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三十卷

第一章 居心难测

  “咿丫”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任青媞迷人的玉容和身段映入刘裕眼帘,她穿的虽是粗布麻衣而不是惯见的盛饰严装,脸上亦不施脂粉,却无损她的风韵,反多添了清秀的气质。
  刘裕的手离开了刀把,不但因察觉她是孤身一人前来,且于她身上更感应不到杀意。
  任青媞目光投在他身上,便像再移不开似的凝望着他,香唇吐出“刘裕”两字,挟着一阵充盈健康青春气息的香风,投往他怀抱里来。刘裕仍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回事,她已坐在他膝上,两手缠上他的脖子,献上香吻。
  刘裕再不是以前的刘裕,只要她有任何异动,会先一步作出反击。横竖与她亲热并非第一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由自主地享受她的销魂“阵势”。
  唇分。
  任青媞双眸闪闪发亮的注视着他,叹息道:“刘裕啊!你是怎样办到的?看着你从琅玡王府走出来,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香软玉抱满怀,所处之地偏是不容轨外行为的佛门清静地,只是那种刺激的滋味已使刘裕感到难以把持,如果不是深悉她所具的危险性,会否出乱子确是未知之数。
  刘裕勉强压下被她撩起的情欲之火,皱眉道:“你何时到建康来的,怎会这么巧在司马道子的府门外?”
  心忖只要她有一句谎话,便设法下手制着她,虽清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总好过纠缠不清。
  任青媞把下颔枕在他的宽肩上,舒适的叹了一口气,轻柔的道:“告诉你也不相信,我是奉桓玄之命到建康来见刘牢之,今早收到琅玡王府大门外发生刺杀事件的消息,便到琅玡王府看看,竟见到你这冤家从后门溜出来,青媞欢喜得差点发狂哩!刘裕啊!青媞是真心对你的。我们又在一起了。”
  刘裕对她的老实和坦白胡涂起来,一时哪弄得清楚她的用心,故作惊讶道:“你怎会和桓玄搭上的?”
  任青媞嗔道:“什么搭上哩?说这么难听的话,青媞是在为你办事嘛!其中的过程说来话长,我们到床上说好吗?青媞想你想得很苦哩!”
  刘裕差点弃甲曳兵的夺门而出,任青娓不但没有半句谎言,且一副心儿全向着他的模样,配合她的迷魂手段,他的自制力已徘徊于崩溃的边缘。
  这美女究竟在耍什么戏法呢?他再不敢肯定。
  任青媞从他肩上仰起螓首,呵出的芳香气息轻柔地吹往他脸上,笑脸如花的道:“人家是尽心尽力为你刘爷奔走办事啊!你怎可不好好奖赏我,好好的疼我呢?看你啊!只懂搂着人家发呆,男子漠大丈夫不是该敢作敢为的吗?”
  刘裕差点喊救命,任青娓是绝对碰不得的有刺毒花,偏是媚力逼人,令他联想到下了毒的醇酒佳酿,强行集中心神,道:“不要诱惑我,你知道刺客是谁吗?”
  任青媞轻吻他一口,微笑道:“不诱惑你又诱惑谁呢?青媞正是要迷死你。说罢!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在琅玡王府外公然行刺司马元显?”
  刘裕凑到她小耳旁道:“是我们的老朋友卢循。”
  任青媞娇躯遽震,花容变色,直瞪着刘裕,躯体转硬,美目填满杀机。
  从这些不能隐瞒的变化,刘裕肯定任青堤没有亲眼目睹卢循下手的情况,亦没有想过刺客是卢循,更探测到任青娓对天师道仇恨之深。
  见任青堤仍呆瞧着自己,刘裕感到重新控制了主动,轻松起来,拍拍她的香臀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任青媞吁出一口气,回复过来,皱眉道:“人家不是已向你投诚效忠吗?为何还要和青媞作交易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好了,不过你定要为我杀死卢循,便当是向孙恩先讨一点债吧!”
  刘裕大感头痛,因弄不清楚任青媞是真情还是假意,只好希望她露出破绽。
  漫不经意的道:“我要杀干归。”
  任青媞娇躯一颤,皱眉道:“你可知我昨夜到过干归的船上去?”
  刘裕心中大讶,暗忖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她,此女确有效忠自己的决心,否则怎会透露与干归的情况?也不知该喜出望外还是苦恼,更不知自己是希望她成为战友还是敌人。
  任青媞僵硬了的玉体又柔软起来,探手抚着他右颊道:“杀干归并不容易,此人太精明厉害了,我们杀他的计划必须精心布置,使人不怀疑到我的身上,否则我将永远不能回到桓玄身边,聂天还也不会再信任我。”
  接着脸蛋贴往他左颊,昵声道:“青媞为了你愿做任何事,你要好好对待青媞啊!”
  对这善变难测,随时可从款款情深变作毒如蛇蝎的美女,刘裕再分不清真假,又感自己重处下风。赫然发觉自己正爱抚着她的玉背。
  蓦地足音传来,把刘裕从春梦里惊醒过来。
  任青媞凑到他耳边道:“今晚丑寅之交,青媞在大江旁燕子矶的亭子等你,千万不要失约。”
  说毕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珠,穿窗去了。
  刘裕仍是“神智不清”之际,王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刘兄在吗?”
  刘裕方记起直到这刻仍没法腾出时间见王弘,心感抱歉,连忙跳将起来,把门拉开,道:“王兄请进,我刚回来,正想出门。”怕王弘嗅到任青媞留在他身上的香气,后退两步,请王弘坐下,自己则坐往隔几的椅子。
  王弘心不在焉的道:“想找刘兄真不容易。”
  刘裕苦笑道:“我正要约王兄见面,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王兄听过后该会原谅我。”
  王弘却似没有真的怪他,道:“这个我是明白的。你知否今早有人在琅玡王府大门外行刺司马元显,幸好他命大,被手下拼死救了他一命。”
  刘裕听得心中稍安,只要任青媞不泄漏此事,该没有外人晓得自己当时和司马元显在一起。叹道:“救他的人便是小弟。”
  王弘为之愕然。
  解释清楚后,刘裕道:“王兄什么事找得我这么急?”
  王弘道:“建康有很多人想见你。”
  刘裕皱眉道:“王兄难道不清楚我在建康是不能张扬的吗?如被司马道子晓得我在建康广交朋友,对我和他们父子的关系会有很坏的影响。”
  王弘被冤屈了的叹道:“我当然清楚,可是人人晓得我曾和你在盐城并肩破贼,都来央我安排与你一,我是推无可推,差点被他们逼疯了。”
  刘裕奇道:“他们这般想见我所为何由,不怕开罪司马道子吗?”
  王弘道:“最主要是为了好奇心,想看看你这位大英雄如何英明神武,不可一世。见面当然是秘密进行,事后人人会守口如瓶,不会泄出半点风声。”
  刘裕不解道:“你认为我该见他们吗?”
  王弘道:“敢来见你的都是建康世家大族的年轻一代,其中不少已身居要职,与他们拉上关系,对你将来的发展会有估量不到的帮助。他们不会公然站在我们的一方,可是一旦刘兄掌握实权,他们会成为你施政的班底,成为支持你的力量。”
  刘裕道:“可是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奉司马道子之命来试探我的奸细,好事会变成坏事。”
  王弘欣然道:“这方面可以包在我身上。我只会挑与我有真正交情的人来见你,又必须是能在建康政坛起作用的人,这样的人加起来不出十个,都是看不惯司马道子父子倒行逆施、败坏朝政的有志之士,我最清楚他们,保证不会有人出卖你。”
  刘裕仍是不解,问道:“建康的高门俊彦怎看得起小弟区区布衣的寒门之士呢?”
  王弘笑道:“他们敢看不起其它所有寒士,但怎敢小觑你呢?你现在他们心中,早超越了一般布衣的身分名位,你不但是谢安属意的人,玄帅的继承者,更是北府兵内最有为的将领。兼且带有荒人式传奇荒诞的慑人风采,又身备‘一箭沉隐龙、二箭破海贼’的天命授意,谁不想一睹你的风采?看看你会否是他们冀望的救星。”
  刘裕听得发起呆来,一时也不知建康世族年轻一代对他的反应,是吉是凶。
  王弘道:“信任我吧!我会将此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司马道子不会收到任何风声。唉!家父也很想见你呢。”
  又道:“换过另一种情况,肯定他们不会这般积极地想见你,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建康南面沿海诸郡几尽入孙恩之手,上游的桓玄联结聂天还蠢蠢欲动,南方正陷于水深火热之时,建康由上至下,都希望你能重振玄帅当年的威势,令南方回复安宁。”
  刘裕明白过来,建康的世族并不是想他改朝换代,而是希望他能取代他们深恶痛绝的刘牢之,成为一个“布衣的”谢玄。
  点头道:“好吧!你安排好后,我便去会见他们。不过烦王兄先告诉他们,小弟只是凡人一个,并没有三头六臂,且对清议一窍不通,故勿要因此而失望。”
  王弘大喜道:“如此我总算可以有个交代。刘兄太谦虚了,只要你肯在他们面前走几步,让他们看到你龙行虎步的雄姿,保证他们心折。”
  刘裕苦笑道:“你让我想起边荒集高彦小子的爱夸大。”
  王弘起立笑道:“我一点也没有夸大,只是刘兄自己不晓得吧!哈!安公的九品观人法怎会有失误的可能?”
  燕飞在荒野全速飞掠,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无有穷尽,便如天地的相对,星辰的转移,日夜的迁变。
  可是他晓得,当他用上仙门诀的功法,七式已是极限。
  如果他可以把仙门诀无休止地施展,他肯定孙恩也难逃劫数,饮恨于他的蝶恋花之下,只可惜他现在能力的极限是七剑,只要孙恩能捱过他七剑,死的将是他燕飞。可是若不用仙门诀,他又自知奈何不了孙恩。
  这个险值得冒吗?
  慕容垂又能抵挡他的仙门诀多少剑呢?
  我的娘,想想也令人头痛。
  但那种苦恼的感觉是很轻微的,因为他已重新和纪千千建立联系,致胜的契机已掌握在手里。自千千被掳后,从没有一刻,比这刻更令他感到有望救回纪千千主婢。那种狂喜的感觉,使其它一切烦恼变得微不足道。
  他已逐渐掌握到慕容垂的思考方式。所以只听千千说慕容垂重提要活捉燕飞的旧事,他便断定慕容垂已想出对付边荒集最有效方法,就是把整个城集彻底毁掉,令荒人没法和拓跋珪呼应合作。
  边荒集有一个其它地方都没有的优势,就是她乃当今唯一贯通南北交通的城集。通过她,南北的物资可以互相对流,互补不足处,一旦这种独一无二的功能被运用在军事上,其效用是无可估量的。
  第二次的反攻边荒集之战,荒人正是利用南方的资源,配合用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超卓战术,完成几近乎不可能的事。
  拓跋珪肯定可势如破竹的攻陷平城、雁门和周围广阔的屯田区,可是要巩固成果,还须一段长时间。或许是几个月,至或一年半载。慕容垂会利用这个空隙,先全力收拾荒人,把边荒集夷为平地,去了这如芒刺附背的后顾之忧,这才全力讨伐拓跋珪。
  如果慕容垂得逞,不但荒人完蛋,拓跋珪也要完蛋。
  可是燕飞是不会让慕容垂的圃谋顺遂的,今次荒人将是有备而战,利用边荒的特异地理形势,全力与慕容垂周旋。亦可为拓跋珪争取宝贵的时间空间。
  一切全赖纪千千的“通风报信”。
  千千究竟需多少时间才能复元过来,进行另一次心灵对话呢?
  高彦和姚猛离开客栈,从东大街进入夜窝子的范围。
  日间的夜窝子静悄悄的,所有青楼、酒馆、赌场仍未启门营业,荒人都集中在夜窝子外的区域进行各种活动。
  广场上只有一个人,正是王镇恶,他呆站在钟楼之旁,像欣赏古物神迹般仰望楼顶处的大铜钟,神情专注。
  姚猛正要绕过他,却被高彦扯着衣袖来到王镇恶旁,道:“王兄你好!”
  王镇恶没有看他们,思索的道:“一座钟楼竟能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真教人难以相信。”
  姚猛忍不住问道:“为何王兄总像心事重重,满怀感触的样子呢?”
  王镇恶终朝他们瞧来,叹息一声,苦笑道:“教我怎样答你呢?原本我的心早巳死去,只想隐姓埋名,在南方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渡过下半辈子。可是忽然来了个观赏天穴的边荒游,令我的心又活跃起来,想到这里来一开眼界。这种心情是很难向你们解释的。”
  高彦愕然道:“你老哥顶多比我们大上三、四岁,正值年轻有为的岁月,怎会变得心如死灰?”
  王镇恶叹道:“此事一言难尽,重提亦没有任何意义。天穴确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当我站在天穴之旁,感动得差点哭起来。至于什么‘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照我看只是你们附会之词,根本没有人能证明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时间。”
  “王兄此言差了!因为亦没有人能证明两件事不是在同一时间发生。”
  三人闻声瞧去,只见江文清和慕容战联袂而至,发言的是慕容战。姚、高两人心感奇怪,江文清和慕容战少有走在一起的,看来是有特别的事发生了。
  果然江文清来到三人身旁时,先向王镇恶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道:“我们现在去找卓名士,须立即举行临时的钟楼议会。”
  高彦吓了一跳,道:“什么事这般严重?”
  慕容战道:“边走边说吧!”探手搭上两人肩头,向王镇恶展露抱歉的笑容。
  王镇恶对三人亲热的动作现出错愕神色,未及说话,足音响起,众人闻声瞧去,登时眼前二兄,一个动人的劲装美女正匆匆赶至,似是一直跟在江文清和慕容战后方,到这里才追上来。
  美女直抵众人身前,目光在众人身上打转,好一会后停留在慕容战脸上,又上下打量他,最后露出迷人的笑容,道:“慕容战!”
  慕容战一头雾水的应道:“正是在下,姑娘找我有事吗?”
  美女欣然道:“真好!看剑!”
  剑光一闪,直搠慕容战胸口。

第二章  匡济之才

  酒馆内,刘裕、宋悲风和屠奉三围坐一角,商量要事。
  听罢今早的事,屠奉三笑道:“卢循今次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促进了我们和司马道子父子的关系。”
  宋悲风皱眉道:“可是这奸贼死性不改,还要逼我们去杀干归和卢循。”
  屠奉三道:“这是对双方均有利的事,我们亦乐意为之,何况我们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尽力而为。”
  接着向刘裕道:“你信任那妖女吗?”
  刘裕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虽没有说半句谎话,我仍不知该否信任她?”
  宋悲风道:“今晚燕子矶的约会,肯定是个陷阱,也是干归唯一能杀你的机会。”
  刘裕道:“这个很难说,她若想杀卢循,必须借助我们的力量。她什么也可以作虚弄假,但对孙恩的仇恨却是真的。”
  屠奉三点头道:“任青媞是我们对付干归的奇着,只要她肯合作,干归肯定没命回江陵去。问题是任青?是否真的肯听话,这个问题教人头痛,难作决定。”
  宋悲风断然道:“既然如此,小裕今晚去见她吧!看她有什么话说,我们则暗伏一旁监视,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有个照应。”
  屠奉三道:“以任青媞的揣奸把滑和功夫,有人在旁当瞒不过她。所以刘爷一是索性不去赴约,否则必须单独行动。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照我猜,任青媞亦有借此试探刘爷的意思。”
  刘裕点头道:“任青媞正是这种人,论狡猾我实在比不上她。”
  宋悲风道:“如果真是个陷阱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燕子矶三面临江,看似是绝地,可是只要跃入江中,任对方千军万马,也可以轻易脱身。”
  刘裕同意道:“我的水底功夫颇为不赖,就算敌人在水内有伏兵,也拦不住我。”
  宋悲风终于首肯,道:“要小心点。”
  刘裕问屠奉三道:“边荒集那边有什么消息?”
  屠奉三道:“最新的消息是边荒游差点功亏一篑,高彦被桓玄派来的人下了慢性剧毒,幸好他身具燕飞的神功,故能驱毒成功。”
  两人忙追问个中情况,屠奉三解释一番后道:“司马元显虽认为该以杀卢循为要,我却认为干归才是我们的首选。此子现在正代替了我以前在桓玄军中的位置,如能除去此人,可以大幅削弱桓玄的实力,令我们在未来的斗争中,更有把握。”
  稍顿续道:“杀干归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为荒人向桓玄还以颜色。干归指使他的娇妻来对付荒人,我们就杀干归作回报。”
  宋悲风笑道:“这该叫礼尚往来,对吗?”
  刘裕沉吟道:“问题在任青媞助我们对付干归容易,我们要为她杀卢循却是无处着力。据陈公公的估计,卢循应已练成孙恩的黄天大法。”
  屠奉三讶道:“陈公公凭什么作出猜测呢?”
  刘裕答道:“陈公公检查过遇害卫士的遗体而作出这样的猜测。”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陈公公该对孙恩的黄天大法有深入的认识,否则根本没有资格作出如此结论。”
  宋悲风动容道:“对!这或许是一条线索,可查出陈公公的出身来历。
  以前的陈公公便像琅玡王府的幽灵,没有人晓得他的存在。“
  刘裕道:“我看他拥有阉宦外观上的所有特征,应是太监无疑。”
  屠奉三道:“暂时我们实无暇去理会陈公公的出身来历。眼前最要紧的事,是如何以杀卢循来打动任青媞,令她肯与我们合作干掉干归。”
  宋悲风道:“我唯一可以想到是以小裕为饵,诱卢循入彀,但如何实行,却令人煞费思量。”
  屠奉三道:“孙恩的黄天大法,乃道门的最高功法,牵涉到天人交感,秘不可测。如卢循真的练成黄天大法,即使仍处于初成的阶段,要杀他也不容易。且他在暗我在明,一个疏神下,吃亏的大有可能是我们。”
  宋悲风道:“如果他确藏身于米铺内,卢循便非无迹可寻,我们亦可据此筹划对付他的方法,也可对任青?有个交代,显示我们是有和她交换合作的条件。”
  刘裕想起要和任青媞“交手”便感烦恼,其中牵涉到男女间关系的微妙处,怎也没法向两人说清楚,不论说甚也难令他们真正的明白。
  屠奉三沉吟道:“孙恩既可把菇千秋这天师军的卧底安插到司马道子的身边,如果不是给我们误打误撞的揭露了他的身分,恐怕到今日仍能瞒天过海。这显示了天师军对建康的渗透工夫做得非常出色,但为何卢循仍似没法掌握我们的情况,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宋悲风道:“会否是因菇千秋而牵连出天师军在建康的情报网,致大大削弱天师军在建康的探查能力?”
  屠奉三点头道:“这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以卢循的老练,刺杀不成后必会埋伏于附近。任青媞能跟踪刘爷到归善寺,他当然也办得到。哈!说不定任青媞已帮刘爷逃过一劫,卢循因顾忌任青媞与你连手,所以放过了这杀你的好机会。”
  刘裕感到整条脊骨寒惨惨的,在琅讶王府虽只是与卢循硬拼了一招,但已令他清楚纯以功力计,他实及不上卢循。燕飞的免死金牌,在应付卢循上仍然有效吗?
  宋悲风道:“我们必须另觅藏身之所,这方面我去想办法。”
  屠奉三道:“由现在起,我们须全神戒备,先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有希望达到杀敌的目标。幸好这是我的专长,在与聂天还的明争暗斗里,来来去去都是这种勾当。”
  刘裕苦笑道:“你们两个都忘记了我是打不死的真命天子哩!”
  两人呆了一呆,接着齐声失笑。
  刘裕忽然涌起豪情壮志,心忖生命正因难以确定未来的生死成败,而变得充满刺激和乐趣。他已踏上一条没得回头的长路,只能坚持下去,与敌人周旋到底,赢取最后的胜利。
  卓狂生在说书馆中呵呵笑道:“刘兄还要犹豫吗?”
  坐在前排椅子的刘穆之欣然道:“最令我感动的,不是刘裕不凡的遭遇,而是卓馆主对愚生的信任。刘裕大破焦烈武确是精彩绝伦,可是刘裕能于最恶劣的环境下,与司马道子暂时和解,却该属最机密的事,卓馆主竟肯坦然相告,我真的非常感激。”
  卓狂生讶道:“我说了这么多,仍不能打动你吗?”
  刘穆之道:“我有一个愚蠢的问题,想请卓馆主坦诚相告。卓馆主因何这么看得起我呢?”
  卓狂生从台上走下来,到他左旁隔一张椅子坐下,舒服轻松的挨坐着,微笑道:“真正的高手,只看敌手一眼,便大约知其深浅;说到看人,我或许仍及不上谢安的九品观人之术,但肯定可算高手中的高手。而我非看你两眼便作出判断,而是经过细心的观察。不说你在旅途上与众不同的表现,只看你昨晚听我说书时,喜怒哀乐的反应亦与其它听书者有异,只从当时的观察,我便知你才智的深浅。”
  刘穆之赞叹道:“原来卓馆主有一套说书观人之道,该可以与谢安的九品观人法后先辉映。”
  卓狂生欣然道:“多谢刘先生的赞美。刚才我本想勾划出南方未来一幅壮丽图卷,但回心一想,有甚事比事实更有说服力?所以把心一横,索性向你披露在第二次光复边荒集后,刘裕回归北府兵的整个历程,让你见识刘裕的本领。刘裕此子表面是北府兵的猛将,可是其体内流的却是荒人的血液,亦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可以在这南北大乱的时代,逆境求存,创出不世功业。现在刘裕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机会。当他与司马道子暂时和解,却该属最机密的事,卓馆主竟肯坦然相告,我真的非常感激。”
  卓狂生讶道:“我说了这么多,仍不能打动你吗?”
  刘穆之道:“我有一个愚蠢的问题,想请卓馆主坦诚相告。卓馆主因何这么看得起我呢?”
  卓狂生从台上走下来,到他左旁隔一张椅子坐下,舒服轻松的挨坐着,微笑道:“真正的高手,只看敌手一眼,便大约知其深浅;说到看人,我或许仍及不上谢安的九品观人之术,但肯定可算高手中的高手。而我非看你两眼便作出判断,而是经过细心的观察。不说你在旅途上与众不同的表现,只看你昨晚听我说书时,喜怒哀乐的反应亦与其它听书者有异,只从当时的观察,我便知你才智的深浅。”
  刘穆之赞叹道:“原来卓馆主有一套说书观人之道,该可以与谢安的九品观人法后先辉映。”
  卓狂生欣然道:“多谢刘先生的赞美。刚才我本想勾划出南方未来一幅壮丽图卷,但回心一想,有甚事比事实更有说服力?所以把心一横,索性向你披露在第二次光复边荒集后,刘裕回归北府兵的整个历程,让你见识刘裕的本领。刘裕此子表面是北府兵的猛将,可是其体内流的却是荒人的血液,亦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可以在这南北大乱的时代,逆境求存,创出不世功业。现在刘裕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机会。当他容许边荒集有喘息的机会。如果边荒集不能在短期内回复过来,恐怕边荒集将遭再次灭顶之祸,而今次更是彻底的覆亡、长时期的衰落。”
  卓狂生愕然道:“竟是这般严重?”
  刘穆之道:“我并非危言耸听,慕容垂千方百计的来夺取边荒集,正因他看准边荒集的作用。不论谁统一南方北方,都清楚边荒集是攻击另一方的踏脚石,在战略上的意义无可置疑。慕容垂是当今之世,唯一有能力第三度攻陷边荒集的人,而经过两次得而复失,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更因掳走纪千千一事与荒人结下解不开的深仇。所以如他卷土重来,肯定会把边荒集化为焦土,使荒人再没法左右他统一北方的壮举。”
  卓狂生现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要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全力备战。”
  刘穆之道:“全力备战并非对症的良方,一来荒人经过两次战乱后,不论他们如何坚强,亦会出现厌战的情绪,此乃人之常情。二来若边荒集一副战云密布的模样,会吓怕所有想来游览花钱的人,边荒游的号召力亦会大幅削减。所以备战是无益有害。”
  卓狂生皱眉道:“然则我们竟什么都不做,坐待敌人临集吗?”
  刘穆之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当然不能如此消极被动,这又回到我的‘因势施治’的策略。现在荒人最缺乏的是安全感,人人有朝难保夕,过一天得一天的心态。可是两次反攻边荒集成功,亦令荒人生出对边荒集的归属感和自豪,这种以边荒集为家的心态,令荒人团结起来。任何有利边荒集的事,荒人都会全力支持。”
  卓狂生道:“先生似乎忽略了形成荒人空前团结的一个因素,就是千千小姐对我们的影响,为了她,荒人是肯作出任何牺牲的。”
  刘穆之欣然道:“我怎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只是怕卓馆主没有想过,虽然有两次反攻成功的战绩,可是也有两次失守的痛苦经验,这已在荒人心中留下边荒集是守不住的地方的印象。平时看似没有问题,可是来的若是慕容垂和他无敌于北方的精骑,荒人肯定军心难稳。”
  卓狂生叹道:“我被你说服了,事实上我也活在两次失守的恐怖阴影里,大家不用明言,都知边荒集是难守易攻的地方,远比不上洛阳、长安或建康。”
  再叹一口气,道:“先生有甚好提议呢?希望不是建城墙吧!那不单会破坏边荒集独有的气质,更恐怕劳师动众之余,城墙尚未建成,敌人大军早兵临城下。”
  刘穆之道:“当然不是建城,没有两、三年光景,休想把边荒集变成有强大防御力的坚城。”
  卓狂生听得精神大振,喜道:“这真要请教先生了。”
  刘穆之双目闪动智慧和兴奋的光芒,神态则从容冷静,徐徐道:“首先是搞好边荒集的经济,只有强劲的经济,才能支持庞大的军事开支。边荒集之所以能如此兴旺,皆因其自由的风气、灵活有效的营商方式,赚钱赚得快,花钱更花得狠。这一切有利经济的特色必须保持,而钟楼议会要做的事,就是进一步营造出更有利的营商环境,为边荒集提供更强而有力的边防,让边荒集这艘船能乘风破浪,顺风顺水的朝目的地驶去。”
  卓狂生奇道:“先生怎能对边荒集有如此深入的认识,你不是第一次到边荒集来吗?”
  刘穆之欣然道:“我从来就喜爱周游各地,体察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风异俗。边荒集更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虽然以前未曾到过这裹,却从来过边荒集的人处,听到很多关于边荒集的情况,归纳分析后作出评估。”
  卓狂生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道:“经济好并不代表我们能对抗慕容垂的大军,先生在这方面又有什么好的建议?”
  刘穆之道:“经济是一切军事力量的后盾。在军事方面,边荒集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论人才、训练、经验,边荒劲旅绝不逊色于南北的任何军事力量,只是人数上处于劣势。可是只要我们以建设和安全为名,全力循这方向发展,既不会产生战争的恐惧,又能大幅增加荒人的安全感,令边荒集成为一个有足够防御力的地方,事过半矣。”
  卓狂生抓头道:“我完全赞同先生提出的大方向,可是如何落实,却不容易。”
  刘穆之笑道:“这正是我推荐自己的原因,也是我为自己争取表现的机会。只要荒人能破天荒守住边荒集,边荒集将会成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而荒人也因而有机会救回纪千千,再没有守不住家园的阴影。”
  卓狂生皱眉道:“先生初来乍到,要钟楼议会同意让先生担任这么一个关系到边荒集荣辱的职位,怕不容易。”
  刘穆之道:“我作你的副手又如何呢?”
  卓狂生点头道:“这或可以商量。”
  刘穆之道:“不是我危言耸听,边荒集的存亡,就在卓馆主一念之间。”
  卓狂生别过头来瞧他好半晌,道:“我必须和议会成员先私下谈谈,才可以把此事在议会提出来讨论。先生须有点耐性才行。”
  又哑然失笑道:“我是否说废话呢?说到耐性,谁及得上先生。先生可否提供些较具体的计划,以让我去说服其它人呢?”
  刘穆之道:“我正恨不得有这个机会。”
  卓狂生大笑道:“可见边荒集气势旺盛,所以能引先生到边荒集来,鄙人愿闻其详。”

