此外尚有另一个问题,在此事上李淑庄是否有参与呢?否则卢循怎可能如此准确的掌握到我们的行踪?”
  刘裕皱眉道:“不大可能吧!李淑庄既与干归有关系,怎可能又勾结卢循?”
  屠奉三笑道:“世事的曲折离奇,往往出人意表。到现在我们仍弄不清楚李淑庄的底细,亦不知道她的立场和想法,更不晓得她和干归的真正关系。对她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刘裕皱眉道:“她因何对杀我这么热心呢?”
  屠奉三道:“她助干归对付你,可能确如她所说的,是向干归尽江湖道义;但如果她有份参与昨夜的事,便该是杀人灭口,以免暴露她一向掩饰得非常好的秘密身份。这个女人肯定是敌非友。”
  刘裕道:“这当是对她的结论吧!嘿!你是否仍要去见杨全期?”
  屠奉三苦笑道:“小恩说得对,不值得冒这个险。眼前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击败天师军,其它一切,都不到我们去理会,我们的力量亦不容许我们这般做。”
  刘裕沉吟片刻,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小飞似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的样子。”
  屠奉三点头道:“燕飞确是有点异常,或许是担心秘族对边荒集的威胁吧!”
  刘裕叹道:“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慕容垂的斗争,本已因慕容宝的八万大军全军覆没露出曙光,谁都估计不到慕容垂还有这一手。”
  屠奉三道:“慕容垂能威震北方,纵横不败,当然有他的本领。今次他对边荒集是志在必得,如果被他毁掉边荒集,我们也要完蛋,真令人烦恼。”
  刘裕道:“我们的荒人兄弟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何况据小飞说,边荒集又多了两个杰出的人才,其中一个且是王猛的孙子。”
  屠奉三笑道:“我们确不用费神多想,只须做好手上的事,别忘记你是真命天子,是不会走上绝路的。”
  刘裕以苦笑回应。
  此时司马元显来了,未坐好便兴奋的道:“谢琰攻陷吴郡哩!据闻位处吴郡下游嘉兴的天师军也闻风而溃,撤往吴兴,现在通往会稽的路已廓清,只要沿运河而F,十天内将可直接攻打会稽。”
  刘裕愕然道:“怎么可能这么快?谢琰的主力大军该仍末完成攻击的部署。”
  司马元显欣然道:“但朱序的先锋锋部队已渡过太湖,在吴郡的西面登陆,而谢琰的部队则进驻无锡,形成分两路夹击吴郡之势。”
  屠奉三淡淡道:“徐道覆在施诱敌深入之计哩!”
  司马元显仍然情绪高涨,笑道:“今次徐道覆肯定弄巧反拙,我爹已使人去知会谢琰,警告他有关徐道覆诱敌深入再截断粮道的奸计,并着谢琰分兵攻打吴兴,令贼军动弹不得,而吴郡和嘉兴则由重兵留守,以保不失,只要保痔粮线畅通,无踢,吴那、嘉兴三城互为呼应,远征军在强大支持下,等若一把利剑直插入天师军的心窝,胜果可期。”
  刘裕和屠奉三早晓得司马道子不会坐看谢琰惨中敌计,警告谢琰是必然的事。
  司马元显又道:“这个是否好消息?”
  屠奉二笑道:“徐道覆并不是省油灯,只要他能稳守义兴和吴兴两城,又在太湖密藏战船,随时可作出反击。今回轮到远征军兵力分散,战线拉得太长,形势绝不像表面这般乐观。”
  司马元显道:“我爹和我都研究过这方面的情况,幸好刘牢之的战船队会先一步从海路抵达会稽,牵制徐道覆,当谢琰大军到达,便可以两军会师攻打会稽,然后再以会稽为前线基地,逐一收复附近城池。只要截断贼军南北的联击,义兴和吴郡早晚会落入我们手上,那时贼军就大势去矣。”
  刘裕正要说话,屠奉三在桌下发出-道指风,轻刺在他小腿上,示意他勿要说出来。屠奉三又岔开话题道:“燕飞来了!”
  司马元显大喜道:“燕飞?他在哪里?”
  刘裕心中暗叹,事实上他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远征军出师不利,令自己有机会披挂上阵,又不忍见玄帅之弟谢琰惨败收场。
  他当然明白屠奉三的意思,是不想自己提醒司马元显,令他们父子可再次提点谢琰。可以这么说,远征军一天未败,他们亦毫无建功立威的机会。
  屠奉三答道:“燕飞随宋大哥到谢家为道韫小姐治病。”
  司马元显显然非常崇拜燕飞,欣然道:“今晚我要设宴为燕飞洗尘。到哪里去好呢?哈!当然是淮月楼束五层哩!该整修好了!此事由我去安排,就约定今晚酉时中在那襄见面如何?”
  说毕司马元显匆匆去了。
  两人四目交投。
  屠奉三微笑道:“刘爷怎么看?”
  刘裕叹道:“任何精通兵法的人,都会采取远征军目前的策略,此事该早在徐道覆的计谋中。所以说到底,远征军正一步一步跌进徐道覆的陷阱去。”
  屠奉三道:“照表面的情况看,远征军确胜算颇高,问题在吴郡和嘉兴的居民贱民难分,内部不稳,只要除道覆在附近市下奇兵,随时可来个大反攻,那远征军的如意算盘将打不响,且优势全失。”
  刘裕道:“现在我们可以干甚么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是到我们行动的时间了。军情第一,现在我们到马行去,安排人手到吴郡、嘉兴一带刺探敌情,特别是吴郡东面的广阔沿海地区,包括海盐在内的城镇乡村。若我所料无误,徐道覆必在这区域内暗藏奇兵水师,以截断远征军的水陆交通。”
  刘裕点头同意。
  屠奉三欣然道:“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待我们的荒人兄弟到达,第一个要进攻的目标便是海盐,只要我们能以奇兵突袭成功,便可在前线建立基地,当吴郡和义兴重入敌手,远征军惨败会稽,我们便可以接收谢琰的败军,筹谋反攻天师军,南方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的势头。”
  在瞬息之间,卓狂生掌握到成败的关键。由于程苍古尚未清楚向雨田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另一个知情的高小子又正因小白雁神魂颠倒,所以船上只他一人晓得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向雨田故意在船头叫阵,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性,是他要引起团友的恐慌,如此他便可浑水摸鱼,发挥以寡敌众战术的优势。
  第二个可能性,是因时候尚早,还未到用早膳的时候,团友仍在舱房内作元龙高卧,更巧的是大部分兄弟,都为看高彦和小白雁的热闹到了舱里来,整艘楼船像不设防的样于,令这个聪明的疯子心中起疑,怕又中了他们荒人之计,所以出言试探虚实。
  向雨田要放火烧船只是虚言恫吓,不过以他的功夫,确有强大的破坏力,如被他趁混乱逐一收拾程苍古和众兄弟,把团友驱赶上岸,再把楼船毁掉,不但边荒游立告完蛋,荒人更是声名扫地,边荒集更会被打回原形,变回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南人还敢来做生意吗?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闪过卓狂生的超级脑袋,接着迅速发出命令,首要稳着被惊醒的团友,不许任何人离房,又使人把守舱门入口,方与程苍古和高彦登上顶层望台,面对敌人。
  “叮叮当当”!
  兵刃交击的声音不住响起,只见形相奇特的向雨田露出本来面目,手持新制成的榴木棍,把冲上去动手的七、八名荒人兄弟打得兵器脱手,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卓狂生狂喝道:“兄弟们,退守舱门!”
  众兄弟早被他的榴木棍杀得叫苦连天,闻言立即退却,与从舱门街出的兄弟会合,布成阵势。
  荒人再非乌合之众,有备而来的荒人战士一式左手持盾,右手提刀,摆出打硬仗的阵式,还有几个手执弩弓,尽管向雨田的武技远在他们之上,亦不敢鲁莽追击。
  程苍古双手负后,表面看神态从容,一派高手风范,其实心中却是直冒寒意。要知能获选来护航者,均是荒人战士里的精选高手,人人可以一挡十。可是这么七、八个好手,向雨田不但应付裕如,且像不费吹灰之力,只此便可看出向雨田的可怕。
  向雨田目光往卓狂生和高彦投去,显是认出两人是谁,双目闪过惊疑神色。
  卓狂生心中一动,知道他正摸不着头脑,为何他和高彦竟会出现在这里,立即计上心头。长笑道:“向兄终于来哩!卓某人已恭候多时。向兄定在奇怪为何我们对向兄的行踪竟能了如指掌,待我们擒下向兄,定会坦诚相告,保证向兄听后要大叹倒霉。”
  高彦心中叫妙,又想到小白雁正在听着,岂可不表现点英雄豪气,哈哈笑道:“向兄虽是秘族第二呙手,但要杀我高彦道行仍是差远了,上次在镇荒岗被老子杀得落荒而逃,到边荒集又被我们赶得夹着尾巴逃走,今回可勿要借水遁,否则秘人的脸都要给你丢尽哩!”
  楼船仍逆流破浪前进,河风吹来,众人衣衫拂扬,霍霍作声,平添对阵的杀气。
  向雨田作出个“我的天”没好气的趣怪表情,哑然笑道:“你高彦爱吹大气,我当然没法塞着你的口不让你说,可是激怒我对你并没甚么好处,我若一心要杀某一个人,千军万马都拦不住我向雨田。好哩!你们尚有甚么高手,一并给我站出来,让我看看是否够资格对付我向雨田。”
  程苍古从容道:“你想知道我们有多少入伺侯你还不容易哩?过来劲手便成。”
  他是老江湖,迅速掌握了情况,故出言配合卓狂生的“空城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加重对向雨田的心理压力。
  向雨田摇头笑道:“好吧!便让我先杀掉高小子,看看你们尚有甚么手段。”
  言罢腾身而起,榴木棍点在船头处,“飕”的一声直往望台斜掠上去,人未到,劲气已直扑三人而至。
  燕飞放开谢道韫的手,后者沉睡过去,脸色已大有好转,显示燕飞的真气生出效用,大幅减轻了她的伤势。
  看着她,令燕飞想起自己的亲娘,就像谢道韫一般,她们的婚姻都不如意,终生郁郁寡欢。
  他又记起纪千千说过的话,风娘不单认识他娘,还见过小时候的他,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印象,为何族内从没有人提及他娘亲有风娘这么一个显赫的姊妹?娘又怎会与风娘变成朋友呢?
  燕飞更想到一个问题,他娘亲是如何学晓秘语的?秘族一向排斥外人,除非成为秘族的一分子,否则怎能通晓他们的语言。
  难道他娘亲与秘族有某种关系?
  当年万俟明瑶到长安营救乃父,又是如何与慕容垂搭上关系的呢?
  燕飞隐隐想到此事或许与风娘有关,此更解释了一直不离千千主婢左右的风娘,为何会离开她们一段时间,很大可能是因她与秘族的某种关系,慕容垂须赖她去游说秘族出马助阵。
  假如确实如此,那他娘亲和风娘的交情当与秘族有关连,而且……唉!而且可能与自己的生父有关。
  对那不知是何人的爹,燕飞不但没有感情,还怨恨甚深,怨他抛弃可怜的娘亲,恨他无情无义,对他们母子不负责任。
  过去了的事,他真不愿去想。
  宋悲风的手落在他肩上,示意他离开,谢娉婷为谢道酝盖上被子,向燕飞投以感激的目光。站在一旁的谢混、谢钟秀等谢家子弟,全现出松一口气的神情。
  任谁都看出谢道锐大有转机。
  燕飞缓缓站起来,在宋悲风的引领下来到外厅。
  谢混有点急不及待的问道:“姑母情况如何呢?”
