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第 一 章 倾吐衷曲
慕容垂到达时,风娘正指挥女兵为纪千千主婢搭起营帐,好让她们休息。
纪千千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垂来到身旁,不发一言。
小诗施礼退到风娘身边。
慕容垂微笑道:“千千仍怒气末消吗?”
纪千千淡淡地道:“有甚么好生气的?皇上不累吗?”
慕容垂向风娘打个眼色,待后者领小诗避到远处,苦笑道:“我是来向千千送礼赔罪的。”
纪千千讶然瞧着慕容垂,秀眉轻蹙道:“送礼?”
慕容垂流露出诚恳的神情,叹道:“我这份赔礼与别不同,是有关边荒集的最新消息。”
纪千千“啊”的一声娇呼。
慕容垂喝道:“牵马来!”
亲兵们连忙把两匹战马送至两人身前。纪千千踏蹬上马,随着慕容垂策骑出营地,直抵附近一道小河旁,然后沿河奔往上游,穿过一片疏林后,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小湖,在晨曦刚露的时刻,湖岸树木茂密,一片葱茏,掩映入湖,格外清幽。
于奔波一夜后,骤然见列眼前涟漪泛碧,浮光跃金的动人湖景,实在令人心旷神怡、浑忘尘俗。
慕容垂放缓马速,打于号着追在马后的亲兵散往四方把守,然后偕纪千千下马来到湖岸旁。
轻风徐徐拂过小湖,吹得两人衣袂飘扬。
慕容垂叹了一口气。
纪千千走到露出湖面的一方平滑大石坐下,伸个懒腰,道:“皇上似是心事重垂哩!”
慕容垂坐在她左后侧的石块上,苦笑道:“如果我能够分身为二,当不会有任何烦恼。”
纪千千望着湖水,一群鱼儿正无忧无虑的在水襄追逐嬉戏,她不由想起“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两句话。心忖虽然不晓得鱼儿们是否真的没有忧愁,可是它们的自由自在,却是自己最渴望的生活方式。
道:“边荒集之战是否有结果了?”
慕容垂摇头道:“战事虽尚未开始,但却有新的变化。”
纪千千道:“新的变化?”
慕容垂面向湖水沉默不语,纪千千可肯定他不是在看湖里的游负,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可以想象到慕容垂内心的矛盾和为难处,因为他们足处于对立的位置,她的好消息便是慕容垂的坏消息、不过她清楚慕容垂的胸襟,要不就完全瞒着她,否则必会坦诚相告。同时心中奇怪,天下间竟有他慕容垂解决不来的事。荒人在两次遭劫后,仍有可今他担心的反击力吗?
慕容垂心情沉重的道:“最近边荒发生了一件轰动南北的异事。”
纪千千别头往他望去,慕容垂刚仰望晴空,在晨光里他的面容特别清楚,轮廓像崇山峻岭般起伏,如若自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山岳,经得起风雨的考验。
慕容垂目光朝她迎来,现出令人心折的深情。
纪千千暗叹一口气,避开慕容垂的注视,轻轻道:“有甚么事可今皇上心烦呢?”
慕容垂道:“在边荒集东南面颖水东岸的山区内,一块火石从天而降,把一座破寺化作飞灰,撞开一侗深广数十丈的大坑穴,令整个边荒震动起来,火光直冲天际,威势惊人至极点。”
纪千千愕然道:“竟有此事?天降凶兆,地有灾劫,真不是好兆头。”
慕容垂道:“晋室新皇便为此下诏罪己。”
纪千千皱眉道:“皇上竟为此事忧心吗?”
慕容垂叹道:“此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均耐人寻味,当时荒人在刘裕的指挥下,正与荆州和两湖联军,在淮水和其北岸,水陆两路全面交锋,最后以荒人大胜作结,千千对此有何联想呢?”
纪千千听得心中忐忐,却没有答他。
慕容垂催促道:“千千?”
纪千千柔声道:“我该怎样回答皇上呢?天意难测,谁都说不清这是甚么一回事。”
慕容垂现出笑意,道:“千千是南方第一名士的干女儿,该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谈论此事。刘裕不是谢安慧眼挑中的人吗?”
纪千千往小湖对岸瞧去,岸沿处长着高矮不一的苍老古树,夹杂着野花芳草,际此春初时分,湖水花木互映,更有树木亭亭玉立湖水之中。山色、树影、白云、蓝天倒映在水画上,妙趣天成。
纪千千别转螓首,秀眸无畏地迎上慕容垂灼灼逼人的眼神,从容道:“皇上相信有天意这回事吗?”
慕容垂双日精光闪动,冷哼道:“历史足由人创造出来的,至于是否有天意暗中支配朝代的更迭,是我谋划之外的事,亦由不得我去担心,可是此事对边荒之战却有决定性的影响,今我不敢掉以轻心。”
纪千千摇头道:“我不明白。”
慕容垂看着她能倾国倾城的如花玉容,忽然又叹一口气,道:“尤有甚者,是傅出火石撞地的一刻,正是刘裕一箭沉“隐龙”的刹那,令天降灾异一事与传说新朝崛起的效应,更被刘裕全盘接收,再加上你干爹的九品观人之法,认定他是谢玄的继承人,对刘裕声势的助长力,简直无可估量。”
纪千千忍不住地露出心中的欣悦,兴致盎然的道:“甚么一箭沉隐龙?皇上可否说清楚点?”
慕容垂道:“这是荒人们自编的风言,因为容易琅琅上口,故传播得众口一词。“隐龙”是两湖帮第一号人物郝长亨的座驾舟,外表看与一般的商货船没有分别,查实性能极佳,与两湖帮帮主聂天还的帅舰“云龙”,都是称霸水道的超级战船,“隐龙”于较早前更在建康的大江上大显神威,于建康水师的重重包围下,突围而去,轰动南方。现在被刘裕以特制火箭一箭击沉,一举弄垮两湖帮的远征军,加上灾异凶兆一事的渲染,顿然今刘裕成为荒人的英雄、南人的希望。此事影响之大和深远,会在将来逐渐中现。我敢肯定现时南方没有人敢不把刘裕放在心上。”
纪千千强压下心头的兴奋,装作漫不经意的问道:“荒人怎会在淮水与荆州军和两湖军交战呢?”
慕容垂道出来龙左脉,然后道:“现时荒人在边荒集南面颖水两岸集结,准备大举反攻边荒集。请恕我直言,如以表面的情况计算,荒人此战必败无疑。因为不论实力和形势,荒人均处于绝对的下风。”
纪千千道:“皇上口中的表面情况,指的当是兵力的比较和你们一方有据集固守的优势,可是皇上却担心刘裕是天意所指的真命天子,所以有患得患失之心。对吗?”
