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天师毒手
徐道覆在周胄、许允之、谢缄等将簇拥里,率兵由束门驰入会稽城。
这是他第二次攻陷会稽城,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入城是在起义之初,孙恩振臂一呼,会稽和周遭各郡立即响应,让天师军势如破竹的连取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水嘉、东阳和新安等八郡,震动南方,声势-时无两,亦使天师军正式成形,变成能威胁建康司马氏存亡的一股力量。
不过徐道覆乃深黯兵法的统帅,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成立的军队,仍只是乌合之众,力不足以应付连场硬仗。所以当在边荒集失利退兵,刘牢之的水师从长江出海,沿南岸来讨伐的时候,他断然向孙恩提出暂时放弃八郡,退守翁州,以避北府兵的锋锐。
现在他又再次攻陷会稽城,南方亦出现有利于他们起义的形势变化,让天师道广披南方的梦想,再不是遥不可及。
可是他心中兴奋之情,却远不及上一趟入城。
那次入城他是追随在孙恩左右,现在却连他也不知道孙恩到了哪里去,到底在干甚么?他有个奇怪的感觉,自孙恩决战燕飞回来后,孙恩似乎对争霸天下失去了兴趣,极少过问军中的事,也减少了对天师道信徒的说法传道。
究竟他和燕飞之间发生了甚么事呢?为何他会说对付燕飞属他个人的事,与任何其它人都没有关系。
对此他没法理解。
他同时想起纪千千,生出无奈和失落的颓丧感觉。
在这一刻,他清楚知道天师车正起步欲飞,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压制他的扩展,可是失去纪千千的缺陷将永远没法弥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精神集中往争霸的大业去,挥军攻入建康,直至南方完全臣眼在他脚下。
谢道韫策马驰出西门,由于官道挤满逃难的军民,只好在李从仁带领下,选择朝西南的丘陵林野逃窜。此时追在她身后除谢方明外,只余十多个亲兵。
她不敢去想丈夫和儿子的事,怕忍不住掉转头回城去,只希望他们吉人天相,先她一步逃出会稽城。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令她深切体会到兵败如山倒的情况。如果夫君王凝之曾努力抗贼,还可说是非战之罪,可是她却明白降临到会稽的可怕灾难,是她冥顽的夫君一手造成的,为此使她更是内疚难堪。
如果谢玄仍然在世,是绝不会出现眼前情况的。
“呀”!
谢道韫、谢方明和李从仁骇然朝后瞧去,正巧见到跑在最后的亲兵七孔流血的倒坠下马,一个相貌奇特的男子,大鸟般凌空从上方赶过坠马的战士,来到另两名战士的上方,两手探出,抓往他们的头盖。
谢道酝心神剧颤,心中叫出“孙恩”之名时,李从仁已祭出配剑,离马倒翻,横空向孙恩迎去。
其它战士纷纷拔刀取剑,为保命而战。
李从仁狂喝道:“夫人和公子快走。”
谢道韫始终是欠缺实战经验,正不知该与李从厂共抗大敌,义或听李从仁之言的时候,她和谢方明巳奔出十多丈。
李从仁的空马仍在往前狂奔,像不知主人已离开了它。
惨叫声在后方接连响起。
谢道说终于回过神来,拔出佩剑,猛刺在谢方明坐骑马股卜,娇叱道:“不要停留,回到建康去。”
谢方明的坐骑吃痛下发足狂奔,载着泪流满脸的谢方明转瞬远去。
谢道韫再奔出百多步,勒停马儿,昂然跃往地上。
孙恩正悠然掠至,后方李从仁和众亲兵全遭毒手,伏尸荒郊,只余乱奔的空骑。
谢道韫临危不惧,剑锋遥指孙恩,平静的道:“要杀便杀我吧!”
孙恩像未曾下毒手杀过任何人般,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冷冷瞧着谢道韫,好半晌后,忽然眼睛生出变化,射出使谢道韫感到意外的丰富感情,叹息道:“如有选择,本人绝不会冒犯夫人,至于其中因由,请恕本人难以奉告。”
谢道韫虽然聪慧过人,仍没法明白孙恩这番话的含意。沉声道:“我的丈夫和儿子呢?”
孙恩淡淡道:“他们没有资格劳烦我出手。”
谢道韫心中涌起希望,尖叱一声,手中长剑挽起六朵剑花,如鲜花盛放般往这位被誉为南方第一人的绝代宗师展开去,功架十足。
她却清楚自己,在年轻时代习武的颠朗,她叮以化出九朵剑花,虚实相生,令敌手无法掌握她要攻击的位置,连谢玄也非常赞赏。
比起当时的自己,她巳大幅退步了。
孙恩一袖挥出,疾打在其中一朵剑花处。
剑光立告冰消瓦解,谢道韫踉舱跌退,唇角流出鲜血。
只一个照面,她便负伤。
孙恩柔声道:“生死只是一场噩梦,迟点醒来或早点梦消,根本没有相干。现在怎么说夫人都不会了解,可是很快夫人便会明白我说的话。我会给夫人一个痛快的了断,夫人要怨便怨燕飞和令弟的密切关系吧!”
谢道韫终于立定,厉叱一声,剑化长虹,不顾生死往孙恩直击而去。
孙恩双目回复先前般完全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右手从宽袖内探出,一拳往剑锋轰去,拳劲高度集中,不扬起半片落叶、一粒尘上,只有首当其冲的谢道锟感受到其充满死亡气息的可怕威力。
蓦地剑光一闪,杀气横冲而来,一道剑芒从左方树顶笔直射至,突袭孙恩。
孙恩像早晓得似的,左手从另一袖探出,撮指成刀,猛劈在偷袭者攻来的剑芒锋锐处,动作如行云流水,神态从容。
拳剑交击,一股火热的劲气透剑而来,谢道酝全身经脉像被燃烧着了似的,五脏六腑更像翻转了一样,难受得要命时,长剑早脱手堕地,人却被震得离地倒飞,直跌往七、八丈外。
剑劲真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
谢道韫身躯着地时,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关乎自己的生死,而是天下间竟有能挡着可怕如孙恩者的人物。
随即昏迷了过去。
“小姐!小姐!”
纪千千睁开眼睛,入目是小湖在日落前的醉人美景,然后回首朝营地的方向看去,小诗正朝她急步走来。
虽然没有人告诉她,纪千千却晓得目下所处的位置,就是位于长子和台壁间官道旁的隐蔽林野。密林内这片嵌着一个小湖宽广达两里的小草原,更是罕见的美景。
慕容垂的目的是突袭慕容永往援台壁的大军,削弱敌人的实力,令慕容永守不住长子。长子若破,慕容永的势力将会冰消瓦解。
“看你哩!走得这么急,一不小心摔倒怎么办?”
小诗喘着气来到她身旁,道:“皇上回来哩!他想小姐陪他吃晚膳、喝点酒。”
纪千千眼神回到湖面上,有点没好气的道:“这个人的脸皮很厚,他不怕碰钉子吗?”
小诗道:“传话的是风娘,她还说皇上会在席上告诉小姐,有关边荒集的最新消息。”
纪千千心中一沉,暗忖难道是燕郎和荒人输了,所以慕容垂要喝酒况捷。叹道:“告诉风娘我不会爽约。”
“咯!咯!咯!”
房内立即传来尹清雅不悦的声音道:“谁敢再来敲我的房门,我就斩断谁的手。”
郝长亨心中苦笑,硬苦头皮道:“是我郝大哥!”
“咿丫”!
房门打开,一身夜行衣装的尹清雅出现眼前,笑意盈盈的盯着他道:“大前天是那甚么半人半鬼的‘俊郎君’,昨天则找批闷蛋来陪我去打猎,今天又是甚么鬼主意?”
在她澄澈明亮的秀眸注视下,郝长亨生出无所遁形的感觉,差点便要落荒而逃。对甚么人他都可弄虚作假,可是对着这位自小亲如兄妹的娇娇女,他却有技穷的难堪尴尬,因为他从未想过要算计她,更不习惯向她用诈。
苦笑道:“今天我是特来带清雅去大闹青楼解闷赔罪,想想看多有趣,清雅扮作俊俏的男儿汉,到巴陵最著名的青楼,找最红的名妓陪你喝酒唱曲,令青楼的姑娘对你倾心,是多
的好玩有趣呢?”
尹清雅“噗哧”娇笑道:“郝大哥是怎么了?这是你想出来的吗?去年中秋我便有过这样的提议,却被你一口拒绝,现在却当作是你自己的主意来哄我。你当我是三岁的无知小女孩吗?”
郝长亨头都大了,赔笑道:“有这么一回事吗?怎么我忘记了。谁想出来都好,最重要是好的玩意,我给你一个时辰改妆,然后我们扮作世家子弟勇闯青楼,何用把自己关在房内呢?”
尹清雅忍着笑在他身旁走过,往内听的出口走去,樱唇轻吐道:“我现在没有兴趣了,不去。”
郝长亨追在她身后,道:“你要到哪里去?”
尹清雅在门前立定,笑吟吟道:“我要到洞庭泛舟游湖,想点事情,不用任何人陪我。”
郝长亨叹道:“清雅有心事吗?”
尹清雅轻俏扭转娇躯,面向着他,道:“门我从边荒集回来后,你和师傅都是古古怪怪的,说话总是欲言又止,是否有事瞒着我呢?”
郝长亨大感难以招架。顽然道:“清雅不要多心,我们有甚么事会瞒你呢?”
尹清雅没好气的道:“我就是要你说实话。换过是别人,我还可以拿剑指着他咽喉,喊打喊杀的逼供,但你是郝大哥嘛!你不肯说,清雅能有甚么法子呢?谁想得到郝大哥这么不够意思,帮着师傅来欺负人家。”
郝长亨感到在聂天还派下来的任务上已是一败涂地,再难有任何作为。
把心一横道:“因为我们怕你被高彦那花心小子欺骗了感情。”
尹清雅愕然道:“你们怎晓得我和那混账小子的事?我没有告诉你们啊!”
郝长亨失声道:“你真的看上那吃喝嫖赌样样皆会的臭小子?”
尹清雅不知想起甚么,现出神驰意动的神色。接着嫣然浅笑,点头道:“这小子确是好的事不见他会做,坏的事却样样精通。说起谎来口若悬河,全没有半句是真的。”
郝长亨难以置信的瞧着她道:“原来你真的看上他。”
尹清雅作了个像在唤“我的天啊”的顽皮表情,两眼一翻,然后娇笑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郝长亨当然不会告诉她,高彦偕燕飞曾到两湖来找她的事。道:“你不是着人留意一个叫做高彦的小子,吩咐若在两湖见着的话,须立即通知你吗?”
尹清雅咬牙切齿的狠狠道:“有人不想要命了,我吩咐过不准告诉你们的。”本已白里透红的脸蛋倏地飞起两朵红云,令她更是娇艳动人。
郝长亨道:“清雅勿要怪错好人,你吩咐下来的谁敢违命,只因执行你命令的人太过尽责,嘱咐了守城的兵卫留意这么一个人,消息才会传人我耳内。”
尹清雅瞪他一眼,又避开他询问的目光,跺脚嗔道:“不准那么看着清雅!根本没有甚么。我只是怕那不知死活的小子,缠人缠到这里来,会吃苦头吧!”
郝长亨叹道:“清雅关心他的生死吗?”