  对燕飞,他算是礼数十足的了。
  燕飞站定,平静的道:“王夫人的经脉被孙恩的真气灼伤,不过孙恩已是手下留情,否则王夫人必无幸免。”
  谢娉婷皱眉道:“孙恩为何要这么做呢?”
  燕飞苦笑道:“他是借王夫人来向我下战书,逼我应战。此事由我而起,我该向你们道歉。”
  谢混愕然道:“竟然与燕兄有关,真教人想不到。”
  宋悲风听到谢混说话便有气,沉声道:“如果孙恩不是意在小飞,大小姐肯定没法活着回来,连我宋悲风这条老命都要赔进去。”
  谢混登时语塞。
  谢钟秀道:“韫姑母有痊愈的希望吗?”
  燕飞微笑道:“这个我有十足的把握,刚才我已驱除了王夫人体内的热毒,再有两天工夫,王夫人该可复原,以后便靠养息的工夫了。”
  谢家众人无不喜出望外,想不到谢道韫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康复过来。
  燕飞却是心中暗叹,回想起当年谢安、谢玄在世之时,谢家是如何风光,现在却是此情难再,只剩下谢道韫一人独撑大局,要凭像谢混如此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振兴家业,只是痴人作梦。
  可是他能做甚么呢?
  孙恩和他已结下解不开的仇怨,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就算孙恩不来找他,他也会寻上门去,和孙恩好好结算旧恨新仇。
  
第八章 擒王之策

  漫天棍影,照头打下来,这不只是其中一人的感觉,而是三个人都有的相同感受,其气势可以同时锁紧三人,可见向雨田不愧是秘族出类拔萃的高手。
  卓狂生亦是边荒集内位列三甲的高手,眼力在三人中数他最高明,所以心中的震骇也是最大。他曾见过向雨田使剑时的雄姿,虽是迅若电火的几记剑招,但已在他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向雨田的功夫,肯定已臻人剑合一的境界,剑随意转,挥洒自如,颇有种空灵飘逸的感觉,剑到了他手中似是活了过来般,招招封死慕容战凌厉的反击,令慕容战没法把他缠死,他随时要退便退。
  可是此刻卓狂生见向雨田提棍打来,一时间竟弄不清楚他真正拿手的是剑法还是棍法,可知此人的天赋之高,已高明至不论拿起甚么兵器,纵使只是一枝粗糙的榴木棍,仍可以把棍这种兵器,发挥得淋漓尽致,完全表达出棍的特性。
  只从此点,可知向雨田确臻至武学大师的境界,而非一般只擅长某种兵器的高手。
  卓狂生更晓得自己绝对退让不得,否则高彦肯定非死即伤。冷笑一声,一拳轰去,取的正是向雨田棍势最强处。
  当向雨田仍在丈许高处强攻而来之际,程苍古早感到遍体生寒、浑身刺痛,登时醒悟到对方虽年纪轻轻,但其气功却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环视边荒一众高手,除燕飞外,确没人及得上他。这真是非常令人不可置信,但却又是眼前的事实。
  想虽是这么想,程苍古心中并没有丝毫惧意,探手拔出插在身后的铁笔,冲天而起,运笔直插向雨田面门。或许向雨田的榴木棍能先一步打中他,可是他敢保证如向雨田招式不变,他的铁笔可以洞穿对方的长脸,故一出手便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高彦最是不济,眼中尽是虚实难分的棍影,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挡格,自然而然便凭灵巧的身法,往后退开。
  “啪!”
  出乎卓、程两人意料之外,棍影忽然消去,向雨田竟硬把榴木棍震得中分断裂,由一支长棍变成两截短棍,狂击两人。
  向雨田右手挥棍疾扫程苍古后发先至、长只一尺八寸的铁笔尖端。甫发动已隐传劲气破空仿如雷鸣的声音,凌厉至极点。
  相反向雨田左手点向卓狂生的一棍却似虚飘无力,轻重难分,似缓似快,令人光看着也因其难以捉摸的特性而难过得想吐血。
  向雨田的临时“变招”固令两人阵脚大乱,但真正使他们心寒的,却是向雨田左右两手仿如分属两个不同的人,不但风格路子心法大相径庭,且是截然相反。
  如此武功,不但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变招已来不及了,程苍古笔势不变,把作应变之用的余下两成真劲,尽注入铁笔去,务要与这年轻的对手硬拚一招。
  卓狂生则收回两成力道,以应付此劲敌虚实难测的棍法。
  棍笔首先正面交锋。
  程苍古立即心叫糟糕。
  原来向雨田右手挥打过来的短棍看似凌厉,事实却完全不是那回事,用的竟是巧妙的拖卸之劲,一触笔尖,化打为绞,登时卸去程苍古大部份真力,且往横一带,借程苍古本身使出的力道,带得凌空的他横跌开去,离开望台,掉往三层舱楼下的甲板去。
  程苍古虽千万般不情愿,但因用尽了力道,根本无力变化,回天乏力下,眼睁睁的被他强行送走。
  “噗”!
  棍端点中卓狂生的拳头,却传来劲气激撞的风声,卓狂生心叫中计时,拳头似被大铁锤重敲一记,对方狂猛的真劲攻入卓狂生经脉,以他的功夫,也颇有吃不消的感觉,卓狂生惨被震退一步,虽然没有受伤,一时血气沸腾,再使不出后着。
  谁想得到向雨田左手似飘忽游移的一棍,竟蕴含了能裂脉破经的惊人真气。
  向雨田哈哈笑道:“果然有点功夫。”说话时,借卓狂生的拳劲凌空弹起,一个翻腾,投往仍在后退的高彦。
  两大荒人高手,一个照面下已溃不成军,被向雨田巧妙地利用高台的形势,破去他们连手的优势。
  卓狂生大喝道:“退入舱内!”同时猛提一口真气,压下翻滚的血气,抢过去拦截欲向高彦下杀手的向雨田。
  高彦别的本领欠奉,但仗着灵巧的身法和超凡的轻功,逃命的本领确是一等一。不待卓狂生出言惊醒,早向着通往下层的阶梯电闪而去,只要回到舱房,自有把守的荒人兄弟挡架,他就暂时安全了。
  向雨田终不能在空中转向,扑了个空,可是他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长笑道:“逃得了吗?”
  笑声里,手中两支短棍同时脱手射出,一支射向扑来的卓狂生,另一支直取已逃至阶梯处的高彦背心处。
  卓狂生有不忍目睹的感觉,只恨他已没法为高彦做任何事,还要应付向雨田要命的暗器,撮指成刀,劈向射来的短棍。
  眼看高彦小命难保,还要死得很惨,以向雨田的手劲,短棍不从高彦后背穿胸而出才是奇事。
  此时程苍古从甲板跃上来,见状狂叫一声,铁笔脱手往向雨田电射而去,可知他心中是如何悲愤难平。
  忽然楷梯处一声娇叱,一道白影窜了上来,剑芒并射,迎上已离高彦后背不到半尺的短棍,运剑重击。
  “砰”!
  短棍寸寸碎裂,洒往高彦后背,高彦痛得惨哼一声,直撞往围栏,由此可见短棍的力道是如何狂猛。不过此时高彦受的只是皮肉之苦,绝对要不了他的小命。
  破去向雨田这本是必杀一着的正是小白雁,只见她杏目圆瞪,挡在高彦背后,长剑遥指向雨田。
  被卓狂生击下的短棍坠跌地上,发出另一下响音。
  今回卓狂生只挫退小半步。
  “飕”!
  向雨田从容举步,一把接着射向他的铁笔,手没颤半下,眼睛投在小白雁身上,讶道:“果然另有高手,且是位漂亮的小姑娘,老卓你确实不是吹牛皮的。”
  程苍古见高彦捡回小命,不敢冒失进攻,落在围栏处,严阵以待。
  向雨田把铁笔拿到眼前,欣然笑道:“这家伙还不错,老子暂时征用了。”
  高彦来到小白雁背后,仍是一脸痛苦的表情,非常狼狈。
  在众人开口前,向雨田一个倒翻,跃离望台,落在下方船缘处,长笑道:“荒人确是名不虚传,本人佩服,幸好来日方长,向某人暂且失陪哩!”
  说罢腾身而去,投往西岸的密林,消没不见。
  “哎哟哟!”
  高彦忘了己身的痛苦,探手抓着小白雁的两边香肩,情急道:“雅儿受了伤吗?”
  程苍古从栏杆处跃下来,卓狂生则仍呆瞧着向雨田消失的密林。
  小白雁持剑的手无力的垂下来,嗔道:“你才受伤!我哪像你这么窝囊?不过人家的手又酸又痛!”
  高彦忙探手为她搓揉玉手,怜惜的道:“我为你揉揉,保证没事。”
  小白雁也是奇怪,方才还像要取高彦小命的样子,现在却任他搓揉手臂,只是嘟着嘴儿,气鼓鼓的不作声。
  众兄弟从楷梯处蜂拥到望台来。
  程苍古和卓狂生则对视苦笑,谁想得到向雨田厉害至此,边荒集恐怕只有燕飞才堪作他的对手。
  十多人把小白雁团团围着,看个目不转睛。
  小白雁皱眉道:“有甚么好看的?没见过女人吗?”
  众人大感尴尬。
  小白雁旋又“噗哧”娇笑,一肘撞在高彦胁下,痛得他踉舱跌退时,道:“今回真的是救了你一命,以后你不欠我,我小白雁也没有欠你。再敢占我便宜,休怪本姑娘辣手无情。”
  说毕欢天喜地的步下阶梯去了。
  万俟明瑶会否是她呢?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当时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唉!如果确是她,自己该怎么办?
  拓跋圭走在载着楚无暇的马车前方,心中思潮起伏。
  左右分别是崔宏和长孙道生,长孙嵩等已奉他命令赶回盛乐,一方面负起重建盛乐之责,更要防止秘族的人抢夺黄金,顺道把阵亡的战士运回家乡安葬。
  秘族靠到慕容垂的一方,令整个形势改变过来,以前想好的战略大计,再难生出效用。
  不理万俟明瑶是否心中的她,拓跋圭清楚自己再没有别的选择,正如他所说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昨夜他从楚无暇处,获悉一些有关秘族非常珍贵和鲜为人知的事。
  崔宏和长孙道生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都不敢出言打扰他。
  车队的行速颇快,所谓的五车金子,只是每车盛载一箱黄金,每箱约五千两之重,不过是两三个胖汉的重量,对车速只有少许的影响。
  拓跋圭忽然狠狠道:“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的,我要教秘族血债血债。”
  崔宏和长孙道生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以拓跋圭一向的行事作风,定是睚眦必报,不用像要说服自己似的申明心意。
  长孙道生道:“离开了沙漠的秘人,便像恶负离开了大海,再难神出鬼没,来去如风,道生愿负起肃清秘族之责。”
  拓跋圭断然道:“此事由我亲自主持大局,对付秘人,绝不能用寻常手段,他们既能在沙漠最恶劣的环境称雄,也能在广阔的原野发挥他们的威力。一旦让他们养成气候,他们将无孔不入的渗透我们的土地,肆意破坏,令我们终日心惊胆跳,人心不稳,更会严重损害我们得来不易的威望。”
  长孙道生沉默下去。
  崔宏皱眉道:“秘人怎晓得我们今次运金到平城的事呢?”