第三章  仙门难渡

  “噗”!
  慕容战就那么搭着高彦和姚猛肩头借力,两脚离地连环踢出,第一脚正中美女刺出的剑尖,另一脚点向她拿剑的手腕,令她难以变招。虽是猝不及防,仍是从容好看,且颇有点大显功架的味道。
  江文清和王镇恶都是大行家,看出此女虽来势汹汹,出手却是留有余地,来意并非不善。对她的企图当然摸不着头脑,故只是看热闹而没有帮手。
  何况慕容战在边荒集肯定是排前五名的高手之一,可以独力应付任何事。
  美女长剑应脚弹起,她显然想不到慕容战有此怪招,反利用双手的不便来个连消带打,娇叱一声“好”,抽剑后撤,避过玉腕被慕容战以靴尖点穴的奇招。
  慕容战见状,“呵呵”长笑,竟就那么乘势后翻,双掌分按高、姚两人肩头,先在两人头顶上来个倒栽葱,然后双掌吐劲,弹离他们肩头,在空中连续三个后翻,后发先至的赶过了美女,落到她身后,动作行云流水,便像表演杂耍般充满娱人娱己的味儿。
  美女也是不凡,顺势一个旋身,手中长剑幻出十多道虚虚实实的剑影,朝慕容战洒去。
  慕容战不但没有丝毫不悦,且是满睑笑意,看来非常享受这忽然而来的比武较量,马刀出鞘,长笑道:“姑娘不知是哪族的人,芳名是否像人那么美呢?”
  “叮叮叮叮”!
  说话间,马刀与长剑已交击了十多下,有如骤雨打在窗槁上,错乱中充满节奏的感觉。
  美女娇叱道:“打赢我再问吧!”
  高彦凑到姚猛耳旁道:“这娘儿骚劲十足。”
  姚猛凑兴的大嚷道:“打赢了岂是问名字这简单,我们慕容当家还要亲你的小嘴。”
  美女展开新一轮的攻势,剑法变得飘忽无定,走奇诡的路子,仍不忘应道:“有本领的,人也可以给你。”
  江文清听得浅皱秀眉,这正是胡汉不同之处,胡人作风直率大胆,像这类对答,罕出现在汉人男女身上。
  慕容战只守不攻,守得密如坚城,任对方出动石矢或檑木,仍能逢招化招,履险如夷,神态从容写意。同时笑道:“那姑娘今晚肯定要陪我一夜哩!”
  美女娇笑道:“战郎勿要猴急犯错啊!”倏地翻上慕容战上方,剑势骤盛,照头照脸的向慕容战洒下来,登时威胁力遽增。
  美女唤一声“战郎”,实害苦了慕容战,令他不好意思反守为攻,而攻式不但是他的所长,更是眼前情况最明智的策略,不过他也是了得,展开浑身解数,硬挡她毫无间隙的七剑。
  美女再无以为继,因她正操控主动,要走便走,一个腾翻,落往远处,且还剑入鞘,娇笑道:“人家叫朔千黛,慕容战你若想找我喝酒,我或许会答应呢。我住在小建康的颖河客栈,不要忘记哩!”
  接着掠飞而去。
  慕容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的叹道:“高少说得对!的确够风骚。”
  这才还刀入鞘。
  江文清笑道:“慕容当家心动了!”
  慕容战直待朔千黛的背影消失在楼房后,才转身朝江文清等人走过去,边行边道:“她究竟是谁呢?”
  高彦叹道:“不理她是谁,总言之你这家伙是飞来艳福。嘿!对付娘儿我最在行,你定要打铁趁熟,说不定今晚便可以入室上床,共渡良宵。”
  江文清啐道:“高彦你是狗口长不出象牙,勿要教坏慕容当家。”
  姚猛哂道:“哪用高小子教,慕容当家他本身早够坏哩!哈!”
  慕容战冷哼道:“刚才哪个小子敢唤我作家伙?”
  高彦排众而出,挺着胸膛向慕容战道:“是我又如何?你敢和我动手吗?别忘记我是百毒不侵,打不死的。”
  慕容战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无谓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说罢自己先笑起来,然后高彦、姚猛和江文清都忍不住哄笑起来,洋溢着深挚的友情。
  唯独王镇恶仍是不苟言笑,忽然道:“这种事是否不时会在边荒发生?”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笑得更厉害了。
  王镇恶的脸红起来,尴尬的道:“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个意思。”
  江文清娇喘着道:“不是那个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王镇恶叹道:“我晓得她是谁。”
  众人终于收束笑声。
  最紧张的是慕容战,讶道:“她似乎不认识你呢?”
  高彦接口道:“她是谁呢?”
  王镇恶回复冷静,道:“她是柔然族之主丘豆伐可汗的独生女,我听过她的名字,想不到她竟来了边荒集。”
  众人呆瞪着他。
  慕容战皱眉道:“你究竟是谁?竟清楚远在北塞的柔然人。”
  姚猛吁一口气道:“竟然是柔然族的公主,我的娘!在大草原柔然族是唯一有实力和拓跋族争雄的部落。”
  江文清仔细地打量王镇恶,道:“王兄究竟是谁?”
  王镇恶颓然道:“我的爷爷是王猛,本来我打算永远不说出来,可是我被你们之间的真诚感动了,再不愿被你们猜疑,还想跟你们做朋友。”
  众人都不能置信的呆瞪着他。
  王镇恶竟是王猛之孙,说到王猛,不论南人北人、胡人汉族,谁敢不敬服?没有他,苻坚肯定没法统一北方,如果他尚在世,淝水之战的结果将不是眼前的情况。
  如果依眼前的速度,日以继夜的赶路,三天后的清晨,燕飞将可以抵达边荒集。
  他生出像鸟儿般飞翔的动人感觉,虽然他没有离开地面,体内真气运行不休,有点似不费劲力的,甚至不用他花精神去观察地面的情况,他的身体会自然地作出最适当的对应,如有神助。
  当他心中不起一念,便似进入了禅静的状态,心灵和肉体分了开来,各自管各自的事。这究竟属什么境界?
  如果破空而去等如变成大罗金仙,那他现在至少该算个地仙。
  忽然间,他心底裹浮现安玉晴的花容,她美丽神秘、深邃迷人的眸子似在凝望着他,如此保持了一段时间才模糊起来,逐渐消去。
  燕飞心中大讶,自从宋悲风处晓得她已返家后,他罕有想起她,偶然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浮光掠影,不像初识时她独特的眸神似铸刻在心版上,不时浮现,那时每当想起她,心中都有难以形容的感觉。到与纪千千相恋后,他的心被纪千千占据,容纳安玉晴的空间愈来愈少。
  但他并没有骗自己,对安玉晴,他是极有好感的。
  为何她的形象会如此强烈地浮现心中呢?倏地他有了答案,晓得安玉晴回来了,正在找寻他,令他生出感应。
  真奇怪!为何自己只对女子生出感应?先是纪千千,后是安玉晴。
  孙恩和尼惠晖该是例外,因为他们都具有深厚的道法,精通精神之术。
  让他与纪千千和安玉晴联系起来的,会否是男女间的情意,形成阴阳互引的情况?
  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直到这刻,他仍没有向任何人说出仙门的秘密,但他可以向安玉晴这心佩原本的拥有者,隐瞒这惊天动地、堪称人世间最终极的秘密吗?
  唉!
  他是办不到的。
  只是在她似是与世无争、不着人间险恶的明眸注视下,他已不忍心向她说谎;不忍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忽然间,他开始有点明白她。
  安玉晴在她父亲自幼熏陶下,潜心修道,如果不是因为任青媞盗走心佩,可能她永远不会出山。当三佩合一,爆开庞大的地坑,令她心神受到巨大的冲击和震撼。那时她或许仍未能掌握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故抛开一切,立即赶回家中,向乃父安世清问个究竟。
  现在她又回来了。
  如果他燕飞能练成仙门诀,而她又想亲身体会成仙成道的滋味,不怕冒险,他会毫不犹豫为她开启仙门,让她投身那神秘莫测的空间去,看看其内究竟真是洞天福地?还是修罗地狱?
  同时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事后回想起来,仙门的开启眨眼即逝,接着便是能毁灭一切的大爆炸,纵使以他燕飞之能,恐怕亦未能在爆炸前及时从仙门逃离这人间世。但爆炸并没有真的毁灭一切,他和孙恩都活了下来,尼惠晖则是一息尚存,还可以说几句临终遗言。原因在他们三人均具备“仙门功法”。尼惠晖只因受重创在先,故抵受不住。
  若他的猜测是对的,要穿越仙门,必须能抵得住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相激的骇人能量。只有练成这两种极端相反、分别代表至阳至阴的功法,才有望破空而去。当时的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明显不足,故被爆炸力震往远方,差点没命。现在的他或许好一点,却自问仍没法抵得住那骇人能量的冲击。
  所以尽管他肯成人之美,把安玉晴送进仙门仍是没有可能的事。徐非安玉晴练成了仙门诀。但这谈何容易。
  燕飞暗叹一口气。
  初时他还有一种天真的想法,以为当他和纪千千厌倦了这人世,不想面对生老病死之时,可携手登上仙籍,做一对神仙眷侣,到现在用心去想这件事,方感到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他是否注定要永远局限在这个清醒的梦里呢?
  江文清、慕容战、高彦、姚猛四人进入说书馆,卓狂生仍和刘穆之在说话。
  慕容战向卓狂生打个眼色,示意卓狂生支开刘穆之。卓狂生心中犹豫时,刘穆之已识趣的告辞离开。
  江文清等像来听书似的在卓狂生四周坐下,高彦却神气的走到说书台去,嚷道:“又有说书的好材料,就名之为‘王猛孙落泊边荒集’如何?”
  江文清等为之莞尔。
  卓狂生则一头雾水道:“谁是王猛孙?”
  江文清等忍不住齐声大笑。
  高彦找到糗他的机会,岂肯放过,骂道:“让我当头棒喝你这自夸的说书王,王猛就是一手令苻坚统一北方的王猛,孙是指王猛的孙,便是我们的贵客王镇恶,只有王猛才敢为自己的孙子取这么一个霸道的名字,明白吗?”
  卓狂生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哂道:“人家随口说你便相信,如果谈宝那活宝说自是秦始皇的一百零八代后人,只是后来改了姓。你是否又相信呢?
  他娘的!且让我想想我的曾高祖该是哪个有名的人。“
  今次反倒没有人发笑。
  卓狂生讶然扫视众人,奇道:“你们不是都像高小子般全信了罢?”
  江文清道:“王镇恶绝不似说谎的人,他心里的失落亦不是可装出来的。”
  慕容战道:“王镇恶是那种天生的英雄人物。不过我们也要防敌人派卧底混进我们边荒集来,王镇恶此人的来历,便由老卓你去验证其真伪,如他真是王猛之孙,当有一个动人的经历,也如高小子所说的,是说书的好材料。只有老卓你有资格和耐性,从他的故事作出正确的判断。”
  卓狂生不解道:“为何要查他底细,你们想招贤吗?”
  江文清道:“我们最想知道他是否可靠,是不是一个可造之材?你说得对!现在我们最需要人才。”
  慕容战接口道:“我们刚接到老屠从建康传来的急信,极须援手,且要成立一支子弟兵,以对付孙恩。”
  卓狂生愕然道:“际此慕容垂大军即来的时刻,我们哪还有余力去理边荒集以外的事?”
  高彦色变道:“不要吓我,慕容垂不是忙着统一北方吗?只是个拓跋珪足令他没法兼顾我们。”
  卓狂生叹道:“原本我想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经刘穆之提点后,却感到慕容垂定会先毁掉我们,去了后顾之忧,方会发兵讨伐拓跋珪。”
  姚猛讶道:“刘穆之怎会比我们清楚慕容垂的事?”
  卓狂生道:“刘穆之绝非平凡之辈,他曾周游各地,见识广博。四川毛家,便因任他作主簿,致财力日厚,招致谯纵的顾忌,派干归刺杀毛璩。这是个人才。”
  慕容战叹道:“我们的安乐日子太短暂了,忽然又危机临头,但建康方面的事又不能袖手不理。”
  姚猛道:“慕容垂会否来对付我们,仍是未知之数,刘爷的事我们当然要理哩!”
  江文清道:“刘爷的要求只是一支二千人组成的精锐战船队,该不会影响我们的实力。”
  众人都感到江文清对支持刘裕和屠奉三已下了决定,要说派遣一个二千人的部队和战船,竟不影响边荒集的战力,是没有可能的。
  但他们都体谅江文清的心情,没有人说破她。
  卓狂生道:“看来必须举行窝会,以决定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慕容战道:“钟楼议会就在今晚举行如何?”
  卓狂生皱眉道:“姬大少到了南面察看一个新的矿脉,要后天早上才回来。老红和二撇仍在寿阳回边荒集的观光船上,议会最快只可以在后天举行。”
  江文清道:“如此便待人齐后,立即举行议会。”
  卓狂生点头道:“有这两天时间,足可让我弄清楚王镇恶和刘穆之两人的底细,这两人一武一文,可令我们实力大增。”
  慕容战同意道:“多两天也好,拓跋珪和慕容宝之战该有结果传来了。如果战况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慕容宝竟然大破拓跋珪,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要想,全体往南方投靠刘爷算了。”
  卓狂生笑道:“我去你的娘!怎可能发生这种事。我们边荒集的气运正如日中天,什么困难都能应付。说不定刘、王两人正是上天差遣来助我们的天兵神将。”
  众人都默然不语,没有人附和他,只感心情沉重,如被万斤重石压着,透不过气来