尹清雅大嗔道:“不准你和师傅胡思乱想!他死了最好,以后我都不用心烦了,谁有空理他的生死。”
最后连她自己都感到说话前后矛盾,口不对心。拉长俏脸气鼓鼓的道:“告诉你吧!我不是看上他。而是……而是他为我背叛了荒人,把我从荒人的手上救走。唉!荒人这么心狠手辣,肯定不会放过他,他既不能回边荒集去,不知怎样过日子呢?”
郝长亨对她和高彦在边荒发生过的事,终于有点眉目。沉吟片刻,皱眉道:“高小子在荒人里算不上甚么人物,有甚么资格救你呢?其中是否有诈?”
尹清雅一双精灵的大眼睛亮了起来,眉飞色舞道:“我起初也以为他是个只懂花天酒地的小混蛋,认识他一点后,才知道他有自己的一套,否则怎当得起逞荒集的首席风媒。唔!他救我的情况确有点古怪,不过他真的助我避过楚妖女的追毅,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是假不来的。”
郝长亨骇然道:“你们遇上楚无暇?”
对楚无暇的厉害,他仍是犹有余悸。
尹清雅似没有听到郝长亨说的话般,径自驰想神往道:“第一次我被那个可恨的死燕飞生擒活捉,气得清雅差点想死时,也赖高小子才可以脱身。真的哩!这小子痴缠得令人心烦。你或许不会相信,我告诉他在巫女河背后偷袭他的人是我,他偏不肯相信。”
又像想起甚么似的“噗哧”笑起来,两眼上翻作出被气死了的动人神态。续道:“真是个胡涂小广,敌友不分,说起谎话来表情十足,扮神像神,扮鬼像鬼。有时真想狠揍他一顿。”
郝长亨听到她提起燕飞,想起当夜如非她不顾生死拦截,自己恐怕早命赴黄泉,不能在此听她似如缺堤般,滔滔不绝地畅言一直不肯透露半句的心事,心中一软道:“你是否喜欢那小子呢?”
尹清雅没有直接答他,探出五指轻戳他胸口三记,正容道:“快表白!你是否站在我这一边?”
郝长亨无奈道:“你该清楚答案!当日帮主足不许你到边荒集去的,全赖我拍胸口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和高小于弄至这般田地,我须负上责任。”
尹清雅不悦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谁说我喜欢那个蠢混蛋。我只是恩怨分明,不想他傻呼呼的到两湖来,却被你们不分青黄皂白的宰掉,死得冤枉。”
郝长亨精神大振,道:“你没有爱上他吗?”
尹清雅大嗔道:“见他的大头鬼!”旋又想起某事似的掩嘴失笑。再白郝长亨一眼,道:“我说过嫁猪嫁狗也绝不嫁给他,你放心好哩。噢!你还未答应我。”
郝长亨心忖高小子早来过又走了,却不敢如实透露。点头道:“你放心吧!如果高小子大摇大摆的到两湖来,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伤他半根毫毛。”
尹清雅欣然道:“这就好了。我要到湖上吹风,你自己到青楼胡混吧!”
伸手往郝长亨脊背一拍,一蹦一跳的去了。
第 八 章 风流尽散
刘裕坐在统领府后院的小亭里,心中百感交集。当日谢玄便是在这里截着自己,使他无法与王淡真私奔。假设谢玄预知王淡真的悲惨收场,谢玄仍会阻止他吗?
忽然间他感到无比的孤独,谢玄已作古人,王淡真亦舍他而去,一切成为没法挽留的过去,伴着他的只有切齿之痛,和倾尽江河之水也洗刷不去的恨火。
刘牢之换了一个更可厌的脸孔,充作好人,却是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更明示他刘裕有军任在身,在起程前不准离开统领府,摆明是不想予他任何机会串连军中支持他的人。
触景生情下,他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哀伤,不单是为了王淡真,更是一个在大乱时代里的人,深切体会到民族与民族间的仇恨,每个人都因为要生存而进行无尽无休的战争而生出的感慨。
当初刚加入北府兵的时候,他做甚 都有一股狠劲儿,做甚么都要做得比别人好,为的只是得到上级的赞赏,完成每个派下来的任务,心中都有满足的感觉,认为自己为军队出了力,思想单纯。
可是现在他已成为北府兵一众兄弟的希望,又或南人翘首以待的救世主,他对成败反有完全不同的思虑。更因他清楚火石降世的真相,令他受之有愧,所有这些念头合起来,形成他复杂的心境,那种滋味确难以形容。
事实上他再没有退路,只有继续坚持下去,在刘牢之的魔爪下挣扎求存,等待时机。假如时机永远不降临到他身上,他亦只好认命。
黑压压的浓云低垂在夜空上,仿如他沉重的心情。他现在虽然是孑然一身,可是扛在肩上的重担,却令他有不胜负荷的痛苦;他情愿明刀明枪与敌人决一死战,可惜事与愿违,面对的是荆棘满途的不明朗将来,眼前的任务肯定是个要他永不超生的陷阱。
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他再没有丝毫把握。
野火宴在湖边举行。
慕容垂和纪千千坐在厚软舒服的地毡上,吃苦侍从献上来新鲜火热的烤羊肉片,喝着鲜卑人爱喝的粗米酒。
慕容垂神色自若,东拉西扯的和纪千千闲聊着,说起当年被族人排挤,投靠苻坚的旧事。他用辞生动,话中充满深刻的感情,尽管纪千千无心装载,也不得不承认听他说话确是一种乐趣。
忽然慕容垂沉默起来,连尽两杯酒,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纪千千。
纪千千移开目光,投往湖水去,小湖反映着新月和伴随她的几朵浮云,彷佛是在这冷酷战场上和纷乱的战争年代襄,唯-可令人看到希望的美景。
慕容垂的声音传人她耳内道:“荒人赢了!”
纪千千心中所有疑虑一扫而空,差点高声欢呼,却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荒人赢了!那代表甚么呢?胜利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荒人折损太重,在强敌环伺下,仍是没有好日子过。
慕容垂叹道:“荒人再次创造奇迹,赢了非常漂亮的一仗。”
纪千千娇躯掩饰不住的轻颤一下,俏睑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朝慕容垂瞧去。
慕容垂仍在凝视她,注意她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纪千千道:“以少胜多,已非常不容易:他们是如何办到的?”
慕容垂淡淡道:“成败的关键,在一场暴风雨和接踵而来的浓雾。如果我没有猜错,荒人里有精于看天候的高手,加上对边荒集季候转变的认识,把天气的突变和整个反攻的战略配合得天衣无缝,令守军着着失误,最终全面崩溃。虽然我是承受失败苦果的一方,也不得不承认荒人的反攻战非常精彩,肯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后人景仰的著名战役。”
纪千千暗忖慕容垂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来,还表现出过人的胸襟,没有故意贬低对手,似乎失去边荒集,对他来说不算甚 一回事。可是实情是否如此呢?她敢肯定确切的情况刚好相反,失去边荒集对慕容垂是严重的打击,不但令他丢了面子,更打乱他统一北方的策略和部署。
他之可以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是因为震撼已过,他亦拟定好应变的策略。说不定击跨慕容永后,他会亲征边荒集。正因心有定计,他方可以笑谈自己这次严重的挫败。
她感到愈来愈能掌握慕容垂的心理。
慕容垂是否太乐观呢?他能否第三度对边荒集用兵,将决定于征讨拓跋圭之战的成功与失败。
如果拓跋圭输了,边荒集也完了。
慕容垂续道:“谢玄的确没有找错继承人,刘裕肯定是南方继谢玄后最出色的统帅,把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决定成败因素,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为后世的兵法家留下典范。”
刘裕得到慕容垂的高度评价,这赞语出自胡族最出色的兵法大家之口,纪千千也感与有荣焉。
慕容垂忽又皱起眉头,道:“刘裕究竟会留在边荒集长作荒人,还是会归队返回北府兵呢?千千可以告诉我吗?”
他少有用这种带些恳求意味的语调和她说话,顿令纪千千生出奇异的感觉。
慕容垂是否失去了自信呢?失去边荒集,对他的自负和信心肯定多少有影响。假设北伐之战以拓跋圭的大胜作结,对眼前这位纵横不败的无敌统帅,又会造成如何沉重的另一打击呢?慕容垂会否因连番重挫而失去战略水准?这些想法令纪千千似在没有光明的黑暗里,看到第一线的曙光。又感到这个想法对慕容垂非常残忍,那种矛盾的滋味真不好受。
纪千千柔声道:“刘裕必须返回北府兵效力,否则他会有负玄帅对他的期望。”
慕容垂讶道:“刘牢之和司马道子肯放过他吗?他回去与送死有何分别?”
纪千千轻轻道:“或许他确是真命天子哩!谁可下定论呢?”
慕容垂露出凝重的神色,点头道:“千千这句话切中整件事的要害。若只动脑筋,不动感情的去分析,变成众矢之的的刘裕肯定难逃敌人毒手。可是如他真能挺过去且保住小命,那么最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的人也会信心动摇。如此他会成为南方最有号召力的人,至乎能吸引敌人的手下向他投诚。”
纪千千明白为何慕容垂特别关注刘裕。事实上现在南北诸雄,正进行一场不宣而行的竞赛,暗中较量角力,看谁能先统一北方或南方。先统一的一方,将会趁另一方分裂交战的时机,乘势征伐,好统一天下。
慕容垂是为自身的情况着急,不希望在荡平北方诸雄前,南方早他一步归于一统。故此刘裕的迅速崛起,对他的伟业构成威胁。
纪千千心想如果慕容垂能看穿自己对他的想法,会有甚么感受?会否对自己生出警戒之心呢?
道:“皇上还未告诉我,这场仗是如何打败的?”
慕容垂仰望夜空,长长吁一口气,道:“是否除边荒集的事外,千千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呢?”
纪千千耸肩道:“我自小便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兴趣可多哩!不过现在我最关心的是边荒集,这是皇上一手造成的,皇上不是想我把个中因由一口道破吧!”
慕容垂一时说不出话来,更不知如何答她,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谢道韫回复神智,张开眼来,看到的是宋悲风饱历忧患,留下了岁月痕迹的脸孔,却再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任何的痛楚。
从宋悲风双目闪动的泪光,她晓得自己内伤严重,不过她没有丝毫恐惧,生命再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轻柔的道:“我还以为是梦境,不过我确实梦到秦淮河厂的朱鹊桥,和朱鹊桥逞的乌衣巷,那活像前世轮回里的旧事,发生在很久很久前的过去。我们王、谢二家共同在巷内度过漫长的世代,倜傥风流、钟鸣鼎食,也同时面对前所未有的可怕劫难。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没有人能改变。”
宋悲风凄然道:“我真不明白,孙恩怎会对你下毒手?这样做,对他是有害无益的。”
谢道韫平静的道:“宋叔早离开谢家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插手谢家的事。去助刘裕打天下吧!安公是绝不会看错人的。”
宋悲风悲痛欲绝,当年谢安病逝,他也没有这般失控。
谢家的风流确已走至末路穷途,谢道韫如若辞世,将带走这乌衣巷最显赫世家最后一抹霞彩。谢安的时代终告结束。
谢道韫道:“我看到王郎和荣儿哩!我真的撑不住了。宋叔好好保重,我曾拥有过最辉煌的岁月,亦好该知足。一切都再没有关系。”
宋悲风双目现出坚决的神色,指如雨下,连点她胸前数处要穴,正是当年燕飞救治他的功法手段。
纪千千回到帐内,正等得心焦如焚的小诗连忙侍候她,道:“我真怕他按捺不住,不肯让小姐回来,又或设法灌醉小姐。”
纪千千微笑道:“慕容垂并不是这种卑鄙小人。干爹说过凡能成为第一流高手者,均有驾驭本身七情六欲的能力,故可不受情绪影响,在武技上出人头地。玄帅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与在建康的世家子弟有所不同。他不但在男女关系上从不踰越,且对那些所谓建康名士趋之若骛的甚么五石散、寒食散没有丝毫兴趣。在这方面干爹也自愧不如。”
小诗仍在担心,道:“但慕容垂是胡人嘛!”