  拓跋圭道:“秘人该不知道车队运载的是甚么东西。如果我所料不差,秘人是看到我们盛乐与平城相隔过远的弱点,力图切断两地间的运输线,只没想过今次护送运金车到平城来的全是我族的精锐战士,又有无暇、崔卿和道生这样的高手,所以功亏一篑。目下的情况双方都生出警惕心,大家都要重整策略。而我们还要防范慕容垂突然来犯的奇兵。”
  崔宏道:“听道生说秘族人数不过千人,是否属实呢?”
  拓跋圭道:“秘族真正的人数,恐怕只有秘人才清楚。不过以偷袭车队的人数推算,今次应慕容垂之邀来对付我们的秘人,应不会多到哪里去。崔卿还有甚么问题呢?”
  崔宏道:“秘人当年为何与柔然族连手反抗苻坚?照形势,只要秘族躲在大漠内,不论苻秦帝国如何强大,仍奈何不了他们。”
  拓跋圭的心平静下来。
  自昨夜晓得偷袭车队的是秘人后,为了那说不出来的原因,他一直心情反复,没法安静下来,也难以思考出反击秘人的方法。可是当这位由燕飞引介的智士抽丝剥茧的向他发问,他的思路逐渐步上正轨,颇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迷途知返的感觉。
  对!现在他的复国霸业,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被个人的问题左右。如果万俟明瑶确是她,他也要杀之无赦。
  拓跋圭点头道:“崔兄问得好,柔然族自从出了个丘豆伐可汗,在他精明的领导下,柔然族成了大草原上最强大的游牧民族,对苻坚构成严重的威胁。丘豆伐可汗是有野心的人,更清楚如被苻坚统一中原,下一个便轮到他们柔然族,所以不住寇边,令苻坚不敢大举南犯。秘族与柔然族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关系良好。可是如柔然族被灭,秘人将有唇亡齿寒之祸。所以当王猛奉苻坚之命,讨伐柔然族,秘族知道难以独善其身,这才有连手对抗秦军之举。秘人对领土从来没有兴趣,但对入侵他们势力范围的敌人却是心狠手辣,苻坚正因犯了秘人的大忌,故而激起秘人誓死反抗的心。结果是柔然族败退极北,秘族族主万俟弩拿被王猛用计生擒,押返长安囚禁,令秘族在投鼠忌器下不敢再动干戈。而苻坚的南征条件亦告成熟,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过王猛死得这么早。”
  崔宏道:“如此说,秘人今次离开沙漠,并非心甘情愿的事,只因万俟明瑶为了诺言,不得不勉力而为。”
  拓跋圭道:“秘人是个神秘而独特的民族,难以常人的标准视之,他们的真正想法,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崔宏道:“不论他们如何与别不同,但他们对领袖的尊敬和崇拜肯定是盲目的,所以会因万俟弩拿被擒,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亦因万俟明瑶对慕容垂的承诺,全族投进与他们没有直接关连的战争去。当年王猛正因看破此点,施以擒贼先擒王之计,压伏秘人。这个方法在今天仍然有效,只要我们能活捉万俟明瑶,立可解除秘族的威胁。否则我们与慕容垂之战,将处于劣势。”
  长孙道生同意道:“崔先生所言甚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偏没有想到。”
  拓跋圭暗叹一口气,道:“因为秘族早在我们心中,形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印象,根本起不了可生擒活捉其首领的念头。
  崔卿却是旁观者清,没有这心障。“
  转向崔宏问道:“崔卿心中可有对策?”
  崔宏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秘族的战略部署,例如是否只负责切断盛乐与平城间的联系,设法孤立我们。又或秘人的目标只限于我们,边荒集则由慕容垂负责。当弄清楚情况后,我们才可以部署反击,务要在慕容垂全力来攻前,擒下万俟明瑶。”
  长孙道生道:“现在秘人采取的战略,正是我们以前对付苻坚马贼的战术,我们却变成了苻坚,但比苻坚更不堪,皆因大敌窥伺在旁。当年苻坚奈何不了我们,现在我们能击败秘人吗?”
  崔宏道:“从表面的形势看,我们确远及不上当时的苻坚,可是当日的我们是一意流窜,以保命为主,现在秘人却有军事的目标,所以只要我们能巧施妙计,引秘人坠入陷阱,活捉万俟明瑶并非没可能的事。”
  拓跋圭仰天笑道:“能得崔卿之助,是我拓跋圭的福气,也代表我拓跋族气运昌隆,将来如能完成霸业,崔卿应居首功。”
  
第九章 魔道之争

  燕飞将蝶恋花平放膝上,想起乘船到秦淮楼见纪千千那动人的晚上。
  小艇驶离谢家的码头。
  宋悲风负起操舟之责,神情轻松,显是因谢道韫复原有望而心情大佳。见燕飞闭上双目,还以为他是因为谢道韫疗治内伤,致真元损耗,固趁机休息。
  燕飞此时心中想的并不是纪千千,事实上他有点不敢想她,更不知该否告诉她自己大有可能变成了永远不死的怪物。
  他想的是蝶恋花因卢循偷袭的示警,那是蝶恋花首次显出“护主”的灵性。
  在那晚之前,从没有发生这般的异事,究竟是因他的人变了?还是蝶恋花本身的变易?看来当是前者居多,因为当时安玉晴指他结下金丹的话仍是言犹在耳。
  金丹、元神、元婴、阳神诸多名道家名词,指的可能都是所谓的身外之身,是抗拒生死的一种法门,这类事确是玄之又玄,教人没法理解,更是永远没法证实。
  真的是没法证实吗?
  燕飞心中苦笑。唉!膝上的蝶恋花便可能是铁证。又不见她在胎息百日前示警护主,却偏在胎息后有此异能,变成像有生命的东西似的。
  当时虽吓了一跳,却是喜多于惊,怎想得到同时是敲响了噩梦的警钟。
  阳神是通过蝶恋花向他示警,说不定自此阳神一直“依附”在蝶恋花剑体上。
  燕飞愈想愈糊涂,愈想愈感难以接受,古人有谓不语怪力乱神,在光天化日下更令人难以想像世间竟有此异事。可是正如安玉晴说的,眼前的天地本身便是个千古难解的奇谜,只是我们习以为常,对所有超乎人类思维的事置之不理、视而不见,埋首于自以为明白了一切的窄小空间里,对任何脱离“现实”的看法视之为虚妄之论。
  真的是这样吗?
  燕飞张开双目,蝶恋花在眼前闪闪生辉,不知是否因他心中的想法,蝶恋花再不是一把普通的利刃,而是具有超凡异禀的灵器。燕飞生出与她血肉相连的沉重感觉。
  宋悲风望向他,道:“恢复精神了吗?”
  燕飞知他误会了,也不说破,点头道:“好多了。”稍顿又道:“谢琰真的说过不准刘裕踏入谢家半步吗?”
  宋悲风颓然道:“是二少爷私下对着小裕说的,小裕该不会说谎。二少爷确属不智,怎可以和小裕闹到这么僵的?谢家再不是以前的谢家了,希望大小姐痊愈后,可以出来主持大局,不要让谢混这小子败坏谢家的声名。”
  燕飞道:“孙少爷长得非常俊俏,现在只是年少无知,有大少姐循循善诱,将来该可成材。”
  宋悲风道:“希望是这样吧!但我心中仍然害怕,怕的是天意弄人。如果不是大小姐伤势严重,小裕和二少爷的关系不会发展至今天的田地,孙少爷亦不会近刘毅而远小裕。我在建康见尽政治的丑恶无情,一旦成为政敌,将会各走极端,当有一天谢家成为小裕最大的绊脚石,小裕没有人情可说时,我们亦很难怪小裕。”
  燕飞愕然道:“不会发展至那样的情况吧?我明白刘裕,他是个念旧的人。”
  宋悲风摇头道:“小裕与你和我都不同,他的想法实际,所以他可于绝处想到与司马道子这奸贼修好。换了是你和我,会这样做吗?我绝不是批评他,反佩服他死里求生的手段,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在目下的情况挣扎向上,其他人都不行。”
  又叹道:“现在最能影响他的人是屠奉三。我喜欢奉三,而且欣赏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本身是心狠手辣的人,更是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小裕需要这样一个人为他筹谋运策,但也会不自觉的受到他的影响。”
  燕飞不由想起拓跋圭,心忖或许只有具备如此素质的人,才能成就帝王霸业。吁出一口气道:“事实证明他们行事的方式是有效的,否则他们早死掉了。战争本身便是为求胜利,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我仍深信小裕是感情丰富的人。屠奉三或许是另一类人,但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在边荒集的两次攻防战里,他都表现出高尚的情操,不把生命和个人的利益放在眼内。”
  宋悲风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燕飞手执蝶恋花,站了起来。
  宋悲风讶道:“小飞要到哪里去?”
  燕飞道:“宋大哥先返青溪小筑,我要去见一个人。”
  宋悲风识趣的没有问他要去见谁,把艇靠岸,让燕飞登岸去也。
  到了午膳时间,舱厅热闹起来,履乌交错,佳肴美点,流水般送到席上。
  今次边荒游的团友仍以商家为主,囊里多金的世家子弟为副。对今早发生的事,大多数人都是懵然不知,知道的也是知而不详,还以为有人在开玩笑或患了失心疯。
  卓狂生和程苍古据坐一桌,监察全厅,也为团友提供保护。
  想起今早的事,两人仍犹有余悸。
  程苍古道:“今次幸好鬼使神差的让你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肯定会被那姓向的家伙闹个天翻地覆。”
  卓狂生呷了一口热茶,道:“照我看小白雁该是我们边荒集的福星,如果不是她,当不会有什么娘的‘一箭沉隐龙’,而我和高彦也不会发了疯的赶来迎接小白雁,最妙是她那一剑不但救了高小子一命,还吓走了向雨田。我保证向雨田到现在仍疑神疑鬼,以为我们早有预谋,布下陷阱等他上钩。哈!真爽!”
  程苍古沉吟道:“这小子确是个怪人,佩剑可随手掷出,榴木棍要断便断,似对身外物显得毫不珍惜,但对自己的小命却谨慎得过了份,不肯冒险,教人难解。”
  卓狂生道:“只看这人的面相谈吐,便知他是极端聪明的人,事实上他一击不中,立即远扬的策略令他分毫无损。王猛的孙子说得对,他绝对不是胆小的人,采用这种算是胆小的战术该有他的理由。”
  程苍古道:“不理他有什么理由,此人武功之高,招式之奇,技击之巧,是我平生仅见。其诡变之道,恐怕犹在燕飞之上,最令人防不胜防是他仿如能分身般使出截然相反招数,如此一个照面便吃亏,在我来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卓狂生点头道:“不是长他人的志气,我们荒人的所谓高手,任何一个落单遇上他,都要吃不完兜着走,那即是说他是有刺杀集内任何人的本事。真想立即以飞鸽传书把燕飞急召回来。唉!我们当然不可以这般窝囊。”
  程苍古道:“这小子等若一个厉害了几倍的花妖,只要来几颗烟雾弹,人多不但没有用,反更为累事。”
  想起他迅如魔魅的身法,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卓狂生欲语无言。
  此时高彦垂头丧气地来了,在两人对面坐下,拍桌道:“酒!”
  卓狂生骂道:“酒!借酒消愁有他娘的用?若小白雁回心转意出来见你,你却变成烂醉如泥的死酒鬼,成什么样子?”