第四章  意假情真

  黄昏时分,徐道覆、张猛和陆环三骑,驰上位于吴郡东面百多里的一个高丘,遥观大海的方向。
  陆环是天师军的悍将,主理吴郡的军事。
  陆环道:“这里沿海一带,只有百多个村镇,没有如无锡、吴郡、嘉兴般的大城。”
  又以马鞭遥指远方一处于山林里若现若隐的墙垣,道:“这一带的区域叫沪渎,说起这个地名,有一段来由,由于该处的吴淞江水面宽阔,沿江的居民使用一种叫‘沪’的捕鱼工具,兼且江流的人海口称‘渎’,所以以沪渎名之。”
  陆环本身是吴郡人,所以对吴郡附近的情况,说起来如数家珍。
  徐道覆道:“那就是你所说的沪渎垒了,果然是形势险要,位处石山之上,北面临江,易守难攻。”
  陆环道:“三国之时,吴主孙权建沪渎垒为水师基地,吴亡后,沪渎垒被弃置,由于多次惨烈战役在此发生,因而被附近居民视之为凶地,且盛传闹鬼,故民居却步。堡垒大致完好,只要我们修补扩建,可成为沿海北上的中途站,又可以与吴郡遥相呼应。”
  张猛精神大振道:“这是孙权送给我们天师军的大礼,只要我们驻重兵于此,纵使吴郡落入敌人手上,仍可以凭此奇兵截断敌人后路,令对方变成深入我境的孤军。”
  徐道覆道:“先决条件是要保住太湖西岸的两大重镇义兴和吴兴,当谢琰南下会稽,我们便以雷霆万钧之势,裹应外合的重夺吴郡,断其粮道命脉,再衔尾穷追,逼谢琰在会稽决战,粉碎晋军南伐的美梦。”
  张猛兴奋道:“重建沪渎垒的任务,请交给属下去办。”
  徐道覆欣然道:“就由你全权负责,只要依计划去做,此仗大胜可期。切记要秘密行事,到敌人晓得我们有此秘密基地时,已后悔莫及。”
  接着拍马而行,奔下丘坡,朝废弃多年的城垒驰去。
  张、陆两人催马随之,太阳没入西山下,似代表晋室的国运,亦随他们这个战略决定,到了日暮途穷的处境。
  “笃!笃!笃!”
  郝长亨听不到尹清雅的响应,心叫不妙,据下人说,尹清雅今天上街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内。不用说也知道她已听到了高彦的死讯。桓玄散播消息的效率快得惊人,不到两天工夫,已传到巴陵来。
  边荒集现在已成为了南人最注意的地方,尤其与边荒游有关的事,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本来边荒集可说是南人的一个禁忌,大家都不愿挂在口边,害怕多言惹祸。可是当天降火石凶兆,神秘荒诞的边荒集与天命结合起来,加上人的好奇心,谁都没法阻止人们谈论边荒集了。
  郝长亨暗叹一口气,唤道:“清雅!是我!给大哥开门吧!”
  同时试加点力道推门,察觉到房门上了门闩。
  房内的尹清雅仍没有反应。
  郝长亨大吃一惊,心忖尹清雅不会为高彦这小子做傻事吧!这个念头一出现,按门的手似失去控制的发劲推门。
  “啪”的一声,木闩断折,掉往地上。
  入目的情景看得郝长亨目瞪口呆。
  房内一切如旧,独欠了尹清雅,在墙一边空壁上却多了以血红胭脂写上去的四个字:“你们卑鄙”。
  燕子矶为建康的名胜,是岩山东北一个小山,由于山势突出江边,三面环水,形成岩石裸露的小半岛,状如临江欲飞的燕子,故名为燕子矶。
  矶上依地势建有水云、大观、俯江三亭。临江处因受大江江水冲击,形成危崖峭壁,壁上满布岩洞,令矶头更有横空飞跃之态,极具险峻之美。三国时的孙权,便爱在燕子矶的江面训练水师。
  刘裕立在俯江亭上,纵目西望,江流正像千军万马于呼啸声中冲奔而来,声势浩荡,汹涌澎湃。
  夜空上一片淡淡的轻云,轻纱似的笼着了半阙明月,于此时此刻身处怒潮拍岸的燕子矶上,不由令他生出如坠入梦域的迷离境界。
  他生出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凄感觉,淡真含恨去了,便像带走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还记得在广陵谢府内他紧拥着淡真的一刻,整个宇宙似已落入他掌心之内。
  俱往矣!
  不论他将来的成败如何,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失去了淡真的遗憾,是永远弥补不了的。
  香风吹来,任青?已立在他身旁,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便像一对热恋的男女,相会于月夜下的小亭裹。
  刘裕刚才真的忘掉了可能随任青?而来的危险,直至她接近的一刻,方忽然醒觉过来,记起与她的约会。
  自从奉谢玄之命到边荒集把密函交给朱序,在途中的荒城遇上此女,他俩便像被前世冤孽摆布的怨偶,忽敌忽友,关系不住变化,然而直至此时此地,他仍弄不清楚自己与她的关系,更摸不清她真正的心意。只有一件事他可以作出断定,就是老天爷仍不肯放过他,总教自己没法和她划清界线。
  现在任青媞已成了杀干归的唯一关键,如果她左推右托,事情会好处理多了,因可和她来个一刀两断;但若她真的助自己成功干掉干归,自己是否以后可以信任她呢?
  他不知道!
  “你来哩!”
  任青媞今次出奇地守规矩,乖乖的站在他身旁,柔声道:“我很想说我何时试过言而无信?可是对你却说不出这句话来。唉!那次在建康想杀你,确是青媞不对。人家再说对不起好吗?你该明白人家的为难处。”
  刘裕心忖这种事也有得原谅的吗?不论动机是为爱还是为恨,如她那次得手,自己早成古人,哪还有机会来听她的荒谬道歉。
  同时想到“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两句话。换了是以前全没有牵挂和目标的自己,肯定一见她便拔刀子,可是在眼前的情况下,必须为大局着想,而大局是他要成为南方之主,任何不利达致这目标的事他都不可以做。尽管她是万恶不赦的人,只要她能助他刘裕除去干归,他便要虚与委蛇的对待她。
  他记起屠奉三的一番话,就是人处在某一位置时,很多事是由形势去决定选择,不能由内心的好恶左右。
  此时他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正在这样一个处境内。所以纵然司马道子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贼,他也要与虎谋皮,不是如此根本没有在南方存活的空间,遑论其余。
  任青媞微嗔道:“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否对人家仍未气消,青媞真的知错了,以后会对你诚心诚意,胸襟宽阔些好吗?”
  刘裕心中涌起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她常坚持她自己仍是处子之躯,是否看准他不会真的侵犯她。以桓玄的作风,该不会放过像她这般出色的美女,假如自己现在立即占有她,便可以分辨出她有没有在此事上说谎,弄清楚后,一切都好办多了。
  沉声道:“你来告诉我吧!上次你告诉我,可以为我到两湖作卧底,现在为何又忽然回到桓玄身边,还为他办事?”
  任青媞轻柔的道:“难怪你误会了。回到桓玄处,是聂天还的主意。他和桓玄表面上如胶似漆,事实上却是尔虞我诈。聂天还凭一个卧底成功伏杀大敌江海流,现在又重施故技,这条便叫美人计。”
  刘裕想起侯亮生的事,任青媞当日到侯府去杀侯亮生,是因桓玄初得淡真,疏远了她,任青娓失宠下遂要杀桓玄的首席谋臣泄愤,这种作风充分显示出任青提的心狠手毒。她是否曾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桓玄身上呢?她只是为报孙恩杀兄之仇那么简单吗?还是依然心存复国之心,只要能成为新朝的皇后,让她亲生的儿子成为继位的皇帝,曹氏的光辉便可重现于世。对!她不但要报仇,还要雪司马氏覆灭魏国之恨。
  每一个人都是在被她利用,包括桓玄、聂天还和他刘裕,这正是她要保持清白的原因,她的初夜只会交给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关于她的作为,以前老是想不通,现在一下子豁然而悟。他的想法,该虽不中亦不远矣。打开始,她便一意倾覆司马氏皇朝。
  想通此点,对付起她来容易多了。
  淡淡问道:“告诉我,你凭什么令聂天还信任你?又凭什么令桓玄再次接纳你呢?”
  任青媞微耸香肩,漫不经意的问道:“青媞长得美吗?”
  她突然脱口说出这句话,令刘裕乏言以对。不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也像其它人一般有血有肉,一样会感到无奈和痛苦。现在剩下她孑然一身,虽是魔功强横,且不住精进,以之纵横江湖,是绰有裕余,但要影响政局,却只是痴人说梦。所以她必须投靠有实力的人,例如聂天还,又或桓玄,她才能兴风作浪,至乎进居于权力的核心。
  她是否对自己忠诚,亦只能从这方面来决定,当他刘裕成为最有机会改朝换代的人,她会全力匡扶他。
  问题在任青媞虽无显著的恶行,却因与臭名远播的逍遥教和任遥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纵然逍遥教已云散烟消,任青堤仍是江湖人或建康豪门眼中不折不扣的妖女,没有人会接受她。自己身边的人,如屠奉三、江文清、燕飞或宋悲风,都不例外。
  这种情况她不会不知道,为何仍努力与自己修补破裂了的关系呢?自己怀疑她的诚意,绝不是捕风捉影。
  刘裕自问到此刻仍没法对她狠下心肠,一半是基于她的利用价值,另一半无可否认是因为她的美色。
  她的美艳是与众不同的,半妖半仙,极尽诱惑的能事。一方面她烟视媚行,一副天生出来媚惑男人的模样,另一方面则声言奴家洁身自爱,至今仍保持完壁之躯,合起来便构成她独有的风情。
  她简单的一句话,内中实包含无限辛酸,除她的美丽和媚惑男人的功夫,她还可以有甚凭恃?但她的美丽正是她最厉害的武器,可使强如聂天还和桓玄尽向她俯首称臣。
  桓玄和聂天还可以接受她,却绝不可以是刘裕。接纳她对刘裕只会是灾难。
  他首次对任青媞生出怜悯之心,不是同情她的所作所为,而是在明白了她的处境后油然而生的情绪。
  在某一个程度上,他的处境和她有相似的地方,大家都有必须以血来清洗的耻恨,亦有没法松脱的承担,只不过走上不同的路吧!
  任青媞幽幽道:“又没话说了。”
  刘裕心中涌起自己并不明白的情绪,叹道:“青媞你走吧!你在我身上不会得到你渴望的东西,我宁愿明刀明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愿尔虞我诈的互相欺骗。”
  “噢!刘裕!”
  刘裕愕然朝她瞧去,见她美眸内泪花滚动,凄然地看着自己。
  任青媞垂下螓首,楚楚动人的惨然道:“到现在你仍不相信我吗?我便助你杀死干归,这样足够了吧!至于能否杀死卢循,悉随你的意旨。好吗?”
  刘裕醒觉过来,暗骂自己心软,任青媞可说是他为今唯一对付干归的门径。杀了干归,可大幅削弱桓玄的实力,在将来与桓玄的斗争里,关乎到生死成败,又可以向司马道子作出交代,令彼此的合作关系可以继续下去。自己怎能如此感情用事,难道自己仍不能抛开一切,全力求胜?
  当然也可能是任青媞和干归连手布置的一个陷阱,当他以为可以杀干归时,被宰的反是他。说实在的,他真的希望会是如此,那他对这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美女再没有任何感情困扰了。
  刘裕振刷精神,忽然探手搂着她的小蛮腰,就那么将她抱起搂入怀里。
  她丰满动人的胴体令他差点生出原始野性不顾一切后果的冲动,忙暗中警告自己,始能保住灵台的一点清明。
  任青媞“啊”的一声娇呼,玉手缠上他粗壮的脖子,呻吟道:“刘裕!”
  这两个字差些儿震散了他的神智,幸好仍能力保不失,凑到她耳旁道:“我要你!”
  任青媞娇躯剧烈的颤抖着,每一下颤抖对刘裕都有切身体会勾魂夺魄的挑逗力。这美女喘息着道:“你仍不信人家吗?青?便用事实证明给你看,来吧!人家等待这一刻等得心都焦了。”
  刘裕暗叫救命,测试行动的受害者肯定非是对方而是自己,他是绝不可以和这心怀叵测的美女有任何肉体的关系,何况万一她真的还是处子之躯。
  不论他如何狠心,可是自家知自家事,如任青媞成了他的女人,他是难以对她始乱终弃的。
  今次测试是彻底的失败,仍是搞不清楚她是否弄虚作假,自己则变成骑虎难下。
  刘裕忙把熊熊烧起的欲火硬压下去,抱着她来到亭子里的石椅坐下,让她坐在膝上,道:“现在仍不是欢好的时机,我先问你一件事,然后我会告诉你原因。”
  任青媞叹息一声,坐直娇躯,幽幽道:“刘裕你是否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呢?”
  刘裕此时已清醒过来,不答反问道:“干归现在藏身在何处?”
  任青媞爽快答道:“他藏身在大江的一艘船上,随时改变位置,即使是我,想找到他仍要靠特别的手法,主动权全操于他手上。”
  刘裕道:“你不是寄身于他的船上吗?”
  任青媞道:“我只和他碰过两次头,最近一次就在昨夜,我向他报密会刘牢之的情况,让他飞报桓玄。我知道干归并不信任我,且会破坏我和桓玄的关系,所以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宰掉他,唯一条件是不可以让桓玄怀疑到我身上来。”
  刘裕开始相信任青媞有合作的诚意,这更是她一贯心狠手辣的作风,且一山不能容二虎,没有了智计识见不下于她的干归,桓玄便不得不重用她。
  任青媞皱眉道:“这些事与你应否和人家欢好,有什么关系呢?”
  刘裕淡淡道:“因为昨夜干归乘小艇到大码头区来接你时,我在一旁看在眼里。”
  任青媞愕然道:“竟有此事?”
  刘裕道:“我更不是唯一的旁观者,卢循于你们离开后,现身在你登船的地方,还说了一句‘真奇怪’。现在你明白了吗?卢循昨夜既可跟在你身后,说不定现在亦跟了你到这里来,此刻躲在暗处虎视眈眈,找寻机会,你说我们应否在这样的情况下,幕天席地的胡天胡帝?”
  任青媞双眸闪过骇人的杀机,目光越过他肩头,投往山林的暗黑里去。

第五章  悔不当初

  高彦和姚猛赶到边城客栈,阮二娘早等得不耐烦,怨道:“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你们两个小子是否又到了青楼胡混?只有赌仙来了。”
  高彦失去答她的兴致,叹道:“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阮二娘领着两人穿过大堂,踏上通往东翼的长廊,叹道:“老娘怎么知道?那怪老头今天第二次去探天穴,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直到送饭的人去敲门,方发觉他早死了。”
  姚猛苦笑道:“如他是被人干掉的,我们便真是丢脸到家了。”
  此时三人抵达辛侠义的客房,门外众了十多人,部分是客栈的伙计,其它是负责客栈保安的荒人兄弟。
  他们踏进房内,眼前的辛侠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虽然神态安详,但高彦和姚猛清楚感到他生机已绝。
  程苍古坐在床沿处,若有所思的瞧着辛侠义,似不知高、姚两人的到达。
  两人走近床前。
  高彦道:“怎么一回事?”
  程苍古把手执着的纸笺递给他道:“自己看吧!”
  高彦拿着笺子,展开阅看。
  姚猛也探头观看,当然看不明白,问道:“老辛有什么遗言!”
  高彦把笺上写的字念出来,颂道:“老夫一生行侠仗义,从来以侠义为先,没有干过有愧于心的事。可惜时不我予,独木鸡支,空叹奈何。现在老夫阳寿已尽,但愿死后能埋骨边荒,葬于天穴之旁,伴我者青天黄土,再无憾事矣。辛侠义绝笔。”
  高彦放下纸笺,舒一口气道:“是自尽吧!”
  程苍古摇头道:“他是病死不是自尽。他早该死了,全凭意志撑到边荒来,死也要死在边荒。算是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
  阮二娘不解道:“昨晚他拉着我说疯话,说他从来看不起荒人,更鄙视边荒集,大骂我们如何堕落虚伪,如何唯利是图,又说边荒没有侠客。唉!
  真不明白他因何死也要到边荒来死?”
  高彦冷哼道:“边荒或许真如他所说的,没有他心中认为是侠客的侠客,但却没有伪君子,有的都是真诚的人,肯认识和体会真我的人,我们荒人从来不须要荒外人的认同,同样可活得精彩。”
  程苍古拉起棉被,掩盖辛侠义的遗体,淡淡道:“他只是发酒后的牢骚,怎能作准?现在死者已矣,入土为安。他选择埋骨于天穴之旁,正代表了他对边荒看法上的改变。边荒正是老辛最后一个侠客梦。他的事我会亲自处理,不用劳烦你们。只有我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更明白他。”
  聂天还呆瞧着壁上尹清雅留下的四个字,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在他身旁的郝长亨更不敢说话。
  聂天还的脸色黯淡,忽然叹道:“今次我是错行一着,而且错得很厉害。”
  郝长亨大感愕然,自十五岁投靠聂天还,得他提拔,至今天的权势地位,他还是首次听到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聂天还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只好道:“帮主没有做错,只是关心清雅的终生幸福吧!高彦肯定不是好夫婿。”
  聂天还再叹道:高小子是什么人,我们早有定论,不过人死了便不要再去说他。“
  郝长亨道:“我们立即发动人手,去把清雅追回来。”
  聂天还苦笑道:“有用吗?”
  郝长亨差点为之语塞,以尹清雅的武功,手下的人又不能对她动粗,如她执意不回来,谁可以改变她。道:“只要发现她的踪影,我便亲自去劝她回来。”
  聂天还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清雅的性情,现在她正气在头上,你找她只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多此一举要干掉高彦,便不会有眼前的事发生;又如果我不是自幼宠坏她,她也不会变得这般任性刁蛮。唉!她会到哪里去呢?”
  郝长亨道:“照我猜,清雅应是到边荒集去。”
  聂天还皱眉道:“高彦已经死了,她到边荒集去干什么呢?”
  郝长亨分析道:“清雅现在正处于一种极端的情况下。她离家出走,是表示对我们的不满,至于她要到哪裹去呢?恐怕清雅亦是心裹迷茫,会有天地虽大,无处容身之慨。”
  聂天还苦笑无语。
  郝长亨续道:“同时她更感到内疚,认为自己须对高小子的遇害负责。
  在这种心情下,她会朝边荒集走,纵然人死不能复生,可是边荒是他们相遇之地,能到他的坟前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聂天还皱眉道:“荒人岂肯放过她?”
  郝长亨道:“荒人绝不会动她半根毫毛,清雅先后两次遭擒,最后都是安然回来,可看出荒人因她和高小子的关系,所以不为难她。现在高小子死了,荒人更不会伤害她。”
  聂天还似放下了部分心事,沉吟道:“坦白告诉我,清雅是否真的看上高彦呢?”
  郝长亨道:高小子之所以在清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清雅以为在巫女河杀了他,所以心存歉疚,该与男女之爱没有关系。可是上次从边荒回来后,她显然对他大为改观,说起他时总是眉飞色舞,极为回味,更不时展露会心的甜蜜笑容,清雅或许仍未钟情于他,但至少对他已有好感。唉!现在高小子尸骨已寒,顿然使她感到失去了什么似的,所以离家出走。不过以我看,去过边荒集她便会回来,在她心中,仍是帮主你最重要。“
  聂天还听出他最后两句话全为安慰自己而说,根本是言不由衷。颓然道:“真不明白这小子凭什么吸引她?”
  郝长亨道:“有一点我们是不得不承认的,清雅比我们更了解高彦,可知高彦有我们未知的另一面。”
  聂天还狠狠道:“高彦有什么值得我们花费精神去了解的地方?”
  郝长亨道:“这正是我们和清雅的分歧所在。对我们来说,高彦只是无赖和混蛋,但清雅接触到却是他的另一面。高彦能在边荒集混得这么成功,又可求得燕飞陪他到我们的地头来缠清雅,该有他的一套。”
  聂天还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再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使清雅安然回来。”
  郝长亨知他是关心则乱,无法用上乎日的才智,遂道:“我们可以飞鸽传书,知会我们在寿阳的人,令他捎个讯息予我们的老朋友红子春,着他照顾清雅,弄清楚她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聂天还皱眉道:“发生过那样的事,老红还会为我们办事吗?”
  郝长亨道:“江湖上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何况我们又不是要他出卖他的荒人兄弟,这种顺水人情,他是何乐而不为。”
  聂天还颓然若失的坐下,道:“这事交由你去办吧!告诉红子春如有人敢伤害清雅,纵然是天王老子,我聂天还也不会放过他。”
  到二更天刘裕才回到在建康的新巢。这外表看似普通的一所民房,却是司马元显为他们安排的落脚地点,免得终日提心吊胆,怕卢循或干归的人忽然来袭。
  宋悲风本想凭自己在建康的人事关系,另觅藏身之所,可是刘、屠两人均认为这是向司马道子表示诚意的一个方法,且在敌友难分下,反是与桓玄或孙恩势不两立的司马道子较为可信。
  此宅位于青溪西岸,青溪南接秦淮河,北连玄武湖,又有支河分别通往燕雀湖和琵琶湖,距建康宫城东南的津阳门只有数千步的距离,水陆两路的交通均非常方便。
  只要一天尚未和司马道子闹翻,此名为“青溪小筑”的民宅,可作他们在建康的理想巢穴。
  小筑后有小码头,有司马元显提供的快艇,方便他们往来建康的水道。
  见到刘裕安然回来,屠奉三和宋悲风都松了一口气。
  虽是夜阑人静之时,但三人却没有睡意,聚在客厅说话。
  屠奉三道:“我已初步利用随我来的兄弟和大江帮在这里的人,建立起一个情报网,这个组织独立于司马道子之外,即使我们和他们父子的关系破裂,也不虞会被他们连根拔起。”
  刘裕对他这方面的能力信心十足,问了几句,大概地搞清楚情况后,便撇开此事,向宋悲风道:“谢家的情况如何呢?”
  宋悲风苦涩的道:“小裕猜得很准,今天我忍不住到乌衣巷走了一回,大小姐的情况又差了,如果燕飞不能到建康来,恐怕她捱不过今年寒冬。孙恩的内功走至阳至热的路子,一般药石根本不起作用。”
  刘裕欲言又止。
  宋悲风看在眼内,道:“孙小姐想再见你一次,被我好言劝阻了。她比任何人明白,她见你对你是没有好处的。我真怕若二少爷被逼答应司马元显的提亲,她会一时看不开……唉!”
  屠奉三道:“我们能否从司马元显方面人手,教他暂时打消此念呢?”
  刘裕摇头道:“很困难。这种事绝不可以在司马元显面前提起,否则会破坏我们和他现在算是良好的关系。”
  又问宋悲风道:“二少爷何时出征?”
  宋悲风道:“朝廷已择了四天后卯时中举行出师大典,如果司马元显要提亲,将是这几天内的事。唉!孙小姐这事真是没法想吗?”
  屠奉三道:“向司马元显人手不成,可否打谢琰的主意呢?”
  宋悲风道:“要打动谢琰,只可以由大小姐向他说,但我又不想加重她的忧苦。”
  屠奉三道:“我相信大小姐是个坚强的人,只因丈夫儿子均命丧天师军之手,所以生无可恋,致意志消沉。可是如果令她感到此正谢家最需要她的时候,说不定她能振作起来,激起生存的斗志,无害反有益。”
  宋悲风像溺水者抓着浮木,眼睛亮起来,道:“对!在建康她的名望远在二少爷之上,司马道子也要卖她三分薄面。不过她终日卧倒病榻,如何出来说话?”
  屠奉三拍腿道:“就以她的伤势作为借口,谢琰可以推说此事须由大小姐决定,司马元显便难以催婚,我们则达到拖延的目的。”
  宋悲风道:“可是二少爷现在是谢家的一家之主,他说不能为孙小姐作主,谁肯相信?以二少爷的为人,是不肯说出这种有失其身分的话。”
  屠奉三道:“便把谢安的女儿谢娉婷请出来如何?由她告诉谢琰,谢玄死前有言,他女儿的婚事只有一个人能作主,便是谢道韫。以谢琰的名士风骨,绝不愿谢家女儿嫁给司马元显,自然落得顺水推舟,而不会寻根究底谢玄是不是真有这个遗言。”
  宋悲风喜道:“确是办法,我明天便去见大小姐和二小姐。”
  屠奉三向睑露感激神色的刘裕耸肩道:“我只是不想让枝节的事影响我们的大计,不用多谢我。哈!说到哪裹去了,现在该轮到刘爷了。”
  刘裕道:“任青?是否站在我们的一方,我感到怀疑,看来是利用我们居多,又或正望风摆舵。可是她对杀干归确有合作诚意,这叫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果我没有看错,假设干归能干掉任青娓,而桓玄又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他会毫不犹豫这般做。任青娓的情况正是如此。”
  屠奉三听得精神大振,道:“如此干归有难了。”
  宋悲风道:“我们和司马道子合作的风声,会否已传人干归耳内,令他知难而退呢?”
  屠奉三道:“如果干归的老板是另一个人而非桓玄,肯定会立即扬帆敢碇,远离建康。只恨他是为桓玄办事,不办得妥妥当当回去交差,他在桓玄心中的地位会立即一落千丈,再不会受重用。”
  刘裕接着把舆任青媞会面的对话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有关男女之私的对话。最后道:“有她帮忙杀干归仍非易事,她见过干归两次,可是每次都在不同的船上,且还不知他有多少艘船,由此可知他是如何小心。”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道:“这正是我们必须除掉他的原因,若有一个这样的人,为桓玄主持大局,我们会输得很惨。”
  宋悲风道:“可是连任妖女亦无法掌握他的行藏,我们如何着手布局杀他呢?”
  刘裕道:“任青媞的才智绝不下于干归,别人没有办法,却没法难得倒她。例如她可向干归提供假情报,引他上。今晚她会去见干归,向他泄露我们和司马道子搭上的秘密,又透露我们寄身归善寺的事,以赢取他的信任。”
  宋悲风道:“任妖女既不是和干归一道,她究竟藏身何处?”
  刘裕道:“这个我不方便问她,但已约好联络她的办法。”
  屠奉三道:“此事只可以耐心等待进一步的发展,暂时放置一旁。”
  稍作沉吟,又道:“对付卢循我便真的想不到办法,就算他真的藏身米铺内,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只会打草惊蛇。由于那里贴近大江,千军万马亦不起作用,只会让他多杀几个人。”
  刘裕道:“最聪明的办法,是待燕飞赶来,将可十拿九稳。”
  宋悲风笑道:“我们是不能太多心的,否则两头皆空,会后悔莫及。”
  见到他展露笑容,神态轻松,两人心中安慰,知他是因谢锺秀的事情得以暂时纡缓,所以心情开朗起来。
  屠奉三道:“可是我们在杀敌之前,必须打醒十二个精神,若出师未成便为敌暗算,那才真的冤枉。”
  宋悲风伸个懒腰,道:“夜哩!我们好好睡一觉,希望明天醒来,会接到边荒集来的好消息。”
  屠奉三起立道:“哪有这快呢?我可以问刘爷最后一个问题吗?”
  刘裕讶道:“说吧!”
  屠奉三肃容道:“如果我要杀任妖女,刘爷介意吗?”
  刘裕猝不及防的发起呆来。
  屠奉三微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现在当然不是杀任青媞的适当时机,我只希望那变成一种需要时,刘爷会没有犹豫的这么去做。”
  刘裕仍是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铁汉柔情