纪千千牵着小诗的手坐往地毡上,欣然道:“现在北方的胡人与我们汉人再没有明显的分别,特别是胡人的领袖阶层,在苻坚把北方胡族汉化的努力下,胡人都说汉语,有些更读圣贤之书。像慕容垂除了在战场上,仍保持胡人好勇斗狠的强悍作风,平时怎么看也不觉得他是异族的人。”
小诗垂首道:“他的样子很吓人呢!好像没有人是他对手的样子。”
纪千千笑道:“勿要被气势慑服,鹿死谁手,还要在战场上见真章。天下间并没有能不被击倒的人。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荒人在二度反攻边荒集的战役上,取得全面彻底的胜利,把兵力达三倍以上的鲜卑和姜族联军逐离边荒,赢了非常漂亮的一仗。燕郎更大展神威,在暴风雨襄勇取占钟楼,从边荒集的核心处动摇了敌人的防守力。这场仗令荒人震惊天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小觑我们荒人。”
小诗大喜道:“荒人真有本领。”
纪千千压低声音道:“失去逼荒集,已大幅削弱慕容垂本是坚定不移的信心,我从未见过他今晚显露出来的神态,纵然和我说话,却不时心不在焉,可见他心事重重。所以只要他多输一场仗,他将面对生平最大的信心危机,再不是以前的慕容垂。”
小诗道:“可是胡人终是胡人,我怕他狠起来时会伤害小姐。”
纪千千道:“所以我们须小心处理和他的关系,让他保持君子的作风。现时的形势趋向对我们是有利的。谁低估我们荒人,肯定会吃大亏。”
宋悲风几近虚脱的勉力策骑缓行,牵着另一匹背驮谢道韫的马儿,从山野转入官道往北走。
将她送返建康谢家,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在谢家他最尊敬的三个人,就是谢安、谢玄和谢道韫。对后者他除了敬意外,还因她不幸的婚姻而充满怜惜之意。老天爷对她太不公平了,既赋予她美貌、才智和一颗善良的心,偏不尹她快乐和车福。她不但是世家大族所谓门当户对的婚姻受害者,更是政治的牺牲品。
到此刻他仍然想不通,为何孙恩定要对她下毒手,究竟是基于对谢安的仇恨,还是有其它原因。
如是为了报复谢家,为何系恩又放过他宋悲风?
当时他拚死拦截孙恩,三十多招后他锐气已泄、真气难继,被孙恩逼在下风。
孙恩只要坚持下去,定可取他之命,可是孙恩只是一掌把他击得舱踉跌倒,便罢手不战,还留下一段令人难解的话。
他说道:“如果换过另一个情况,我绝不会对她下杀手,这是命中注定的。罢了!带她回建康好好安葬吧!在离世前她是没有任何痛苦的。”
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孙恩会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
孙恩的武功比传说中的他更可怕,确是环顾天下,谁人是他的对手?
宋悲风虽然自负,也知自己没有能力为谢道韫报此深仇。
燕飞可以吗?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终于豁然悟通孙恩令人难解的行为。
他是要引燕飞来决一死战。
燕飞和谢家关系密切,而谢安、谢玄去后,谢道韫成为了谢家的代表人物,假设孙恩杀的是他宋悲风或谢琰,那只是武林或战场上互相仇杀的结果,不会造成太大的震撼,可是孙恩施毒手的对象是与世无争的谢道韫,即摆明是街着燕飞而来,只要燕飞尚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放过孙恩。
这是没法解开的仇恨。
孙恩对除掉燕飞是志在必得,这关系到孙恩的声名和天师军的威势,幸好他回天有术,勉强保住她的性命,凭的是燕飞当年为他疗伤曾调教他的真气。只是谢道?可以再撑多久,连他也不知道。
孙恩太狠心和卑鄙了,因一己之私,祸及没有关系的人。
更可恨的是司马道子,硬把王凝之一家大小拖进这战争的泥淖去,只为了玩弄手段。
老天爷究竟是怎么搞的,处处让恶人当道,令这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义?
忽然间,他明白自己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就是谢玄亲自挑选的继承者,
刘裕!
宋悲风暗下决心,不计生死也要助刘裕成器,只有通过刘裕,他才可以为谢家洗刷耻辱,向司马皇朝报复,向孙恩报复。
生荣死辱再不重要,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报答谢安,表达他对这位天下第一名士的感念。
第 九 章 明主择士
燕飞和崔宏抵达拓跋圭的营地,已是接近凌晨时分,拓跋圭闻报飞骑来迎,亲兵们没有一个赶得上他的速度,只能狼狈地在后面追来。
燕飞勒马停下,看着拓跋圭像看不见他人般,直奔至他前方七、八丈处,始放缓马速,神采飞扬、双目放光的直瞪着燕飞,唇角本微仅可察的笑意扩展为一个灿烂的笑容,策骑来到燕飞马前,摇头叹道:“小飞你们是怎办到的?”
燕飞亦目不转睛地回敬他锐利的目光,从容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得,这理由是否足够呢?”
拓跋圭道:“你们损失多少人?”
燕飞颇有感触地道:“真希望是零伤亡,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失去了百多个兄弟。”
拓跋圭的眼睛更明亮了,赞叹道:“肯定是非常精采的一战,你须告诉我整个过程,不可以漏掉任何细节。我的兄弟啊!我们又再次并肩作战,老天爷待我们算很不错呢!”
接着目光移离燕飞,箭矢般往崔宏射去,直望入崔宏眼内。
崔宏抱拳行汉人江湖之礼,朗声道:“见过代主。”神情下亢不卑的与拓跋圭目光交击,气度令人心折。
拓跋圭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又瞥燕飞一眼,见他毫无介绍之意,竞哑然失笑起来,道:“原来是十里三堡的崔宏崔兄,我拓跋圭早有拜访之意,只因感到时机尚未成熟,所以不敢造次。”
燕飞和崔宏两人大感意外,均想不列拓跋圭一口把崔宏的名字喊出来。
崔宏感动地道:“代主如何能一眼把崔某认出来呢?”
拓跋圭欣然道:“像崔兄这种人品武功,万中无一,令我町把猜测的范围大幅收窄。尤其是崔兄举手投足中显现出那种世家大族的神采,更是冒充不来。更关键是不但小飞一副待我去猜的神态,而崔兄更故意不说出大名,显然崔兄非是一般寻常之辈,而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是我该可以猜到的,兼之十里三堡又是小飞可能路经之处,如仍猜不到是崔兄,我拓跋圭还用出来混吗?”
又欣然道:“崔兄是否看中我呢?”
今次轮到崔宏双目发亮,显然是心中激动,因拓跋圭的高明而感到振奋。道:“良禽择木而栖,代主果然名不虚传,今次崔宏来是要献上必胜慕容宝之策,看代主是否接纳。”
拓跋圭双目神光电闪,一字一字缓缓道:“如崔兄能助我胜此一役,我拓跋圭不但会奉崔兄为国师,且永远视崔兄为兄弟,让崔氏继续坐稳中原第一大族的崇高地位。”
接着向左右喝道:“你们留在这里。”
又向燕飞和崔宏道:“小飞和崔兄请随我来!”
鞭马驰出营地去。
刘裕回到宿处,正推门入房,尚未跨过门坎,邻房钻了个人出来道:“刘大人!可以说两句话吗?”
刘裕见邻房没有灯光,而此人显然尚未宽衣就寝,该是一直在等候他回来,非是想闲聊两句那么简单。
皱眉道:“兄台高姓?”
那人年纪在二十五、六间,中等身材,颇为健壮,是孔武有力之辈,样子本来不错,可惜-双眼睛在他的国字形脸上是小了一点,使刘裕感到他有点心术不正。
对方答道:“我叫陈义功,是统领大人亲兵团十个小队的头领之一,对刘大哥非常仰慕。”
刘裕更肯定自己的看法,这个人是刘牢之派来试探他的奸细,因为如果他本身是有野心的人,当然乐意招揽能亲近刘牢之的人。刘裕不由心中暗笑,心忖就看看你有甚么把戏要耍?
亦暗自心惊,刘牢之确比他猜测的更要高明,竟懂得玩弄此等手段。
跨槛入房,同时若无其事的道:“陈兄有甚么话要说呢?”
陈义功随他人房,道:“我是冒死来见刘大哥的,因为我实在看不过眼。以前我一直在玄帅手下办事,明白刘大哥是玄帅最看得起的人。”
刘裕心叫来了,他是要取信于自己,以套取自己的真正心意。
悠然在状沿坐下,定睛打量他道:“刘爷待我也算不错吧!马上便有任务派下来。如果让我无所事事,我会闷出鸟儿来。”
陈义功蹲下来低声道:“刘大哥有所不知,今次统领大人是不安好心,分明是要刘大哥去送死。近两年来,凡当上盐城太守的没有一个可以善终,包括王式在内,前前后后死了七个太守。有人说焦烈武是海上的聂天还,最糟糕是负责剿贼的建康车士无斗志,遇上大海盟的海贼便一哄而散,王式便是这么死的。”
刘裕心想如果这人说的有一半是真的,便应了燕飞说的话,敌人是明刀明枪的来杀自己,即使有燕飞当贴身保镖,对着数以百计的凶悍海盗,他也绝难幸免。
陈义功又道:“焦烈武本身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他的手下更聚集了沿海郡县最勇悍的盗贼,手段毒辣、杀人不眨眼。所以沿海的官府民众,怕惹祸上身,没有人敢与讨贼军合作,很多还被逼向贼子通消息,因此焦烈武对讨贼军的进退动静了如指掌,使历任讨贼的指挥陷于完全被动和捱打的劣势。建康如派出大军往援,贼子便逃回海上去,朝廷又势不能在沿海处长期驻重军,昕以今次统须大人派给刘大哥的任务,是没有人愿接的烫手山芋,注定是失败的,一不小心还会没命。”
刘裕听得倒抽一口气,又实时顿悟,刘牢之是想借此人之口,来吓得自己开溜作逃兵,那他一样可达致除掉他这眼中钉的目的,而自己则声誉扫地,失去在北府兵襄的影响力。
苦笑道:“我刘裕从来不是临阵退缩的人,不论任务如何艰苦和没有可能,我也会尽力而为,以报答玄帅对我的知遇之恩。大丈夫能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对吗?”
心中也感好笑,情况像是掉转了过来,自己变成占领边荒集的人,而贼子则是荒人,不同的是自己手上根本没有可用之兵。
陈义功双目射出尊敬的热烈神色,沉声道:“刘大哥不愧是北府兵的第一好汉子。我陈义功豁出去了,决意追随刘大哥,刘大哥有甚么吩咐,即管说出来,我拚死也会为刘大哥办妥,并誓死不会泄露秘密。”
刘裕仍未可以完全肯定他是刘牢之派来试探自己的人,遂反试探道:“千万不要说这种话,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唉!我还可以做甚么呢?”
陈义功尽量压低声音凑近道:“统领大人是不会容刘大哥在起程前见任何人的,刘大哥有甚么话说,我可代刘大哥传达。”
刘裕心中好笑,你这小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想套出老子在北府兵里的同党,然后来个一网打尽?