  程苍古问道:“仍不肯开门吗?”
  高彦失去了所有人生乐趣似的颓然摇头。
  卓狂生道:“你不懂爬窗进去吗?”
  高彦一呆道:“爬窗?”
  程苍古道:“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忘了我的船主舱的窗门不是密封的。”
  高彦怪叫一声,惹得人人侧目,旋风般冲出厅子。
  卓狂生叹道:“你究竟是害他还是帮他呢?”
  程苍古抚须微笑道:“那就要走着瞧了!”
  燕飞进入支遁的禅室,这位有道高僧端坐蒲团上,合十致礼,打手势请燕飞在他面前的蒲团坐下,含笑道:“燕施主终于来了!”
  燕飞依指示坐在他前方,心中生出奇异感觉。一直以来,他对方外之人,总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从来没有和支遁深谈过。原因或许是他不想打扰他们的清修,又或许是因为感到和他们是不同的两类人,而更因他对宗教一向不感兴趣。
  可是,今天踏入归善寺的大门,他却有着全新的感受,因为他忽然发觉他大有可能比支遁他们自己更明白他们。更明白什么是四大皆空。
  大家都“觉醒”到人是被困在生死的囚笼内,大家都在想办法破笼而逃,出乎生死之外。可是燕飞和他们却有个基本的差异,燕飞是根本没得选择,他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但“逃脱”已变成他唯一的选择。一是他能携美而去,一是他万劫不复,再不会有第三个可能性。
  这算是什么娘的命运?
  支遁面带疑问道:“燕施主的苦笑,暗藏禅机深意,令老衲感到非常奇怪,为何施主能令老衲生出这般感觉?”
  燕飞心中佩服,晓得这位佛法精勘的高僧,对他的心意生出灵机妙觉,不过抱歉的是他仍不能把心事说出来,为的亦是怕扰他清修。他自问没有资格论断“成佛”是否等若“破碎虚空”,又或“成佛”是另一种超脱生死轮回的法门,只感到若说出心中所思所想,或会从根本动摇支遁本身的信念,对他有害无益。每次如眼前般的情况出现时,他都感到无比的孤独。
  他面对的极可能是由古至今,没有人曾面对过的死结和难题,尽管是广成子,他的目标也比燕飞简单明白多了。
  燕飞叹道:“我只是心中感到苦恼,所以不自觉地表现出来吧!”
  支遁双目奇光闪闪深凝地瞥他一眼,然后缓缓闭目,宝相庄严的道:“燕施主因何而烦困呢?”
  燕飞来找他,只是为见安玉晴,但对这位谢安的方外至交忽然“多事”起来的关怀问语,却不能不答。只好找话题答道:“我的烦恼是因难以分身而来,既想留在边荒集与兄弟般共抗强敌,却又不得不到建康来。”
  支遁道:“道韫的伤势,是否没有起色?”
  燕飞今次不用找话来搪塞,轻松起来,答道:“孙恩是故意留手,故而王夫人生机未绝,照我估计,王夫人可在几天内复原。”
  支遁闭目道:“这是个好消息,既然如此,燕施主将可在数天内返回边荒集去。”
  燕飞苦笑道:“我也希望可以如此,但孙恩一意伤害王夫人,正是向我发出挑战书,我和孙恩之战,势在必发,更是避无可避。”
  支遁道:“竺法庆既授首燕施主剑下,天下间该没有施主解决不来的事。”
  燕飞坦白道:“我对与孙恩一战,事实上没有半分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支遁淡淡道:“当日与竺法庆之战,施主是否信心十足呢?”
  燕飞一呆道:“那次能杀竺法庆,全赖机缘巧合,尽力而为下取得的意外成果。”
  支遁岔开话题问道:“然则边荒集又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令施主感到身难二用之苦?”
  燕飞心中大奇,如此追问到底,实不似这位高僧一向的作风,却又不得不老实作答,因为对他隐瞒仙门的事,燕飞早有点于心不安。只好道:“皆因慕容垂请出深居大漠的一个神秘民族,来对付我们荒人,令变数大增,所以……”
  支遁倏地睁开双目,沉声道:“是否以沙漠为家的秘族?”
  燕飞一呆道:“原来安姑娘已向大师提及此事。”
  支遁凝望燕飞,他的目光似能洞悉燕飞的肺腑,道:“玉晴对此没有说过半句话。”燕飞错愕道:“大师怎会知道有此异族?”
  支遁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语气却非常平静,道:“燕施主愿听牵涉到佛道两门的一个秘密吗?”
  燕飞想不到他会有此反应,暗忖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不过他一向尊敬支遁,想到能被支遁认为是秘密的事,肯定非同小可,且必与眼前情况多少有点关系,至少与秘族有关系。答道:“晚辈洗耳恭听。”
  支遁道:“春秋战国之时,诸家学说兴起,呈百花齐放之局。到秦一统天下,以法家治国,两代而亡。高祖刘邦,开大汉盛世,文景两朝,以黄老之术治国,予民休养生息之机,遂有后来汉武帝威慑四夷的武功。”
  燕飞听得糊涂起来,支遁即将说出来的秘事,难道竟与历朝的治乱兴衰有关系?
  支遁道:“汉武帝采取董仲舒上承天意,任用德教的‘大一统’政策,‘罢黜百家、独尊儒学”,其他诸家学说,被打为异端,从此天下多事矣。“
  燕飞道:“思想只能被压制于一时,政权却不住更迭,像现时的建康,便是黄老当道。”
  支遁道:“燕施主的看法正确,所谓人心不死,便是此意。任何一种思想,本身自有其生命力。到东汉时期,道家和佛门相继与儒教结合,便取得新的立足点和活力,转趋兴盛。儒、佛、道本有相通相借之处,遂成主流。既有主流,便有异流,渐成对立之势。”
  燕飞讶道:“异流?”
  支遁道:“此事确是一言难尽,内中情况异常复杂。大致而言之,异流便是主流思想外的各种论说。当年武帝策问董仲舒,因此有名传千古的《天人三策》,在策尾董仲舒总结道:”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变数,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正是’皆绝其道‘这句话,令各家思想出现分裂和对立,凡不能融入儒家学说者,均受到逼害和排挤,形成主流和异流誓不两立的对抗局面。主异之争已持续了数百年,至今未息。“
  燕飞差点抓头,谦虚的道:“请大师恕我愚鲁,大师说的似是学说之争,与我目前的情况有何关系?”
  支遁道:“不论儒道墨法,又或孔丘、老于、庄周、杨朱、墨翟和惠施,他们都是想提供一套管治国家的理念和方法。体现于现实里,便成争天下的国家大事,谁能夺得政权,便可以实施自己的一套办法;体现于江湖上,便是正统派系与异端派系之争。”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竟有这么一回事吗?我真的全无所觉。”
  支遁道:“这是一场秘而不宣的战争,没有人愿意张扬,斗争更是随时势的变化,若断若续。像竺法庆便是个可疑者,只看他对北方佛门的残忍手段,差点把北方佛门连根拔起,便知其中可能牵涉到这场恩怨。”
  燕飞咋舌道:“这个真令人想不到。”
  支遁道:“我们习惯统称异流派系为魔门,魔门中也包含不同的派系,凡属魔门者,均千方百计掩饰自己的身分。我今天因何会向施主说及关于魔门的事,皆因在三十多年前,魔门终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超卓人物,而此人与秘族大有关系。”
  燕飞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涌起有点明白,但又不愿深思探究下去的惶惑感觉。
  
第十章 嫡传弟子

  高彦穿窗入房,稍放下心来,刚才他不知多 担心小白雁的美腿会从窗口踢出来,那么他肯定要掉进颖水去。
  “蠢蛋!到现在才懂得爬窗进来。真不明白你凭甚么成名立万的?”
  高彦别头瞧去,小白雁正卧在床上,津津有味吃着手上的梨子。她没脱靴子的长腿交叉迭着,摇摇晃晃的,好不舒适写意。
  尹清雅的“友善”对待,令高彦喜出望外,毫不客气地坐到床沿去,差点触到她一双美腿,面向着这千娇百媚的天之骄女,大晕其浪的道:“原来雅儿对我只是装个恶兮兮的样子给人看……”
  尹清雅打岔道:“少说废话,给我滚远点,滚到窗旁的椅子坐下,否则本姑娘便把你轰出房去。你当我还像以前般好说话吗?”
  高彦见她说时笑吟吟的,似是毫不认真,但他已有点摸清楚她的脾性,哪敢造次,而事实上她肯容他留在房内,已是皇恩浩荡,忙乖乖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
  尹清雅倏地从床上坐起来,移坐到床沿,手一挥,吃剩的梨核向着高彦掷去,高彦哪想到她有此-着,欲避不及时,梨核在他面颊旁寸许处掠过,投往颖水去。
  尹清雅“噗哧”娇笑,向他吐舌头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高彦整个心舒畅起来,正要鼓其如簧之舌,尹清雅作了个阻止他说出来的手势,油然道:“我今次到边荒来,除了要和你算清楚新仇旧恨,还要和你这小子说个明白,不让你再瞎缠下去。”
  高彦意乱情迷地呆盯着她,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尹清雅大嗔道:“你没听我说话吗?”
  高彦心中得意兴奋之情,就算以卓狂生写天书的妙笔,也难以描述其万一。和尹清雅在一起,不论被打被骂,他都甘之如饴,没有她的世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也就只像行尸走肉的生存着。得到了她,等若得到了天下,何况此时她正在眼前大发娇嗔,高彦发觉活着原来如此美妙。道:“雅儿请继续说话,你的声音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尹清雅狠狠瞪眼,气鼓鼓的道:“你又在向我要手段,不说哩!不说哩!”
  高彦试探着站起来,见尹清雅露出不善神色,忙又坐回椅内去。摊手道:“亲个嘴儿好吗?”
  尹清雅气得杏目圆瞪,失声道:“甚么?”
  高彦赔笑道:“嘿!没有甚么?雅儿肚子饿吗?我陪你到饭堂吃点东西吧!”
  尹清雅一口拒绝道:“不吃!要吃你自己一个人去。”
  高彦道:“我唱首歌你听如何?”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道:“不听!”
  高彦道:“那我便翻几个觔斗给你看。”
  尹清雅“噗哧”娇笑,狠盯他一眼,低声骂道:“你这个死小子臭小子。”
  高彦跳将起来,旋转一匝,来到她身前单膝跪下,心神皆醉的道:“雅儿你不要骗自己了,我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再不可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情人和夫婿,没有人比我高彦更懂逗你开心、讨你高兴。”
  尹清雅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又发疯了,让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嘿!我刚才救了你的小命,以后大家两不相欠,由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明白吗?”
  高彦一呆道:“阳关道难道不可以有独木桥吗?”
  尹清雅也呆了一呆,接着唇角逸出笑意,骂道:“你这冥顽不灵的臭小子,惹火了本姑娘我便宰了你。”
  高彦探手去摸她右手,嬉皮笑脸的道:“雅儿的手还酸不酸,让我给你揉揉,保证舒服人心。”
  尹清雅使个身法避开他的手,借势站起来,直抵窗前,目光投往河岸。
  高彦如影随形,来到她身后,差点便贴着她香背,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真不知人间何世。
  尹清雅轻叹道:“今次我溜到边荒来,师傅一定担心死了。我在边荒集玩三天便要回去,你勿要痴心妄想,否则以后我都不理你。”
  高彦心迷神醉的道:“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分开哩!雅儿要返两湖,我便陪你回去。”
  尹清雅气道:“叫你不要瞎缠,你偏要瞎缠人家,你的脑袋是否石头做的?你到洞庭去,是否不想活呢?”