  郝长亨大清早便被召到大厅见聂天还,后者一个人坐在厅内喝茶,神情落寞,容色有点憔悴,显然昨夜没有睡过,又或是睡得很不好。郝长亨心忖假如自己是第一次见他,肯定没法想到他竟是雄霸一方,能左右现今时局发展的人物。
  请安问好后,郝长亨在他一旁坐下。
  聂天还为他斟茶,平静的道:“昨夜收到桓玄的传书,他下了决定,当北府兵远征第一个败讯传来的时刻,便是我们对杨全期和殷仲堪采取行动的时刻。”
  郝长亨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这只是开场白,因为要清除杨、殷两人,该是手到擒来的易事,根本不用担忧,唯一能令聂天还忧心的,只有尹清雅。
  果然聂天还往他瞧来,没头没脑的问道:“办妥了吗?”
  郝长亨心细的道:“我已把帮主亲笔签押的信函,以飞鸽传书送往寿阳,四天内可送抵红子春手上。”
  聂天还摇头苦笑,道:“我昨夜未合过眼的想了整夜,为何我会这么溺爱雅儿呢?可以给她的我全给她了,更从来没责骂她半句。你明白吗?”
  郝长车心忖这种事哪有道理可说的,不过帮中确有秘密流传的谣言,说尹清雅不是聂天还自幼收养的徒儿,而是他的亲生女儿,否则聂天还不会视她如命根子。
  道:“清雅自幼讨人欢喜,得人欢心,她撒起娇来,更是令人怜爱,不忍苛责。何况她真的很孝顺帮主,爱护帮主。”
  聂天还仰望屋梁,露出茫然的神色,徐徐道:“我一生都活在刀光剑影里,过着刀头舐血的生涯,桓冲主事荆州的期间,更有朝难保夕、危机四伏的感觉。所以我一直不想有家室之累,使我可以放手而为。”
  郝长亨胡涂起来,不明白他现在说的,与尹清雅有什么关系,只好静心聆听。
  聂天还沉声道:“到江湖上来闯荡,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绝对不能心软。我之所以能熬至今时今日的地位,并不是偶然的,皆因我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凡不利于我的,均以铁腕手法对付,故能把一个地方的小帮会,扩展至能争霸南方的强大势力,连桓玄也要和我称兄道弟,盛极一时的大江帮更要退守边荒。”
  郝长亨诚心的道:“帮主虽然对敌人手下不留情,可是对我们这追随帮主的兄弟却是有情有义。像胡大叔生出退隐之念,帮主便没有丝毫留难,令帮中兄弟,人人心服。”
  聂天还朝他看来,点头道:“和长亨说话,确是一种享受。你超卓的外交手腕,亦令我帮屡次兵不血刃的令敌人臣服,两湖帮之有今天的声势,长亨你功不可没。”
  郝长亨羞惭的道:“可是我最近连战皆败北,功难抵过。帮主愈不怪我,我愈感难过。”
  聂天还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于建帮之初,我也曾屡受重挫,最后敌人还不是要俯首称臣吗?一时的挫折并不重要,最要紧是坚持下去的决心和意志。你输给荒人是合理的,皆因我们是劳师远征,深入敌境。不过这种不利的形势会逐渐扭转过来,在大江之上,谁是我聂天还的敌手?现在我帮的实力每天都在增长中,终有一天南方会落入我们手里。”
  接着双目射出缅怀往昔某一岁月的沉醉神色,悠然神往的道:“当时雅儿仍在襁褓之中,我和十七名兄弟在武陵城,被当时号称洞庭第一大帮的洞庭帮帮主莫如是亲率手下二百多人,于城内著名妓院的听花阁以奇兵突袭成功,只剩我孤身突围而出,身负大伤小伤不下十处,生死只悬于一发,关键处在我能否杀出城去。”
  “我自时必死,只是失血已令我越来越虚弱,只能拼命往最接近的东门杀去。莫如是当时的功夫,实胜我一筹,而他正是追兵里追得最贴近我的人,那种感觉有些像被阎罗王追在背后般令人恐惧和震惊。就在这一刻,我听到婴儿的哭声。那时街上的人全躲起来,除了一种人,就是走不动的人。”
  郝长亨完全被他述说的往事吸引,仿佛正化身为聂天还,回忆他的经历。他还是首次听到有关尹清雅出身的事。
  此时聂天还的眼神和表情完全反映出当时他的情况,他的人虽仍在这里,但他的魂魄精神却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一天的回忆梦魇里去。
  聂天还续道:“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清雅,她躺在一个妇人身旁,出生应不足三个月,正放声嚎哭,小脸完全涨红了,裹在麻布裹。那妇人已断了气,衣衫单薄,那时天气严寒,一时间我弄不清楚那该是雅儿的娘的女人,究竟是被冻死还是被激烈的追逐吓死,但心神却全被雅儿吸引,一时间竟忘掉了追在后面大索命的凶神。”
  郝长亨生出被千斤大石压苦心头、呼吸不畅的感觉,重重吁出一口气。清雅和聂天还的师徒之缘,竟是在聂天还处于生命中最极端的处境下开始,是他作梦也未想及的。
  聂天还似陷身在那一刻的时空里,脸上散发苦神圣的光辉,道:“我从来不是行侠仗义的人,一切的着眼点均在利益之上,凡挡着我的,一律杀之无赦,一切都是为了挣扎向上,和反对我的人比比谁的命更长。可是在那一刻,我却像被勾动了心底久被埋藏、差点忘掉了的某种情绪,或许是一点恻隐之心,我竟然没法就那从雅儿身边溜过,以最快的速度街出城门去。其时把守城门的兵卫,已被当时的场面吓得像其它人般作鸟兽散,街上除了正斗个你死我活的敌我两方外,就只有变得孤零无依的小雅儿。”
  “当时从雅儿转弱的嘶哑哭声,我心中清楚知道,如果再没有人予她温暖,她会失去她的小生命。这个念头来到我脑子裹,我已用脚把她挑起,搂在怀抱里。同一时间,我心中的恐惧完全消失,她脆弱的血肉在我怀抱裹颤抖着,触动了我心里没法形容的一种奇异感觉,令一向自认无情的我,产生出肯为她作出任何牺牲的心态。而就在那一刻,我感到伤疲的身体似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切都清晰起来,所有以前想不通的武学难题,在那剎那豁然而悟,潜藏的力量被释放出来。我不用回头去看,便如目睹般晓得莫如是迫近至我背后丈许处,他手中的长鞭正往我脖子卷来。于是我抱着雅儿滚倒地上,反手掷出最后一柄飞刀。”
  郝长亨“呵”的一声叫了起来,接着的部分是两湖帮众津津乐道的事,武陵一战,聂天还击杀莫如是,把两湖帮一直处于下风的形势完全扭转过来,群龙无首的洞庭帮,不到半年便在聂天还全面讨伐下冰消瓦解,令聂天还成为两湖一带继莫如是之后的新一代霸主。
  聂天还道:“之后我当然成功抱着雅儿溜掉。”
  再朝郝长亨瞧去,眼神回复平日的精明,只是眼内充满伤感的神色,轻轻道:“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如此宠纵雅儿,她不但是我的幸运神,更是可以让我把心中的慈爱倾注的唯一对象,打从开始便是如此。那种爱是没有保留的,所以我从不说她半句不是,而她亦从没有令我失望。可是我并不懂如何去爱她,更不明白她,只懂用我自以为是的方法。”
  郝长亨自谢善于言辞,更对捉摸别人心意极具自信,可是听到聂天还的剖白后,他竟没法说得出能安慰聂天还的只字片词。只能硬咽道:“帮主!”
  聂天还举手阻止他说话,叹了一口气,回复平静的道:“说出来好多了。我现在最渴望的是雅儿回到我身边来,我不单不会怪责她,还会求她原谅由我一手铸成的恨事。”
  燕飞立在黄河北岸,心中涌起无以名之的奇异感觉。
  他感到另一个心灵在呼唤他,但绝不是纪千千,也不是孙恩。
  直至目前为止,能与他生出心灵感应的只有三个人,就是纪千千、孙恩和尼惠晖。后者已埋骨天穴,当然没有可能是她。
  此人会是谁呢?
  那是一种非言语所能形容的感应,奇妙动人,便像和风从某一方向吹来,吹拂苦心灵大地的草原河川,令青草随风摇拽,水面泛起波纹。
  他隐隐感到对方在前方某处,却没法掌握确实的位置。
  燕飞开放心神,一声长啸,投进充满秋寒的河水里去。
  刘裕被宋悲风的足音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宋悲风推门而入,见他醒了,欣然道:“王弘来找你。”
  刘裕记起约见一事,知该是与此有关,离床穿衣道:“老屠呢?”
  宋悲风道:“他天未亮便出门,该是去看边荒集是否有响应。”
  刘裕梳洗更衣后,到客厅去见王弘。
  坐好后,王弘赞道:“这地方挑得很有心思,坐艇来只要进入青溪,可轻易知道是否有人跟踪;从陆路来,则是里巷交缠,亦可借形势撇下跟踪者。不过仍以水路最方便。”
  刘裕道:“除司马元颢方面的人外,王兄是唯一晓得我们居所的人。”
  王弘深感荣幸的道:“我会加倍小心,为刘兄保守秘密。”
  刘裕笑道:“是否定下约见之期哩?”
  王弘道:“正是如此,不必见的我都帮你推了,要见的五个人,都是建康新一代中的表表者,且大多有官职在身,若能和他们修好,对我们将来会有很大的帮助。”
  刘裕深切感受到王弘的诚意,只听他说话的语气,便知他完全投向自己的一方。要这样一位身分崇高的高门公子视自己这布衣为领袖,绝非易事。
  王弘续道:“我安排刘兄去见的五个人,是郗僧施、诸葛长民、朱龄石、毛修之和檀道济。他们都与我有很深的交情,朱龄石更是自幼与我相识,此人文才武艺,均不在我之下,是个人才。檀道济则精善兵法,只是不获朝廷所用,难以一层所长。他们五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司马氏皇朝非常不满,唯安公和玄帅则推崇备至。”
  坦白说,在现时的处境下,刘裕根本没兴趣去会见这群公子哥儿,纯是看在王弘的情分上,更不愿对王弘的热心泼冷水吧!根本不想深究他们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
  点头道:“一切由王兄拿主意好了,何时与他们见面呢?”
  王弘道:“见面的地点是千千小姐雨枰台对面的淮月楼,届时要委屈刘兄扮作我的随从。这样的清议聚会每晚都举行,在建康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人会生疑的。”
  刘裕笑道:“你怎么说办便怎么办吧,我信任王兄的安排是最恰当的。”
  心中不由泛起当日到雨枰台见纪千千的动人情景,淮月楼高耸对岸,楼起五层,宏伟壮观。
  如果能在顶层欣赏秦淮河的风月,确是赏心乐事,只恨自己根本早失去这种情怀。
  王弘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这几天临近出征,当官的大有大忙,小有小忙,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定下于大军出发后的晚上,举行聚会。”
  刘裕点头答应,心中想的却是待会舆任青?的约会,那是昨夜约好的。
  现在杀死干归的希望,已完全寄托在这善变难测的美女身上。
  黄河被抛在后方远处,燕飞心中忽然又浮起,安玉晴那令他永难忘怀神秘美丽的眼睛。
  奇怪!
  为何这两天会不住想起她呢?
  此时奇异的心灵感应已消失无迹,心湖一片平静,无忧无喜,整个人如融入天地造化里,与脚下的大地和头上的青天混为一体,偏是这个不该有任何杂念的时刻,安玉晴的眸子浮现心湖。
  难道心灵的奇异感应竟是与她有关?
  细想又觉得没有道堙,他并非第一天认识她,以前又没有发生过这方面的事。不过他亦不敢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或许是因自己“进步了”,以前不可能的事现在变为可能,谁敢肯定呢?
  他全速朝淮水的方向掠去,在移上中天的秋阳洒射里,他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之所以能和纪千千建立心灵的联系,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热恋,强烈的爱火筑起了一道能超越任何距离、贯通一切阻隔的心灵桥梁。这是可以理解的。
  假设这几天心灵的奇异现象,是因安玉晴而起,那是否代表他们之间,亦存在着相近他与纪千千之间的互相爱恋呢?
  燕飞为这个想法感到惊诧。
  自第一次在边荒遇到安玉晴,无可否认的她便在他心底裹留下深刻的印象,令他禁不住思念她,渴望再见到她,更回味与她相处时的每一刻。
  在建康乌衣巷谢家的会面,令他与她的关系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当时他的心神全被她独特的思想、谈吐和气质吸引。
  她的每个神情都是那么动人,与她在一起时,他恨不得能把时间留住。
  最迷人的是她予人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便像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纡尊降贵的到人间来与他这个凡夫俗子说话。她的一颦一笑,总能触动他的心弦。
  而她的遽然离开,也令当时的他感到若有所失,心中迷惘。
  不过亦在那天晚上,他遇上纪千千,安玉晴的位置迅速被纪千千取代。
  可是他不会自己骗自己,他对安玉晴确曾经生出爱慕之意。
  但对安玉晴的仰慕已是过去了的事,他现在的心全被纪千千占据,再容纳不下其它事物。
  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为何自己现在偏偏不断地想起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刻,他心中浮现另一个图像,在美丽的山区里,有一片黝黑的焦土,中心处是个深广达数十丈的大坑穴。
  白云山区的天穴。
  忽然间,他感应到令他心灵出现异动的来源,是来自天穴的位置。
  接着天穴的图像被安玉晴神秘的眸神代替。
  就在此刻,他醒悟到安玉晴正在天穴附近。他完全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奇异的感应,但却清楚自己必须先赶往天穴。
  不抛开一切去见这位俏佳人,他是不会安心的。虽然没有可能因她而移情,但除男女之爱外,他肯为她做任何事。

 

 