颓然道:“不用劳烦了,现在我已变成北府兵里的瘟神,谁敢支持我呢?你最好当从未和我说过话,待我有命回来再说罢。他奶奶的!真不明白我是否前世种下冤孽,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让人发觉你在我房襄,跳下长江你也洗不清嫌疑。”
陈义功终现出失望神色,依言离开。
燕飞、拓跋圭和崔宏驰仁附近一处高地,滚滚黄河水在前方五里许外流过。
拓跋圭以马鞭遥指大河,道:“三天前燕军的第一支先锋船队经过这里,在五原登岸,立即设立渡头和木寨,忙个不休?真想把他们的木寨和战船一把火烧掉,向慕容宝来个下马威。”
崔宏兴致盎然地问道:“代主因何没有这么做呢?”
拓跋圭微笑道:“因为我清楚黄河河况,现在正是雨季来临,会有得慕容宝好受。何况燕军不擅水战,手上的所谓战船,只是劫夺回来后仓卒改装过的货船,性能和战力均不足惧,我让慕容宝继续拥有船队,既吋让他多运点人来送死,且须耗费人力物力以保护和维修,对我们是有利无害,”
接着向燕飞道:“小飞怎会遇上崔兄的?以小飞的性格,一向独来独往,为何今趟会为我招揽贤士呢?”
燕飞把经过道出,最后笑道:“坦白说,愈认识崔兄,愈教我心惊瞻跳,晓得如让崔兄投往敌人阵营,你和我都要吃不完兜着走,只好把他押来见你老哥。”
崔宏哑然笑道:“燕兄勿要抬举我,事实上燕兄肯让我跟来,得见代主,是我崔宏的福份。只听代主刚才的一番话,便知代主智计在握,早拟定好整个作战策略。”
拓跋圭欣然道:“现在北方大乱,群雄割据,论实力,我拓跋族虽不用敬陪末席,但亦只是中庸之辈,崔兄因何独是看上我呢?”
崔宏道:“早在苻秦雄霸北方之际,我已留意代主,当代主在牛川大会诸部,又迁都盛乐,更认定代主不单胸怀大志,且有得天下的胸怀和魄力。不过要到代主轻取平城、雁门两镇,又毅然放弃,引得慕容宝直扑盛乐,我才真的心动。就在这时候,竞给我遇上最景仰崇慕的燕兄,心忖这还不是老天爷的意思吗?所以立下决心,抛开个人生死、家族兴亡等一切颅虑,誓要追随在代主左右,此心永远不变。”
燕飞静看眼前发生的另一种高手过招,他们互相摸索对方的心意,同时也在秤对方的斤两,只要一语不合,好事立即会变坏事,有高度的危险性。因为两人还招、出招、解拆全牵涉到军事秘密,不容外泄。
崔宏是智士,所以单刀直入的向拓跋圭表示投诚之意,而非是拐变抹角的,徒使拓跋圭看不起他。
燕飞有个感觉崔宏虽然是第一次见拓跋圭,但早对拓跋圭的作风有-定的认识。崔宏在寻找他的“苻坚”,拓跋圭亦在寻觅他的“王猛”。两人会否相见恨晚,接着发生另-段苻坚与王猛般的关系呢?
拓跋圭正容道:“确是天意。不知崔卿有何破敌之计呢?”
一句“崔卿”,从此建立两人的主从关系。
崔宏微笑道:“主公的策略在于‘居如处子,出如狡兔’八字,看准慕容宝骄横跋扈,总以为可以吃定我们,遂采取暂避锋芒,以假装羸师之策,使其骄盈无备,然后发兵突袭。我要献上之计,只是锦上添花,令这场仗赢得更漂亮,更十拿九稳,对燕人造成最大的伤害,改变我军和燕军兵力上的对比,大利我们将来和燕人的斗争。”他的“主公”,回应了拓跋圭的“崔卿”,也确认了两人间君臣的关系。
拓跋圭动容道:“愿闻其详!”
燕飞心中暗赞崔宏了得,先露一手,表明看破拓跋圭的手段,可是言语间分寸拿捏得很好,不会令拓跋圭难堪,深明“伴君如伴虎”之道,且表现出远大的目光,不限于一场战役的争雄斗胜。
最精采是他说中拓跋圭的心事,如何把这场仗变成慕容垂失败的开端,这方是拓跋圭最关切的事。
崔宏道:“现在形势分明,慕容宝的大军于五原登陆,背靠大河设立营垒,以大河作粮线,在防守上是无懈可击的。只要一天不缺粮,我们仍难奈他何。”
稍顿续道:“不过人心是并不是铁铸的,当燕人发觉盛乐只余下一座空城,更寻不着敌军的影踪,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局。这时只要我们在最适当的时候,做一件最正确的事,大胜可期。”
拓跋圭和燕飞交换个眼色,均感崔宏思路清晰,用词生动,有强大的说服力,令人对他即将说出来的妙计,不敢掉以轻心。
拓跋圭点头道:“说得好!我现在开始明白小飞初遇崔卿时的心情。换了是我,如果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干掉你。哈!何时才是适当的时机呢?”
崔宏欣然道:“这方面主公该比我更清楚,就是河水暴涨,舟楫难行的当儿。我还可以从十里三堡处调来八艘战船,虽未能截断燕人的水路交通,但足以造成滋扰,务教燕人不敢从水路撤军。”
拓跋圭一双眼睛亮起来,叹道:“崔卿真明白我的心意。”
又向燕飞笑道:“小飞给我带来这份可终生受用不尽的大礼,待会给你骂也是活该的。”
燕飞知道他指的是着人杀刘裕的事,失笑道:“你是在先发制人,教我难以对你发作。”
拓跋圭举手投降道:“甚么也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英雄!是我太不择手段!是我蠢!你想骂我的话,我全代你说出来,气可以消了吗?对不起行吗?”
以崔宏的智慧,亦听得一头雾水。
燕飞苦笑道:“我能拿你怎么样呢?以后再不要提起此事如何?”
拓跋圭转向崔宏道:“甚么才是最正确的事呢?”
崔宏道:“我们须向慕容宝传递一个消息,当消息传人慕容宝耳内,纵然他明知极有可能是假的,仍要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立即撤军。由于水路难行,更兼没有足够的船只,町同时把八万人运走,加上害怕水路遇上伏击的风险,所以只好取陆路撤返长城内。而最精采的地方,也是慕容宝必须舍水路而取陆路的主因,因为他须尽速赶回燕都中山去。”
拓跋圭恍然道:“我明白了。”
燕飞皱眉想了片刻,也点头道:“果然精采!”
崔宏道:“散播谣言由我十里三堡的人负责,只要我们能截断慕容宝与慕容垂的联系,谣言将变得更真实,更难被识破。由于谣言来自汉人的商旅,可令人深信不疑。”
拓跋圭仰天笑道:“有崔卿助我,还有我拓跋圭做不到的事吗?我拓跋圭说过的话,亦从不会收回来。由今天开始,崔兄就是我的国师,在我有生之年,会善待崔卿和你的族人。”
崔宏道:“在主公正武登上帝位前,我还足以客卿身分为主公办事比较好一点,请主公明察。”
拓跋圭欣然道:“如崔卿所求。”
崔宏道:“在整个策略裹,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着误敌之计,就是要教慕容宝误以为撤退是绝对安全的,如此我们方叮以攻其不备,造成敌人最大的伤害。”
连燕飞也深深感到崔宏奇谋妙计出之不穷,有他助拓跋圭,将来会是怎样的一番景况呢?
拓跋圭微笑道:“我们回营地畅谈一夜如何呢?我想让其它人也听到你的的意见。”
两人当然叫好,策骑回营地去。
第 十 章 得道多助
卢循来到会稽太守府大堂门外,与一名天师车的将领擦身而过,后者认出是他,忙立正敬礼,然后匆匆去了。
卢循步人大堂,徐道覆正吩咐手下有关占领会稽后的诸般事宜。卢循不敢打扰他,负手在一角静候。
徐道覆把手下打发离开后,来到卢循旁,道:“我倒希望打几场硬仗才取得会稽,太容易了便没有趣味。建康的世家大族如不是腐败透顶,怎会出了个王凝之?”
卢循淡淡道:“我来时出门的那个人是谁?”
徐道覆笑道:“师兄注意到他哩!可见师兄人有精进,给你一眼瞧破他,此人叫张猛,来自岭南世族,有当地第一人之誉,武功不在我之下,最近屡立大功,我已论功行赏,提拔他作我的副帅。有此人助我们,不愁人事不成。”
卢循点头道:“此人确是难得的人才,不但一派高手风范,且气魄慑人,是大将之材。”
徐道覆像怕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道:“天师回翁州了吗?”
卢循道:“是我亲自送他上船的。唉!天师变了很多,偏我又没法具体的说出他究竟在甚么地方变了。”
徐道覆叹道:“我也在担心,自决战燕飞归来,天师似乎除了燕飞外,对其他一切都失去兴趣,包括我们天师道的千秋大业。唉!希望这只是短暂的情况。”
卢循苦笑道:“燕飞究竟有甚么魔力呢?第一次与燕飞对决后,天师便把天师道交给我们师兄弟。第二次决战后,天师连说多句话的兴趣都失去了。刚才我送他登船,他竟没有半句指示,到我忍不住问他,天师才说我们必须巩固战果,耐心静候谢琰的反应,以最佳的状态一举击垮北府兵,如此建康将唾手可得。”
徐道覆点头道:“天师仍是智慧超凡,算无遗策,此实为最佳的战略。”
卢循拍拍徐道覆的肩头,道:“我们两师兄弟必须团结一致,道覆负责政治和军事,我负责圣道的宣扬,直至有一天我们天师道德披天下,完成我们的梦想。”
刘裕在天亮前,登上山刘牢之安排送他往盐城的战船,他呆坐船尾处,瞧着广陵被抛在后方。
风帆顺流往大江驶去,刘裕心中-片茫然,对于能否重返广陵,他没有丝毫的把握。刘牢之这招非常高明,一句话把他置于绝地,不但今他陷于沿海巨盗的死亡威胁下,更令他成为各方要杀他的人的明显目标。
足音传来,
刘裕抬头望去,愕然道:“你不是老手吗?”
老手来到他面前,欣然道:“难得刘爷还记得我,当日我驾舟送刘爷、燕爷和千千小姐到边荒集丈,想不到今天又送刘爷到盐城赴任。嘿!我本身姓张,老手是兄弟抬举我的绰号。”
边说边在他身旁坐下来。
刘裕抛开心事,笑道:“我还是喜欢唤你作老手,那代表着一段动人的回忆。刚才我为何见不着你呢?”
老手道:“我是故意不让刘爷见到我,以免招人怀疑。船开了便没有顾忌,船上这班兄弟都是追随我多年的人,可以信任。唉!千千小姐和小诗姐…… ”
刘裕道:“终有一天,荒人会把她们迎返边荒集。”
老手颓然道:“只有这么去想,心里可以舒服些儿。”
接着压低声音道:“今次我可以接到这个差事,是争取来的,孔老大、孙爷和一众兄弟也有份在暗中出力。”
刘裕生出温暖的感觉,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而是得到北府兵内外广泛的支持。
老手愤然道:“际此用人之时,统领却硬把你调去盐城当太守,作无兵之帅,大家都替你不值。”
刘裕愕然道:“无兵之帅?”