慕容垂哑然笑道:“天意虚渺难测,谁敢肯定?何况这只可能是荒人附会之谈,而我根本不信这一套,可是我却不能低估此事对荒人战士的影响力。就像弥勒教徒盲目相信竺法庆是再世活佛,荒人现在亦完全绝对地信任刘裕,认为刘裕可以领导他们收复边荒集,这种没有理性的信念,今荒人的斗志和十气处于巅峰状态,假设刘裕懂得擅加利用,荒人会发挥惊人的战力,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
纪千千强掩饰住心中的震骇,慕容垂再次表现出他对人性的认识,及掌握对手心理状态的超卓能力。在他的指示下,守卫边荒集的联军会针对此点作出部署,那除非刘裕确是老大爷挑选的真命天子,否则荒人真是凶多吉少。
慕容垂义道:“此事对荒人有利也有蔽,驱使荒人不顾生死地对边荒集发动全面的反击,只要我们抵得住他们第一轮的猛攻,荒人以寡敌众的兵力将无以为继:在军事上,这是孤注一掷的冒险行为。”
纪千千的心直沉下去,荒人能再次创造奇迹吗?
纪千千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
慕容垂凝望着地,忽然像软化下来似的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千千想听吗?”
纪千千白他-眼道:“你该清楚我的答案,何用多此一问呢?”
以慕容垂的老练和修养,也差点被纪千千的媚眼勾去了魂魄,再没暇计较纪千千只有在谈起荒人才会恢复“常态”,一颗心“霍霍”的跃动。道:“是关于燕飞的。”
纪千千娇躯没法控制的轻颤,情不自禁地叫道:“燕飞?”
慕容垂神色不变地道:“燕飞二度决战孙恩,从南方直打至边荒,最后以不分胜负完结。此战不但令燕飞尽雪前耻,还使他稳坐边荒第一高手之位,除非最后孙恩能击败他,否则天下高手虽众,将没有人能掩盖他的光芒:我慕容垂也以有他这样一个超卓的对手为荣。”
纪千千一双美目异采连闪,说不出话来,但谁都看得出她芳心内澎湃激荡的情绪。
慕容垂移开目光,望往晴空,徐徐道:“边荒之战的结果即将揭晓,我会把结果如实奉告,绝不隐瞒。”
建康。
琅玡王府。
司马元显踏入大厅,司马道广正负手之在窗前,凝视侧园的春景,默默思索,听到足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司马元显直抵司马道子身后,恭敬的道:“爹召孩儿来,有甚么吩咐呢?”
司马道子淡淡道:“你今天天未亮便出门,到了哪里去呢?”
司马元显答道:“孩儿开始训练第一批新军哩!所以比平常早起。”
司马道子点头表示赞许,问道:“质素如何?”
司马元显道:“质素不错,可是十气低落,直至我盲布增加俸禄,他们才振作了些。士气这东西很难在短期内提升,个过孩儿会在这方面下工夫的。”
司马道子转过身来,讶道:“你竟懂得注意军队的士气?”
司马元显俊脸一红,垂首道:“我是从荒人身上学来的,他们的斗志坚如铁石,不论在如何恶劣的形势下,仍不会气馁,这就是士气。”
司马道子苦笑道:“荒人确是你的良师益友。你多久没有到青楼去?人有时也该放松一下。”
说到这里,心中浮现楚无暇动人和充满诱惑力的玉容,自她离开后,他有过几个女人,但全不是那回事。
司马元显道:“有时孩儿也想到秦淮河遣闷,唉!不知如何?没有了纪千千,又想及眼前的情况,最后还是提不起兴致。”
司马道子点头道:“歇歇也是好事。我今次召你来,是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但也是坏消息。”
司马元显愕然道:“爹挑动孩儿的好奇心哩!究竟是怎样的消息呢?”
司马道子微笑道:“有点胡涂了,对吗,不过你听了便明白。第一个消息是我刚接到殷仲堪的奏章,要求恢复荆州刺史的原职,桓玄、桓修和扬全期也在奏章上署名。”
司马元显一震道:“他们又再伙同一气哩!爹的分化之策看来对他们的团结没有影响。”
司马道子从容道:“这只是表面看来。桓玄虽表明支持殷仲堪的要求,事实上却是不得不为之,是形势所逼下的权宜之计,殷仲堪和杨全期确是有实力的人物,可是不论兵法武功,均远不及桓玄,一对一固然非是桓玄对手,联合起来恐怕仍是败多胜少。可是桓玄却不得不顾忌我们和北府兵连手的力量,一日与殷仲堪和杨全期决裂开战,我们必站在殷杨两人一方,桓玄便势危了。所以桓玄现在足忍一时之气,静待最佳时机,再一举收拾殷杨两人。”
司马元显明白过来,同意道:“爹的分析非常透彻,此事确是好坏参半。”
又问道:“如此该算对我们利多于害,桓、般、杨三人再没可能通力合作。”
司马道子道:“那你便要把第二个消息一并考虑。天师军巳完成集结,总兵力达十万人,大小战船近千艘,据报将在短期内渡海进犯会稽。而这正是桓玄等待的时机,只要天师军牵制着我们,他便可以掉转枪头收拾殷仲堪和杨全期。”
司马元显终不及乃父老到,色变道:“我们岂非两面受敌?”
司马道子现出一个充满阴险意味的笑容,道:“爹如不预早计算有今天一日,如何有资格在我司马皇朝听政?守会稽的是王凝之,五天前,王夫人道韫才起程往会稽去会夫儿,假如王氏一家人有甚么三长两短,你道会引致甚么后果呢?”
司马元显一呆道:“这个!嘿!这样不入好吧?”
司马道子叹道:“你认为我们有另一个选择吗?成大事者,岂容妇人之仁,只有这样,才可以把谢琰和刘牢之拖进这泥淖里。而我们则能保持实力,应付有两湖帮作走狗的桓玄,此事关系列我大晋朝的存亡,显儿必须明白此点。”
司马元显脸容转白,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广负手来回踱起方步,现出深思的神晴。
司马元显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垂手默立。
司马道子忽然停下来,注视着儿子道:“你是否对刘裕有好感呢?”
司马元显坦然道:“孩儿毕竟曾和他并肩作战,唉!只可惜……”
司马道子沉声道:“不论你对他观感如何,刘裕巳成为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必须除去。近日民间谣言四起,多少都与他有关,最荒谬莫过于甚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的谶语。”
司马元显道:“这只是乱民的附会流言,过一段时问后便会不了了之。”
司马道子道:“假设刘裕日后屡立军功,在北府兵中节节晋升又如何呢?”
司马元显不得不承认道:“如此他将成为皇朝的严重威胁。”
司马道子目光投往窗外,缓缓道:“我们绝不可容刘裕有这么的一天,但此事亦不可操之过急,且必须施借刀杀人之计,最好他命丧边荒集,如此便干净利落,否则便由刘牢之去办,在兵荒马乱之际,杀个把人还不容易吗、只要提供一个机会给孙恩,包管孙恩做得妥妥当当。”
司马元显道:“孩儿明白了!刘裕如有命活着从边荒集回来,他的小命也拖不了多久。”
司马道子现出充满白信的笑容,似乎-叨已尽在他的掌握内。
第 二 章 操奇计赢
宋悲风走列刘裕身旁,低声道:“在想甚么呢?”