第七章 最后通牒

  刘裕头戴竹笠、划着快艇,进入茫茫烟雨中的燕雀湖。
  今早起来,明明仍是天色碧蓝,秋风送爽。忽然云堆不知从何处移来,丝丝细雨就这 漫空洒下,远近的景物模糊起来,令人分不清楚是雨还是雾,平添了刘裕心中的愁绪。
  他心中不住浮现那晚私会谢锺秀的情景,那种把她拥在怀裹的感觉;那种犯禁的感觉,令他勾起对淡真最确切的回忆,就像命运在重演。
  他对自己坦白,当她动人的肉体在怀里抽搐颤抖的一刻,他忘掉了一切,包括淡真在内。恐怕没有其它的美女,例如江文清、朔千黛又或任青媞可予他同样的震撼。只有谢锺秀,可以令他拥着她时,生出似拥着淡真的销魂感受。在那一刻,她真的代替了淡真。
  唉!
  这会是他永远埋藏于心底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向屠奉三和宋悲风宣明不会对谢锺秀有任何野心,是他必须说的话。作为领袖须为大局着想,不能被个人的私欲左右,更不该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何况谢锺秀是绝对碰不得的诱饵。
  他刘裕所处的位置,令他只能说在那处境该说的话,做最该做的事,否则追随他的人会因而离弃他。
  生命充满了惆怅和无奈,在一个不公平的社会,更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尽管未来他成了南方之主,仍难以在短时间内打破成规,因为在向上硬闯的过程里,他要争取高门世族的支持,也因此须保护他们的利益。
  风声飘响,一道人影从岸上掠至,跃往艇子的中央处。
  扮作小伙子,戴上麻草织成的帽子的任青媞,出现眼前。在茫茫的雨丝薄雾里,她像变成天地的核心,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
  任青媞送他一个羞涩中带着甜蜜情意的笑容,分外迷人。香唇轻吐道:“刘裕!你好吗?”
  刘裕感到心弦似被她的无形纤手轻拨了一下,想起美丽便是她最厉害的武器,不由心中暗叹。
  道:“我好还是不好,便要看小姐你了。”
  任青媞微嗔道:“只听你这两句话,便知道你仍然在怀疑青媞的诚意。”
  刘裕苦笑道:“由第一天我遇上你,你便一边献媚一边动刀子,你说我可以毫无戒心的信任你吗?”
  任青媞道:“你可以怀疑青媞,那青媞是否也可以怀疑你刘裕呢?”
  刘裕愕然道:“你怀疑我什么呢?”
  任青媞漫不经意的耸耸肩道:“什么都怀疑,例如你是否只是在利用人家,根本不把我当作伙伴;又或我是你另一个须除去的对象,干归遭殃后便轮到青媞.你的脑袋转什么念头,人家怎晓得呢?”
  刘裕想起昨夜屠奉三说要杀她的话,心忖她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的,只不过不是自己的念头。同时想到任青媞现在是利用本身能起的作用,向他漫天要价,逼他作出承诺。
  叹道:“我岂是这种人呢?你想杀我倒是不争之实,只是我福大命大吧!你凭什么来责怪我?”
  任青媞瞟他一眼,低头浅笑道:“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在没有信任的基础下,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幸好这事也有解决的办法,你愿意考虑吗?”
  刘裕讶道:“这种事也有解决的办法吗?除非能把各自的心掏出来让对方看。”
  任青媞两边玉颊同时被红晕占据,螓首垂得更低了,轻轻道:“我的解决办法,差些儿便是这样了。”
  配合她充满挑逗性的神态,若刘裕不明白就是大呆子。
  刘裕更明白这或可能是她对自己最后一次的通牒,知会他如仍不肯和她合体交欢,她将会怀疑他的“诚意”。
  任青媞看得很准,像刘裕这种人,是会对把处女之躯献予他的女人负责任的人。反过来说,如果刘裕坚持拒绝她献身,当然代表他不肯接纳她。
  在这要命的时刻,在这不得不依赖她的时刻,他可以说“不”吗?那他就没法杀死干归,他便有可能输掉这场仗。
  他愈来愈明白到,领袖之不易为。任何事情都是要从大局作出考虑,个人的好恶是完全次要的。
  从一开始在他心中,他便认定她是徽头彻尾的妖女,偏是这妖女对他有极强烈的吸引力,所以明知她可能是南方最狡猾、最心狠手辣的妖女,他仍不肯真的伤害她。但他实在不欢喜那种感觉,有点像被她玩弄于股掌上的感觉。
  刘裕淡淡道:“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我们绝不能横生枝节,事情愈简单愈好。明白吗?一切待杀了干归和卢循再说吧!”
  任青媞仰起花容,喜孜孜的道:“好吧!让我先研究如何杀干归,你细心的想想,是否有破绽落入干归手中呢?”
  刘裕沉吟片刻,摇头道:“我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何你会有这个想法?”与她说话要步步为营,绝不可没有戒心的向她透露己方的情况,否则如她小姐忽然改变心意,掉转枪头,站在干归的一方来谋算自己,便糟糕极矣。
  此时小艇来到湖水中央的区域,岸上的景物消失在迷蒙的水雾里,他们宛如置身于无垠的空间裹。
  任青媞道:“我看人是不会看错的,能观人于微,昨夜我去见干归,向他透露卢循在琅砑王府大门外行刺司马元显,及后你又从王府后院溜出来,然后到归善寺去。这些都该是他急需的珍贵情报,可是他却似不大放在心上,还着我千万勿要打草惊蛇,但又不肯向我透露他有什么手段。他这种反应,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如何对付你他已胸有成竹,想出了好计策。”
  刘裕皱眉思索道:“我刚移往另一秘处藏身,如果他的计策是针对我仍在归善寺而设,他会非常失望。”
  他故意说出改了藏身的地方,是为试探任青媞,看她会否追问新的藏身处。
  任青媞道:“我是不会看错干归的,你肯定是在某一方面出了问题,被他掌握到破绽。你现在回去好好的想想,看问题出自哪一方面。只要你能掌握到破绽所在,便可以从而推测出干归行刺的计划,再反过来对付他。你不用对我说出来,由现在起我亦不会再找你,以避嫌疑。千万勿忽视我的警告,这或许是你唯一杀干归的机会,错过了便永不回来,也白费了我一番苦心。人家要走哩!记得你刚才曾答应过人家的事哩!”
  刘裕回到青溪小筑,司马元显正舆屠奉三在客厅兴致勃勃的谈话,就像知心好友在聊天,从神态语调绝看不出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司马元显见刘裕回来,欣然道:“我从屠兄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原来只是侦查敌人,可以有这 多层出不穷的手法。”
  刘裕故示亲密,席地坐往司马元显的一边,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敌正是胜利的关键。”
  司马元显深有感触的道:“不瞒两位,那晚我和你们在江上被‘隐龙’追逐,是我毕生难忘的事。以前我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惊险的情况。你们也清楚的,我到哪里去都是前呼后拥,敢开罪我的数不出多少个来。但那晚却是与敌人正面交锋,敌我两方斗智斗力,稍一不慎,便要舟覆人亡。而你们谈笑用兵、临危不乱的态度,更对我有很大的启发,到今天我仍很回味当时的情况。”
  刘裕心忖如论惊险,该是他被燕飞从舰上强行掳走惊险多了,不过看来司马元显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又或索性忘掉算了。
  问道:“我们在这个地方,保密的工夫做得足够吗?”
  屠奉三双目现出注意的神色,显然掌握到刘裕并非随口问问。
  司马元显微一错愕,然后道:“此事由爹亲自安排,知情者不到十个人,都是在忠诚上无可置疑的。”
  刘裕道:“那就不该是公子你这一方出问题。”
  屠奉三向他打个眼色,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刘裕明白他眼神的含意,是教他不要隐瞒司马元显,由于还须与司马道子父子长期合作,以诚相待该是最高明的策略,否则如果被司马元显发觉他们处处瞒他,良好的关系会转趋恶劣。
  司马元显也道:“是哩!刘兄为何会忽然担心这地方呢?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刘裕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我们谈论的事,公子只可以让琅讶王和陈公公知道,总言之愈少人知道愈好。”
  司马元显兴奋起来,不迭点头道:“这个当然,我是懂得分轻重的。”
  刘裕向屠奉三道:“任青?警告我们,干归在对付我一事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当是已拟定好全盘计划,所以该是我们在某一方面被干归掌握到致命的破绽。”
  屠奉三现出震动的神色,皱眉不语。
  司马元显一呆道:“任青媞?你怎会和她往来的?”
  刘裕点头道:“正是她。那天我离开贵府后,给她跟在后方追到归善寺去,这才有央公子另找藏身之所的事。”
  司马元显一头雾水的道:“我不明白,她和干归不是一伙的吗?”
  刘裕当然不会向他削白和任青提纠缠不清的关系,道:“我和她算是老相识,时敌时友。此女心狠手辣,谁都不知她心中想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从己身的利益着眼。现在她和干归因争宠而互相排挤,所以她说的话该是可信的,因她要借我们的手除去干归。”
  说罢心中一阵不舒服,在某一程度上,他已出卖了任青媞,幸好此事并非完全没有补救的办法,只要在司马元显身上下点工夫。
  又道:“我曾立誓答应她,不会把她暗中帮我们的事泄漏出去,公子是自己人,我当然不会隐瞒。这就叫江湖规矩,请公子帮忙,否则我刘裕便成弃信背诺的人。”
  司马元显露出感动的神色,探手拍拍刘裕肩头,道:“刘兄真的当我是朋友,我便连爹也瞒着,且答应永不说出这件事。”
  屠奉三欣然道:“由这一刻起,我们都是兄弟了。”
  又皱眉道:“我们究竟在哪方面给干归抓着把柄呢?”
  司马元显道:“除了你们三人之外,还有谁晓得这地方呢?”
  刘裕道:“只有王弘了。”
  司马元显道:“王弘绝不是这种人,何况他爹对桓玄深恶痛绝。会否是他被人在后跟踪而不察觉,直跟到这裹来。”
  屠奉三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且知道又如何?我们岂是那 容易被收拾的。要杀刘兄,必须在某一完全没有戒心的环境攻其无备,方有成功的可能。”
  司马元显向刘裕道:“刘兄要小心任青媞那妖女,说不定她忽然又说有什么要紧的情报,着你去见她,事实上却是个陷阱。她现在虚言恫吓,只为取得你的信任。”
  刘裕苦笑道:“我倒希望是如此,但她却说再不会与我联络,敦我好自为之。”
  司马元显错愕无语。
  屠奉三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看着刘裕沉声道:“我这边,也真想不出任何问题,你呢?例如有什么事是你尚未告诉我的?”
  刘裕思索起来。
  司马元显仍不服气,道:“你们真的信任任青媞吗?”
  屠奉三正容道:“我比任何人更明白在桓玄手下任事的情况,干归和任青媞互相猜疑是合理的。他们是同类的人,只要有机会,肯定会除去对方,这叫先发制人者胜。”
  刘裕全身一震。
  两人齐往他瞧去。
  司马元显喜道:“想到了!”
  刘裕点头,缓缓道:“该是想到了,仍是与王弘有关。”
  司马元显不同意的道:“我认识王弘这个人,他绝不会出卖朋友,何况刘兄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屠奉三道:“该不是直接与他有关系,而是他被人利用了。”
  刘裕道:“正是如此。今早他来找我,说他有几个知交好友想与我一众,约好了在征南军出发的那一晚,在淮月楼见面。”
  司马元显露出不悦神色。
  屠奉三愕然道:“为何你会答应这种不必要的应酬呢?”
  刘裕当然明白司马元显的心态,亦知要如何安抚他。道:“王弘与我的关系,建康没有人不知道,想找我,王弘可说是唯一的途径。干归便是看准此点,通过与桓玄有秘密连系的人,此人又与王弘有交情,向王弘套问,便可以布局杀我。”
  转向司马元显道:“王弘并不清楚我真正的情况,只知公子已接纳了我们,大家齐为朝廷效命,根本不会想及其它问题。能约我去和他的朋友见面,他也大有面子。”
  司马元显紧绷着的脸容舒展开来,点头道:“这类聚会在建康是最普通不过的事,人人都想亲耳听刘兄说出杀焦烈武的经过。”
  屠奉三沉声道:“你去见的人中,肯定有一个是暗中舆桓玄勾结的人。”
  司马元显紧张的问道:“是哪些人呢?”
  刘裕把名字道出来,然后和屠奉三看着司马元显,等听他的意见。对这五个人,司马元显当然比他们清楚多了。
  司马元显苦思片刻,叹道:“五个人我都认识,真想不出谁有问题,要说最令人怀疑的人,我会指出毛修之,他是巴蜀大家族毛璩的后人,不过毛璩已被亲桓玄的另一大族谯家连根拔起,毛修之该与桓玄有深仇才对。真令人头痛。”
  接着道:“就由我去监视这五个人,只要真有人与干归暗中勾结,定瞒不过我。”
  屠奉三微笑道:“千万不要如此,现在我们最要紧是不动声色,要连王弘也瞒着,来个将计就计,这或许是杀干归的唯一机会。”
  司马元显道:“如果我们走错门路……”
  屠奉三从容道:“还记得那晚郝长亨向我们撒网吗?成败就是那么决定了,郝长亨逮不着我们,注定要给我们掳人离开。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我们只能信任自己的看法,如果输了,只好怪自己犯错或倒运。”
  又道:“今次反刺杀的行动由我负责,我会研究每一种可能性,设计出完善的策略,务要教干归在自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堕进死亡陷阱去。”
  
第八章 洞极仙丹

  燕飞奔上山顶,忽然立定,原来已到了山崖边缘,恰好看到三十多里外边荒集落日的美景。
  无涯无际安详肃穆的宁静弥漫着整个辽阔的空间,红日像一艘远航的楼船逐渐被地平吞没,颖水变成耀人眼目的一道光带,蜿蜒横过大地。
  渡过黄河后,他昼夜不停地连赶两天路,终于回到边荒集,可是为了安玉睛,他现在要过门不入,到明天才会回边荒集去。
  夜窝子的灯饰逐渐亮起来,古钟楼更是灯火辉煌,有如荒芜大地上指路的明灯。燕飞可以想象其中热闹的情况。
  区区一集之地,每天有多少事在发生和进行着,其中又有多少影响到天下的盛衰?
  燕飞感到眼下的边荒集和他荣辱与共,再分割不开来。
  边荒集经姚兴和慕容麟一番努力下,防御力大幅增强,不过以之抵抗精善攻坚、纵横北方,由慕容垂率领的无敌雄师,显然力有未足。如何保卫边荒集,确煞费思量。如果有刘裕在,他便不用担心,可是刘裕肯定仍在南方挣扎求存,无法分身。
  燕飞离开高崖,朝天穴的方向进发。
  青溪小筑主厅。
  刘裕与刚回来的宋悲风对话。
  宋悲风道:“果如我们所料,司马道子亲向二少爷提亲,却被二少爷推在大小姐身上,司马道子只能暂时作罢。”
  刘裕道:“以司马道子的霸道作风,竟不立即去见大小姐吗?”
  宋悲风道:“或许他是作贼心虚,因害死了大小姐的骨肉至亲,故不敢面对大小姐。对大小姐他是有一份敬畏的,据闻他私下对左右的人说,见到
  大小姐有点像见到安公,你说他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见大小姐吗?“
  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如释重负,道:“孙小姐晓得此事吗?”
  宋悲风道:“是我亲自把这消息告诉她的。我是心软了,不愿见到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她听后非常欢喜,还问我是否你想出来的妙计。”
  刘裕问道:“你如何答她呢?”
  宋悲风道:“我只好含糊其词,说是我们想出来的。你真的不该再见孙小姐,她对你的确有好感。她告诉我,见到你时便想起她的爹,可知你在她眼中如何英武不凡。”
  刘裕苦笑道:“明白哩!”
  此时屠奉三回来了,坐下喝了两口熟茶后,道:“米铺已撤走了所有明岗暗哨,照我猜卢循该是收到风声,故另觅藏身之所。”
  刘裕头痛的道:“卢循始终是个难测的变量,可以在任何时间忽然出现,打乱我们的阵势,至乎影响我们杀干归的行动。”
  宋悲风道:“最怕他收到了明晚淮月楼聚会的消息,那便糟糕了。”
  屠奉三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干归和卢循暗中勾搭,卢循才有可能晓得这 秘密的事。但卢循根本没有可能接触到干归,兼且有任妖女这个障碍,所以该是不可能的。”
  刘裕点头道:“理该如此!”
  屠奉三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想到每一个能令我们致败的可能性。其中一个可能性是与陈公公有关系。”
  刘裕和宋悲风同时色变,齐失声道:“陈公公?”
  屠奉三道:“我仍是处在怀疑阶段,也许是我多疑,卢循那天于琅玡王府大门外偷袭你们,该不会是凑巧碰上那么简单。”
  刘裕一震道:“你是指陈公公向卢循暗通消息。”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希望不是如此吧!若是如此,我们这一方将没有隐秘可言。”
  屠奉三道:“我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表面看,卢循那次刺杀行动是针对司马道子或司马元显,但其实却没有道理。孙恩现在最顾忌的人,首推我们刘爷,然后是刘牢之或桓玄,肯定不是司马道子父子。我们来想想吧!杀了司马道子对天师军有甚 好处,司马氏皇朝肯定大权旁落,刘牢之因而坐大,甚至控制朝政,这对天师军有什么好处呢?”
  刘裕道:“我最初的想法,是他正在琅玡王府门外探查,听到我和司马元显在车厢内对话,所以把握机会,骤下杀手。”
  屠奉三道:“这个可能性不大,除非卢循能靠近你们的马车,尽管卢循练成黄天大法,要窃听在奔行的马车厢中低声的对话,仍是没有可能的。”
  宋悲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声道:“如此说,卢循是收到确切的消息,故埋伏在琅玡王府门外,一心行刺小裕。”
  屠奉三道::冱个解释最合乎情理。这几天我派人日夜不停地在米铺附近监视,却没有发现卢循的踪影,到昨晚更撤走了米铺所有暗哨,显然是卢循早收到风声,但为了不那么惹人起疑,所以多待了两天才撤离。“
  宋悲风道:“如果陈公公是孙恩的人,怎会坐看菇千秋败亡呢?”
  屠春三道:“陈公公是不得不让菇千秋牺牲的,因为菇千秋再没有利用的价值。”
  刘裕道:“如果陈公公确与孙恩有关系,我们还有何军机秘密可言?”
  屠奉三道:“我对陈公公的怀疑,并非始于今天。他随口便指出卢循练成了黄天大法,显然对此事早有所知,足令我心中起疑。依年纪和武功论,陈公公如与孙恩有关系,便该属同辈师兄弟那类关系。至于他如何变成太监,恐怕司马道子才清楚。”
  刘裕道:“我该否直接和司马道子说呢?”
  屠奉三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却也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你要说服司马道子,首先要费唇舌解释,为何你会是卢循要刺杀的头号目标。例如卢循对你用兵如神生出顾忌,又例如你隐为南方军民心中的真命天子诸如此类,且今次是由你亲口道出,你说司马道子会怎样想?”
  宋悲风道:“然则有何办法呢?我们还要借助他对付干归。”
  屠奉三道:“我们先要弄清楚,卢循是否想杀干归呢?”
  刘裕道:“这个当然,如果卢循能先杀干归后杀我,可算是满载而归,且天师军立即威势大振,军心鼓舞。”
  屠奉三道:“所以我们可依计而行,在杀死干归之前,该不会出岔子,问题只会发生在干掉干归之后,说不定我们可以有机会对付卢循,来个一石二鸟。”
  刘裕道:“你认为干归会在何处向我下手呢?”
  屠奉三道:“最佳进行刺杀的地方,莫过于在水里,如能在酒宴进行间向你下毒,更是十拿九稳。干归的女人既精善用毒,他也不该差到哪里去,手下中亦应有谯家的用毒高手。至于令王弘的船迅速下沉,则是懂点江湖道的人也可轻易办到的事。所以如果你没有提防的心,今次干归的行动肯定会成功。这叫有心算无心,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宋悲风道:“卢循会在何处发难呢?”
  屠奉三苦笑道:“当然亦是在水里,在那敌我难分的情况下,谁人准备充足,谁便能占上风。当我们成功干掉干归,力战后身疲力竭之时,卢循在陈公公配合下忽然施袭,恐怕只有像燕飞那般的高手才有希望生存,我们三个都不行。”
  宋悲风道:“这是假设陈公公真的是天师军在司马王府的卧底。”
  屠奉三道:“这个可能性很大。这是我一向行事的作风,绝不会疏忽任何致败的因素。”
  刘裕道:“我们有能力同时办妥这两件事吗?”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司马元显的实力,但如何砌词令他连他爹和陈公公也瞒着,并不容易。”
  司马道子已晓得明晚淮月楼的约会,并认同这是干归精心布置的一个陷阱,故下令司马元显全力助他们。
  宋悲风道:“事情愈搞愈大,不通知王弘,事后他会认为我们不够朋友。”
  屠奉三对刘裕道:“你怎么看?”
  刘裕知他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明白他认为可以牺牲王弘的心态,可是他自己却不是这种人。叹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茫不知情,他的家将肯定死伤惨重,王弘也可能小命不保。看来还是先向他打个招呼,最好是把他的家将换上我们的人,我的心会好过点。”
  屠奉三笑道:“一切遵照刘爷的吩咐。今次最好除我们三人外,其它全用上司马元显的人,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刘裕点头同意,道:“司马元显该快到了,这会是反刺杀行动前最后一个有关的密议。”
  晶莹的星辰在漆黑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天穴静静躺在环绕群山的怀抱里,似沉睡了过去,再不愿理会人世间的事。它代表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代表着那秘密遗留下来不可磨灭的痕迹。
  安玉晴静立在天穴的边缘处,当燕飞出现在天穴另一边,她立即生出警觉,朝他望来,即使远隔十多丈,又是在黑夜里,燕飞仍看到她神秘美眸闪亮的异芒。
  他清楚感到安玉晴不同了,但又没法具体掌握到她在甚 地方变了。或许是她把以前的特质都深化了,变得更神秘;更超脱;更恬静;更独特。
  究竟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可以令自己对她生出感应。
  几下呼吸间,燕飞来到她身旁。
  安玉晴的美目仍凝视着天穴,从燕飞的角度看去,她俏脸的轮廓如灵秀山川般起伏,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雕琢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线条。老天爷真不公平,为何对一些人如此厚爱呢?她的美丽确有别于纪千千,但同样动人,如果纪千千是天上的艳阳,她便是深谷上的璧月。
  她的确不同了,脸肌变得晶莹剔透,眼神更是深邃难测。以燕飞的灵应,一时亦无法掌握她的深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了!”
  燕飞道:“你一直在召唤我?”
  安玉晴淡淡道:“我在这里已徘徊了二天三夜,不时想起你。大白天时不住有人到这里来观光,我只好躲起来。但我知道你正赶来此处,所以一直在等待你。”
  燕飞听着她动人的声音,不知是否受她影响,心灵一片祥和,在柔风的吹拂下,生出即使如此站到天地的尽头,也不会有丝毫沉闷的感觉。
  道:“在姑娘身上该发生了很奇妙的事。”
  安玉晴玉容静如止水,轻柔的道:“你想知道?让我告诉你吧!那晚这里发生震动整个边荒的大爆炸,令卧佛寺化为飞灰,只留下眼前这个大坑穴,我便晓得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于是匆匆赶回家去,向家父报告此事。”
  燕飞道:“我明白姑娘当时的心情。”
  安玉晴道:“当时我是又惊又喜,同时心中生出一股没法道出来的情绪,你真的明白吗?”
  燕飞道:“我真的明白。”
  安玉晴道:“你该清楚家父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一直沉迷丹道,终日顾着采药炼丹,埋首炉鼎之术,虽赢得丹王之名,却连妻女也不顾了,到最后出岔子,练坏了脑袋,如不是你出手相救,他还不知胡涂到何时?”
  燕飞道:“现在他和你娘和好如初了吗?”
  安玉晴仍没有朝他望上半眼,用神的盯着天穴,徐徐道:“不但重修旧好,还比以前更恩爱,我真的很感激你。”
  燕飞目光投往天穴,微笑道:“你爹是否放弃了炼丹呢?”
  安玉晴道:“恰恰相反,他返家不久,便开炉炼被他认为是最终极的‘洞极丹’,娘今次不但没有生气,还帮他打点炼丹的诸般琐事,或许是要为他完成这最后的心愿。你知道‘洞极’这两个字的真正含意吗?说的就是仙门洞开,飞升而去。”
  燕飞道:“如此说,如果令尊能炼成此丹,服食后便可成道成仙了。你娘怎会容许他这么做,他又忍心抛下你娘吗?”
  安玉晴道:“哪有这般容易?娘根本不信,恐怕爹亦是半信半疑。不过爹已是炼丹成痴,不试恐怕寝食难安。”
  燕飞是第一个不相信,不论服下什么仙丹灵药,最佳的效果顶多是变化体质和改变精神状态,与能否破空而去不会有直接的关系。否则尼惠晖的爹、安世清的师傅便不用抱憾而终了。
  安玉晴续道:“我抵家时,爹刚炼成‘洞极丹’,还沐浴更衣,斋戒三天,准备服食。”
  燕飞道:“他不怕再出乱子吗?”
  安玉晴道:“今次他是信心十足,自信已纠正了以前过寒致生水毒的情况。娘也相信此丹虽不能令他成仙成道,但该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所以没有说过半句话。”
  燕飞想起“丹劫”便犹有余悸,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玉晴终往他望去,两人眼神接触,燕飞心神遽震。这美女的眼神明显不同了,秘不可测的感觉有增无减,最引人人胜是内中超乎一切世俗的安宁平和,似若两泓无底的深潭,独立于人世的纷扰之外。
  她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我把就我所知有关天穴的前因后果,告诉我爹,你道他有什么反应,说了什么话呢?”
  燕飞道:“若我是他,会大吃一惊。”
  安玉晴摇头道:“他的反应比你想的要强烈多了。他听后整个人跃上丹房之顶,再跳下来放声哭道:”我的娘!原来是真的。‘“
  燕飞哑然笑道:“这是第一次听姑娘说粗话,感觉非常新鲜,我明白姑娘的苦心,不重述这句话,肯定不够传神。他娘的!难道令尊一直不相信三佩合一,确可以洞开仙门吗?”
  安玉晴平静的道:“他不但对三佩合一能否开启仙门半信半疑,甚至对是否能成仙成道,亦抱怀疑的态度。当他告诉我是因三佩合一,方会有天穴的异象,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现在燕兄如此说,那不单三佩确已合一,且和燕兄直接有关,对吗?”
  燕飞道:“确是如此,我亦没有打算在此事上对姑娘隐瞒。”
  安玉晴甜甜浅笑,道:“谢谢你。”接着目光重投天穴,从容道:“爹把自己关在丹房沉思整夜,到天明时才找娘进去说话,然后再唤我进去,决定让我服下‘洞极丹’,还说仙缘只有一个,做父母的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这个女儿。以前不知道是否真有仙界存在,吉凶难卜,才不敢起这个念头,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飞听得头皮发麻,难怪安玉晴有这么大的变化,原来是服食了丹王安世清穷毕生心血,所精制出来的终极灵丹。
  