  高彦愕然道:“你的师傅怎会杀我?他亲口答应遇不会阻止你嫁我,只要我的好雅儿点头便成。”
  尹清雅旋风般转过娇躯,大嗔道:“你又胡绉了!”
  高彦以为她要动粗,吓得急退两步,摇手道:“原来雅儿竟不晓得我到过两湖找你,还与你师傅硬拼一场,结果你师傅输了赌约,承诺以后不干涉我和你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结为夫妻。”
  尹清雅双手权着小蛮腰,怒道:“你以为自己是甚么人呢?凭你的身手,给师傅提鞋也不配。”
  高彦笑嘻嘻道:“陪我去的是燕飞,动手的也是他。他也没有打赢你师傅他老人家,只因我给你师傅逮着,燕飞便与你师傅立下赌约,如果在一段时间内救不回我,他便自尽于你师傅眼前,结果如何,看看老子仍活生生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便明白。
  此事现在已传得街知巷闻,我们的恋情已成南方最脍炙人口的话题。整件事千真万确,如有一字虚言,教我娶不到你作娇妻。“
  尹清雅呆望着他,好一会后,默默坐入椅子里,一脸茫然的神色。
  高彦从未见过她这般的神情,移到她身前蹲下道:“雅儿怎么哩?”
  尹清雅幽幽道:“人家今次给你害惨了,师傅因我而丢了面子,难怪他下不了这口气,现在师傅心中一定很难受。”
  高彦正要说话安慰她,尹清雅探出双指按着他的嘴唇,轻柔的道:“人家的心很乱,你出去一会好吗?待我一个人想想。”
  高彦的心又酸又疼,见她破天荒首度软语相求,哪敢不顺从,依言的离房去了。
  支遁道:“此人复姓墨夷,名明,长得一表人才,儒雅风流、博学多闻、文经武纬、通晓古今治乱兴衰,实为百年难遇的奇才。”
  燕飞道:“大师不是说过魔门中人,会千方百计掩饰他们的身分,惟恐败露行藏吗?那又如何晓得他出自魔门呢?”
  支遁解释道:“自汉武帝独尊儒学后,魔门备受排挤,思想从此走上转趋极端的不归路,也因而被指为入魔,魔门的称谓,便因此而来。从属魔门中人,其行事作风,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当时佛道两门的高人,更从他的惊世武功看破他源自魔门。”
  燕飞听到这里,对所谓魔门中人,不但没生恶感,反有点同情他们的遭遇。点头道:“我明白了。”
  支遁道:“要说明墨夷明此人的来龙去脉,不得不从北方石赵政权说起o/水嘉之乱,匈奴王刘聪攻陷洛阳,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掳怀帝北去,次年愍帝即位长安,又被俘虏,晋室被逼南渡,北方成了胡族争霸的场所。刘聪破晋后,国势达于颠,却不知奋发,荒淫奢侈,国政日趋紊乱,功臣豪将纷纷坐地割据,其中又以据有赵魏旧地的石勒势力最大。石勒为胡族雄才,剽悍绝伦,以汉人张宾为谋主,大破匈奴,即帝位,国号仍用趟。后世的人称之为石赵。”
  燕飞长居北方,本身又是拓拔族的王族,对北方政权的更迭是耳熟能详。但他对石勒的认识,主要是因他残暴的手段,石勒的烧杀掠夺在胡族里也是臭名远播,受害者达数百万户,时人称之为“胡蝗”,其祸害可见一斑。
  支遁续道:“石赵全盛之时,版图辽阔,南至淮河、汉水,东滨于海,北到绥远,几乎占有整个北方。石勒死后,其兄之子石虎登位,暴攻尤过石勒,令各族叛变,到石虎死,诸子争位,就在此时,汉族大将冉闵乘时而起,夺取帝位,而冉闵之能成功夺权,正因得墨夷明全力扶持他。”
  燕飞道:“这么说,墨夷明该是三十多年前在北方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只看他能令一个以汉人为首的政权,在众胡中崛起称霸,便知他的本领。”
  支遁道:“纵然我们和他站在敌对的立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魔门不世出的人物。当年冉闵还遣使联络建康,希望双方能连手共驱胡虏,但因对墨夷明的怀疑,终不能成事。接着鲜卑的慕容氏势力转强,冉闵兵败被擒,斩于龙城,墨夷明凭盖世魔功,突围逃走。燕王慕容隽亲率高手追杀千里,却被他先后击杀燕国高手三十余人,成功逃逸,自此不知所终。此战轰动天下,传诵一时。”
  燕飞皱眉道:“然则墨夷明究竟如何与秘族扯上关系?”
  支遁淡淡道:“因为据我们的消息,墨夷明最后逃进大漠去,得到秘族全力庇护,而燕王亦因鞭长莫及,莫奈他何。”
  燕飞问道:“他仍然在世吗?”
  支遁道:“这怕只有秘人才清楚。”
  燕飞心中涌起非常古怪的感觉。唉!墨夷明!他真的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更不想知道关于魔门的任何事,至乎不想碰上任何魔门中人。道:“大师为何告诉我这个人呢?”
  支遁道:“魔门要争霸天下的心是永远不会止息的,一旦让他们夺得政权,将是以儒、佛、道三家为主流的正统人士的大灾难。现在我们正全力支持刘裕,魔门肯定会千方百计加以阻挠,不让他有得志的一天。”
  燕飞道:“大师是否要我警告刘裕呢?”
  支遁道:“燕施主自己心中有数便成,老衲不想再多添刘裕的烦恼。事实上近百年来,除了一个墨夷明外,魔门再没有其它杰出的人才,魔门自墨夷明功亏一篑后,已经式微了。”
  燕飞摇头道:“魔门已出了另一个超卓的人物,此人将来的成就,肯定不会在墨夷明之下。”
  支遁愕然道:“谁?”
  燕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就是墨夷明的嫡传弟子,秘人向雨田。”
  慕容战立在街头,看着另一边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第一楼重建工程,庞义现身和他隔远打个招呼后,便隐入这个庞大的木建架构里。街上人来人往,不住有货物材料从东门送入边荒集来。颖水是边荒集的命脉,现在南方的一段畅通无阻,加上寿阳的胡彬又是自己人,又有边荒游的绩效,所以南方和边荒集的贸易,在南晋的默许下,比起以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北方水路,因为在慕容垂的势力范围内,燕人虽因自顾不暇,暂时无力封锁泗水入颖的水口,但敢从水路来的商旅仍是寥寥町数,主要还是依赖走陆路的行脚商旅,规模上远比不上南方。
  这种南北贸易失衡是个大问题,惟有由荒人本身的船队到北方走私货,再带回边荒集转售。
  幸好荒人从燕羌联军手上夺得大批战马、军械和装备,都是南人急需的物资,所以仍有生意可做。
  今早开始,气温进一步下降,天色暗沉沉的,寒风从西北方吹来,令集内卖寒衣的店铺其门如市。
  经过的荒人都不敢骚扰他们的最高统帅,让他虽身处繁盛的通衢大道,仍可以一个人静心思索眼前的形势。
  谁都不晓得慕容战心中-片茫然,脑袋近乎空白,大有不知何去何从的感慨。
  自昨夜朔千黛不辞而别后,他对将来便感到模模糊糊的,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今次离开的是她,下一次会是谁呢?
  现在他双肩负着是边荒集存亡的重任,这个沉重的负担令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从来部是个乐观的人,扑朔迷离的未来一向对他总有一种神奇美妙的魅力,乐极固会生悲,但否极之时也会泰来,边荒集便是在这样好运、恶运的纠缠不清襄不住茁壮成长,但也町以是逐步走向灭亡。谁都说不准将来的命运。
  边荒集此刻面对的是与前截然不同的情况,如被慕容垂得逞,边荒集会被彻底摧毁。
  红子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你不是要去找大小姐吗?为何在这里发呆?”
  慕容战瞥一眼负手来到身旁的红子春,道:“我在想当千千主婢回到边荒集时,见到第一楼重现边荒集,且比以前更为宏伟壮观,会是如何欢欣雀跃。”
  红子春点头道:“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见到有那么的一天。唉!今天冷得异乎寻常,真令人担心。”
  慕容战愕然道:“担心甚么?”
  红子春以专家的姿态仰观天色,苦笑道:“我怕会下雪。”
  慕容战一震道:“不会这么早吧?”
  假如真的下雪,方鸿生的灵鼻将会失灵,没法查出秘人部队的踪迹。
  红子春道:“很难说,我在边荒集生活十多年,先后见过两场秋雪,都是罕见的大风雪。”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的运气不至于那么差吧!”
  红子春叹道:“好运气不会永远站在我们的一方,有谓”安危相易,祸福相生“,我们凭一场大雨赢回边荒集,也可能因一场大风雪把边荒集赔出去。”
  慕容战断然道:“我是不会认命的,大风雪有大风雪的打法,你们南人不惯在风雪里作战,我们胡人却是习以为常。”
  红子春道:“先不说大风雪能令秘人轻易渗透边荒,使我们处于捱揍的劣势,只是风雪便可以瘫痪南北陆路的交通,只要慕容垂派兵封锁泗颖的水口,北方休想有一件货能运到边荒集来,我们还做甚么娘的南北贸易?”
  慕容战道:“情况确是如此,大风雪如果持续十多天,会对我们的经济造成很大的损害,接着便是严冬,且会是最难捱的冬天,但也可令慕容垂没法向我们大举进犯。”
  红子春道:“往好的方面想是这样子,但往坏的方面想,却给予能在最恶劣环境下作战的秘族战士干载一时的良机,当边荒集布满了人马难行的积雪,我们如何反击秘人?”
  慕容战苦笑道:“这个便要靠大家一起动脑筋了。”
  红子春再仰望上空,道:“希望我今次的预测不灵光吧!噢!我的娘!”
  慕容战大吃一惊,朝上瞧去。
  高空处充塞着一层层棉絮似的东西,向下降时似变成被吹落的花办般零零落落的随风飘降,然后本是羽毛般的雪花化为一朵朵一簇簇的雪团,密密麻麻笼罩大地的洒下来。
  慕容战叹道:“这叫一语成谶,我们糟糕哩!”
  
第十一章 缥缈之约

  安玉晴瞧着燕飞,唇角飘出一丝欣悦的笑意,道:“想不到你竟会在一天尚未过去的短时间内来找我,令玉晴有点意外啊!”
  燕飞坦白的道:“我心烦得要命,而姑娘却是我唯一可倾诉的对象。其他人虽然也都是知交,但我能和他们谈这种事吗?”