老手道:“我本身是盐城附近良田乡的人,对沿海郡县的情况了如指掌,只今年我便曾三次到盐城和其附近的郡县去。所以今次孔老大特来找我送刘爷去,好向刘爷讲解当地的情况。”
刘裕忍不住问道:“孔老大怎晓得我认识你?”
老手道:“我一直有为孔老大暗中办事,我们北府兵的战船到哪里去都方便点,等闲没人敢来惹我们。早在我送你们到边荒集去后,孔老大便找我问清楚情况,还大赞刘爷和燕爷够英雄,天不怕地不怕。”
又凑近低声道:“现在孔老大和各位兄弟已认定你是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把筹码押在你身上,大家豁出去了。”
刘裕大感惭愧,却晓得就算否认,仍不能改变半了点儿这种深植人心的定见,只好照单全收,默认了事。回到正题道:“盐城方面现况如何?”
老手道:“建康派出王式讨贼,可说是最后一击,若不是焦烈武把劫掠的对象由贫农和商旅转向海外来做贸易的商船,影响舶来货的供应和朝廷的税收,朝廷亦没闲心理会。我们这个朝廷从不理沿海民众的死活。最重要只是保着建康和附近的城池,让皇族高门能继续夜夜笙歌的生活。”
刘裕皱眉道:“沿海的民众不会组织起来自保抗贼吗?”
老手道:“安公在世时,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町是司马道子掌权后,便征沿海郡县的壮丁组成乐属军,以加强建康兵力,弄至生产荒废,无力抗贼。原来焦烈武手下只有几个喽啰,这两年间却扩展至近二千人,全是司马道子这狗贼一手造成。”
刘裕大感义愤填膺,激起了对沿海民众的同情心。他本身出身贫农,更明白普通百姓在官贼相逼下的苦难。与老手的对话,今他对此原视之为陷阱苦差的任务,产生了不同的看法,感到必须尽力而为,今受贼灾的郡县回复和平和安定。
问道:“焦烈武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连王式也死于他手上?”
老手道:“焦烈武本属柬吴望族,被北方迁来的世族排挤,弄得家破人亡,喷而人海为寇。自少年时代开始他便有武名,善使长棍,生性嗜杀,所到处鸡犬不留。他的战略是模仿聂天还,官兵势大,他便避往海上荒岛,然后觑机突袭,弄得官军畏之如虎,只要听到他进攻的号角声,便闻声四散。现在沿海的防御力形同虚设,谁到那里去与送羊入虎口全分别。”
刘裕听得倒抽一口气,心忖形势比自己想象的更要恶劣。老手“无兵之帅”的戏语,亦非夸大之言。
苦笑道:“王武是怎样死的?”
老手嗤之以鼻道:“王式像大多数世家子弟般,自视过高,若他学懂躲在高墙之内,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宰掉。可是他却当自己是另一个玄帅,恃着从建康随他来一支三千人的部队,主动出击,却被焦烈武以假消息诱他进剿,步入陷阱后惨遭伏击,弄至全军覆没,自身也不保。现在各郡的官府只敢躲在城内,对城外的事不问不问。唉!刘牢之派刘爷你去讨贼,又不派人助你,摆明是要你去送死。”
刘裕暗呼老天爷,王式好好歹歹也是建康军内有头有脸的将领,有一定的军事经验,否则司马道子不会委他以讨贼重任,而此人本身更是武功高强,又有一支正规军,然而尽管有如此优势,配合地方官府的人力物力,却一个照面便全军覆没,由此叮见焦烈武绝非寻常海盗,而是有智有勇,长于组织军事行动的野心家。老手是低估了他。
问道:“盐城的情况如何?”
老手道:“盐城本是讨贼军驻扎的城池,不过现在的讨贼军,只剩下百人,加上守城军的四百人,总数不够六百人、且粮饷短缺,士无斗志,要他们去讨贼只是笑话。”
刘裕沉吟片刻,道:“其它城池又如何?”
老手道:“更不堪提,如果焦烈武率众来攻,肯定会望风而遁。唉!我的确没有夸大,现在沿海诸城,不论官府百姓,都活在惶恐里,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求神拜佛,希望贼子放过他们。”
刘裕道:“有出现逃亡潮吗?”
老手道:“幸好近几个月来,焦烈武只是截劫人大河的外国商贸船,所以沿海郡民町以暂时喘一口气。”
刘裕想了半晌,现出一丝笑容。道:“现在我的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到统领府后我不敢吃任何东西,只从后院的井打了两杓水来喝;有甚 可以医肚子的?”
老手赞道:“刘爷小心是应该的,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对统领,更要加倍提防。哈!不过因我们是临急受命,船上的米粮都是由统领府供给的。待我去使人弄点东西让刘爷果腹。”
刘裕心中一动,叫苦他道:“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老手再坐下去,乐意的道:“只要我晓得的,都会告诉刘爷。”
刘裕道:“刘牢之知不知道你为孔靖奔走办事?”
老手道:“当然知道,因为我们是玄帅钦点为孔老大办事的。刘牢之上场后,孔老大更亲自向刘牢之作出要求,希望叮继续留用我们,因为孔老大只信任我。”
刘裕叹道:“刘牢之极吋能找你们来作我的陪死鬼。”
老手色变道:“刘爷认为米粮有问题吗?我立即去查看。”
刘裕道:“你认识刘牢之的亲兵襄一个叫陈义功的人吗?”
老心茫然摇头,道:“从没听过这么一个人。”
刘裕道:“他自称是刘牢之亲兵团十个小队长之一。”
老手愕然道:“刘牢之亲兵团的十个队长我全都认识,却没有一个是姓陈的。”
刘裕道:“这批米粮不用查也知道被人做了手脚,用的且是慢性毒药,要连续吃上两、三天后才生效,令人难以觉察,你去倒一碗出来给我看吧!”
老手去后,刘裕心中思潮起伏。
今早当他晓得刘牢之派专船送他到盐城,已心中起疑。因为如让他孤骑单身上路,凭他探敌测敌的本领,只要舍下马儿,专找山路林区走,再来多些敌人也无法截着他,只有走水路,才会成为明确的攻击目标。
刘牢之该与陈公公碰过头,清楚在山林野岭追杀他只是徒劳无功,所以想出这条在水路上截杀他的毒计。
刘牢之的心计非常厉害,知道老手和他的关系,所以故意放消息子孙无终,再由孙无终通知孔老大。当孔老大自以为巧妙安排老手接过这项任务,事实上却是堕进刘牢之的奸计里,让刘牢之可顺便铲除孔老大在北府兵内倾向他刘裕的势力。
此计最绝的地方,是自己信任老手,不但相信老手不会害自己,更信任老手在北府兵水师襄称冠的操舟本领。在正常的情况下,在茫茫大江上,根本没有人能拦截老手。
刘牢之更看通自己的性格,知道一旦遇袭时,他刘裕不会舍弃老手和他的兄弟,无耻的自行逃生,最后只有力战而死。
这条近乎天衣无缝的毒计,大有可能是刘牢之和陈公公两人想出来的。因为这种事必须由外人去办,还可以装作是焦烈武下手,谁都难以追究。
刘裕心叫好险,暗抹一把冷汗时,老手捧着一碗麦米来了。
老手的脸色非常难看,道:“果然多了点古怪的香气,如不是得刘爷点醒,肯定嗅不出来。”
刘裕接过他递来的碗,捧到鼻端下。
古怪的事发生了,体内的真气竞气随意转,聚集到鼻子的经脉去,麦米的气味似是立即转浓,扑鼻而至。最奇妙是香气不但丰富起来,还似可以区分层次,其中一种带点涩味的香气,并不是来自麦米本身,只是附在麦米上。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鼻子叮以变得如此灵敏,不由想起狗儿的嗅觉,大概就是这样子。又想起方鸿生。
道:“这米给人浸过毒物,然后烘干,蒸发了水分,毒药便附在麦米上,所以麦米因烘过而脆了点。”
放下了碗,望向双目射出敬服之色的老手。
老手回过神来,狠狠道:“刘牢之真不是人,竟连我们都要害死。”
刘裕微笑道:“权力斗争从来是这个样子,不会和你讲仁义道德,且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稍顿续道:“现在你还有个选择,就是靠岸让我登陆,然后返广陵复命,把一切全推在我身上,指是我坚持离船,你没法阻止,如此没有人可以怪责你。”
老手坚决的摇头道:“我老手早在答应此行时,已和众兄弟商量过,决定把性命交托在刘爷手上。我现在更下决心,不但要把刘爷送往盐城去,还要留下来与刘爷并肩作战,为民除害。”
刘裕听得大为心动。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他三头六臂、智比天高,可是只身单刀,与纵横海上的巨盗对敌,只是个笑话。可是如有像老手般熟悉该区域情况的操船高手相助,势必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老手又道:“我们可推说是焦烈武封锁大江出海的水口,令我们没法回航,刘牢之也难降罪于我。”
刘裕点头道:“好主意!”
得刘裕苜肯,老手大感兴奋,道:“在大江上,即使聂天还亲来,都拦不住我。不要小看我这艘小战船,孔老大曾真金白银拿了十多两黄金来改装,船身特厚,船头船尾都是铁铸的。我出身于造船的世家,对战船最熟悉。”
刘裕想的却是刘牢之硬把自己留在统领府一天一夜,就是要让陈公公有足够的时间作部署对付自己。
道:“刘牢之当然清楚你的本领,所以不会作大江拦截诸如此类的蠢事,而会用计上船来!像那次王国宝毅何大将军的方法,想想看吧!在我们没有防备下忽然遇上数艘建康的水师船,来查问我们到哪里去,着我们出示通行的文件,我们肯定会中计。”
老手心悦诚服的道:“还是刘爷想得周到,难怪刘爷战无不胜,刘牢之又如此害怕刘爷了。”
刘裕拍拍老手肩头,心神却飞到盐城去。
老手低声道:“还有一件事未曾告诉刘爷,孔老大在船上放下一个铁箱子,请刘爷亲自扭断锁头看个究竟,照我看肯定是孔老大送给刘爷花用的军费。”
刘裕心中再一阵感动,几老大现在是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一边。同时也看出火石效应的惊人影响,像孔老大、老手和他的兄弟,都深信他刘裕是真命天子而不疑,所以在不用深思、不须等待、不用理会现实的情况下,轻易作出抉择。
只有他清楚自己绝非甚么真命天子。
第十一章 好自为之
黑夜里,两道黑影在林野襄鬼魅般移动,像深夜出动的幽灵,与黑夜结合为一体。
燕飞和拓跋圭回复了少年时代的情怀,不同处在现时非是嬉闹玩耍,而是为拓跋族的存亡奋战。
最后两人抵达密林边缘区,登上最高的一株古树。
敌人营地的灯火,映入眼帘。
拓跋圭与燕飞脚踏同一横干,前者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厉害哩!真跑不过你。”
燕飞淡淡道:“坦白说!我是故意让你,否则你仍在后面数里外,上气接不到下气的辛苦追来。”
拓跋圭失笑道:“太夸大了,我会差你那么远吗?”