刘裕从沉思中返回到身处的世界。
双头船在河道全速行驶,逆流而上边荒集,天上万里无云,热得反常,令人烦躁。
他晓得以宋悲风的性格,没事足不会来找自己闲聊的。道:“只是胡思乱想吧!说不紧张就是骗你。”
宋悲风道:“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在整场战事里,能追随在你的左右。唉!我这个人没有甚么本事,唯一专长就是当家将保镖。”
刘裕不由想起谢安,现在宋悲风的提议,正是视自己为谢安,遂向他提供贴身的保护,宋悲风绝对足第一流的高手,即使刺客是孙恩、聂天还之辈,他也有还击火并的能力。如果由他指挥自己将来的亲兵团,可解决他自身安全的问题。
刘裕道:“这是我的荣幸,只是委屈了你老哥。”
宋悲风显出伤感的神色,有感而发的道:“不论是安公还是大少爷,在外人眼中,一个潇洒飘逸,一个八面威风,事实上他们在私下里也有痛苦焦虑的时刻。犹记得在淝水之战前,我陪安公到雨枰台见千千小姐,他满怀感触地问我他是否老了。对自己的大去之期,他该比任何人清楚。”
刘裕心中一动,道:“有个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以安公的睿智,怎会让玄帅晓得自己会壮年早逝呢?这并非任何人能承受的心理负担。”
宋悲风道:“你算是问对了人。此事除安公、大少爷和我外,没有第四个人晓得。安公并没有向大少爷提及这方面的事,只是密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大少爷拿着自己的命局来向安公请教,安公才没法隐瞒。”
刘裕讶道:“命局?”
宋悲风道:“那是以出生年月日时起的命盘??大少爷本命属丙火,生于午月,时干见王水,座下地支是子,如此命局非常罕有,命家称之焉“阳刃驾煞”,不论丙火壬水,均处于力量的颠峰。壬水为丙火之煞,水火交战,常处于作战状态。于命局为极端的情况;于人生亦然,不是常人能消受。故自身势旺之时,威权压天下,可是一旦煞势转盛,便会亡于刀剑之下。
刘裕倒抽一口气道:“难道确有命运这回事吗?”
宋悲风苦笑道:“恐怕安公也没法回答你这问题,在人的一生里,究竟有多少属人为的影响?多少是命中注定的?又或一切都是由命运摆布,谁说得上来呢?”
刘裕想起谢玄的遭遇,比对着他“阳刃驾煞”的极端命局,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那老天爷对王淡真便是太狠心了、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呢?如果他可以选择,做个平平凡凡的人,清茶淡饭安渡一生便算了。像现在般算甚么一回事,将来纵然统一天下,但自己还有快乐叮言吗?
不过他真的没有别的路町走,只有继续坚持卜去,直至桓玄惨死在他的刀下。这或者就是命运。
慕容垂送纪千千回帐后,风娘跟在他身旁,道:“我试探过她们了。”
慕容垂道:“结果如何?”
风娘道:“燕飞该没有见过千千小姐,因为小诗姐的反应显示她全不知情,如燕飞见过千千小姐,小诗当然知道。”
慕容垂在皂帐前停步,皱眉道:“或许是燕飞故意不惊动小诗。以燕飞的性格,绝不会吹虚自己办不到的事,荒人也不会有这个说法。”
风娘道:“也许是荒人襄的有心人故意造谣,以激励荒人士气,千千小姐对小诗的爱护是毋庸置疑的,如燕飞真的见过她,这么好的消息,她怎会隐瞒呢?”
慕容垂显然非常尊重风娘的意见,点头道:“有道理!”
旋又苦笑道:“唉!好消息。”
风娘醒觉起来,忙道:“皇上请恕风娘失言。”
慕容垂仰首望天,脸上现出惆怅无奈的神色,道:“你并没有失言,只是说实话,如果朕怪责你,怎配当以平定社稷为己责的君皇。”
风娘垂下头去,轻轻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鸟儿爱飞,鱼儿乐游,这是它们的本性,皇上明白风娘的意思吗?”
慕容垂浅白言之道:“你试过牵肠挂肚、梦萦魂牵的滋味吗?”
风娘脸色一黯道:“风娘可以不答皇上的问题吗?”
慕容垂惊讶的朝她瞧去,似乎从未想过她会有一段伤心往事。
自孩提时代开始,他便认识风娘亦绝对地信任她、欣赏她。现时身旁的心腹里,只有她有胆量婉转地劝他放过纪千千。
呆望风娘好半晌后,慕容垂道:“我却从没有试过这种感觉,直至遇上千千。”
接着目光炯炯,透出坚决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缓缓道:“对千千我是永不会放弃的,她是属于我的,失去她,生命将失去一切意义,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填补她留下的空缺,包括统一天下在内。我宁愿亲手毁掉她,也绝不容她回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去。”
说罢拂袖回帐去了。
燕飞想着纪千千。
他并不寂寞,陪伴他的是蝶恋花。
自从蝶恋花在秦淮河第一次示警,显示出她的灵性,他便感到与她生出血肉相连的关系。
他再没法从盛丰海味的出口去探看柬门大街的情况,只好躲在夜窝子采花居的出口下,聆听着地面不住传来重物移动的声音,他是不得不打醒精神留心敌人愈趋频繁的活动,因为只要敌人开箱发现有人在西瓜皮炮做了手脚,矛头很快会指到他所藏的地道来。
在地道霉烂潮湿的恶劣环境里,只有对纪千千的思念,才町以赋予这黑暗天地美丽的色彩。
红子春建造这条秘道时,肯定没想过须长时间躲于其内,只是供逃走之用,所以根本没有通气的设备,情况有点像在水底里,他的胎息法再没法撑下去。头脑昏沉下,只好借思念纪千千这独门心法来保持清醒,以免一睡不醒,活生生给闷死。
不过他再捱不了多久,就在此时上面静了下来,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燕飞叫了一声“谢天谢地”,打开地道,窜上地面。
拓跋仪立在密林边缘处,目光扫视外面的荒野。
旁边的丁宣道:“今天确是熟得反常,热得令人气闷,老红看天确有一手。”
他们身处的密林位于颖水东岸,白云山区的东北面,离开边荒集只有五里之遥。
三千人马正在林内休息,养精蓄锐,静待行动的时刻。
拓跋仪吁出一口紧压心头的浊气,沉声道:“你紧张吗?”