  安玉晴微笑道:“彼此彼此。但我和你的分别是我根本没有朋友,如果有的话那便只得你一个人。而你更是天下间唯一能了解我的人,只有和你谈话对我来说才算有意义。没有了你,我会感到很孤独。不过请放心,我指的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知己朋友。”
  与她说话确是一种享受,燕飞的心安静下来,忘记了静室之外的一切,道:“听姑娘这么说,世上除了仙门外,其他一切于你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安玉晴道:“也不是这么说,因为我们仍是这如梦似幻奇异天地的一部份。例如我便很享受现在与你相处的时光,感觉一切都充满意义,且有点非常刺激好玩的乐趣,你怎可以说除仙门外,其他一切我都不在意?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仙门而来的。”
  燕飞苦笑道:“好玩?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安玉晴轻轻道:“讽刺吗?人在出生后,便要面对死亡。有人恐惧它,有人视它如归宿,又或当死亡为过渡。不论采取哪种态度,死亡总是一视同仁,从没有人能例外,去了的便不能回来。死亡的对立是永生不死,但纵能不死又如何呢?面对你的将是永无休止的噩梦,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生老病死,如此不住重复。这样死反会是最大恩赐,最好的解脱。”
  燕飞愕然道:“我以为你会安慰我,怎么反似嫌我知道得不够清楚,永生不死是如何惨绝人寰的事?”
  安玉晴“噗哧”娇笑道:“因为我为你想出了一个形神俱灭的自尽方法,所以故意恐吓你,驱策你去努力。”
  燕飞从没有见过她这般带着娇媚的神态,看得眼前一亮,更是精神大振,喜道:“如果连这样无法可想的事也可以给你想到办法,那姑娘便等若我燕飞的再生父母。”
  安玉晴淡淡道:“你们荒人的用词真夸大,你是玉晴唯一的朋友嘛!朋友有难,玉晴当然义不容辞哩。”
  燕飞道:“究竟有什么办法呢?”
  安玉晴平和的道:“坦白说,这只是一个可能性,没有人晓得是否真的有效,皆因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方法很简单,就是以‘破碎虚空’来自尽,而不是开启仙门。照我猜想,这是唯一能令形神俱灭的招数,在我们这人世内,不论有形的或无形的,都抵受不住那能把无形虚空也能破开的惊天力量。”
  燕飞遽震道:“你说得对。”
  安玉晴叹道:“纪千千得爱如斯,可以无憾矣!”
  燕飞想了想才明白她这两句话背后含意,颓然道:“安姑娘掌握我的处境了!”
  安玉晴微嗔道:“如果不明白便是蠢蛋。如此绝世奇招,哪有人拿来自杀的,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吗?你却像得宝般欢欣雀跃。唉!不论是好是歹,总该试试嘛!”
  燕飞坚决的道:“愚蠢也好,聪明也好,事实上我也弄不清楚两者间的分别,我只知道要不就我和她一起进入洞天福地,要不就和她一起死去,我绝不会让她单独面对死亡的。”
  安玉晴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温柔的轻轻道:“爱情从来都是短暂的,就算此生不渝,也只是短暂的一生里发生的事,纪千千是有智慧的人,她会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也会鼓励你去面对仙缘,你心中实不应有任何内疚的感觉。”
  燕飞反问道:“那你本身又有何想法呢?”
  安玉晴双目射出揉杂了自怜和失落的神色,苦涩的笑道:“虽然服下了洞极丹,可是我的真气却偏向太阴真水的路子,如照你所说的必须以太阳真火与太阴真水两极相激,方能开启仙门,恐怕我穷一生之力,亦没法练成两种极端相反的先天真气,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可以有什么想法呢?”
  燕飞微笑道:“我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竭尽全力设法勘破这最后一着的秘奥,且要超越三佩合一产生的力量,破开可容不止一人穿越的缺口。假设我诚意邀请姑娘携手离开,姑娘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安玉晴微垂螓首,平静的道:“燕飞你是认真吗?你的烦恼还不够吗?”
  燕飞一字一字的肯定道:“我燕飞于此立誓,一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离开,一是三个都不走。”
  安玉晴娇躯遽颤,抬头往他凝望,双眸异采大盛,道:“这是为了什么呢?你的纪千千会怎么想?”
  燕飞的脸庞散发着神圣的光泽,从容道:“从第一次与姑娘相遇,我便感到我们之间有种解不开的缘份,假如没有姑娘仗义出手,我或许已成任遥剑下的冤魂,更不会有后来的事。到我遇上令尊,为他解除水毒之害,亦因而令他悟通洞极丹之秘,使姑娘能服下灵丹,改变体质,我便感到如让你只能对仙门望洞兴叹,会是我燕飞完全没法接受的事。把我们连系在一起的,也许便是仙缘吧!”
  稍顿续道:“至于千千会怎么想,我们都不用担心,千千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会明白我们的目标超越了一切凡尘世俗的事物和观念。千千是我燕飞深爱的情人,姑娘却是我的红颜知己,如果我们真能一起离开,携手勇闯仙门,才真的是既刺激又好玩。”
  安玉晴双目闪闪生辉,笑道:“燕飞你不用作出任何承诺,将来看情况再说如何?无论如何,听见你说这些话,玉晴已非常感激。”
  燕飞摇头道:“不!要就一起离开,否则一个都不走,只有以此立下死志,我们方有成功的机会。”
  安玉晴默然片刻,然后樱唇轻吐道:“那真的有可能吗?”
  燕飞道:“假如安姑娘和千千分别掌握太阴真水和太阳真火的异能,我们便有一试的资格。”
  安玉晴欲语无言。
  燕飞讶道:“姑娘不认为这是一个可能性吗?”
  安玉晴白他一眼,垂首道:“燕飞呵燕飞,你敢听真心话吗?”
  燕飞苦笑道:“这么说,你的真心话肯定会令我难受。安姑娘请直言,我准备好哩!”
  安玉晴道:“你这个办法完全是想当然的: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三个人合起来当然大得多了。问题是即使真如你所料,我们确能扩大进入洞天福地的仙门,亦只有你一个人有本领穿越,因为我和纪千千只得其一偏,将抵受不住仙门开启所产生的能量,会再重演之前天地心三佩合一,你被抛往远处差些儿没命的情况。更何况恐怕只有结下金丹,把阴神化作阳神者,方可穿过仙门,抵达彼岸,舍此再无别法。”
  燕飞叹道:“我的心给你说得凉了一截,不过我深信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安玉晴道:“每一个修道的人,都有这种坚定不移的信念,而事实上他们最终都面对失败。尽管《太平洞极经》上载有广成子羽化登仙的事迹,可是他是否真的曾成功开启仙门,破空而去,却是没有人知道。像师公他武功盖世,智可通天,仍要含怨而逝,这条路只可以用难比登天来形容。”
  燕飞坚决的道:“我怎样也要试一次。”
  安玉晴道:“你有想过后果吗?你只有试一次的能力,如果不成功,你将失去以‘破碎虚空’进入仙界又或自尽的唯一机会,接下来的便是永无休止的长生噩梦,你将面对你最不愿意遇上的事。”
  燕飞道:“不论后果如何,我已决定了这么做。一是我们三个人携手离开,一是全都留下。”
  安玉晴忽然展露笑容,道:“现在人家真的相信燕飞你有诚意哩!好吧!待我好好再想想这件事。”
  卓狂生独据一桌,在舱厅里发呆的看着外面大雪纷飞的情景时,高彦神色沮丧的回来,在他旁坐下。
  卓狂生道:“她仍不让你进去吗?”
  高彦摇头道:“她说会出来找我。唉!真令人担心,她的反应如此古怪。”
  卓狂生哂道:“刚刚相反,她的反应不知多么合理。”
  高彦失声道:“合理?”
  偌大的舱厅,只两桌坐了客人。其他团友不是到了上面的望台,便是到甲板处欣赏大雪下两岸的美景。这场早来的大雪,令来观光的人有意外的惊喜。
  卓狂生叹道:“今次完了!”
  高彦遽震道:“完了!你不要吓我!”
  卓狂生苦笑道:“我不是说你和小白雁完蛋,而是说我们完蛋大吉。这样大雪下,方总如何可以嗅到敌人踪迹?反而对刻苦耐劳的敌人有利。”
  高彦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能维持水路的交通,怕他娘的什么呢?此事待回到边荒集才想吧!告诉我,为何她这样的反应合理呢?”
  卓狂生骂道:“你这小子真是聪明一世,愚蠢一时,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用刘爷的绝招,你要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不要整天只想小白雁如何爱你,如何肯为你不顾一切。他奶奶的!实情当然不是如此。在她心中,老聂对她的恩情显然份量十足,所以当她晓得你这小子伙同燕飞令老聂受辱,她便生出自责的情绪,感到是她害了老聂,因此心中非常难过。正如你所说的,在师傅和半生不熟的爱情间,她不知如何取舍。明白吗?”
  高彦抓头道:“什么叫半生不熟的爱情?”
  卓狂生以专家姿态指点道:“当然是指你和小白雁间的情况。照表面的情况看,小白雁确对你有点意思,但却远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娘的海枯石澜,此志不渝。顶多只是爱和你这混小子一起吃喝玩乐。不是唬你,你和小白雁的爱正处于危险边缘,是成是败,全看你的诚意。”
  高彦一呆道:“诚意?老子我还欠缺诚意吗?”
  卓狂生盯着他叹息道:“你的所谓诚意,就是什么都只为自己着想,什么都一厢情愿。他奶奶的,你这种只顾自己的态度必须改变过来,转而为小白雁设想,才能令她感到你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高彦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你这番话很有道理。我是不可以只顾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她的感受。她有她的处境,更有她的顾虑和烦恼。对!我要设法了解她,为她解决烦恼。哈!那老子是否要向老聂他负荆请罪,求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子我的冒犯呢?嘿!我说得不对吗?为何你挤眉弄眼的,是否肚子痛?”
  卓狂生装出个没命表情。
  高彦终有所觉,转头一瞥,登时又惊又喜。
  嘟着小嘴儿站在他身后的小白雁,忍着笑坐到两人对面,道:“我什么都听不到。来人!肚子饿哩!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燕飞离开安玉晴寄居的静院,踏足归善园,心中舒畅多了。
  他虽然为自己定下几乎没有可能达至的目标,但至少有奋斗努力的方向,生命因而也变得有趣起来。对安玉晴他是有一份深刻的感情,包含了感激、敬慕和难以形容的男女微妙的关系。他当然绝对不是移情别恋,对纪千千他是永不会变心的,可是男女间除了爱情,也可以有其他吧!
  燕飞走上园内的小桥,倏地立定,轻松的道:“出来吧!”
  卢循现身在小桥另一端,双目异芒大盛,两眼不眨的盯着他,沉着的道:“今早我收到天师的飞鸽传书,着我向燕兄传达一个口信。”
  燕飞心忖要来的终会来,想躲也躲不了,暗叹一口气,道:“卢兄请说!”
  卢循微笑道:“燕兄是聪明人,当猜到是什么一回事,不过在我说出来前,却想先领教高明,看看燕兄是否真有挑战天师的资格。这全是我个人自作的主张,与天师无关。”
  燕飞哑然笑道:“卢兄请三思而行,因我实有杀你之心,只是碍于你是传口信的使者,向你下毒手似乎有欠风度。可是如果卢兄肯这样便宜我,我是绝不会放过杀你的机会。卢兄请!”
  卢循现出疑惑之色,奇道:“燕兄竟不知我已练成黄天大法,要杀我可不是那么容易。”
  燕飞淡淡道:“卢兄是什么斤两?我当然一清二楚,否则令师怎肯于百忙中抽空来应酬我?卢兄不是改变了主意吧?要动手就快,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去做。”
  卢循出奇地没有动气,用神打量他,同时催发真气,如墙如堵的向燕飞平推过去。道:“动手前,我想请教燕兄一件事。”
  燕飞运动体内的真阳真阴,卢循攻来的真气不能影响他分毫,他就像在风暴里的崇山峻岳,屹然不动。道:“你为何认为我会回答你呢?”
  “锵”!