第九章 破碎虚空

  燕飞和安玉晴并肩坐在丘坡处,下方便是天穴。听罢燕飞说出三佩合一的经过,安玉晴道:“仙门是否出现了?”
  燕飞道:“我的确感应到一个奇异的空间,当时我的直觉是如投身到那空间里,会到达另一个世界去,内中包含了无限的天地。”
  除尼惠晖外,他尚是首次向人透露这惊人的秘密,顿感轻松了不少,似减轻了精神上的负担,因为这个秘密不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还害他不住向朋友说谎。
  安玉晴神情平静无波的道:“空间里的空间,这就是《战神圆录》最后一着的‘破碎虚空’了。”
  燕飞愕然道:“‘破碎虚空’?招名改得真好。《战神图录》是什么东西来的?”
  安玉晴道:“《太平洞极经》记载了很多广成子的由来事迹,其中一篇关于天、地、心三佩,说广成子进入一个叫‘战神殿’的地方,把天、地、心三佩带到人世来,把它们赠给黄帝,接着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已白日飞升,有人说他重回‘战神殿’去。‘破碎虚空’是由广成子说出来,指这是《战神图录》最后的一招。就是那么多。”
  燕飞道:“《太平洞极经》不是早失传了吗?”
  安玉晴悠然神往的道:“《太平洞极经》是在我师公手上失传,当他读通全经,便将它一把火烧掉,然后穷十年的时间,凭其从《太平洞极经》炼成的以精神感应三佩的秘法,寻获三佩。此后选择道山,还收了九个道僮,开炉炼丹,为三佩合一用功。师公是自汉代张天师后,第一个读通《太平洞极经》的人,此经也使他晋身无可争疑的道门第一人,就像没有人敢怀疑你燕飞是边荒第一高手。”
  燕飞大感写意,并不全因有美为伴,当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伴着她,便像伴着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之一,不一定要牵涉到男女之爱。更重要的是他找到倾诉的对象,安玉晴现在是孙恩之外,最有资格与他谈论仙门的人。
  道:“令师公竞有九个徒弟?我印象中似乎没那么多。”
  安玉晴道:“其中两个被逐出门墙。大师兄就是孙恩,我爹排第二,接着是江凌虚,师兄弟中亦以他们三人成就最高,但我爹却最得师公钟爱。”
  燕飞忍不住问道:“你师公炼成了‘洞极丹’吗?”
  安玉晴淡淡道:“这是师公晚年心灰意冷的一个原因,他始终没法解决丹毒的问题。那时师公认为,如果能炼成‘洞极丹’,与‘丹劫’一起服食,或有足够能力把三佩合一,可惜始终没法达成心愿,致含恨而终。”
  燕飞道:“你服下‘洞极丹’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安玉晴朝他望去,轻轻道:“你说呢?”
  燕飞没法移开目光的打量她。安玉晴的确不同了,气质变得更神秘灵秀,俨如在深山穷谷中淌留至纯至净的清洌泉水,愈看愈是动人。“洞极丹”令她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超然于俗世所有贪嗔痴的七情六欲之外,圆满自足,不假外求。
  现在世上唯一能使她动心的,或许只有仙门吧!
  燕飞道:“姑娘变了很多,但我却找不到言语去形容姑娘的变化。”
  安玉晴浅笑道:“你在胡诌,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嘴馋了,肚子饿时比以前更想大吃一顿。我已五天未有半粒米进肚子哩!”
  燕飞欣然道:“是我胡涂,这么晚了,竟不懂得问姑娘有没有吃过东西。相约不如偶遇,便让燕某人作个小东道,请姑娘到不夜天的夜窝子,吃一顿痛快的。”
  安玉晴抿嘴笑道:“你不怕你的荒人兄弟误会你移情别恋,有了新的情人吗?”
  燕飞大感尴尬,但感到她没有丝毫妒忌之意,只是促狭戏弄他,苦笑道:“你对我的情况相当清楚。”
  安玉晴从容道:“燕飞和纪千千的恋情天下皆知,我虽不爱理世事,此事想不知道也不行。说起纪千千,令我联想到慕容垂,顺带告诉你一个消息,便当是报答你坦诚告诉我有关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秘密。”
  燕飞讶道:“什么消息竟是与慕容垂有关呢?”
  安玉晴道:“你听过秘族吗?”
  燕飞遽然一震,道:“请姑娘继续说下去。”
  安玉晴用神看他,道:“从罕有出现在你身上的震骇,秘族该与你有瓜葛。”
  燕飞叹道:“可以这么说,姑娘请说下去吧!”
  安玉晴道:“秘族是以大漠为家北塞最神秘的民族,人数不多,从来不超过一千人,这是因为沙漠生存条件恶劣,要有很坚强的生命力,才能活下来,其武功独辟蹊径,在沙漠裹来去如风,对敌时他们是最可怕的战士,遇有节日庆典时则狂歌达旦,比你们荒人更活泼狂野。这是一个充满悲观色彩的奇异民族,向往死亡,认为生命只是一个过程,短暂而没有意义。”
  燕飞愕然道:“姑娘怎会对秘族有如此深入的认识?”
  安玉晴淡道:“因为我娘正是秘族的人。”
  燕飞失声道:“什么?”
  安玉晴道:“我娘是我爹到大漠找寻墨玄石时认识的,我娘是当时秘族
  最出色的美女,武功高强,与我爹一见钟情,不顾族人反对,与我爹私奔到中原来。“
  燕飞心忖难怪安玉晴有一双这么与别不同的眼睛,原来继承了秘族美女的传统。她的话激起了他心湖里的浪涛,感到命运好像总爱作弄他。
  安玉晴续道:“当年秘族和柔然结成联盟,对抗苻坚,令苻坚震怒,派出王猛率军进击两族。柔然族逃往极北,秘族潜返大漠。本来以王猛之能,亦难以奈何回到大漠的秘族,只恨有秘族的人受不住王猛利诱,兼且贪生怕死,背叛了秘族,害秘族之主万俟弩拿惨被王猛生擒,押返长安囚禁,秘族遂派人到长安来营救,在慕容垂暗中大力帮忙下,万俟弩拿成功越柙逃返大漠,并对慕容垂许下诺言,只要将来慕容垂有祸,必全力出手相助。现在便是秘族向慕容垂报大恩的时候了。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燕飞苦笑道:“此事三日难尽,我的脑筋此刻有点胡涂。你娘不是已脱离秘族吗?为何却可以知道秘族的情况?”
  安玉晴道:“万俟弩拿之女叫万俟明瑶,塞北的人都称她作秘女。万俟其实是鲜卑族中一个姓氏,秘族亦是鲜卑族其中一个支流,所以慕容垂肯冒开罪苻坚之险助万俟弩拿脱险。在我服仙丹之时,秘女到我家来见我娘,请我娘出手相助以报慕容垂的大恩,却被我娘拒绝了,说自己再不是秘族的人。我想到慕容垂请秘族帮忙,该是为对付你们荒人和你的族人,所以知会你一声。”
  燕飞仰望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万俟明瑶,唉!
  安玉晴柔声道:“你认识秘女明瑶吗?我娘说她不论武功、才智,均远在乃父之上,我娘也感自愧不如。这番话令我非常震惊,能被我娘看上的人,天下间没有多少个。孙恩一直不敢来向我爹强讨心佩,很大的原因是怕我娘和我爹连手。”
  燕飞叹道:“我是认识她的。”
  安玉晴饶有兴趣的道:“给我猜中了,她是否真的长得很美丽?我娘说她的美丽有如神迹,是惊心动魄的。她比之纪千千如何呢?”
  燕飞颓然道:“她的确非常出众,不过却很难如此去比较,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地方,在我心中,姑娘的美丽便不在她之下,各有各的气质。”
  安玉晴欣然道:“我还是首次听人说我的外貌,但表面的美丽在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一回事。好哩!我们暂时分手好吗?”
  燕飞愕然道:“不是说好到夜窝子去吗?”
  安玉晴善解人意的道:“你还有心情吗?你刚才不厌其详地解释三佩合一的情况,其中微妙处,令我想到很多东西,需要时间仔细回味,也想独自冷静一下。”
  燕飞欲语无言。
  安玉晴缓缓起立,微笑道:“假若有一天你悟通这最后一着的‘破碎虚空’,你会怎么办呢?现在不用告诉我答案,下次见到我时再说吧。”
  说毕飘然去了。
  燕飞呆坐在那裹,心中忽然强烈地思念纪千千。
  建康。
  载着谢琰的三十多艘战船,驶离建康的大码头区,民众夹河欢送,为他们打气,希望他们能凯旋而回,解除正威胁建康有燎原之势的祸乱。
  今早举行出师大典,由皇帝司马德宗主持誓师仪式,陆路大军立即上路,直指太湖西北岸的义兴,谢琰则另率一军,装载辎重粮食,乘船沿长江入运河,开往正舆敌城吴郡遥遥对峙的无锡。
  刘牢之早于两天前离开,到丹徒舆他的水师船队会合,今天亦会向出海口进发,沿东岸南下,进攻的目标是海盐,好与谢琰互相呼应。
  屠奉三、宋悲风和刘裕夹杂在送别的民众裹,感受着民众对南征平乱军的渴望、期待和对天师军深切的威胁和恐惧。
  屠奉三凑到刘裕耳边道:“谁能击退天师军,民众便会支持谁,不理他是否高门名士,又或寒门布衣。在平时权贵可把民众当作贱奴般肆意践踏,但在战争裹,民众的支持会直接影响成败。平日不多做点惜孤念寡的工夫,等到有事想妄求民众拥护,一定是费日损功。”
  刘裕此时心想的却是任青媞.今晚如能成功干掉干归,他该如何对待她呢?最好的解决方法当然是把她杀死,但他却自知下不了手,可是如依她的方式以占有她来表示自己真正的接纳她,他又感犹豫,怕与她更纠缠不清,损害自己的威信。矛盾至极点。
  听到屠奉三这番话,只好点头应是,说不出话来。
  宋悲风在另一边兴奋的道:“建康已久未出现眼前万人空巷的场面,上一次是淝水捷报传来,安公乘马车到皇宫报喜,民众全拥到御道两旁,夹街欢呼。”
  刘裕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想到有一天如果自己能令建康的民众如斯欢喜若狂,此生可无憾矣。想到激动处,登时热血沸腾起来,把任青媞抛诸脑后。
  此时有人挤到三人身边来,向屠奉三说话,刘、宋两人认得是屠奉三的手下,都没有在意。
  手下退走后,屠奉三向刘裕道:“边荒有人来了!”
  刘裕和宋悲风会意,随屠奉三离开。
  片刻后他们抵达大码头区著名的千里马行,这是孔老大在建康开的店子,专卖胡马,现在已成了与边荒通讯的站头,更是他们在建康的情报中心。
  三人直入内进,一个手下迎上来道:“他在后院。”
  屠奉三道:“带路!”
  在引路下,三人经过有近三十匹马儿的马?,穿过一个大天井,来到广阔的后院,左右各有一个放草料的仓库,正中的一座建筑物,是店伙的住宿之处。
  另有手下把大门拉开,让三人人内。厅子里本有一人坐着,见三人进来,连忙肃立。此人坐着时不觉有何特别,但猛然起立,自然而然有一股气势,兼之他身材高大满脸英气,三人骤眼瞧去,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屠奉三淡淡道:“蒯恩?”
  蒯恩两眼一红,似欲哭出来,又连忙忍着泪,施礼道:“正是鄙人。”
  屠奉三负手而立,道:“本人便是屠奉三,侯先生要你向我传什么话呢?”
  蒯恩目光投往刘裕和宋悲风。
  屠奉三介绍道:“这位是刘裕,不用我说你该知道他是谁。”
  宋悲风对屠奉三招呼蒯恩的冷漠态度,生出不忍之心,道:“我是宋悲风,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避忌。”
  刘裕喝道:“其它人退下去。”
  随来的手下连忙退出厅外,顺手关门。
  三人站在靠门的一边,蒯恩则站在另一边,气氛古怪。
  蒯恩叹道:“屠爷是否怀疑我呢?”
  说话时,目光却不住打量刘裕,显然对他最是好奇。
  屠奉三冷然道:“在江陵我只信任一个侯亮生,若换了你是我,忽然有人远赴边荒来找我,说是为侯亮生传达一句遗言,你道我会怎么想呢?”
  蒯恩没有丝毫受辱的神态,身子仍是挺得笔直,双目再没有泪光,闪闪有神的道:“我说完侯爷着我传达的话后,会立即离开。”
  刘裕微笑道:“如此蒯兄弟将辜负了侯先生的一番苦心。”
  蒯恩愕然道:“你们不是在怀疑我是桓玄派来的奸细吗?”
  屠奉三傲然道:“想骗我们,岂有这般容易,以侯兄的才智,如果真是他托你来传话,那句话定可释我们之疑。岂是桓玄此子可以想出来。”
  宋悲风道:“说吧!”
  蒯恩现出感动的神色,道:“屠爷确是侯爷的知己。请容我在说出来之前,先交代那天的情况。”
  接着把那天早上发生的事详细道出,最后道:“侯爷把我唤到马车旁,着我立即逃往边荒集,说……”
  屠奉三打岔道:“侯兄当时神态如何?”
  蒯恩答道:“他语气虽然紧张,但神态仍然冷静,没有惊惧。”
  刘裕叹道:“他必有自尽的手段。”
  屠奉三仰望屋梁,双目杀机大盛,道:“桓玄呵!你和我的梁子愈结愈深了。”然后向蒯恩道:“说吧!”
  蒯恩沉声道:“侯爷着我告诉屠爷你,害他的人是任妖女。”
  屠奉三和刘裕早猜到此话,闻言仍禁不住心头遽震。
  屠奉三冷静如常,目光回到蒯恩身上,道:“蒯恩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蒯恩道:“我只想知道任妖女是谁。”
  屠奉三向刘裕打个眼色,着他说话。
  刘裕道:“蒯恩你可知侯先生因何要你不远千里的到边荒去向屠爷传话呢?”
  蒯恩露出错愕神色,道:“刘爷早前说我会辜负侯爷的一番苦心,现在又这么说,但我真的不明白。”
  屠奉三道:“你不明白,只是你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因为你直至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完成侯兄要你传达这句话的遗命。事实上这句话不用你传达我们也可以猜得到,而侯兄偏要命你来传话,是要为你安排将来,不致浪费了你这个可造之才。”
  蒯恩一震道:“侯爷……”
  刘裕喝道:“不要哭,这并不是流泪的时候。你现在可以自由离开,也可以留在这裹和我们一起,全凭你自己抉择。”
  屠奉三接口道:“留下来并不是只为杀任妖女为侯兄报仇那么简单,你甚至要抛开仇恨,继承侯兄的遗志,为助刘爷创立不世功业而奋斗。我们为的并非个人荣辱,而是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大志,现在可立即离开。”
  蒯恩“噗”的一声跪倒地上,诚心诚意的道:“蒯恩愿永远追随刘爷,生死成败在所不计。”
  