丁宣叹道:“没可能不担心的,我们的计划一环扣着一环,一波接一波,既大胆亦巧妙,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于任何环节出错,势会影响全局,招致失败。最糟糕是我们根本没有能力组织另一轮攻势,所以确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拓跋仪回复冷静,道:“这是战场上的豪赌,我们只有赌一铺的本钱。咦!来哩!”
一个黑点,在地平出现,迅速接近。
丁宣喜道:“这小子的轻功长进了不少。”
拓跋仪微笑道:“高小子是任何主帅梦寐以求的超级探子,他似乎有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令他在边荒众多风媒中脱颖而出,成为没有人敢怀疑的首席风媒。他的判断绝少出错,希望今次也不会例外。”
高彦转瞬奔到两人身前,气喘的道:“他奶奶的,今次不好哩!”
拓跋仪、丁宣和左右的十多名战士人人闻言色变。
高彦又哈哈一笑,喘息着道:“我说的不好,指的是敌人。”
众人齐声大骂。
拓跋仪佯怒道:“你这混蛋,在这等时刻仍有心情说笑。”
高彦伸个懒腰,道:“差点累死老子,不说笑轻松一下怎行。报告仪帅,阴大将和五百兄弟,已成功地埋伏在边荒集上游,敌人伏兵的位置则完全在老子掌握中,正乖乖的等待我们去把他们吃掉,我保证这批敌羊就要送入我们的虎口。”
接着从怀襄掏出地图卷,在林地上摊开。
众人随他蹲下来,观图听解。
高彦的指尖落到图心的红点,道:“这是边荒集,旁边的是从北往南流过边荒的颖水。”
拓跋仪皱眉道:“我们会看哩!不用你来解释,少说点废话成吗?”
更有人咕哝道:“老卓这张图我们至少看了一百遍。”
高彦笑嘻嘻道:“我是故意说些废话,让你们有骂我来出闷气的机会,不用人人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他奶奶的,留心听着哩!敌人在颖水两岸大幅加强了防御力,只是东岸便有二十五座箭楼、八座地垒,且设有五重陷坑,而守卫东岸战线的敌人便达二千之众,可见敌人已猜到我们会由东岸下手。”
众人听得心下不安,东岸的防守已如斯严密,西岸边荒集的码头区东门更不用说。
高彦道:“敌人更建起四道以浮筏连接的浮桥,接通两岸,随时可增援东岸。阴大将也认为单凭他的五百人,没法攻占东岸。当然,这是指在正常的情况下,嘿!例如现在的好天气。”
拓跋仪沉声道:“伏兵在哪里呢?”
高彦手指在图上移动,来到离颖水约五、六里,位于颖水东画的丘陵林野区,道:“一支约五千人的部队,分布于十多个山丘高地处,是全骑兵的部队,没有竖营立寨,而是蓄势以待,可以随时出击。”
丁宣道:“屠奉三看得很准。”
拓跋仪道:“慕容战方面情况如何?”
高彦道:“慕容战的部队在个许时辰前抵达镇荒岗,敌人闻讯派出二千战士,在城南两里处布阵,摆明不怕我们。他娘的,我们会教姚兴和慕容麟后悔。”
丁宣皱眉道:“如敌人出集迎击慕容战的先锋部队,将是非常头痛的事。”
拓跋仪道:“你怕我,我怕你,是人之常情。敌人只是虚张声势,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谁敢肯定我们进占镇荒岗不是诱敌之计呢?敌人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集迎战,就是在摸清楚我们的部署后。在正常情况下,这是可以办到的,可是大雨骤降,接着是大雾,敌人将失去掌握主动的机会。这亦是我们计划最精采的地方。”
丁宣同意道:“以对方目前的部署,确是先稳守后突击的战略。”
高彦笑道:“在一般的情况下,这的确是最好的策略。哈!下一步该如何走?请仪帅赐示,我还要去回报阴大将。”
拓跋仪道:“你肯定阴奇和他的手下能瞒过敌人的耳目吗?”
高彦拍胸保证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昨晚由最熟悉边荒的老子我亲自带路,徒步潜行一夜,绕了个大弯,全程穿林过野,专找溪流涉水而走。更可以令你安心的,是我们的探子一直监视敌人,发觉全无异样情况,如果敌人高明得只是装蒜,我们荒人只好怨自己命苦。”
拓跋仪沉吟片刻,道:“假设你们是姚兴和慕容麟,忽然发觉我们的三千人马现身东岸,摆出要强攻敌人颖水战线的模样,你们会怎办呢?”
高彦想也不想的道:“我会当你是发了疯,活得不耐烦。”
丁宣点头道:“可是敌人当然晓得我们不是活得不耐烦的疯子,而以为是我们全面进攻的前奏,一方面严阵以待,另一方面调动伏兵,好把我们这三千孤军全体歼灭,以壮军威。”
拓跋仪转向高彦道:“听到了吗?我们的成败就要看你了。”
高彦吓了一跳道:“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好吗?老子虽然勇猛过人,智比天高,恐怕仍承担不起这重任。”
拓跋仪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径自沉吟道:“假如我们依刘爷吩咐,就那么策马驰过东岸,姚兴和慕容麟便可肯定我们晓得东面尚有伏兵,更可能猜到是诱敌之计。对吗?”
高彦终于明白他的想法,色变道:“我快给你吓坏了,你不是真的要攻打敌人的颖水防线吧?”
丁宣道:“佯攻又如何?”
高彦斩钉截铁的道:“佯攻也不行,光是敌人布在柬岸的部队,在无后顾之忧下,已令我们吃不消,何况敌人援军还可以源源不绝通过四道浮桥渡水支持。等到埋伏西面的敌人会合一起东西夹击,我们想逃也逃不了。”
拓跋仪微笑道:“论探子之术,你高少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可是一提战场的军事行动,你却只有听的份儿。刘爷把任务交下来给我,我必须审度实际的情况,灵活变化,始有可能完成既定的军事目标,只要我们的时间拿捏得好,处处误敌,才可成功施展诱敌之计,把敌人追来的部队打个他奶奶的落花流水。我绝不是好大喜功,而是在完全知敌的情况下,尽量占多点便宜。否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不冒点风险,如何可只凭三千人,击溃敌人多达五千的伏兵?如不能解决这支埋伏在柬面的敌军,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高彦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无奈地同意道:“我可以干甚么呢?”
拓跋仪道:“埋伏在束面的敌人是姜人还是慕容鲜卑族的人呢?”
高彦道:“全是姜兵。”
拓跋仪道:“你会看姜人的旗号吗?”
高彦傲然道:“了如指掌。他们翘翘屁股,我也晓得他们想干甚么。”
拓跋仪道:“这便成了。你现在立即去通知阴奇我们的应变之计。”
高彦抓头道:“甚么应变之计?”
众人一阵哄笑,他们均是追随拓跋仪多年的人,当惯来去如风的马贼,见尽大场面,兼且对拓跋仪信心十足,只要座下有战马,任何凶险的情况也有把握应付。
拓跋仪笑道:“你留心听着哩!听漏一句也不行。明白吗?”