  蝶恋花出鞘。
  要杀练成了黄天大法的卢循,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逼他硬拼仙门诀,然后看他可以捱多少剑。
  蝶恋花化作长芒,朝卢循电射而去。
  高手对决,开始时总会用硬拼的招数,以测探对方深浅,再定下进攻退守的战略策术。所以如果对手一上来便是硬碰硬的手法,怎都不会躲避,否则不但有失身份,还输了气势,且等于自认没有硬拼的功力。
  燕飞正是利用此点,先在言词上寸步不让,故意激怒卢循,虽然不大成功,但也营造出卢循不得不显示点真功夫的氛围,除非卢循是不要面子的人,否则怎都不能甫交战便左闪右避。
  如能杀死卢循,对天师军会造成严重的打击,对刘裕将非常有利。故而燕飞向卢循直言有杀他之念,绝不是只在口头上说说的。
  卢循果然双目杀机大炽,全身道袍鼓胀,双目紫芒遽盛,显示他在刹那间把黄天大法提至极限,同时脚踏奇步,冲刺而至,双拳击出。
  换过次一级的高手,会认为卢循是要右拳重击剑锋,另一拳则觑隙进击,是为连消带打的招数。
  再次一级的,恐怕连对方出拳的先后次序也弄不清楚。
  但高明如燕飞,却看破卢循此招乾坤暗藏,非如表面所见那么简单,因为他不但感应到卢循的功力分布,是以后至的左拳为主,且是留有余力。
  燕飞心中暗赞,卢循确已得孙恩真传,简简单单的一招,内中却变化万千,包含了诱敌惑敌之计。
  蝶恋花原式不变,直搠而去,事实上已生出微妙的变化,缓了一线。
  卢循生出感应,喝了声好,左拳忽然消失了,原来是宽大的袍袖往前卷挥,套着了拳头,右拳则往后疾收三寸。
  充盈劲气的袍袖,后发先至的抽击蝶恋花剑锋。如他抽个正着,即使燕飞用的是仙门诀,也要被他抽打得宝刃偏向一边,如此卢循便可把劲力转移往右拳,乘虚而入,重创燕飞,至不济也可以取得先手的优势。
  燕飞冷喝一声,蝶恋花于高速中生出变化,化前搠为横挑,正中卢循来势汹汹的宽袍袖。
  水火在剑锋交击,爆发仙门劲。
  “蓬”!
  出乎燕飞意料之外的,卢循的袍袖并没有被太阳太阴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激爆炸成碎粉,只是朝内塌陷,现出被包裹着的拳头形状,接着卢循浑体一震,斜飞而去,落往三丈外的一丛竹树旁。
  燕飞亦被他的反震之力,震得挫退半步,没法乘势追击。
  “锵”!
  蝶恋花回到鞘内去。
  卢循落地后仍退了一步,骇然道:“这是什么功夫?”
  燕飞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微笑道:“要知这是什么功夫,回去问孙恩吧!卢兄确已得黄天大法真传,非常难得。”
  卢循此时脸上重现血色,显示他有硬挡一招仙门诀的能力,双目射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沉声道:“我不得不承认燕兄有挑战天师的资格,此战就此作罢。如何?”
  燕飞心叫可惜,不过对方终是传信使者,硬逼他动手怎都是有欠风度,除非他是自动送上门来。何况他更有深一层的考虑,卢循此时的功力犹在史仇尼归之上,如果要杀他,必须用仙门诀,如用至极限,真元上损耗肯定非常严重,且可能反伤己身,如此便更没法和孙恩速战速决,好尽快赶返边荒集。
  换句话说,要杀卢循绝非易事。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只从卢循挡剑的这一招,便知他走的是诡变多奇的路子,仿如滑不留手的泥鳅,要拿着他的要害会是非常艰苦的事。
  燕飞从容道:“悉随尊意。”
  卢循叹道:“虽然我和燕兄一向处于敌对的立场,但我对燕兄却很欣赏。说出来燕兄也许不相信,现在我最想的事,不是杀死燕兄,而是邀燕兄一起到酒馆去,坐下来把酒言欢,讨论武学上的诸般难题。”
  又道:“事实上,自从我得天师传授黄天大法,便终日沉醉于武道的天地里,其他一切似都变得无关重要。”
  燕飞讶道:“原来卢兄竟有此念,确令我大感意外,在我印象中卢兄一向是冷血无情的人,是那种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者。”
  卢循正容道:“人总是人,自有其血肉和感情。燕兄并不是我,不会明白我们东吴本土世族对晋室的仇恨。不说废话了,天师着我向燕兄传言,天师会在太湖西山的主峰缥缈峰等待燕兄十天,请燕兄如期赴约。”
  燕飞点头道:“我知道哩!”
  见卢循欲言又止,微笑道:“卢兄心中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看我会否回答。”
  卢循登时敌意全消,欣然道:“首先要多谢燕兄好意。我想问的是燕兄与天师第二度决战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天师归来后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对天师道的事从此袖手不理。”
  燕飞困难的道:“我该怎么答你?可以这样说吧!在机缘巧合下,决战未分出结果前便结束了,但令师却意外地知道了成仙成圣绝非是痴心妄想,也可以说令师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卢循呆了一呆,然后施礼道:“多谢燕兄指点。”
  然后立即离开。
  
第十二章 兵来将挡

  边荒集,大江帮总坛,东厅。江文清、慕容战、红子春、刘穆之和上镇恶五人围桌而坐,窗外雪花纷飞,变成了个纯白的天地,他们却是心情沉重。
  唯一的好消息,是收到程苍占从荒梦三号送出的飞鸽传书,获知击退了向雨田的事,不过各人都没有因此欢欣雀跃,因为向雨田变得愈来愈厉害了,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都奈何不了他。
  红子春道:“这家伙是否回复了平时的功力呢?”
  他问这句话,正表示他抱着怀疑的态度,所以希望得到答案。
  王镇恶道:“照时间看,他该是紧追在我身后返回边荒集,除非他有套在迅速奔行时修复功力的本领,否则他根本没有时间练功。”
  众人的心直往下坠,未达最佳状态的向雨田已这么难缠,处于巅峰时的向雨田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况?他们都有点不敢想下去。
  慕容战目光投往白蒙蒙的窗外,道:“方总今回肯定无功而回,我们该怎么办呢?”
  王镇恶沉声道:“我们要收窄战线。这要分两方面来说,首先我们须增强边荒集本身的防御I力,以防秘人大批来袭。向雨田是聪明人,一天弄不清楚我们能把握他行踪的方法,一天不敢冒然来犯。如果他们真够胆子混进边荒集来,方总的灵鼻会教他们后悔莫及。”
  红子春点头道:“对!即使秘人倾巢来攻,以我们的实力,他们只是以卵击石。想混进来破坏吗?却是正中我们下怀,还恨不得他们会这般做。”
  刘穆之微笑道:“所以情况也不算那么坏。”
  王镇恶道:“另一方面我们把力量集中在保护颖水交通上,只要水路畅通,边荒集便可以保持兴盛。不论燕人秘人,都不擅水战,故而我们的战船队,确有实力维持水路的交通。”
  当陆路积雪难行,颖水便成边荒集的交通要道,等于边荒集的命脉,一旦被截断,情况不堪想象。
  江文清叹了一口气,欲语无言。
  众人明白她的心事。为了支援南方的刘裕和屠奉三,大江帮须调走大批战船和战士,水上的力量转趋薄弱,势将无法兼顾颖水的安全和防务。
  且由于建造战船,不得不在南方搜购材料,也令大江帮财政紧绌,出现困难。
  刘穆之道:“现在泗水北岸城池,名义上已沦入燕人之手,不过燕人阵脚未稳,无力对广阔的地域施行严格的管治,所以我们仍可依赖自己荒人兄弟到北方买货回来,与南人进行交易。慕容垂不会看不到这情况,早晚他会设法封杀我们与北方的连系。”
  红子春摇头道:“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人能全面封锁北人和我们做生意。慕容宝今次全军覆没,大燕损失了八万精兵,慕容垂又要枕兵关外,以防关中群雄出关争霸,平城和雁门的战线亦牵制了大批燕军,想封杀我们,谈何容易?”
  刘穆之叹道:“问题出在这场早临的秋雪,令颖水变成唯一的交通要道,慕容垂只须派人封锁泗颖的水口,于两岸设立堡寨,再以铁链封江,我们将会被逼落下风。”
  慕容战点头道:“对!慕容垂肯定会这般做。”
  王镇恶断然道:“应付的方法,是先慕容垂一步,占据水口。我们要赢这场战争,必须化被动为主动,牵着慕容垂来走现在边荒集内有大批燕人羌人遣下的防御武器,只要能于水口建立据点,当可守得稳如泰山,且得水路支持,纵然慕容垂全力来攻,我们也可以死守一段日子。”
  刘穆之拈须微笑道:“这是最佳的防御方法,把战线推展到边荒的北界,守中带攻,只要我们在各方面配合得宜,水口的据点将等于石头城之于建康。”
  江文清舒一口气道:“如此我们只要有十艘高性能的战船,该可守得住颖水。”
  慕容战作出最后决定,道:“就这么办,我还要去找拓跋当家、呼雷当家和姬大少说话,听听他们的意见。”
  红子春道:“又如何处理秘人呢?如何化被动为主动?”
  慕容战道:“这个重任将落到高小子身上。在边荒集,没有人比他更精通当探子之道,他手下又有大批出色的探子,高小子本身更对边荒了如指掌,对方即使躲进巫女丘原,亦难瞒过他的耳目。秘人始终是外来人,尚须一段时间方可以弄清楚边荒的环境。所以这场探子战必须以快制慢,谁先掌握到对方的情况,谁便可以得胜。”
  红子春摇头叹道:“唉!高小子!他的脑袋早被小白雁弄昏了。”
  江文清道:“如果边荒集完蛋,他的小白雁之恋就再也恋不下去。”
  刘穆之憬然而悟道:“听战帅刚才的一番话,我才深切感受到高少在荒人心中的地位,难怪向雨田一意刺杀高少,因为他正是向雨田最顾忌的人。”
  王镇恶道:“现在小白雁来了,他可以分身吗?”
  江文清道:“怎由得他选择?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嘛!”
  刘穆之道:“一般秘族高于当然不是问题,可是如遇上向雨田,高少岂不是凶多吉少。”
  慕容战笑道:“你放心吧!在淝水之战前,因有燕飞的保护,所以没有人敢向高小子动手,于是人人都动脑筋想,当高小子到集外办事时怎样收拾他,可是到今天仍没有人办得到,小白雁那次是唯一的例外。这小子自有一套在边荒生存的办法,他跟踪人容易,谁想追踪上他却是难比登天。”
  接着道:“就这么决定。高小子何时回来,便何时展开对边荒的全面搜探;进占水口的行动由大小姐和镇恶负责,甚么时候准备好,便甚么时候出发。”
  众人轰然答应。
  燕飞回到青溪小筑,不见宋悲风,也见不到屠奉三和蒯恩,只有刘裕一个人独坐厅内发呆。
  燕飞在他身旁坐下,道:“宋大哥不是回来了吗?”
  刘裕朝他瞧去,神情复杂的道:“宋大哥出去找-个帮会的朋友,查问一些事情。你刚才到哪襄去了?”
  燕飞不答反问,道:“你为何满怀心事的样子?”
  “砰”!
  刘裕一掌拍在桌面上,把燕飞吓了一跳,然后沉痛的道:“我心里很痛苦,很恨!”