第十章 白雁北飞

  边荒集。
  古钟楼议堂。
  慕容战、拓跋仪、呼雷方、费二撇、姬别、程苍古、江文清、姚猛、阴奇和奉召列席的高彦、庞义、方鸿生、刘穆之、王镇恶均已到达,各居其位。反而身为召集人兼主持的卓狂生仍未出现,另一个迟到的是红子春。
  议堂内闹哄哄之时,卓狂生终于到了,刚跨过门坎,他便仰天大笑三声,令人人侧目,也因而停止说话,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去。
  费二撇笑道:“又在发什么疯哩!”
  卓狂生欣然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在发疯,是欢喜得疯了的那种疯,因为我自边荒游开始一直期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什么。
  姚猛抓头:“老卓你在期待谁呢?难道是你失散了十八年的妻子?”
  他的话登时惹起哄堂大笑,只有刘穆之和王镇恶两人没法投入他们轻松的情绪里,因为他们的列席是具有争议性的,大部分成员都反对让他们列席,尚须卓狂生为他们争取。可以这么说,他们在边荒集的未来,将决定于今次临时的议会上。
  卓狂生朝首席走过去,笑道:“去你姚猛的娘。”又肃容道:“我郑重地在此公告,昨夜我终于遇上一个参加边荒游的人,到边荒集来既不是为了天穴,更不是为夜窝子的嫖、赌、饮、吹,而是专诚为了听我卓狂生说书而来的。现在你们明白因何我期待他了。”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卓狂生到主位坐下,面向众人,一脸自我陶醉的神色,还扮了个兴奋如狂的鬼脸。
  忽然众人目光转往入口处,红子春赫然出现,立在入口处,手上举着一封似信函的东西,还轻轻摇晃,好引人注目似的,神态写意轻松,令人感到他心情极佳。
  慕容战道:“人齐哩!终于可以开会了。老红我们已没有责怪你迟到,你还不快滚进来。”
  红子春以有点像舞步的脚法走进来,微笑道:“高彦!叫声爹来听听。”
  姬别和红子春交情最深,立即助阵,模仿出高彦的神气声调,阴阳怪气的接下去,道:“咦!我有什么把柄落到这个死奸商手里呢?”
  众人均是老江湖,终察觉到红子春手上的信函,绝不寻常,且是与高彦有关的。高彦死命盯着被红子春摇晃着的信函,沉声道:“那封信是否寄给我的呢?”
  红子春来到议堂中央,以苦口婆心的神情向高彦道:“我儿你乖点好吗?”
  众人再忍不住,爆起哄堂笑声。连刘穆之和王镇恶也忍俊不住,终于投入了荒人议会的独特气氛里去。
  高彦不敢发火,涨红了脸道:“算我怕了你,那封信是谁寄来的?”
  红子春道:“你在问爹吗?”
  众皆大笑,议堂内再没有半点严肃的况味。
  卓狂生大喝道:“肃静!”
  笑声渐止。
  卓狂生道:“老红你不要卖关子了,我和高彦总算兄弟一场,不忍见他受辱。好哩!高小子,你便大大方方叫声爹吧!”
  众人本以为他是仗义出手帮高小子的忙,岂知最后一句完全露出狐狸尾巴,竟是与红子春、姬别互相为谋。再爆哄笑声。
  江文清喘着气笑道:“不要作弄高彦了,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红子春欣然道:“是我在两湖的老朋友老聂使人送来的。”
  高彦怪叫一声,离椅而起,一个觔斗落在红子春身前。
  红子春把信收到身后,道:“想抢吗?”
  高彦满脸喜色,躬身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小儿高彦一拜。”
  众人此时才响起喝采声。晓得有小白雁的最新消息了。
  庞义大笑道:“高小子当你是他死去的爹!”
  红子春毫不介怀,笑道:“此爹岂同彼爹,不过为惩治你这忤逆不孝儿,老卓接着哩!”一抖手,信函脱手朝卓狂生飞去,高彦飞身探手想来个拦途截劫,却差少许才成功,眼睁睁瞧着信函落入卓狂生手上。
  卓狂生喝道:“不准动!待老子看过再说,因为老子是最有资格看这信的人。”
  高彦苦着脸孔站在他前方,红子春则回到他的席位去。
  众人目光全落在卓狂生手上的信函去,屏息静气地瞧着他把信从函内抽出来,展开阅看。
  卓狂生脸无表情的把信看毕,忽然起身移到后方的大窗旁,把手上的信高举过头挥动着。
  高彦抢到他身旁去,焦急地道:“你想干什么疯事?”
  窗外数以万计的目光,从广场往卓狂生投去。为表示对议会的支持,显示荒人的团结,所有荒人都暂时抛开手上的工作,自发地聚到广场来,以示对议会的支持。
  卓狂生不理高彦,向下面的荒人群众大喝道:“我有一件事宣布,小白雁正在来此途上,我们要好好的款待她,竭尽地主之谊,千万不要让她大小姐有不满意的地方。”
  广场上立即发出轰然狂呼、喝采、鼓掌的巨响,直冲宵汉。
  接着卓狂生把信送入高彦手上,自行回到席位,神气的道:“都说我的招数要得,看!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我的天书亦可以继续写下去。”
  “我的娘!”
  高彦一个觔斗回到议堂中央,另一个觔斗回到位子里,然后振臂大嚷道:“娘呵!我成功哩!”
  接着把信塞给身旁的姚猛,道:“大家传着看。”
  姚猛大急道:“我不识字啊!谁帮我读出来。”
  话犹未已,早给方鸿生劈手抢走信件,展信看起来。
  议堂充满欢乐的气氛,人人为高彦高兴雀跃。
  卓狂生大笑道:“今天的议会有个非常好的开始。哈!该谈正事哩!”
  议堂肃静起来,信则继续传阅。
  卓狂生道:“首先是刘穆之和王镇恶列席的问题,有人反对吗?”
  红子春笑道:“今天大家都非常开心,故不愿因有争论闹个脸红耳赤。我提议由请他们列席者提出理由,然后大家举手决定。”
  卓狂生欣然道:“那就只好由我说吧!我之邀请刘先生和王兄来列席钟楼议会,首先是认为他们没有可疑,我相信议会成员裹大多同意我这个看法。”
  姬别点头道:“我是今天才认识他们两位,经卓馆主说明他们的出身来历后,亦同意他们该不是敌方派来混入我们的奸细,如果敌人的安排巧妙至此,我也只好写个‘服’字。”
  高彦道:“他们绝不会是敌人的卧底,因为他们都是有智慧的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现在我们边荒集的运势如日中天,又出现天穴吉兆,刘爷则在南方崭露头角,不来归附我们,难道去投效豺狼之性的桓玄、祸国殃民的司马道子、不忠不义的刘牢之吗?我相信他们。”
  卓狂生摊手道:“这方面该不用举手表决吧?”
  江文清道:“我是支持他们列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各有所长。刘先生长于政治经济,他费了两天两夜拟出来振兴边荒集的大计,正是我们欠缺的,因为我们没有他鸟瞰式的广阔视野。而且我们各有各的业务,像高小子虽想出‘边荒游’,但他的精神却给小白雁占据了,哪还有空间去用心打理‘边荒游’,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总理整个边荒集在军事、经济和民生上的发展,而刘先生正是我们不二之选。”
  姬别鼓掌道:“我被大小姐说服了。”
  红子春喝道:“我则是被刘先生那份计划书说服了,最难得是照顾到各方面的利益,又不会影响边荒集原有的特色。”
  卓狂生欣然向刘穆之道:“先生的心愿达到哩!由今天开始,你已拥有在议会列席的资格。”
  众人鼓掌喝采的欢迎声中,刘穆之起立道:“今天刘某真的非常感动,也彻底改变了我对荒人的印象。在这裹便像在一个胡漠杂处的大家庭内,每一个人都抛开私利,尽心尽力为边荒集的未来而奋斗,而这正是能令我们成功的因素,可以继续创造奇迹。”
  在众人又一阵喝采声裹,刘穆之含笑坐下,只是这番剖白之言,已使他确立了在议会中的地位。
  各人目光落在王镇恶处,后者有点不习惯的现出带些儿尴尬的神情。
  呼雷方道:“老卓硬逼我去向王兄寻根究柢,我只好和王兄摸着酒杯底谈了整晚,王兄为王猛的亲孙这件事该没有疑问,因为我曾从姚兴处听过他的名字,姚兴还着意我留意王兄有否避往边荒集来,见之立杀无赦。可以这么说,当日长安城破,姚苌第一个想杀的是苻坚,第二个便轮到王兄,为的是怕苻坚再次重用他,由此可见王兄的厉害。想不到他竟远避南方,现在又回来了。”
  阴奇道:“王兄为何无缘参加淝水之战呢?”
  王镇恶脸色一沉,道:“自爷爷过世,家父遇刺身亡,慕容垂和姚苌一直千方百计的排挤我,令我投闲置散,淝水之战岂会有我的份儿?”
  卓狂生笑道:“王兄自幼便随爷爷学艺,尽得王猛武功兵法的真传,八岁随爷爷出征,十六岁已独当一面,打了第一场胜仗。最精采是他熟悉慕容垂的战法,如果慕容垂来犯,王兄可以是另一个刘爷。”
  阴奇皱眉道:“刘裕与我们的关系与王兄有很大的分别,且我们的荒人兄弟大多不认识王兄,贸然把王兄摆在这么一重要的位置上,恐难服众。”
  拓跋仪接口道:“王兄如果当我们的军师,阴爷的疑虑可以迎刃而解。”
  众皆大讶,因为若追源溯流,拓跋仪的拓跋族该与一手覆灭代国的王猛有深仇才对,故不明白为何拓跋仪反为王镇恶说话。
  卓狂生哈哈笑道:“想不到吧!让我告诉你们原因吧。是我请王兄拟想出慕容垂攻打边荒集的策略,再请慕容当家和拓跋当家连手接招,王兄究竟是龙是蛇,在这样的情况下,立即现出龙的真身。大家明白吗?”
  议堂内一时静至落针可闻,外面的广场亦是一片静穆。
  高彦打破沉默道:“这叫虎祖无犬孙。我可以保证王兄是正人君子,是个有大志的人。”
  卓狂生欢喜的道:“还有人反对王兄列席议会吗?”
  姬别举手道:“通过!”
  众人尚未来得及发出欢迎的采声,外面忽然欢声雷动。
  众皆愕然。
  “燕飞回来了!燕飞回来了!”
  整个议堂骚动起来,人人争先恐后拥往欢呼声传来的那边窗户,朝广场看下去。
  只见人群潮水般分开来,燕飞背着蝶恋花,正以其洒脱好看的步法,含笑接受群众的呼叫,从容自若的直抵钟楼下,往他们望上来。
  拓跋仪第一个大喝道:“大家静一点,否则怎听得到我们边荒第一高手燕飞说的话。”
  欢叫声潮水般退去,偌大的古钟场不闻一声,只有兴奋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拓跋仪狂喝道:“是否我们赢了!”
  燕飞道:“慕容宝率八万精兵来攻我们,驻军五原,无法得逞,更被我们施巧计逼得仓卒撤退,我军追杀千里,燕军于参合陂惨遭减顶之祸,慕容宝仅以身免。”
  广场上先是静至连呼吸声也停止了,接着爆出惊天震地的狂呼,像洪水般把整个广场淹没了。
  拓跋仪涌出热泪,拓跋族终于复兴有望。
  燕飞进入钟楼,高彦、姚猛两个好事者慌忙下迎,拥着他步入议堂,接受各人再次的欢叫和祝贺,气氛热烈至极点。
  此时外面的广场吵声喧天,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卓狂生道:“我们定要好好庆祝。”
  燕飞目光落到刘穆之和王镇恶身上,江文清连忙为他们两人引见燕飞,简略说出他们在这里的来龙去脉。
  燕飞道:“大家坐下再说。”
  重新坐好后,燕飞道:“今次我不待收复平城和雁门便赶回来,是有紧急的事告诉各位。”
  高彦道:“不用那么急呵!小白雁和我的婚礼尚要过几天才举行。”
  众皆大笑,气氛攀上炽热的高峰。
  卓狂生道:“不要插科打译,能令我们燕爷震惊的,肯定是大事。”
  燕飞正容道:“如我所料无误,慕容垂将会在短期内来攻打边荒集。”
  众人的目光均向刘穆之投去,并没有出现燕飞意料内的震惊。
  卓狂生鼓掌道:“我没有看错人吧!刘先生正是那种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士。”
  然后向燕飞道:“今次召开钟楼议会,有一半原因是刘先生预测慕容垂会来进攻边荒集,现在给你证实了。”
  燕飞用神打量了刘穆之两眼,问道:“另一半原因呢?”
  江文清道:“刘裕需要我们派人到南方助他对抗天师军,你回来便好哩!可以为边荒集作主。”
  燕飞听得呆在席位处,终于体会到慕容垂难以分身之苦。
  
第十一章 称帝时机

  拓跋珪和长孙嵩、叔孙普洛、崔宏、长孙道生四名大将,登上平城的墙头,极目四望,人人均感此城得来不易。
  果如他们所料,慕容宝逃返长城后,慕容详自知不敌,立即弃城撤返中山,拱手让出平城、雁门两大重镇。
  拓跋族大军抵达,城民开门迎迓,令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的占领此城。当日下午,张衮和许谦另率一军,前往接收雁门。
  拓跋珪忽然仰天长笑,满怀豪情壮气,欣然道:“现在是否立国称帝的好时机呢?请众卿给我一点意见。”
  长孙嵩道:“今次大破燕军,尽显我族不世战功,名震天下,以后还有谁敢小觑我族?汉人有谓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我认为如能于此时立国,将更添我们的威势,令塞北诸部,齐来归附。”
  叔孙普洛和长孙道生均齐声附和,表示赞成。
  只有崔宏默然不语。
  拓跋珪讶道:“崔卿是否另有见地?”
  崔宏道:“立国称帝,是事在必行。不过称帝并非只是换个国号名号那么简单,且是一条不可以回头的路。所以我们必须审其利弊,看看称帝是否最有利于我们的事。”
  由于他说得婉转,且肯定立国称帝是势在必行,问题只在时机的掌握上,所以长孙嵩等都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想听他进一步解释其中关键和微妙之处。
  拓跋珪首先兴趣盎然的问道:“以我们现在的声势,是否称帝立国只是一个形式的问题,难道在实质上竟有分别吗?”
  崔宏从容道:“请容臣下直接坦白的问一个问题,如果慕容垂尽起精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平城,我们该怎么办呢?”
  拓跋珪叹道:“这几晚我每次躺在羊皮毡上,想的都是这个问题。唉!如果不用想这方面的事,我会睡得安乐多了。”
  拓跋珪的经常性失眠,是军内诸将人尽皆知的事。
  拓跋珪续道:“崔卿有什么好提议呢?”
  崔宏道:“我没有好的提议,但却晓得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仍是对付慕容宝的方法,先避其锋锐,再筹谋反击。既然我们预知此一情况,故所有策略均要环绕这重心来设计,亦由此而作出应否立即称帝的判决。”
  拓跋珪目光投往中山的方向,沉吟思索。
  叔孙普洛眼中射出忧惧的神色,沉声道:“慕容垂擅用奇兵,恐怕到他兵临城下,我们才会知道。除非我们放弃乎城,否则重施对付慕容宝的故技,恐怕反令我们疏于防守,进退失据。”
  拓跋珪冷然道:“这个反不用担心,慕容垂的奇兵之术,将对我不起作用。”他想起的当然是燕飞和纪千千间神妙的感应,更怕被手下寻根究柢,忙接下去道:“好了!假如我们决定避免与慕容垂正面硬撼,于是否称帝又有何关连呢?”
  崔宏道:“假如我们在北方的敌手,只剩下慕容垂一人,则是否称帝对大局将没有任何影响。现时情况显非如此,北方正陷于雄割据的局面,假设族主于此时称帝,忽然慕容垂大军来攻,我们却来个逃之天天,还有什么新朝的帝皇气派?”
  拓跋珪动容道:“崔卿言之有理。像我们以前当马贼时束逃西窜,没有人敢说我们半句话,还要赞一句了不起,因为这正是马贼的生存方武。如果我立国称帝,又以平城为都,却一下子连帝都也失掉,成何体统呢?哈!给崔卿一言惊醒我这个梦中人。”
  崔宏谦虚的道:“如张衮和许谦两位大人在,他们也会提出同样的忠告,皆因我们汉人对称帝一事特别小心。”
  长孙嵩显然很欣赏他说这番自谦的话,问道:“然则族主何时称帝最恰当呢?”
  崔宏正容道:“当然是在击败慕容垂之后,如此我族强势立成,震慑天下,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北方形势立即清楚分明。”
  拓跋珪叹道:“好一句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与崔宏最友善的长孙道生赞道:“听得崔兄这番话后,令我茅塞顿开。如此我们将不用花气力在平城和雁门的防卫上,只须集中人力物力重建盛乐。”
  此时有近卫来向拓跋珪打报告,显然有机密紧急的事,否则岂敢于此时骚扰拓跋珪。众人识趣的散往两旁。
  拓跋珪听罢双目闪闪生辉,先命近卫退下,然后召各人回到他身边,轻松的道:“楚美人已起出佛藏,送返盛乐,只是黄金已装满十二车,其它法器珍宝无数。我们该如何利用这笔财富呢?”
  崔宏是唯一不晓得楚美人是谁的人,待要询问,却被长孙道生轻拍阻止,以眼神告诉他待会再向他说明。
  叔孙普洛道:“重建盛乐在在需财,这笔庞大的财富是最及时的贺礼,老天的恩赐。”
  拓跋珪道:“若只是重建盛乐,便太大材小用了。我要透过这笔钱财,使边荒集振兴起来。以前的边荒集,是我们卖马赚钱的好地方。马当然要继续卖下去,但我们今趟更要通过南方大规模地买入我们欠缺的物资,特别是战船、兵器、米粮和布帛。此且是一石二鸟之计,边荒集愈强盛,对慕容垂的威胁愈大,只要慕容垂不像他儿子般愚蠢,便该晓得不先对付边荒集,便全力来讨伐我,会是最严重的错失。”
  长孙嵩色变道:“万一荒人守不住边荒集呢?”
  拓跋珪长笑道:“荒人可以帮助我们,我们当然也可以帮助他们。有我的兄弟燕飞在,谁能击败他呢?就算是慕容垂也不行。”
  刘裕进入饺子铺,到坐在一角的屠奉三身旁坐下,道:“任青媞回江陵去了。”他尽量不表露出内心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受,以免被精明的屠奉三察觉。
  屠奉三道:“这是置身事外最聪明的做法,也表示在她心中,最重要是不让桓玄对她起疑,至于你刘爷如何对她,只是次要的事。”
  刘裕明白屠奉三是绕个圈子来提醒他,勿要和任青?纠缠不清,因为绝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他说的话更非故意中伤任青媞,事实上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如干归在建康被杀,只要任青媞仍在建康,又毫发无损,以桓玄的性格,定会起疑心。
  屠奉三道:“她是何时离开的?”
  刘裕道:“从她留下暗记的指示,前天她已走了。”
  屠奉三狠狠道:“好一个狡猾的妖女。”
  刘裕明白屠奉三对侯亮生的感情,更清楚屠奉三绝不会放过任青媞.
  任青媞这般忽然离开,亦是只有刘裕和她之间才明白的一种表态。就是她终于选择了桓玄。或许是她晓得刘裕最终亦不会接纳她,故无谓在刘裕身上浪费时间。
  想到任青媞放弃了他,虽免去他天大的一个烦恼,也不由心中一片迷惘。
  屠奉三道:“不要再想她,现在是我们不得不让她借刀杀人,又坐享其成。亮生去了,干归如又饮恨建康,桓玄左右再没有高明的谋士。任青媞便可无限地扩展她对桓玄的影响力。自古以来,枕边语从来都是最具杀伤力的。”
  刘裕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一阵不舒服,问道:“你试过蒯恩了吗?他的功夫如何?”
  屠奉三道:“蒯恩肯定是个人才,兵法得亮生真传,武功主要揉集两湖名家之长,再别出机枢。照我判断,尽管我全力出手,要杀他仍要费一番工夫,且不免要作点牺牲始办得到。”
  刘裕动容道:“这就非常不错哩!”
  屠奉三道:“多了蒯恩这个高手助阵,令我对今夜的行动更有把握。”
  刘裕道:“今晚如果我们能杀死干归,将可取得司马道子的信任,而我们对付孙恩的行动,便可以全面展开。”
  屠奉三道:“我们一方面令司马道子更看重我们,另一方面却更引起他们对我们的顾忌和戒心,如果情况许可,我们应让司马元显亲手干掉干归,那不但可以赢得司马元显更大的好感,且可以安司马道子的心。”
  接着欣然笑道:“血当然是由下面的人去流,功劳则由上面的人去接收,当司马元显感到自己不是跟班而是大头领,我们和他们父子的关系会大幅改善过来。”
  刘裕赞道:“有道理!”
  屠奉三沉吟半晌,道:“我希望刘爷你能重用蒯恩。”
  刘裕对屠奉三的认识愈深,愈觉得他外表看似心狠手辣,事实上却是个重感情的人。屠奉三特别说出这句话,正代表他对侯亮生的心意。
  刘裕道:“这个是必然的。不过他经验尚浅,屠兄要好好栽培他。”
  屠奉三起立道:“是时候去会司马元显了。”
  两人付账去了。
  拓跋仪一头雾水的随燕飞来到观远台上,讶道:“你提议暂时休会,这么的与我到这里说私话,不怕别人心中不舒服吗?”
  燕飞凭栏下望,见在广场上的荒人仍未散去,仍像人海般包围着钟楼,个个翘首朝他张望。大喝道:“议会仍要举行一段时间,现在该是你们去庆祝狂欢的时候,而不是在这里呆等。去吧!好好的开心一下,议会完毕后我们立即加入你们。”
  众人齐声欢呼,依言散去。在他们心中,燕飞不但是两次收复边荒集的大功臣,更是边荒集的中流砥柱,稳定整个边荒的天神。
  燕飞转过身来,面向拓跋仪笑道:“我们荒人间已建立起互信的关系,没有人会怀疑另一个人。刚才我提议休会一刻钟,那刘穆之立即露出会心的神情,可知此人才智之高,足可以看破我们的意图。”
  拓跋仪一呆道:“我却不知道你要搞甚 。看来我的才智是比不上他。”
  燕飞道:“你不是比不上他,只是当局者迷。在现时的情况下,我必须立即赶往建康去,只是为谢道韫疗伤,已是义不容辞,何况孙恩摆明向我发出战书,此战更是避无可避。”
  拓跋仪道:“大家兄弟,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吧!”
  燕飞道:“一方是慕容垂,另一方是桓玄和聂天还,我们荒人要应付的始终是两边战线的战争。今次议会最重要的事,是推出总揽军政的主帅。而目下最有资格当主帅的,就是慕容战和你。”
  拓跋仪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于我个人来说,让慕容战当主帅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怕族主怪我。”
  燕飞道:“这场大仗牵涉到我族的立国,我当然明白小珪的性情。在一般的情况下,谁当主帅当然不会有问题,可是如出现我族的立国和边荒集本身利益相背的处境,你当主帅将会很为难。所以我认为让慕容战当主帅最适合,小珪要怪便来怪我好了。”
  拓跋仪点头道:“你想得很周详,而事实确是如此,族主说的话我也不能不听,如令我们的荒人兄弟感觉边荒集成了我族的附庸,将犯了荒人的大忌。”
  燕飞道:“你同意了!”
  拓跋仪肯定的应道:“同意。”
  燕飞道:“议会之后,你立即向小珪发出飞鸽传书,告诉他防范秘族的刺客和探子,因为秘族已投效慕容垂,将倾全族之力为他办事。”
  拓跋仪色变道:“竟有此事?秘族不是一向不理沙漠外的事吗?”
  燕飞道:“此事容后再向你详细解释,我们绝不能对秘族掉以轻心,慕容宝今次主要输在情报上,未能知己知彼。慕容垂正因看到己方这个弱点,所以请秘族援助。一旦我暗敌明的情况被扭转过来,我们肯定要吃败仗。坦白说,天下人人晓得与慕容垂在战场上正面交锋是最愚蠢的事,所以我们绝不能让慕容垂得到这个机会。小珪如是,我们荒人也如是。”
  拓跋仪担心的道:“可是秘族一向在大漠和草原上来去如风,神出鬼没,可说是防不胜防,恐怕自此以后,我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慕容垂掌握中。”
  燕飞心中浮现纪千千的花容,道:“我们边荒集的情况亦是这样,不过各施各法,只要我们清楚情况,便可以想出应付之法。”
  拓跋仪苦笑道:“原来我们仍是处于劣势。”
  燕飞目光投往颖河,道:“一天慕容垂未死,一天千千仍在他的手上,我们便是处于劣势。”
  拓跋仪道:“自淝水之战后,边荒集从没有安乐的日子过。”
  燕飞微笑道:“听你的语气,似乎把自己当作荒人了。”
  拓跋仪点头道:“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变成没有家族、没有任何牵挂的荒人,在边荒集过一天算一天。对要终日过着左防右防、提心吊胆的生活,当什么公侯将相,已感意兴索然。”
  燕飞讶道:“想不到会由你口中说出这番话来,瞧来你是给小珪吓怕了。不过小珪本质上仍是一个对朋友兄弟有义的人,过一阵子便没事了。我们都该谅解他。”
  拓跋仪道:“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上皇帝的人,我真怕族主也不例外。”
  燕飞道:“你也变了,变得再不似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仪,满怀感触的样子。”
  拓跋仪低声道:“我的确变了,因为我恋上一个汉族的女子。”
  燕飞大喜道:“竟有此事?那我该恭喜你才对!她在哪里?可否让我见她?”
  拓跋仪深切感受到燕飞对他的关心,欣然道:“当然可以,她更是目下在边荒集最想见你的人之一,且她还是间接因你而参加边荒游到边荒集来。现在她打算留在边荒集,我正头痛如何找些适合她的小生意让她寄托精神,因为我是没可能整天陪着她的。”
  燕飞搭着他肩头,朝大楼处步去,笑道:“边荒集确是个寻梦的好地方,最不可能的事也可以在这裹发生,一刻前你可能对这人间世没有半点希望,一刻后你可能已拥有了一切。不要再想小珪了,他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类人。而一天你尚未重归本族,你就是一个荒人,好好亨受作荒人的滋味吧!”
  拓跋仪笑道:“忽然间我便变成和你是同一类人,可惜同人不同命,你不知我多么羡慕你。”
  燕飞语重心长的道:“没有人能预知未来的变化,荒人的情况尤其如此。只要我燕飞有一口气在,定会为你的梦想出力。”
  笑语声中,两人返回议堂去了。
  