高彦苦笑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为你们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急。唉!我还要到两湖去迎娶我的小白雁呢。”
众人再爆笑声,士气昂扬至极点。
第 三 章 兵分多路
慕容战傲坐马背上,双眼目光如炬的瞧着前方敌军的调动,一眨也不眨,神态从容,彷如鱼归大海般自若。
簇拥着他的是姚猛和七、八名本族高手,手卜骑兵分别在左、右结阵,另有一支千人部队在后方。
姚猛道:“敌方不过二千之数,该是虚张声势,以防我们直推进至南门外吧。”
慕容战没有答他,留神察看敌阵变化,忽然笑道:“这是慕容麟的军队,出集来迎,岂是阻我进势那么简单,而是欺我们长途跋涉,师疲力竭,哪知我们昨晚休息竟夜,养足精神,今天只赶了区区十里路。”
姚猛由衷佩服道:“战爷真了得,开始时急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累得我们差点没了半条命,原来早预见有眼前的情况。”
又讶道:“可是凭对方的兵力,怎敢与我们对撼?”
慕容战冷然道:“哼!敌人现在的推进缓慢而稳定,可以随时改缓为急,随时冲锋布阵,如此战法,分明是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今我们集中力量固守前方。他奶奶的!我偏不中计。想和我玩阵法变化,我慕容战乐意奉陪。他们以为阵式是我们最弱的一环,我会教他们大出意外。”
姚猛也是军旅出身,细看敌势,布的是先锋阵,把主力集中于正中,左右为辅,是全攻型的骑兵部队。推进时中军若行,左右军便押后,到中军停下,便轮到左右军推前,令人感到其阵势完整,生出强大的压逼感。
蓦地左方远处闪起五次亮光,显然是有人以镜子反映阳光,向他们报信。
慕容战欣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敌方五千人,已潜行至我们侧翼,准备以偷袭手法夹击我军,但怎瞒得过我们的荒人探子。”
姚猛赞道:“战爷不愧是吃这口战场饭的人,对战事等闲视之,只看你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态,我便信心十足。”
慕容战哑然笑道:“你是来当我的副将,不是来拍我的马屁,讨我欢心的。”
接着一揪马缰,令战马前踢长嘶,人立而起,同时喝道:“各位兄弟!”
手下战士人人翘首往岗上的他望来。
慕容战策马在高岗上左右缓驰,让人人可以清楚看到他,高举右手,握拳喝道:“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好日子终于来临,大丈夫马革裹尸,我们宁愿轰轰烈烈的战死,也不愿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对吗?”
众战士轰然应喏,士气提升至顶点,人人誓言死战。
慕容战狂喝道:“但我慕容战绝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死的只会是低估我们的敌人,给我布盾阵。”
命令发下去,左右两阵登时各有五百人跳下马背,解下轻便的藤盾,在前方布成盾阵,后方战士先把马牵走,然后取出长弓,于盾阵后分两队打横摊成新的阵式,井然有序,顿然形成庞大无匹的兵阵气势,把敌人昂然推进的气焰全盖过去。
号角声起,敌军停止推进,在二千多步外布阵,保持可随时冲锋的姿态。
慕容战回到姚猛身旁,后者带头吆喝怪叫表示喝采致敬。
慕容战气定神闲的扫视己方盾牌阵的军容,道:“多谢荆州军的馈赠,没有他们的慷慨,我们便布不成盾牌阵。哈……”
左右给他惹得开怀大笑,充满谈笑用兵、视死如归的况味。
姚猛目光投向敌人,哂道:“他老娘的!还不害怕吗?”
慕容战道:“他们不是害怕,而是见我们斗志激昂,怕我们忽然反击,故暂缓前进之势,待左方来援施压,以强势兵力动摇我们的军心,再视我军的反应而厘定进攻退守的策略。”
姚猛道:“原先我还以为敌人不敢出集迎击,怎知刚好相反,我们阵脚尚未站稳,龟孙子们便来了。”
慕容战微笑道:“我们对敌情的判断大致上没有错,如果敌人分出一半以上的兵力来对付我们,才算是迎头痛击,现在仍是以守势为主。兵法有云,守城而不出击,是为死守,是善用兵者不为的傻事。在敌人眼中,我们是缺乏军训的乌合之众,惟一可持者是高昂的士气,所以只要能在初战时挫折我们,造成大量的伤亡,便可重挫我们的斗志,大幅削弱我们的战力。这是高明的策略,问题是我们并非乌合之众,所以只要我们稍显实力,敌人只有撤返边荒集。当他们以为可凭集坚守,忽然雨雾齐来,而我们的攻势则一波接一波,铺天盖地之势,敌人方会晓得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另一人道:“战爷怎猜到敌人有援军配合呢?”
慕容战傲然一笑,淡淡道:“这个更容易,我们出现得突然,故敌方在未摸清楚我们的情况下,又末发现拓跋仪的奇兵,只派出一个二千人的骑兵部队在集外二里处布防,以遏制我们的推进。到敌人弄清楚我们的后援军仍在途上,兼且发觉我军人数达五千之众,占我方总军力近半之数,当然不会容忍我们倚高岗布防,又想试探我们的战力,遂决定攻击我们。如果我们被轻易击垮,当然最理想,但如能挫折我们,敌方已非常满意。”
稍顿续道:“刚才我看敌人推进时信心十足的姿态,便知他们有援可恃,否则怎敢在我们面前如此嚣张?”
蹄声响起。
左方林木区处涌出大批敌骑,在半里外潮水般掩地而来。
同时前方敌军由静转动,朝他们推进。
战鼓号角齐鸣,的确似有响彻云际的威势。
慕容战现出冷酷的笑容,道:“凤凰大阵!”
身旁的女旗号手,立即打出特别为镇荒岗设计的凤凰大阵的旗号。
十二艘双头船在离边荒集十里处的颖水结阵,封锁河道。
后方是大小战船货船,分泊两岸,在临时建筑的码头,卸下兵器粮货。
三十台超级投石机,全运至东岸,发射的非是石头,而是姬别监制的万火飞砂神炮,共装满五十个大箱子,每箱二十个,共一千个。数量看似很多,但在战场上个把时辰便可以用尽,所以必须看情形使用,不然就要以石头代替了。
另外百多筐以防水布包裹妥当的火石毒烟箭,分别卸往东西两岸,放置在沿岸一带的荒野山头。
战士们把守两岸上游高地,以防敌人突击部队来犯。
眼下人数虽达近万,但真正能上战场与敌人血战的只在四千人间,且全是没有战马的步兵队,故不得不在远离敌人的地方登岸,且还须先锋部队牵制敌人。余下的主要为工匠等各项支持的人员,占了大半是荒人壮女,她们之中不少是在青楼莺声燕语的娇滴滴姑娘,现在却与其它吃苦耐劳的荒人妇女,成为同甘共苦的好姊妹。
登上东岸的有一千战士和四千支持部队,是今次攻集的主力,由刘裕亲自指挥。
西岸的二千战士和支持人员,则由屠奉三负责。战士们主要来自他的振荆会,擅打硬仗,战力比刘裕手上由大江帮战士和姜人组成的千人部队更要强大。
江文清理所当然的指挥曾纵横南方水道的十二艘双头战船,以席敬和费二撇为辅,战士达千余人,均为大江帮水战的好手。
刘裕站在东岸高地,左右是卓狂生、宋悲风、呼雷方、红子春、姬别、方鸿生、程苍古一众人等,身后是这支部队仅有的二十多匹战马,供主帅和随员代步。看着卸货登陆的行动接近完成,大伙提得老高的心才放卜来,松一口气。
登陆是军队最危弱的时刻,如有敌骑来犯,肯定会吃大亏。车好现在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对岸的屠奉三向他们打出旗号。
刘裕欣然道:“放行!”