两人对望一眼,都开怀笑起来,感觉着友情真挚流露的滋味。
拓跋圭探手搂着燕飞肩头,道:“看!我肯定慕容垂指点过我们的小小宝,否则这小子不会如此高明懂采取稳打稳扎的战术。如果我们没有妙计,只好干瞪眼等敌人失去耐性撤兵,然后垂头丧气的重建盛乐,不过我的复国大计也完蛋了。”
燕飞点头同意。
慕容宝筑起十多座垒寨,占据了五原近河区十多里内所有具战略优势的高地,另一边靠着大河,以这样的阵势,就算拓跋圭倾尽军力,也是以卵击石,难动摇对方分毫。一俟慕容宝与重夺平城和雁门的慕容详取得联系,确立运粮线,慕容宝将立于不败之地。长期作战义或退兵,全看慕容宝的决定。
拓跋圭欣然道:“今次全赖你带崔宏来,由汉人散播谣言,方没有破绽。”
燕飞笑道:“崔宏只是锦上添花,纵然没有他,你老哥也有全盘的作战计划,慕容宝怎是你的对手呢?”
拓跋圭正容道:“崔宏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开国军师和大将,此人思考缜密,正能补我的不足处。”
燕飞提醒道:“在人事上你要小心点,崔宏怎都是新来者,如果你偏用他,会令你原本的下属生出妒忌心,破坏了将领间的团结。”
拓跋圭点头道:“这方面我会很小心,幸好崔宏亦明白自己的位置,这两天表现得很谦虚,没有惹人反感。”
又叹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怕说出来遭你痛骂。”
燕飞讶道::见有这 一回事?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你这小子有一股古怪的魔力,就是不论我如何想揍你一顿,可是当我面对苦你时,怒火总会不翼而飞。我更要顺便在这里提醒你一句,小仪并没有出卖你,你如敢怪罪于他,我会是第一个不放过你的人。”
拓跋圭苦笑道:“我正想用此作交换条件,岂知竟被你先一步说出来。唉!”
燕飞在黑暗里的目光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不眨眼地细看拓跋圭好半晌,沉声道:“你似乎真的有点心事,究竟与甚么有关呢?”
拓跋圭颓然道:“我遇上生平第一个真正令我心动的女人。”
燕飞失笑道:“少年时代,每次你看中美丽的女孩,说的部是造句话。”
拓跋圭苦笑道:“今次是不同的,因为我晓得没有女人比她更危险,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最爱冒险和刺激,这方面我虽然在争雄斗胜的战场上得到很大的满足,却从未在男女间的战场仁尝试过,所以这个极度危险的女人,本身对我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更今我动心的是她正是那种女人中的女人,媚在丹子里,令人感到错过她会是牛命中最大的损失。”
燕飞动容道:“你今趟竞是来真的?”
拓跋圭叹道:“问题是我清楚绝不该碰此女,因为我希望每一件事都尽在我的掌握和计算内,而她对我却肯定是不利的因素,至乎会影响我和你的兄弟情谊。”
燕飞平静的道:“如此她当是我认识的人,究竟是何方美女呢?”
拓跋圭道:“就是楚无暇。”
燕飞仍足不眨眼的瞧着他。
拓跋圭移开目光,避免与他对视,投往敌人的营地,道:“我们必须于慕容详取得平城和雁门前,击垮慕容宝的八万燕兵。”
燕飞道:“在有关娘儿的事情上,你从来听不进我说的话,今次也不会例外。对吗?”
拓跋圭苦笑道:“你真的了解我。”
燕飞耸肩道:“那我还叮以说甚么呢?”
拓跋圭大讶道:“就是这么一句话吗?”
燕飞道:“你怎会和她缠上的?”
拓跋圭把经过老老实实的道出来,然后道:“这个女人很懂玩男女之间的手段。自她离开我去寻宝后,我有点不受控制的时常想起她,使我晓得自己今次情况不妙,非常糟糕。”
燕飞道:“或许你真正得到她后,她对你的吸引力会逐渐减退。”
拓跋圭道:“这正是最危险的想法,令我更想拥有她,看看是否如此。嘿!你似乎并没有怪责我不够兄弟,因为她极可能是冲着你而来的。”
燕飞记起尼惠晖的警告,仰望星空,吁出一口气缓缓的道:“只要你能永远不让她插手到你的政事上,谁也管不了你私人的事。”
拓跋圭朝他瞧来,低声道:“你是否因她而心中不快?”
燕飞迎上他的目光,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虽然在建康行刺过我,而我更清楚她会是那种凭一己好恶,随时下手杀人者,乃然感到很难管你这方面的事。事实上你为了复国大业,一直在压抑着心中的感情,这不单指男女之爱,更包括人与人间的正常情绪,令人感到你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之辈。然而真正的你是有着丰富的感情,楚无暇正是能点燃你心中感情火焰的引信。”
拓跋圭笑道:“说得真好!知我者莫若燕飞。”
燕飞道:“对她的讨论到此为止,我最后只有一句话,就是好自为之。我们回去吧!”
小风帆转入淮水,逆流而仁。
屠奉三立在船首,衣衫迎风拂扬。
他会先与侯亮生秘密地碰头,了解情况,然后决定该否见杨全期。
他一向的作风是谋定后动,绝不好大喜功,冒险求成,亦正是凭他稳打稳扎的策略,才能勉强压止两湖帮的扩张。当然,现在的形势已变成另一回事,聂天还和桓玄朋比为奸,他屠奉三则退往边荒集。
如果没遇上刘裕,他只能在边荒集苟且偷生,随边荒集的盛衰起落过下辈子。现在他的雄心壮志更胜从前,不但要向聂天还算旧恨,还要向桓玄讨新仇的血债。而要达到这两个目标,他必须全力助刘裕成为南方最有权力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侯亮生对他有无可估量的影响力,大幅扩阔了他视野的水平,扩展往无垠的远处,令他对扶持刘裕更有把握。
南方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单靠北府兵并不能使刘裕登上皇帝的宝座,想当年桓温权倾南方,荆州军是当时晋室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死前欲求得“九锡”的最高封号,仍因高门之首谢安和王坦之的阻挠,难以成事。
于此可见高门大族在政治上的影响力。
所以争取高门大族的支持,是屠奉三“造皇大计”襄重要的一环。否则将来刘裕纵能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大有可能功亏一篑,
现在他去见杨全期,正是在这仍处于空白的计划上踏出第一步。
侯亮生是博通古今的智士贤人,他屠奉三则为深谋远虑的军事谋略家,两个人衷诚合作,将会为刘裕缔造不朽的乇侯霸业。
屠奉三是刘裕、燕飞和孙恩外,唯一清楚并没有天降火石这回事的人,可是却丝毫没有动摇他对刘裕是真命天子的看法。他安慰刘裕的话只代表他部分想法,更重要的是淝水之战后,南方出现影响社会所有不同阶层的新形势。
当谢玄以八万军击垮苻坚的百万大军,赢得淝水大捷震古铄金的骄人成果,南方即使“五民童广”,都“振袂临江,思所以挂旗天山,封泥函谷”,充满克复中原的希望。可是司马氏立即排挤谢安、谢玄,使江左政权坐失克复中原的最佳时机。不过这股广披南方所有阶层和军民的渴求,只是被压抑下去,令南人对司马氏皇朝生出彻底失望的情绪,却从没有消散,亦不叮能消散。只要时机如春风拂至,会像烧不尽的野草般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桓玄和孙恩都想借此势崛起,取代司马氏皇朝,可是屠奉三独看好刘裕。他身为谢玄继承人的优势是前两者欠奉的。
天师军的最大阻力来自南方佛门,建康的高门大族不乏崇佛之辈,他们绝不容视之为邪教的天师道独尊天下。
桓玄则可归于司马道子的腐化一族,代表着反对谢安行之有效“镇之以静”,以此作施政方针的高门反动势力。
只要刘裕成为改革派的代表,不但可以得到饱受剥削压榨的群众支持,还可以争取到高门大族有识之士的认同。如此不可能的事将会变成有可能。
河风迎面拂来,
屠奉三深吸一口气,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有信心可圆刘裕的帝王梦。
刘裕从深重的坐息醒转过来,感到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饱足。
舱窗外夜幕低垂,自己这次运气调息,至少坐了六个时辰。这两天在船上,他除了吃东西外便是坐息,务求以最佳的状态,去应付焦烈武的汪洋大盗贼兵团,又或其它敌人派来的刺客杀手,真个是少点本领也不行,睁开眼来,看到是紧闭的舱门,自己则盘膝坐在榻子上。
假设有人破门而入,先发暗器后施杀着,自己肯定会手忙脚乱,一个错失便被突袭者夺去小命。
在这种环境和情况下,甚么“九星连珠”又或“天地一刀”都派不上用场,只适宜细腻精微的刀法。
忽然心中一动。
“铮”!
刘裕左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厚背刀,右手拔刀出鞘。
几乎是不经思索,妙手偶得般,厚背刀往前直刺,“嗤嗤”声中,身前幻出大朵刀花,最精采是刀花消散,刀气仍存,朝前方划去。木门震动起来,当刘裕还刀入鞘,木门现出七条深浅不一的刀痕。
刘裕心中人喜如狂,活到这把年纪,尚是首次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刀气,如果不是力道不够平均,每道刀痕该是深浅如一。
有意无意间,他又多领悟一记自创的刀招。这招该唤作甚么好呢?
足音响起,接着是敲门声。
刘裕道:“进来吧!”
老手推门而入,一脸疑惑神色,道:“刚才是甚 声音,似乎是飞刀掷上木门的声响,我还以为刘爷出了事,赶快下来看个究竟。”
刘裕心忖老手的形容相当贴切,不过却是无形的飞刀,此招便叫作“无形空刀”吧!部算不错。
笑道:“船抛掷得很厉害,是否快到海口?”
老手道:“早出海了,现在沿岸北上,天亮时町抵盐城。”
刘裕失声道:“甚么?我坐了多久?”
老手一脸崇敬的神色,道:“刘爷这一坐足有两天半夜。高手确是高手,在北府兵的所谓高手里,我从未听人町以打坐入静这么久的,能坐上几个时辰已算了不起。”
刘裕登时感到两脚酸麻,连忙把两脚伸直,改为坐在榻子边缘,让双足安全着地,始安心了点儿。
燕飞的免死金牌确了不起,使他成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手,真他娘的爽至极点。随口问道:“没有人拦截我们吗?”
老手道:“在离大江海门七、八里处果如刘爷所料,有两艘官船打旗号着我们停船。我懒理他的娘,几下拿手本事便把他们撇在后方。哼!想在大江逮着我老手,投多几次胎也休想办到。”
刘裕欣然道:“刘牢之今次是弄巧反拙,反今你们成为我的好伙伴和战友。不过在抵达盐城后,我想你们诈作离开,设法躲藏起来,吋是当我想找你们时,你们便适时出现,变成我的一着没有人想得到的水上奇兵,可以办得到吗?”
老手沉吟片刻,道:“躲起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通信却是一道难题,必须找当地养有信鸽的帮会帮忙,这个并不容易,即使有人答应你,你也不敢信他,谁晓得他是不是焦烈武的同党?”
刘裕道:“当地最有势力的帮会是哪一个呢?”