第十二章 谋定后动

  刘裕和屠奉三回到青溪小筑,司马元显已先他们一步到达,等得不耐烦。见两人回来,神色兴奋的道:“你们到了哪裹去?现在是申时头哩!”
  屠奉三道:“我们去看任妖女留下的暗记,她昨天已返荆州。依照江湖规矩,如今夜我们能成功杀死干归,我们必须对她有份出力一事守口如瓶,即使她将来变成敌人,仍该在此事上为她保守秘密。”
  司马元显欣然道:“这个我明白,一切依江湖规矩办事。”
  刘裕心中感激,更明白屠奉三是借此向他表明,与任青媞的恩恩怨怨就此告一段落,以后大家再没有互相亏欠,各走各的路。
  三人席地围坐,司马元显从怀内取出一卷图轴,打开让两人观看,正是淮月楼一带的鸟瞰图,以青绿颜料傅彩着色,非常精致,该区的秦淮河河段,更是巨细靡遣。
  屠奉三道:“这是一流的画工。”
  司马元显道:“我爹亲自为我挑选了三百人,其中一百人精通水性,备有在水底作战的利器工具。这批人任我们调度,届时只会听我发出的讯号指令。”
  然后奇道:“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刘兄昨晚数次向我强调此点呢?”
  屠奉三道:“道理很简单,因为除了公子外,我们不信任其它人。”
  司马元显愕然道:“难道听你们的指令也有问题吗?”
  刘裕道:“这叫集中指挥权于一帅之手,可以想象如敌人选择在秦淮河进行刺杀,形势肯定混乱至极点,若有多个指挥中心,我们的人将无所适从。最怕有人自作主张,便会破坏我们整盘的作战计划。”
  屠奉三道:“到时我仍会和公子形影不离,助公子指挥大局。”
  司马元显兴奋起来,道:“明白哩!”
  两人当然不能说出此着是针对陈公公而来,否则会吓坏司马元显。
  刘裕道:“有没有采取隔离之法呢?”
  司马元显不迭点头道:“这个我怎敢疏忽?老实告诉你们,我还因此得到我爹的赞赏,说我做事愈来愈谨慎了。这支三百人组成的精锐部队,正在我府内被隔离候命,只要一声令下,即可以迅速到达建康城内任何指定的地点去,最妙的是没有人晓得去干什么。”
  稍顿续道:“不过我仍是想不通,这些都是你们想出来的手段,为何却要我全揽上身?甚至不可向爹泄露情况。嘿!你们不是连我爹都怀疑吧?”
  屠奉三道:“这就叫江湖手法,连至亲也不可以泄漏秘密,尽量把出错的可能性减至最低。”
  司马元显听到“江湖手法”四个字,立即释疑。露出恍然神色,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这方面的经验太浅了,须好好向你们学习。”
  然后道:“一切都依你们的方法去办了,现在该如何展开行动呢?”
  又道:“唉!刚才我爹问起我行动的情况,我不知道多么尴尬,只好把刘兄向我说过的话照搬出来应付,说要因应形势变化,到最后一刻才定出行事的方武。哈!真想不到,我爹竟然非常受落,没有责怪我胡涂。嘿!我真的感到有点糊裹胡涂的,现在我的心还很乱。”
  刘裕和屠奉三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们是故意营造出这样的形势,如果那陈公公真的是天师军的奸细,便没法先一步掌握他们最后决定的计划。
  为了杀死干归,他们两人绞尽了脑汁,施展出浑身解数。
  屠奉三道:“今晚我们只要能做到三件事,干归肯定没命返回荆州。”
  司马元显道:“哪三件事?”
  屠奉三从容道:“第一件事是诱敌。”
  司马元显大讶道:“诱敌?还有什么好诱敌的?敌人不是早中计了吗?”
  屠奉三道:“公子勿要怪我无礼直言,兵家其中一个大忌,就是低估敌人。从我们多方面收集回来的情报,得知干归是个精于刺杀之道的专家,兼得巴蜀谯家的全力支持,故希望借桓玄向东发展,来个浑水摸鱼。今次随干归来的虽然只是区区五十人,却无一不是高手,如果不是武功高强,便是另有专长,例如搜集情报、刺探偷窃、火器毒药、易容改装,至乎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可说是人才济济。”
  刘裕接口道:“公子这七、八天来,肯定出动所有人手去探听干归一方的情况,但公子有摸着对方半点踪影吗?由此便可窥见干归的高明。”
  司马元显当是被他说中,点头道:“情况确是如此。”
  屠奉三道:“对方唯一可寻之迹,就是奉桓玄之命来刺杀刘兄,不到黄河不死心。所以我们才能凭任妖女说的几句话,推测到今晚淮月楼之会,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由于干归是主动出击,又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兼之不乏人手,所以他可以谋无遗请地计算每一个可能性,避免任何错失,更会想及可能被我们看破他的阴谋,而拟定好进退之策。我敢说一句,如没有非常手段,即使干归刺杀失败,仍可以安然脱身。”
  司马元显兴致盎然的道:“今晚的行动愈来愈刺激有趣了,我们究竟有什么非常手段?”
  屠奉三道:“干归是不会躲在船上不做任何事的。为了知敌,他会布下一个监察网,对与刘兄有关系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展开严密监视。例如公子、王弘和谢家。每一个新的情报,都会立即传给干归,再由他归纳分析,作出判断。”
  司马元显道:“我每次出门,都非常小心,尤其到这里来,更是做足工夫。”
  刘裕道:“如对方有精于追踪跟蹑的高手,是很难瞒过他们的,青溪小筑该已被识破,有个假设是他们只大约晓得在这一个区域,尚未能肯定确切的位置。”
  司马元显愕然道:“为何不早点提醒我呢?”
  屠奉三微笑道:“这正是诱敌之计的一个重要部分。”
  司马元显恍然道:“原来如此。”
  刘裕道:“干归只有一个刺杀我的机会,所以除非他认为是万无一失,否则绝不会行动。我们的诱敌之计,便是要干归误以为今晚的行动十拿九稳,毫无疑心的进行。”
  司马元显困惑的道:“如果对方确实有一个严密的监察网,我们的人手调动,如何瞒过他呢?”
  屠奉三道:“这方面待会再说,先谈诱敌方面。方法很简单,就是要令敌人感到‘一切如常’,例如宋悲风照常往谢家去探大小姐,公子则进宫办事诸如此类,当干归收到这些信息后,便可以作出判断,以为刘兄并没有察觉今晚的约会是个陷阱,那诱敌的计策便成功了。”
  司马元显道:“我只是假装入宫,对吗?”
  屠奉三知道他迷失了,再没法保持自信,变得更依赖他们。事实上他是对司马元显用了点手段,既令司马元显大致掌握整个行动,也使他感到无法驾驭如此复杂微妙的部署,免致他因急于表现而影响成败。今次临机制胜绝不容有失,错过了机会将不会再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信任一个人,就是自己。这并不表示他不信任刘裕的能力,但因刘裕要以身作饵,指挥的重责已落在他肩上。
  屠奉三笑道:“这个当然!今晚还要仰赖公子指挥全局,至于细节安排,待我们把全盘策略交代出来,请公子考虑,如公子认为可行,我们才依计而行。”
  司马元显大感受落,欣然道:“第一步的诱敌我已弄清楚哩,第二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诱敌是否成功,会有迹象可寻。当干归认为没有可疑,可以进行刺杀,就会倾巢而出,把所有人力物力投进行动去,到达预先拟定的攻击位置。这时他会撤去整个监视网。好集中全力以求一战功成。事实上监察网亦失去了作用,因为消息再不能像先前般传达。所以只要我们对他的监察网进行反监视,我们便可以确切掌握干归有没有中计,更晓得于何时展开行动而不会打草惊蛇。”
  司马元显听得头都大起来,道:“前一部份我明白,但如何可以对敌人的监察网进行反监视呢?”
  刘裕道:“这方面由我们负责,屠兄这几天做了很多工夫,由随他来的一流反侦察好手负责,他们亦变成独立于我们行动部队外的奇兵,敌人该完全不晓得他们的存在。”
  屠奉三冷哼道:“表面看来是敌暗我明,实际上却恰好相反。干归该仍末晓得我来了,所以注定他要饮恨建康。”
  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这场在建康进行得如火如茶的暗斗,不单是与桓玄的一场角力,且是与桓玄正面交锋前的前哨战。干归于桓玄阵营里的功用位置,等于以前为桓玄办事的屠奉三,谁胜谁负,将证明究竟是新不如旧,抑或旧不胜新。
  屠奉三的话大添司马元显的信心,哪还会计较瞒着他去进行对敌人的反监视。大喜道:“原来表面看来如此简单的一个行动,内中竟有这么多学问,难怪你们说若没有非常手段,将没法杀死干归。”
  屠奉三道:“换了琅玡王在处理此事,他也懂得用这种种手段。”
  司马元显见他称赞老爹,更感受用,点头道:“对!我爹对付敌人的手段也非常高明。今次他肯放手让我去做,正是要我跟两位好好学习。兵书我读过很多,但如何活学活用,尚要从行动中去实习。”
  两人都生出异样的感觉,司马元显不时向他们透露类似的心声,表示他愈来愈对他们推心置腹,失去戒心,有点大家都是江湖义气兄弟的味道。
  司马元显搓手兴奋的道:“第一步终于弄通了,下一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集中心神,沉声道:“诱敌成功之后便是知敌,此为兵法中的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司马元显道:“是否当敌人进入攻击位置后,我们派出探子去掌握对方的情况呢?”
  屠奉三道:“在一般对战的情况下,这是最直接了当的方法,但在这场暗战裹却派不上用场,动辄功亏一篑。当干归和他的人进入攻击的位置,他们的警觉性会提至最高,附近的任何风吹草动,均难瞒过他们的耳目。如果我们还派人到处搜寻他们的踪影,只等于明告敌人我们晓得他们的计划。”
  司马元显愈听愈感兴奋和刺激,虚心问道:“那如何可以知敌呢?”
  屠奉三手掌按往摆在三人之间的图卷去,从容道:“要做一个成功的刺客,不但要有本领、有视死如归的决心,还要清楚掌握行刺目标的行踪,拟定最佳的行事位置、把握最适当的时机。我们并不知道敌人会于何时何处下手,却清楚己方的情况。可以这么说,主动权是操在我们手上,敌人则是给我们牵着鼻子走。例如刘兄何时离开淮月楼,于戒严令实施的前或后,将会直接影响敌人的部署。”
  刘裕向司马元显笑道:“有没有听夫子教学的感觉,这一课叫刺杀课,这方面我也是外行,所以听得津津有味。”
  司马元显欣然道:“哈!确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既要司马元显与他们衷诚合作,但又怕伤害他的自尊心,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向他发出指令,所以须不时照拂他的情绪,令他觉得自己是主事者,而不是任人摆布。而事实上没有司马元显的支持,纵然他们有孔明之智、张良之计,亦没法付诸实行。
  屠奉三继续道:“敌人究竟会在淮月楼之会前下手,还是之后下手,是我们必须作出判断的,公子有什么意见呢?”
  司马元显似欲冲口而说“没有意见”,但显然不愿在两人面前表现得这般窝囊,沉吟片刻后,道:“我真的从没有想过对方会在到淮月楼途上发动攻击,或许是因为你们说过对方会用毒,而这只能在淮月楼众会时施展。”
  屠奉三道:“公子一语中的。实情确是如此,首先是只有当刘兄在淮月楼现身,干归才可以确定刘兄的位置,否则如果刘兄并不是随王弘的船到淮月楼去,岂非误中副车吗?”
  司马元显见自己终于有点“表现”,眼睛都亮了起来,点头道:“确是如此!确是如此。”他并不是愚笨之徒,可是比起屠奉三和刘裕,是有一段距离的。
  屠奉三道:“其次是用毒的问题。首先是有否这样的需要?因为万一一个不好被识破,不单会祸及聚会的内奸,还会败露整个阴谋。”
  两人同时盯着司马元显,待他发表意见。
  司马元显今次信心增加了,皱眉思忖片刻,道:“我认为用毒是必须的,首先是对方既有用毒的高手在,自然可以想出施毒的万全之策,其次是在夜晚的秦淮河上,不论对方用上那种手段,要杀像智勇兼备如刘裕者,机会仍是非常渺茫,否则刘兄早死了好几次了。哈!我说得对吗?”
  屠奉三和刘裕一齐动容,司马元显这番分析非常老到,尽显他美玉的本质。
  屠奉三道:“好!我们就这么断定敌人会用毒。现在轮到下一个知敌的问题,就是敌人会选在淮月楼下手,还是返回乌衣巷时在船上才动手呢?”
  司马元显奋然道:“聚会在淮月楼顶层临河的北厢举行,参加聚会者人人有家将高手随行、在厢房外把守,突袭是没有可能的,那更不是刺杀的理想环境,除非干归的人能化身入房伺候的婢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刘裕道:“又解决了一个问题,敌人将于我离开淮月楼时行动。现在另一个问题来了,如果我不乘便船随王弘离开,而是独自一人走陆路回家,情况又如何呢?”
  司马元显一震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们的计划,牵着敌人的鼻子走,诱他们踏进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去。”
  屠奉三道::晅正是最精彩的地方,如果任由干归袭船,我方死伤难免。而且在河水裹,要从众多敌人襄分辨谁是干归,会是一道难题,所以为何我们要舍易取难。更可虑的是我方大批人在刺杀区域调动,怎可能瞒过埋伏在那里的干归。所以唯一杀干归之法,是把他诱进陷阱里去。“
  司马元显疑惑的道:“刘兄从水路来,却从陆路离开,会否令敌人起疑?”
  屠奉三道:“关键是刘兄有没有着了道儿——中了毒。对方有种非常厉害的慢性剧毒,要行功至某一阶段才会毒发,不过这种毒须直接以毒针一类的工具,注进目标人物体内才会生效,当然难以在聚会那种情况下施展。但我们仍可以假设对方会用类似的慢性毒,只能在某一段时间内生效,便如一些下三滥爱用的蒙汗药。所以刘兄如果被对方成功施毒,换了是任何人都不肯错过这机会,干归也不会例外。这险他是不得不冒的。”
  司马元显深吸一口气道:“第三步是什么呢?”
  屠奉三淡然道:“第三步就是杀敌,我们刚才说过的话,在干归授首前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我最信任的人。”
  
第十三章 快乐离别

  燕飞看着虽只是竖立起主要支柱,但已具雏型的第一楼,双目闪闪生辉的道:“只要能与千千坐在你的平台上,品尝雪涧香的滋味,我燕飞便不会让慕容垂干扰你的重生。”
  站在一旁的高彦道:“庞义这家伙并不准备建平台,他怕你的锋头盖过了他的第一楼。”
  燕飞失声道:“什么?”
  庞义一把卡着高彦的后颈,大怒道:“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故意来离间我们的情谊,怎可能有这回事?”
  卓狂生哈哈笑道:“厄叫打完斋不要和尚,因为小白雁来了,再不需要老燕你,所以有机会便来耍你哩!”
  高彦举手道:“投降!请恕我年少无知,身世又凄惨,一岁……”
  庞义放开手,道:“藏酒窖已回复旧观,下次你回边荒集,该可拿两坛给你应急。”
  燕飞把红子春义赠给他的雪涧香单手提起,举在眼前,吻了一下,然后放到肩上去,洒然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便在这里分手,有人要我为他传话吗?”
  呼雷方、慕容战、拓跋仪、程苍古、高彦、红子春、姬别、费二撇、姚猛、方鸿生、阴奇一众人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江文清望去,后者立即霞飞玉颊,道:“望着我干什么?”
  一把扮作女声的嗓子,阴阳怪气地接下去道:“你们不知道人家的芳心很乱吗?一时间哪想得到要燕飞传什么话呢?而且那些话怎可以当众说出来?燕飞你真是混蛋。”
  江文清大嗔道:“高彦!”
  众人都苦忍着笑。
  卓狂生哑然笑道:“又是高彦你这小子,是否因小白雁来了,故患上亢奋症?”
  慕容战叹道:“高小子你这叫处处树敌,小心小白雁来后,没有人肯为你掩饰你以前的风流史。”
  红子春道:“刚才应叫他多翻几百个觔斗,看他是否仍有气力四处惹是生非。”
  燕飞含笑往江文清瞧去,笑道:“对付高彦这小子其实易如反掌,只要把他的老相好全唤来,集体当着小白雁向他算风流账,保证可以坏他的好事。”
  江文清故作考虑的神态,点头道:“这是个整治他的好办法,让我想想。”
  高彦投降道:“是我不对,请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年幼无知,一岁……”
  江文清淡淡道:“闭嘴!”登时打断他的话。
  慕容战道:“燕飞你放心去吧!荒人团结起来的力量,会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我们会竭尽全力应付眼前的危机。”
  卓狂生道:“今次我们是抱着与边荒集共存亡的决心与敌周旋,战场将是整个边荒,我们会令慕容垂泥足深陷,进退两难。”
  拓跋仪笑道:“我们该多谢姚兴,他遣下来的箭楼土坑和大批防守器械,大幅增强了边荒集的防御力量,边荒集再不是那么易被攻破。”
  姬别接口道:“何况我们还多了刘先生和王猛的孙子。哈……”
  费二撇道:“是时候走哩!我们保持最紧密的联系。”
  江文清道:“告诉他们……嘿!你这小子,又在挤眉弄眼——”
  高彦故意苦着脸道:“我因患了亢奋症,所以没法控制睑上的肌肉。哈……”
  众人忍不住轰然大笑。
  卓狂生道:“这一段该怎么写呢?明明是令人伤感的离别,小飞且要去和孙恩三度决战,偏是人人患了开心症。”
  燕飞道:“因为我们对将来充满希望,且深信荒人是不会被击倒的。好哩!大小姐有什么话要我向‘他们’说呢?”
  说到“他们”两字,竟加重了语气。
  江文清的俏脸再次涨红,令她更是艳光四射,狼狈地狠盯燕飞一眼,会说话的眼睛似在骂燕飞和高彦是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人来的。
  姬别笑道:“大小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着你传达,只是希望他们万事小心,好好保重,最要紧是活着回来见她。”
  到最后一句话,终于露相,和众人连成一气。
  今次谁都想不到连姬别也忍不住加入调侃江文清的行列,哪忍得住笑,爱搞事的高彦和姚猛笑得泪水也流出来,非常辛苦。
  众人间弥漫着长期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建立起来的真挚感情,冲淡了离愁别绪。
  江文清哪招架得来,又气又好笑道:“我不说了。”
  程苍古解围道:“文清想说的确是正事,烦小飞告诉刘爷,二十艘双头船正于凤凰湖的秘密基地全力建造中,可于半年内投入战场,而我们会从大江帮和振荆会中挑选二千人,分批潜入建康。最后则是请刘爷万事小心,好好保重,这样自然可以好好活着。哈……”
  江文清大发娇嗔道:“古叔你……”
  众人狂笑声中,燕飞扛着酒坛子,一声“记得哩”,欣然朝东门掠去,迅似轻烟,转眼消失在东门外。
  刘裕盘膝坐在榻子上,全力行气运功。
  这几天来他和屠奉三、宋悲风天尚未亮便起来练武,和这两个不可多得的对手练刀,令他把新近领悟回来的创新刀法,更是融会贯通,发展出充满个人风格的武道。
  刘裕自己也感到怀疑,如果不是处身于这种危机四伏的局势裹,自己会否这般苦苦修行。他颇有点当年祖逖闻鸡起舞的感觉,并体会到当时祖逖的心情。祖逖最后失败了,他刘裕的命运又如何呢?什么真命天子,只是无稽之谈,他从来都不信这一套。
  屠奉三推门而入,道:“是时候了。”
  刘裕讶道:“这么快便两个时辰,真令人难以相信。”
  屠奉三坐往床沿,仔细打量他,道:“我曾来看过你两次,照我的观测,你体内的真气,已到了练武者梦寐以求‘气随意动,法随心转’的大家境界,小飞的免死金牌真的了不起。”
  刘裕道:“桓玄的‘断玉寒’,是否确如传言般的厉害呢?”
  屠奉三道:“桓玄无可置疑是练武的天才,而我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因为我自幼便和他一起习武。不过他却有个缺点,就是太多嗜好,这是一般高门子弟的流习,否则他的武功将不止于此成就。现在他有没有改变,就非我所能知了。”
  刘裕道:“就你所知的他来说,你有把握杀他吗?”
  屠奉三道:“很难说。该是五五之数。这还是因我实战的经验远多于他。”
  刘裕一震道:“如此确是不可小觑桓玄。”
  屠奉三叹道:“侯亮生的不幸,令我心襄很难过,我认识他的时间很短,接触的机会不多,但和他却非常投缘。他的离世更大大打乱了我对付桓玄的计划。”
  刘裕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
  屠奉三目光投往窗外,道:“我本有一道对付桓玄的撒手,就是找出桓玄弒兄的罪证。不要以为此着没有用处,主要看耍将出来的时机拿捏得是否准确。试想当桓玄攻陷建康,而我们则占领广陵诸镇,与他相持不下时,忽然爆出这个大丑闻,对他的损害是不可以想象的,不但会令建康的高门大族鄙弃他,且会从根本动摇荆州军的军心,甚至动摇桓家内部对他的支持。”
  刘裕道:“这事仍有办法想吗?”
  屠奉三道:“暂时我们无从人手,只好再待时机。”
  刘裕离床穿衣,道:“现在我先去找王弘,然后一起由水路到淮月楼去,其它一切便要靠老哥你了。”
  屠奉三道:“一切已准备就绪。我会亲自监察河面的情况,为了能在刺杀你之后迅速离开建康,干归的座驾舟会泊在秦淮河人大江的水口附近,如此便不再是无迹可寻了。”
  刘裕道:“不要忘记干归不止有一条船。”
  屠奉三笑道:“但载他逃走的,肯定是性能最佳的船,怎瞒得过我?”
  刘裕道:“我们如何安置陈公公?”
  屠奉三欣然道:“如果能先一步找到干归的座驾舟,便着陈公公率人于适当时候先占领此船,那时纵然干归能侥幸脱身,也有陈公公等着伺候他。”
  刘裕叹道:“陈公公会是个令我们头痛的难题,一个不好,会使司马道子误会我们在离间他们。”
  屠奉三道:“我们对陈公公的怀疑,或许只是捕风捉影。”
  接着站起来道:“只要过了今晚之后,我们就该可以弄清楚了。”
  
  (第三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