在后方候命的女旗手忙以舞蹈的姿态,以色彩灿烂的旗帜传达讯息,惹来四方阵阵赞美之声。八位娇俏的女旗手兴奋得俏睑都红起来。
左岸号角声起,步兵沿岸推进,百多辆辎车随后缓行。
卓狂生捋着颔下长须,大笑道:“看!我们荒人多么俊敏,伟大的荒人在今天为边荒写下精采的三早,荒人的事迹,将传诵千古,永远不会被遣忘。”
程苍古没好气道:“这家伙又在为边荒集光复后的说书馆生意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在边荒做生意讲的是公平竞争,你认为说书说得好过我,欢迎比较。”
众人无不莞尔。
刘裕见辎重车队集结完成,道:“该论到我们动身了。”
宋悲风传令道:“起行!”
号角声长呜。
大队开始缓缓移动。
姬别道:“禀告老天爷,你千万勿要在我们未抵边荒集前已大雨滂沱,又或苦等两三天都不见半滴雨,你老人家至紧要帮这次忙。”
众人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红子春成竹在胸的道:“你现在当我吹牛皮好,死顾面子也好,我敢肯定在黑夜来临前,必然风云变色,雷雨交加,我的预测将会兑现。”
此时一人直奔上丘顶来。
卓狂生怪笑道:“有甚 好消息?”
来的是高彦的左右手小杰,奔到众人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道:“报告各位大爷,一切依计而行。战爷已占据镇荒岗,敌人兵分两路,派出约八千人夹击战爷,尚未知战果。”
姬别笑道:“我的火石毒烟箭可大派用场了。”
刘裕欣然道:“我们最害怕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就是敌人只留下数千人固守边荒集,其它全体出击。现在只是试探出击,测探我们的实力,战爷自可应付裕如。”
小杰续道:“奇爷和他的五百人,成功潜行到敌人后方,到达目标位置。”
众人登时爆响欢呼怪叫,最兴奋的竟是姬别。
程苍古紧张地问道:“仪爷方面情况如何?”
小杰答道:“仪爷和他的兄弟从隐伏处走出来,向边荒集东岸推进。据传信的手法,仪爷会在东岸装出攻击姿态,施诱敌夹击之计。”
卓狂生赞道:“好汉子!够胆识!”
红子春皱眉道:“这似乎和我们原定的计划有出入,一个不好,会陷于全军覆没的厄运。”
呼雷方道:“红爷可以放心,拓跋仪乃曾被称为马贼之王的拓跋圭,他手下的第一号大将,最擅长这种在敌人大军夹击下反攻的战略,我肯定他可以不负所托地完成任务。”
宋悲风点头道:“能临阵应变,才是最高明的将帅。”
程苍古担心的道:“逃窜的时间须拿捏得精准无误。”
刘裕淡淡道:“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观察敌情是高小于的专长,在边荒不作第二人想。不知各位有否想过,敌人高台指挥的优势,亦是他们最大的缺点。要指挥束岸的伏兵,须由敌方主将于高台打旗号指挥,以高彦对各族传信方法的精通,定可掌握敌人全局的进退,完成任务。”
众人终放下心来,齐声称是。
刘裕续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最重要是随机应变,战略可以因应形势而改变,只要能达到目的。若不是如此,反令我担心。”
接着下令道:“除双头船外,其它船只一律返回凤凰湖。”
旗号挥舞。
众人登上马背,驰下山丘去。
反攻边荒集之战,随着他们的步伐,已是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燕飞透窗瞧着钟楼广场的情景,以他的冷静功夫,也不由生出焦虑担心的感觉。
空旷的广场像变成各类重型武器和不同类战车的陈列场所,排列得井然有序。
最触目惊心是位于东大街口的数十架四弓弩箭车,每次可发射四枝巨烈弩箭,不但穿透力强,可贯穿己方的藤盾,且射程可达千步之外。
这种笨重的箭车,在乎野战中作用有限,可是在守城和巷战中却是威力无穷,只要想象己方人马从柬门攻入,却遇上下多架这样的弩箭车,每车连发四箭,荒人肯定被射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现在弩箭车藏在夜窝子内,正是要瞒过他们荒人,把握时机地点,忽然投进战事里,尽收攻敌无备的神效。
其它还有近百台投石机,正于广场上严阵以待。攻防战开始后,不论敌人从何方攻来,这些防守的重型器具,均可迅速投进待增援的区域去。而夜窝子和四条大街提供了迅速调动这批大型重武器的快捷方式。
此外尚有百多辆可挡箭的撞车,接近钟楼处放满铁桶,约在三、四百之数。如估计无误,桶内放的该是石灰一类的东西,如从高处洒下,对眼睛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燕飞看不到装载西瓜皮炮的木箱子影踪,可能是在钟楼的另一边,位于他的视线之外。
古钟楼已变成一座堡垒,只有一个入口,如把大铁门关上,便如铁桶密不通风。下一截是个高达七、八丈的方形石堡,上截是直探中天的古钟楼,观远台上旗帜高挂,却没有飞扬,因为没有风,且熟得要命。
燕飞也不由得佩服敌人,忽然间冒出这般多攻守兼备的重武器,可见姜人善守的美名,确非虚传。
怎么办呢?
假如刘裕等不晓得敌人隐藏起来的实力,极可能阴沟里翻船,攻进来后被敌人一举击垮,就如此窝囊地输掉这场仗。
就在此时,一队姜人、鲜卑兵各占一半,约近百人的部队在各武重武器间穿行,直朝采花居的方向徒步奔至。
燕飞大吃一惊,心忖难道是对方发现有人在西瓜皮炮作了手脚,所以到采花居来搜寻是否有藏人的秘室。
正不知该立即逃跑,还是躲回地道去的当儿,众骑士已抵达采花居正门前。
只听把门者以汉语喝道:“联军必胜!”
刚到的战士还口令道:“荒人惨败!”