老手道:“当然是东海帮,帮土何锋是何谦的堂弟。何谦在世时,他等若沿海郡县的上皇帝,现在收敛了很多,因为他害怕刘牢之会杀他。”
刘裕道:“何锋由我负责说服他帮忙,如果能令他站到我们的一边来,会大添胜算。”
老手道:“恐怕非常困难,地方帮会对焦烈武畏之如虎,怕开罪焦烈武,迟早会诐拿来祭旗,给焦烈武来个棒打出头鸟。”
刘裕道:“这是因为地方的帮会对宫府没有信心,希望他们对我会有不同的看法。”
老手苦笑道:“刘爷仍个明白宫府在沿海郡县的形势是多么恶劣,不但再没有可用之兵,更没有能作战的水师船。
刘裕微笑道:“至少有一艘嘛!且由北府兵最超卓的操舟班底负责驾驶。”
老手点头道:“我们足舍命陪君子。不过坦白说,换下不是刘爷,我们肯定会在把人送到盐城后,立即溜返广陵,不愿意留多半刻。”
刘裕冷笑道:“焦烈武并非聂天还,只懂用杀人放火的手段,令人害怕他。只要我们能干出一、两件漂漂亮亮的事,让人晓得我对付焦烈武的决心,更发觉焦烈武非是不能击倒的海上霸主,沿海的军民会聚集列我的旗下来。”
老手道:“我和各兄弟对刘爷有十足的信心。”
刘裕心忖如非老手和他的二十多个兄弟认定白己是真龙转世,恐怕半丝信心也没有,由此可见火石效应的影响力。
火石效应能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再次发挥威力吗?
船身忽然颤抖起来,速度骤减。
两人四目交投。
刘裕首先跳起来,扑往舱门外,老手随之,均晓得出了情况。
难道焦烈武如此神通广大,竟先发制人,在黑夜的海上拦途截击,教他们永远到不了盐城?
第十二章 高门子弟
老手皱眉道:“会不会是个陷阱呢?”
在风灯照耀下,一个大汉正死命抱着一截似是船桅断折的木干,在汹涌的海面上载浮载沉,随波浪飘荡。
老手的“雉朝飞”正缓缓往落难者驶去,由于在大海中停船是非常不智的蠢事,所以只有一个救他的机会,错过了除非掉头驶回来,可是在黑夜的大海里,能否寻得他亦是疑问。
刘裕想也不想道:“如果敌人神通广大至此,我刘裕只好认命,怎都不能见死不救。来!给我在腰间绑绳子。”边说边解下佩刀。
众人见他毫不犹豫亲自下船救人,均肃然起敬,连忙取来长索,绑着他的腰。另一端由老手等人扯着。
当船首离那人不到两丈时,刘裕叱喝一声,投进海水里,冒出海面时,刚好在那人身旁。
刘裕探手抓着对方手臂,大叫道:“朋友!我来救你哩!”
那人全无反应,却被他扯得松开双手,原来早昏迷过去,全赖求生的意志,抱紧浮木。
刘裕在没有提防下,随对方沉进海水里去,连忙猛一提气,本意只是要升上海面,岂知不知哪襄来的力量,竟扯着那人双双腾升而起,离开海面达三、四尺。
老手等人忍不住的齐声欢呼暍采,赞他了得。
刘裕喝道:“拉索!”
众人放声喊叫,大力扯索,
就借扯索的力道,刘裕搂着那人的腰,斜掠而上,抵达甲板,完成救人的任务。
云龙舰上。
舱厅里,聂天还神态悠闲的在吃早点,郝长亨在一旁向他报告过去数天他不在两湖时的情况。
当说到胡叫天意欲退出的请求,聂天还漫不经意的道:“叫天只是情绪低落,过一阵子便没事。着他暂时放F帮务,交给左右的人,找个欢喜的地方好好散心,待心情乎复再回来吧!”
郝长亨低声道:“他已决定洗手不干,希望从此隐姓埋名,平静安渡下半辈子。照我看他是认真的。”
聂天还沉默片刻,点头道:“这是做卧底的后遗症,出卖人是绝不好受的,我谅解他。唉!叫天是个人才,更是我们帮内最熟悉大江帮的人。设法劝服他,我可以让他休息一段长时间,待他自己看清楚形势再决定是否复出。”
郝长亨点头道:“这不失为折衷之法,如帮主肯让他在任何时间归队,他会非常感激帮主。”
聂天还叹道:“刘裕现在已成了令我和桓去最头痛的人,叫大之所以打退堂鼓,正是被荒人的甚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的骗人谎话唬着了。”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想起任青媞,她说要杀死刘裕,以证明他非是真命天子,究竟成败如何?他真的很想知道。
郝长亨以手势作出斩首之状,
聂天还道:“对刘裕桓玄比我更紧张,巳把杀刘裕的事揽上身。如果怎都干不掉刘裕,天才晓得将来会发展至怎样的一番景况?”
郝长亨微笑道:“帮主不用担心,因为刘裕已变成众失之的,难逃一死。他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比之燕飞却有-段很大的距离,即使换是燕飞,在他那样的处境里,亦难活命。”
聂天还道:“不要再谈刘裕,希望有人能解决他不须我们出于。我的小清雅还在发脾气吗?”
今次轮到郝长亨头痛起来,苦笑道:“地变得孤独了,只爱一个人去游湖,真怕她患了相思症。”
聂天还出奇的轻松地道:“她最爱热闹,所谓本性难移,只要你安排些刺激有趣的玩意儿,哄得她开开心心的,肯定她会忘掉那臭小子。”
郝长亨沮丧的道:“我十八般武艺,全使将出来,却没法博她一笑。”
聂天还笑道:“我们的小清雅是情窦初开,你不懂投其所好,断错症下错药,当然是徒劳无功。”
郝长亨叹道:“这附近长得稍有看头的年轻俊彦,都给我召来让她大小姐过目,她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这批小伙广随便叫一个出去,无不是女儿家的梦中情人,在她小姐眼中,则只是闷蛋甲、闷蛋乙。帮主你说这是否气死人呢?”
聂天还从容的瞧着他道:“你似乎已完全没有办法了。”
郝长亨暗吃一惊,忙道:“我仍在想法子。”
又叹道:“我知道毛病出在甚么地方。被我挑选来见她的小子们,都与高彦这种爱花天酒地、口甜舌滑的小流氓有很大的分别,他们全是那种我们可接受作清雅夫婿的堂堂正正男儿汉,然则在哄女孩子这事上,他们怎都不是在花丛打滚惯了的高小子的对手。”
聂天还哑然笑道:“对!对!我们怎也不可以找个专擅偷心的花花公子,来与高小子比手段,一个不好,便成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郝长亨道:“或许过一段时间,清雅便会回复正常,说到底她仍是最听帮主的话,不会让帮主难堪。”
聂天还舒一口气,悠然道:“解钤还须系铃人,这种男女间的事必须像对付山火般,扑灭于刚开始的时候,如任由火势蔓延,只会成灾。”
郝长亨终察觉聂天还似是胸有成竹的神态,愕然道:“帮主竞想出了办法来?”
聂天还从怀内掏出一个卷轴,递给郝长亨道:“荒人定是穷得发慌,竟想出如此荒谬的发财大计,要与各地帮会合办往边荒集的观光团。由各地帮会招客,只要把客送列寿阳,边荒集会派船来接载,由荒人保证观光团的安全,这卷东西里详列观光的项目,甚么天穴、凤凰湖、古钟楼;还有说书馆、青楼、赌场等诸如此类,真亏荒人想得出来。”
郝长亨接过卷轴,拿在手上,问道:“这卷东西是怎么来的?”
聂天还道:“是桓玄给我的,本只是让我过目,我一看下立即如释重负,整个人轻松起来,硬向桓玄要了。哈!桓玄只好找人誊写另一卷作存案。”
郝长亨不解道:“寿阳是北府兵的地方,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怎肯容荒人这么放肆?”
聂天还道:“现时的形势非常古怪,刘牢之和司马道子都不敢开罪荒人,怕他们投到我们这边来,且要和他们做贸易,所以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只有只眼开只眼闭。”
郝长亨道:“桓玄又持甚么态度?”
聂天还道:“他会装作毫不知情。”
郝长亨失声道:“亳不知情?”
聂天还微笑道:“这些观光团欢迎任何人参加,只要付得起钱便成。假设我们要杀死高小子,是否很方便呢?”
郝长亨恍然道:“难怪帮主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边荒集一向自由开放,来者不拒,没有观光团也是同样方便。”
聂天还欣然道:“你何不展卷一看,只须看说书馆那一项,自会明白我因何心花怒放。”
郝长亨好奇心大起,展卷细读,一震道:“好小子,竟敢拿清雅占说书卖钱。”
聂天还仰天笑道:“这就是不懂带眼识人的后果,幸好高小子财迷心窍,转眼便露出狐狸尾巴,省去我们不少工夫。”
郝长亨跳将起来道:“我立即去找清雅来,让她看清楚高小子丑恶的真面目。”
聂天还喝道:“且慢!”
郝长亨道:“不是愈快让她清楚高小子是怎样的一个人愈好吗?”
聂天还沉声道:“假如清雅要亲白到边荒集找高小子算账,我们该任她去闹事还是阻止她呢?如果她一意孤行,我们可以把她关起来吗?”
郝长亨颓然坐下,点头道:“确是令人左右为难,不过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迟早会传人清雅耳内去。”
“砰”!
聂天还一掌拍在木桌上,立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这位威震南方的黑道霸主双目闪着慑人的异芒,狠狠道:“在‘小白雁之恋’的书题下,其中一个章节是甚么‘共度春宵’,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清雅的清白是否已毁在高小子手上?我操他高彦的十八代祖宗,只是这个章节,我便要把高小子车裂分尸。”
郝长亨道:“肯定是这小子自吹白擂,清雅绝不是这样随便的人。”
聂天还狠狠道:“我也相信清雅不会如此不懂爱惜自己。真的岂有此理!竟敢坏清雅的名节。”
郝长亨道:“高彦算是老几,此事交给我办,保证他来日无多。”
聂天还叹道:“只恨我输了赌约,否则我会亲手扭断高彦的脖子。此事我已请桓玄出手,他会为我们办得妥妥当当的。”
又道:“至于清雅方面,由我负责,我会令她在一段时间内,收不到江湖传闻,待高小子魂归地府后,她知道与否就再没有关系了。”
郝长亨点头道:“还是帮主想得周到。”
聂天还叹道:“至于清雅和高彦间发生过甚么事,我不想知道。你知道了也不用告诉我。现在我最渴望的是听到高彦的死讯。”
郝长亨连声应是。
同时深切地感受到聂天还对尹清雅的溺爱和纵容。
“雉朝飞”在晨光下破浪前进,左方是春意盎然的陆岸,大海风平浪静,表面绝看不到沿海郡民饱受凶残海盗蹂躏的惨况。
刘裕迎风立在船首,心神却驰骋于北方的战场上。
最具决定性的两场战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均与日前北方最强大的燕国有直接关系。一边是慕容垂引慕容永出长安之战,以决定慕容鲜卑族内谁有资格当家作主;另一边是慕容宝讨伐拓跋圭之战,其战果不但影响拓跋族的生死存亡,也影响到边荒集的荣枯。
老手来到刘裕身旁,道:“他醒来了!”
刘裕瞥老手一眼,见他一脸不快的神色,讶道:“他开罪你了。”
老手冷哼道:“他要见你。”
刘裕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不知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吗?”
老手忿然道:“他虽然不肯说出名字,但我听他说了几句话,看他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样子,便知道他是高门大族的小子。他奶奶的,早知道就任他淹死算了。”
刘裕哑然笑道:“待我弄清楚他的身分,再把他丢回大海如何?”