  燕飞叹道:“仍看不开吗?”
  刘裕狠狠道:“这种事怎可看得开抛得下?淡真……唉!我真的不可以再想下去,这些话,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死桓玄和刘牢之,为淡真洗雪耻辱。”
  燕飞道:“活在仇恨里并不是办法,我也尝过其中的滋味,食不知味、睡难安寝,刘兄何不把心神放在更远大的目标和理想上,为南方的子民谋取幸福。”
  刘裕道:“我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我已好多了,只是这两天人放松下来,特别多感触。或许我不用隐瞒你,所以流露内心的情绪。但道理归道理,只要每次想起淡真,我都有点控制不了自己。”
  燕飞道:“心病还须心药医,难道没有人可代替淡真在你心中的位置吗?”
  刘裕心中首先想起的竟是谢钟秀,接着才是江文清,然后是任青媞.连他自己也深感颤栗。
  为何不是江文清呢?这美女对自己恩深义重,本身的条件更足无懈可击,才貌俱全,肯定是好娇妻和贤内助。
  隐隐中,他把握到背后的原因。因为谢钟秀活脱脱地正是另一个王淡真,那种酷肖的高门大族贵女的特质,令他拥抱着她时,感到逝去了永不回头的美好时刻又重新降临到他身上。抱着谢钟秀,便像抱着王淡真。那种似曾相识禁恋似的感觉,不是其它人可以代替的。
  刘裕心中生出危险的警号。
  谢钟秀是绝对碰不得的。
  建康的高门大族可以接受他为继谢玄之后的另一个军事强人,可是却绝不会容忍他以寒门布衣的身分,迎娶高门大族的天之娇女。
  正如屠奉三所指,只有成为帝皇九五之尊,他才可以漠视这高门寒族不可逾越的鸿沟和禁忌。
  燕飞道:“你在想甚么?”
  刘裕心中冒起寒气,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不!
  谢钟秀是碰不得的,想也不可以想,何况他曾在宋悲风和屠奉三前表明立场。
  刘裕苦笑道:“话说出来舒服多了。没有事哩!你尚未答我的问题。”
  燕飞乎静的道:“我刚见过卢循。”
  刘裕为之愕然。
  燕飞把见卢循的经过说出来,然后道:“与孙恩此战是避无可避,只要我死不了,便会赶返边荒集。”
  刘裕担心的道:“听你的语气,似乎信心不大。”
  燕飞苦笑道:“对着孙恩如此人物,谁敢夸言必胜?幸好我的武功每天都在进步中,应有一拚之力。”
  刘裕道:“燕飞是不会输的。”
  燕飞道:“希望是这样吧!你的情况又如何呢?”
  刘裕回复常态,双目闪现异芒,沉声道:“我已到了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成败不再系于司马道子对我的态度,而在我能否击败天师军。奉三已为我拟定了战术和策略,这条路并不易走,但我会坚持下去,直至我真正成为高门和寒族没有人敢怀疑的救主。那我便算得到初步的成功。”
  燕飞一呆道:“仍只属于初步?”
  刘裕道:“这是条很长的路,解决了天师军,还有桓玄这更棘手的难题。桓玄和聂天还的势力每天都在增长着,而我们却在与天师军的大战里不住损耗,彼长此消下,我们须靠灵活的策略,才有取得最后胜利的希望。”
  又问道:“你打算何时到太湖去?”
  燕飞沉吟道:“要看工夫人的情况方可作决定。”
  刘裕道:“又要和你分道扬镖了,唉!真舍不得你。数天内我们会出发到前线去,找寻适合的据点。哈!差点忘了告诉你,司马元显今晚会在淮月楼设宴为你洗尘,就当为了我吧!勉为其难也要应酬他一下。”
  燕飞苦笑无言。
  
第十三章 爱恨纠缠

  长子城,黄昏。
  纪千千主婢吃过晚膳,到园中的小亭坐下闲聊。前天开始天气转寒,两人都穿上御寒的棉衣。
  纪千千道:“秋天未过,天气已变得这么寒冷,今年北国的冬天当是别有滋味。”
  小诗垂下头去。
  纪千千嗔道:“傻丫头,又在想什么呢?”
  小诗轻轻道:“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好哩!”
  纪千千心忖今早才和燕郎“相会”,心情当然舒畅。有感而发道:“人在面对逆境时,不但要坚强,还要保持乐观愉快的心情,始有把劣势扭转过来的机会。”
  小诗往她望去,道:“外面是否又在打仗呢?”
  纪千千怜惜地道:“为什会想到打仗?”
  小诗道:“这几天见到的人都神情紧张,又很少见到皇上,我很害怕。”
  纪千千奇道:“害怕什么呢?”
  小诗垂首道:“我怕他们会攻打边荒集。”
  纪千千叹道:“着使早晚会发生的事,但我们的荒人兄弟自有应付的办法。”
  小诗没有说话。
  纪千千明白小诗的心事,她是被慕容垂的战争手段吓破了胆,恐惧慕容永军的惨淡收场,会在荒人身上重演。
  风娘出现在园内的碎石道上,朝她们走过去。
  纪千千在她现身前的一刻,生出警觉,自然而然的把目光往她投去,接触到风娘的眼神,后者现出讶异的神色。
  纪千千心叫糟糕,同时心中警惕,以后须小心一点儿。纪千千晓得会在这类自然反映上,泄漏出自己功力大进的秘密。若是以前的她,于风娘离她远达百多步的距离,是没有可能先一步察觉她的临近。
  风娘来到小亭外,先向纪千千请安,然后道:“皇上着我来告诉小姐,明天清早我们会返回荥阳去,我已叫人为小姐整理行装。”
  纪千千淡淡道:“千千还可以为自己作主吗?皇上高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风娘双目现出无奈的神色,道:“不敢再打扰小姐了……”
  纪千千插口道:“大娘!”
  风娘讶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呢?”
  纪千千向小诗道:“诗诗先回屋内去,我有几句话想和大娘说。”
  小诗依言去后,纪千千道:“大娘请坐。”
  风娘叹道:“我站在这里就可以了,小姐该明白,有很多事我是不方便说的,小姐想知道的话,可直接向皇上提出。”
  纪千千微笑道:“我要问的事,与皇上没有半点关系,也无现今的情况,大娘该不会为难。”
  风娘露出苦涩的神色,道:“过去了的事,我更不愿提起,也不想回忆。”
  纪千千嗔道:“好哩!这么说我什么都不用问了,有什么不是过去了的事呢?”
  风娘软化下来,叹道:“小姐请垂询。”
  纪千千现出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轻轻道:“我只是想问有关燕飞的事。大娘是怎样认识燕飞的娘呢?”
  风娘双目现出伤感的神色,道:“此事一言难尽,我真的不想提起,只可以告诉小姐,我们曾是要好的姊妹,却又同时……唉!老身要告退哩!请小姐见谅。”
  纪千千娇嗔道:“大娘!”
  风娘道:“我曾和燕飞的娘,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看着小燕飞来到这世上。我也不知那段日子是快乐还是痛苦,只希望有仙人能把这段记忆从我的脑海删去。”
  纪千千道:“那你一定晓得燕飞的爹是谁哩?”
  风娘遽颤一下,垂下头去,道:“小姐请恕老身失陪。”
  就那么转身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纪千千思潮起伏,隐隐猜到风娘言有未尽的那句话,该是“同时爱上同一个男子”,而此人正是燕飞的爹。他们之间的关系亦不简单,当是恩中有怨、爱中有恨,所以风娘方有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感叹。
  燕飞的爹能令鲜卑族最出色的两位女性同时为他倾情,肯定非是平凡之辈。看看现在的燕飞,即可想见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他究竟是谁呢?为何燕飞的娘从不向燕郎提及他爹的任何事?纪千千心中充满疑团,恨不得立即追上风娘,问个究竟。当然晓得追上她亦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更不忍心再逼她。
  此事只好暂时作罢。
  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 ※ ※
  慕容战、呼雷方和拓跋仪三大边荒集胡族领袖,联袂来到位于东南方设于废墟核心处、姬别命名为“兵器厂”的建筑物组群。
  如果要打开门做生意,废墟当然不是理想的地方,可是作为制造兵器和火器的工厂,却是再没有地方比废墟更为理想,最妙是四周满布颓垣败瓦的辽阔区域,自然而然成为了兵刃火器试练场。
  所以兵工厂一带的荒屋,有个不明文的规矩,便是外人禁足,如果不幸被流矢或火器误伤,是不可以怪责别人的。
  废墟在防卫上亦大有好处,十多座砖石结构的大厂房,四周设置了八座高起五丈的望楼,有姬别的手下轮流巡哨,以保证兵工厂的安全。
  慕容战来到主厂的大门前,笑道:“每次我到兵工厂来,都会有种古怪的感觉。你们说吧,谁可以联想到像姬公子这么一个花花大少,竟拥有如此杀气腾腾,专门制造杀人利器的厂房呢?”
  把门的数名大汉向三人肃立致敬,更有人往内通报姬别。
  大雪变成了徐徐降下,欲续还休的雪花,但目及处仍是一片雪白,把荒芜不堪的废墟也净化了。
  呼雷方道:“据闻姬大少制兵器的绝艺来自家传,但他爱拈花惹草却是本性,终日对着个大火炉难道不厌倦吗?当然要换上华衣丽服,到莺莺燕燕的场所享受别有不同的温柔乡滋味。这叫调济生活,我们姬少比任何人更懂得享受。”
  拓跋仪不由想到香素君,她便是他的温柔乡了,只有她才可以令他忘记了一切。
  慕容战笑道:“有人说女人是水造的,这一水一火该算刚柔相济了。哈……”
  姬别从大门抢出,如果没见过他现在的装扮模样,肯定骤眼间认不出他来。此刻的他一身粗布麻衣、围着沾满污渍的牛皮大围裙、脚踏长靴、头缠长布条,怪模怪样似的,没半分平时行头十足、风流倜傥的影子。
  呼雷方呵呵笑道:“大老板竟亲自下场,真令人想不到啊!”
  姬别叹道:“什么大老板,不要说哩!现时我手头很紧,手下三百多个儿郎只能支半薪,幸好众兄弟都知我是只拖不欠,更是为了边荒集,大家才肯捱义气,与我共度时艰。”
  又把沾上污渍的手往身上抹,道:“三位大哥来找我有何贵干?不要告诉我天已塌下来了,我这人最受不起刺激。”
  慕容战道:“差不多是这样子,有什么清静的地方可以说话?”
  拓跋仪道:“清静的地方只有掉头走方可以寻得,在兵工厂你想听不到打铁的声音,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姬别欣然道:“清静的地方还是有的,就是深藏地底的兵器库。不过我可不习惯听不到打铁和炉火的声音,对我来说那是天下间最动听的妙音,比得上青楼丝竹管弦的正声雅音。哈!随我来吧!”
  众人正要举步,急骤的蹄声自远而近。
  三人回头望去,一骑迅速驰至,马上的骑士竟是姚猛。
  四人同时心往下沉,晓得姚猛来得如此匆忙,当不会是什么好事。
  姚猛直冲至四人前方,急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嘶叫。
  马儿前蹄重踏地上,姚猛跃下马来,喘息道:“方总和丁宣回来了。”
  慕容战一呆道:“这么快?”
  姚猛道:“泗颖水口已被慕容垂派兵占领,他们是被逼回头的。”
  四人同时色变

  (第三十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