燕飞回头瞥了一眼,原本放满各式战具的大堂已被搬得空空荡荡,只余十多个装箭矢的大竹箩。
门开。
燕飞一闪身,躲到箩筐后去。
凭他的身手,随时可以杀进地道去,再从另一端的出口逃走,最重要是先弄清楚敌人的意向。
第 四 章 初战得利
燕飞并没有后悔错过返回地道的机会,在看到敌人展示于广场的防守实力后,令他对姚兴完全改变了印象,更清楚自己以前对他的认识是如何肤浅。
当日他见敌人在集外广置拒马,虽然得知敌人把防绫扩展至集外,大大增加荒人攻集的难度,但仍不大放在心上。直到刚才见到守集的重武器,方知如何地低估了敌人。
这批重武器大部份是在边荒集的工场内赶工制造的,但弩箭机却肯定是从长安经水路运来,石灰则是于北方各地搜购,由此可见敌人的准备工夫做得多么充足。
所以他断然决定须立即离开,好将敌人的真正情况通知己方兄弟。留下来再没有意思,因为刘裕绝没有可能攻至夜窝子,他手上的“盗日疯”亦难发挥扭转局势的作用。
战士们鱼贯而入,部分人还高声谈笑。
燕飞感到他们的士气相当不错,这是可以理解的,既有集可守,兵力又是荒人的三倍,更何况只要看看广场上停放的各式重武器,信心立即可以大增,比主帅们的什么勉励说话更有效力。
燕飞握上蝶恋花的剑柄,准备攻其不备的杀出大门去,凭穿在身上的鲜卑兵武服和口令,看运气能瞒过敌人多少关卡的闯关离开。
战靴踏上阶梯的声音传人耳内。
燕飞心中大讶,敌人竟是要到楼上去?而非到大堂来搜查。
忙留心聆听。
其中一名战七以鲜卑语道:“天气这么燥热,到水里去泡怎都好过在地面晒个半死。”
另一人道:“不要高兴得太早,你总不能整天泡在水里,穿上牛皮水靠在岸边捱太阳时,你才晓得滋味。”
燕飞醒悟过来,这批战士并不是冲着他而来,敌人仍末发现他在西瓜皮炮弄了手脚,而是因水靠放置于楼上,这批要往颖水进行特殊行动的“水兵”是来换装的。
燕飞立感心动。
如要安然离开,又大模斯样的回来此是唯一的机会。
想到这里,连忙打醒精神,探头外看。
敌人鱼贯的登楼,没有人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
燕飞待最后一人入门后,闪了出来,追在战士们的后方,上楼去也。
慕容战一声令下,五千荒人战士立即表演似的变化阵势,两翼的盾牌阵迅速移动,改为护着镇荒岗东西两边。
镇荒岗形势险要,三面陡峭,以面向逞荒集的一方最高,拔地达十多丈,然后往南倾斜成坡,是登岗的唯一路径。变阵后,荒人战士变成倚岗固守,再没有后顾之忧。
留在后方的干人部队此时分出三百人,驰上高岗下马,来到高岗西沿的位置,百多弩手祭出弓弩,另二百人正传递着火石毒烟箭,点火的点火,一切井然有序,快而不乱,尽显慕容战练兵的成果。
敌骑施展的是全骑兵的冲击战术,西方来的突击兵,五千人旱扇形般散开,前锋的战士均手持大藤盾,以挡箭矢。此为胡人最擅长的战术,第一轮冲锋陷阵后,便可绕往敌阵各方,从四面八方轮番冲击,消耗对方的箭矢,削弱对方的战力。
本来这种战术该是万无一失,因为荒人劳师远征,尚未恢复元气,阵脚未稳下,岂抵得住他们以优势兵力骠骑狂攻?
北面的二千敌骑却是另一种阵法,缓而不急的推进,队形众而不散,前三排举盾护着人马,后方战士弯弓搭箭,以隐定的步伐直逼而来。
慕容战卓立高岗之上,神安气定,状似下凡的天神,忽然嘴角飘出一丝笑意,喝道:““寸步难”侍候。”
早把“寸步难”预备在手的五十多名战十闻言齐声大喝,往敌处掷出第一轮的“寸步难”。他们都是臂力特强之十,兼之居高临下,落点远达己阵五、六百步之外,立成阻敌的防御之势。
这批“寸步难”特别加料,两边都装有向上的尖钉,不论那一面着地总有利钉的尖锋指着天空。
此着大出敌人料外,令他们避无可避,最妙是只有前方的敌人晓得发生了什么一回事,后来者仍亡命策骑冲阵,令居前者欲停不能。
第二轮的“寸步难”抛出,接着是第三轮。
最接近的敌人已在离己阵七百步处。
后方余下七百荒人骑士,人人严阵以待,只要敌人稍呈乱象,便会依令杀人敌阵,绕击敌人后方。
姚猛此时驰下岗坡,与这支七百人的部队会合。
慕容战又喝道:“点燃神箭!”
战士们听命而行。
从西面杀来的敌人已旱乱象,前方的战士当然不肯踏入尖钉阵去,退既不能,只好往两边散开,奉是疾如雷电的强大气势,登时大幅削弱。
后来者不知就里,兼且荒草掩饰了“寸步难”的存在,仍盲目朝他们冲过来。
慕容战下令道:“放神箭!”
火石毒烟箭百箭齐发,拖曳着烟雾,从天而降的往射程之内的敌人投去,形成美丽烟线组成的壮丽场面。
火石毒烟箭触地,立即爆开成一团团的黑烟,把敌人吞噬。
首先挺不住的是马儿,立即乱蹄惨嘶,乱跳乱撞,人仰马翻。
紧接着第二轮的火石毒烟箭射出,今次是对空发射,箭程更远,直投往敌阵去。
数百敌骑仍从浓烟冲出来,但马儿状如疯狂,再不受主人控制,部份敌人更口鼻渗血,神情痛苦,有些被马儿抛下马背。
“放箭!”