老手忍不住笑着点头道:“我真想看他给抛进水襄的可怜模样。哈!这种来自世族的子弟真令人难以理解,听到我不是主事的人,立即失去和我谈话的兴趣,像怕我玷污了他高贵的血统。”
刘裕拍拍老手肩头,朝船舱走去,心中有点感触。
事实上自东汉末世族冒起,社会已分化为高门、寒门两个阶层,中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双方间嫌隙日深,没有沟通和说话。世族形成一个利益集团,占据了国家所有最重要的资源,视寒门为可任意践踏的奴仆。而寒门则备受压逼和剥削,怨气日深。只有在战场上,寒士才有藉军功冒起的机会,刘牢之便是个好例子,不过如非谢玄刻意栽培,刘牢之也不会有今天一日。自己也是如此,否则恐怕没有资格和高门的人说半句话。
不由又想起王淡真。
唉!他已尽量不去想她,可是思想却像不受控制的脱缰野马,不时闯入他不愿踏足的区域。
推门入房。
那人拥被坐着,脸上回复了点血色,神情落漠,刚捡回小命,理该是这个模样。看年纪该在二十五、六间,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副高门大族倨傲而显贵的长相,眼神仍是充满自信,并没有因受到打击而露出心中的不安,这是个很好看的世家子弟。
他上半身赤裸着,肩胁处的伤口敷上草药,传出浓重的草药气味。
刘裕在看他,他电在打量刘裕,还皱起眉头,似在怪刘裕没有叩门、未经请准便闯进来。
刘裕直抵床前,俯首看他,微笑道:“朋友刚见我进来时,睑现不快神色,忽然又现出惊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该未见过面吧?”
那人的惊讶之色转浓,显然是想不到刘裕说话如此直接,微一点头道:“兄台有很强的观察力,当非平凡之辈,敢问高姓?”
刘裕把放在一旁的椅子拉到床边来,悠然坐下道:“你知否已冒犯了我的兄弟,如果不是他发现你在海面上浮沉,你早成了水底里的冤魂。”
那人现出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道:“我只是小心点吧!因为在未弄清楚你们是谁前,我真的不敢说实话。唉!在这沿海的区域,很难分出谁是恶贼,谁是良民。”
刘裕心中一动,不再耍他,道:“本人刘裕,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现出震动的神色,脱口道:“原来是你,难怪向我走过来时大有龙行虎步的姿态,看来传言并没有夸大。”
刘裕还是首次被人夸赞步行的姿态,不好意思起来,道:“朋友……”
那人道:“家父是王珣,小弟王弘,见过刘兄。大恩不言谢,今次刘兄和你的兄弟出于相救,我王弘会铭记不忘。”
刘裕心中大震,作梦也没想过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遇上王珣之子。
在建康的高门世族里,论名望谢安之外便要数他,而他亦是谢安的支持者,与谢玄辈分相同,拥有崇高的地位。即使司马道子不满意他,但因王珣不但本身得建康高门的推崇,又是开国大功臣王导之孙,所以表面上司马道子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刘裕重新打量王弘,心忖如非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想和王导的曾孙坐着说话根本是不可能的。
王弘对他的震惊相当满意,欣然道:“刘兄是现在建康被谈论得最多的人,究竟‘一箭沉隐龙’是否确有其事?”
刘裕心想这可是我最不想谈的事,岔开道:“很快便会抵达盐城,到盐城后我们可以把酒畅谈。现在我必须弄清楚王兄怎会受伤坠海?”
王弘脸上立即罩上阴霾,苦笑道:“刘兄到这里来,是否奉命讨贼呢?让我告诉你吧!不论谁派你来,都是想害死你。”
刘裕已想出个大概,淡淡道:“如果我刘裕这么容易被人害死,早死了十多遍,哪还能在这里和王兄说话?”
王弘动容道:“对!司马道子和刘牢之都千方百计欲置你于死地,可是你仍然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刘裕见振起了他的斗志,微笑道:“可以听故事了吗?”
第十三章 观光首炮
高彦来到“老王馒头”,庞义正没精打采地默默吃早点。这馒头店到今天仍因欠缺材料未重新启业,只招待交情深的熟客,反成为高彦临时的治事所。
高彦在庞义旁坐下,笑道:“大个子又有甚么心事?人生是要积极面对的,不要大清早便像在怀念以前的风光,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
庞义没好气道:“我昨晚睡得不好成吗?我脸上该摆甚么表情?须问过你,得你同意才行吗?你奶奶的,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高彦哂道:“不要说谎了,昨晚你偷偷去广场光顾摆地摊为人占卜的外来神棍,你当我不知道吗?当时我排在前头,你排在队尾。他娘的!这神棍分明是骗饭吃的,千万不要信他,如果他今晚敢出来开档,我会去拆他的招牌,他娘的!我占婚姻竞占得句甚么‘鸳鸯欢合惊风雨’,这算甚么一回事,我和小白雁的姻缘乃天作之合,何来风雨?嗯!你占得句甚么呢?说来大家参详一下。”
庞义冷笑道:“你不是说是骗人的吗?有甚么好提的。”
高彦陪笑道:“我只是不喜欢‘惊风雨’三个字,‘鸳鸯欢合’仍是不错的。我之所以说他不准,是因为老子尚未和小白雁欢合过。”
又道:“来吧!给我看看你那是甚么卦。小飞不在,边荒集唯一关心你终生幸福的人就是我。”
庞义道:“去你的娘!你关心我?我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你理。”
高彦奇道:“为甚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甚么地方开罪了你?”
庞义紧绷着脸沉默片刻,然后不悦道:“你做过甚么事你自己最清楚,和小白雁的事怎可以拿到说书馆去娱乐大众,你一点也不尊重小白雁,更不尊重自己。”
高彦打个寒噤,颤声道:“今次糟糕哩!连你这局外人都感愤愤不平,小白雁肯定来宰掉我,今次给老卓害死哩!”
庞义讶道:“关卓疯子甚么事呢?”
高彦连忙道出详情,颓然道:“今次确是箭已离弦,覆水难收。帖子已发了出去,想反悔也不成。”
庞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释然道:“算你吧!只要你不再受卓疯子的引诱,死也不肯到说书馆说半句话,该不会闯出祸来。”
高彦稍觉安心,道:“好哩!你究竟占得甚么卦呢?”
庞义叹道:“‘月照深林月宿里,鸳鸯分散几多时;满塘鸥鹭纷纷立,一朵红莲长碧池’,你道这是甚么卦呢?”
高彦抓头道:“确是令人难解,最后那句如改为‘两朵红莲长碧池’,便是大吉大利了。”
姚猛这时来找高彦,神情兴奋,隔着门已大喝进来道:“成团哩!成团哩!”
庞义起立拍拍高彦肩头,道:“你说得了这支卦后,我还怎睡得着,我要去赶工哩!”
与进来的姚猛擦身而过的去了。
姚猛像没见到庞义似的,径自在高彦对面坐下,道:“第一个观光团铁定在十天后从寿阳登船,这是我们观光发财大计的第一炮,必须做得颂声遍野的,以建立良好的口碑。”
高彦对着姚猛这位副手,立即神气起来,道:“为甚 你比我先知道这件事呢?究竟谁才是老大?”
姚猛呆了一呆,哑然失笑道:“老大当然是你,我顶多是老二。唉!你这小子的脸比建康当狗官的嘴脸更难看。老大是用来坐着听报告的,通风报信作跑腿的,当然由老二负责。他奶奶的!还要发官威吗?”
高彦开怀笑道:“这就叫逞威风,哈!他奶奶的!你这小子自恃成了钟楼议会的成员,眼只向天看,我不杀杀你的锐气怎成。嘿!这个第一炮观光团有多少人,来的是何方财主?”
姚猛道:“这团至少有有四十多人,届时人数只会更多不会减少,主要来自建康和寿阳两处地方,以建康的来客占大多数。”
高彦道:“我着你构思行程,想出来了吗?”
姚猛道:“首先说我们的观光船,用的是司马道子送的其中一艘,经改装后堂皇富丽、设备豪华,又充满边荒的色彩。最好你能说服老庞到船上当这一团的伙头主厨,如此便完美无瑕哩!”
高彦伸个懒腰道:“算你干得不错吧!老庞包在我身上,怎到他不听我的话。”
又问道:“行程呢?”
姚猛道:“整个行程共十八天,团员如乐而忘返,想多留十天半月,我们可另作安排,当然也要另外收费。参加此团的人肯定有耳福。因为是由我们的天下说书第二局手卓名士亲自领团,沿途解说。船在寿阳开出后,先到凤凰湖参观我们荒人第二次众义的反攻基地,然后再驶往边荒集。住宿的安排更精采,留在边荒集的十二天,每二天转一间旅馆,住遍东南西北四条大街。”
高彦动容道:“果然有点看头。”
姚猛道:“卓疯子想出来的,会差到哪里去呢?”
高彦道:“安全方面又如何?”
姚猛道:“安全方面更不成问题,来回两程都有双头战船护送,至于观光船的保安则由战爷率领高手负责,保证不会出岔子。我们昨天在议会,特别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均认为须加强对你的保护。”
高彦色变道:“因何特别提及老子?”
姚猛忍苦笑道:“因为我们怕小白雁易容改装的来谋杀未来夫婿。”
高彦大声道:“去你的娘!竟敢来耍我,是否不想在边荒集混哩!”
姚猛笑道:“确实有讨论到你,不过与你的安危没有关系,而是要你少点想小白雁,多点想如何重建我们广布南北的情报网。更怕拨钱给你,你高小子会中饱私囊,拿去花天酒地。”
高彦不悦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姚猛道:“好哩!好哩!我只是说笑吧!这观光团第一炮你老哥必须全程参与,好看看有甚么要改善的地方。此为议会的决定,你不可以推托,因想偷懒而硬派我去负责,顶多我陪在你左右。明白吗?”
高彦晓得无法推搪,只好答应。
姚猛道:“要说的我都说完了,大小姐有事找你,着你立刻去见她。”
高彦颓然站起来,叹道:“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自由自在,现在却身不由己,想多坐会都不成。”
唉声叹气的去了。
盐城在望。
刘裕和老手并肩站在看台上,心情都有点紧张。
他们已弄清楚王弘负伤坠海的经过,心情更难乎静。
王弘是随堂兄王式一起到来讨贼,作王式的副将。派他们来的司马道子似是重用他们,事实上却是要打击以王珣为首,支持延续谢安“镇之以静”政策的派系。
事实上王恭被刘牢之所杀,已大幅削弱了这派系的实力,而王式和王弘都是这派系所余无几懂兵法武功的有为之士,只要借焦烈武之手除去两人,这个派系将更乏反抗他的力量。
初抵盐城时,王式还雄心勃勃,岂知误信假情报,尽起全军到海上名为“五星聚”的小岛群,企图偷袭焦烈武,落进了敌人陷阱。
王式被焦烈武亲手搏杀,王弘则孤船逃遁,返回盐城。
王弘自知斗不过焦烈武,萌生退意,虽明知返回建康,司马道子亦会降罪于他,但总好过横死异乡,加上士无斗志,留下来没有意思,遂趁黑夜驾船开溜。哪知焦烈武完全掌握到他的行踪,在半途拦截。王弘遇上焦烈武,
几个照面被他打落大海,如不是遇上刘裕,早一命呜呼。
焦烈武强横得令人害怕。
刘裕身经百战,见尽大小场面,当然不会轻易被他唬倒,但仍不得不对他作重新的估量。此人并非一般有勇无谋之辈,他的海贼集团更近似组织严密的军事集团,而焦烈武更肯定是懂兵法的人,精于用诈,情报的掌握更是非常准确。
刘裕现在最害怕的事,是阵脚未稳便被他击垮,而他不但要顾住自己的小命,也要为老手等兄弟着想。
老手一震道:“烧着了甚么呢?”
十多股浓烟,在盐城的方向冒起。
刘裕的眼力比他强多了,头皮发麻的道:“我的娘!着火焚烧的是泊在盐城码头处的船,焦烈武来了。”
(第二十五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