岗下战士领命,立即箭如雨发,往再没有招架之力的敌人射去,一时血肉横飞,令人惨不忍睹。
从北面逼来的敌军见状急忙后撤,西面的敌骑在伤亡惨重下亦仓皇退走。
慕容战暗呼可惜,如非北面敌人完整无损,他会全面反击,现在只好适可而止。不管如何,他已在没有任何损伤的情况下,成功保住镇荒岗。
如此战果,足以交待。
慕容战道:“放烟花报喜。”
负责传信的女兵闻言,忙依令执行。
屠奉三沿颖水西岸策骑缓行,领着部队朝边荒集推进。他并不担心安全的问题,因为慕容战和拓跋仪这两支人马,已足教敌人忙于应付,他们绝不会蠢得还来攻击,对颖水下游掌握了操控权,正夹岸挺进的荒人大军。
敌人根本不可能对他们进行突袭,因为由高彦主持的探子网,已笼罩了以边荒集为中心的广阔地区,任何风吹草动,探子们会通过远距传信的诸般手法,知会各路战士。
战争的气氛虽然不住接近,他的心神却超越了边荒,驰想于二百年前朝代人事的变迁上。
他本身并不具有如此广阔的视野,临离开江陵前与侯亮生的一席话,完全启发了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拥皇大计,想到如何把刘裕捧为南方之主的鸿图大略。
侯亮生最佩服的人物是三国时期的智士荀彧,他本为汉末豪族的代表人物袁绍的谋臣,然而苟或认为袁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故难以有所作为,遂舍袁绍而从曹操。
官渡一战,曹操大破袁绍,从此奠定争霸天下的基础。
这并非可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对照侯亮生现在的处境,更清楚说明侯亮生为何甘冒生命之险背叛桓玄。因为侯亮生不但有理想,且有识见。
侯亮生指出自汉武帝独尊儒学以来,政治权力的纷争、魏晋的兴亡递嬗,事实上是儒家豪族与非儒家寒门的胜败问题。
东汉儒家豪族兴起,遵行君臣、父子之道,其学为儒家之学,其行必须符合儒家的道德标准,所谓孝友礼法。而修身治家的道德方法,亦适用于治国平天下。名教之大者莫若君臣,孝于亲才能终于君。当这种看法被采用于人材的甄选上,便成征辟制度,能否入仕全看豪族依名教标准来举荐,变为豪族间的游戏,把非儒家寒门完全排斥于外。当这种选任方武发展至极端,便成晋室的九品中正制,高门与寒门的阻隔对立愈演愈烈,矛盾丛生。
曹操出身非儒教寒族,本身识见过人,深明必须摧毁儒家高门豪族的重要性,所以求人惟才,认为有德者未必有才,打破汉代征辟制度的儒教标准。
可是寒门和高门的斗争只是开始,出身豪族的司马懿于曹操死后,乘曹氏子孙孱弱昏庸的时候,夺去曹氏手上的皇权,尽复东汉时代儒家高门大族阶级统治全盛之局。
曹操对打击高门是不遗余力的,所以司马懿的篡魏得到高门豪族支持,寒门被进一步压制在不公平的九品中正制之下。
可是这种不公平的情况是难以持久的,高门大族本身的腐化更带来诸胡入侵的大祸,现在晋室已到了日落西山的阶段,高门大族的代表人物桓玄、司马道子之辈均是崇奉奢华、腐恶不堪,南方军民均期待新气象的出现。
在这种大势下,刘裕成为最有可能改朝换代的人选。只要刘裕能控制北府兵,将得到天下寒门有志之十,和部分有改革理想的高门的支持,如此不可能的事将变成有可能。只看刘裕能否善加运用本身独特的条件。
“砰”!
烟花爆响的声音从左后方高空处传来,屠奉二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别头望去,正好捕捉到烟花鲜艳的芒光。
燕飞敢这么大胆混进这批水兵去,是看准他们是分别从姜人和鲜卑人里挑选出来的懂水性好手,大多数成员互相并不认识,可见是临时凑成的队伍。支持他这个猜想的是只有小部分认识对方的人才谈笑说话,而且他听到这些水靠运到边荒集来,只有二、三天的时间。
他也想到这么混进去,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装备刚足够分子这批人使用,没有半套多的余下。不过亦没什么大不了,他再想办法离集就是。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怎么说都该有较多的装备以供替换补充。
思前想后中,燕飞登上二楼,立即心中大定。
水靠一套套整齐地摊在地面,另一边放的是水里用的武器,像是在水里搏击的锋锐水刺利器、专门对付敌船的铁凿,还有长达五尺可供伸出水面换气的铜管。装备足够二百人使用。
最令他安心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不速之客的加入,众人各自更衣换上水靠,又戴上头罩,只露出眼、鼻和口的部分。
燕飞故意混在姜人里换装,趁没人有空注意他的当儿,把蝶恋花藏在窗台处。
换装完成后,他随着大队离开采花居穿过钟楼广场,踏足东大街,朝颖水的方向走去。他排在队尾,定神留意东大街敌人的防御部署,同时又担心会在行动前来个列队集训,那时他奸细的身分将告无所遁形。
整个边荒集像一条拉紧的弓弦,一队队的骑兵此来彼往,关卡重重,东大街的店铺门窗全被打开,屋顶屋内暂时都没有敌人驻守,燕飞可以想象当攻防战开始后,敌人会依计划针对边荒集的形势布防,重武器会推至适当的位置,石灰会送上屋顶高处,灵活应变,以最有效的方法应付己方兄弟的入侵。
穿过东大门后,来自颖水的熟悉气味传人鼻内,燕飞仔细扫视,立时倒抽一口气。只见夹岸尽是严阵以待的敌人,箭楼林立,以多座石堡、投石机和弩箭车遍布战略位置,更架起了四道浮桥,贯通两岸、如此声势,确令他看得惊心动魄。
“列队!”
众人立即分成前后几行排列。
燕飞差点想立即投进颖水来个借水遁,尤幸发觉众人只是随意排列,并无特定次序,可能是因仓促组队,训练未足,或因左有投石机,前有箭楼,右边又放置弩箭车,场地所限下,不能像平时般有足够地方排阵,所以只是作个样子。
想到要功亏一篑着实难受,燕飞只好硬着头皮,就那么站在最后一排的靠边位置。身旁的“伙伴”瞥他一眼后,再没有看他。
燕飞暗松一口气。
蹄声响起。
十多人骑马朝着他们从南面沿颖水而来,燕飞一看,立即心叫不妙,原来领头者竟是老朋友宗政良。
燕飞心中向老天爷祈求,希望宗政良只是恰好路过,可惜事与愿违,宗政良在亲卫簇拥F ,驰至队伍前方,勒马停下来。
燕飞暗叹一口气,以宗政良这级数的高手,只要锐目扫过,肯定可以沙里淘金的把他识别出来,何况宗政良可能是敌人中眼力最好的人。
自己应否在离开前顺手把他干掉呢?
燕飞侧移少许,让前排的人挡着宗政良的视线,不过恐怕这花招不能起什么作用,因为宗政良是坐在马上,可把众人脸孔尽收眼底。
就在此要命的时刻,对岸远处号角声起,蹄声轰隆,显然是有数以千计的人放蹄飞驰。
敌人全露出戒备的神色,人人往对岸蹄声传来处望去。
燕飞往宗政良瞧去,他正别头看往对岸,冷哼道:“荒人送死来哩!”
又转回头来,吓得燕飞连忙曲膝下蹲,避过他锐利的目光。
宗政良被蹄声分了心神,再没心思对众人作例行检视,以汉语喝道:“一切以指示而行,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拦河木栅,以免遭敌人从水里破坏,清楚了吗?”
众人大声应道:“清楚!”
宗政良喝道:“去吧!”
众人轰然答应,接着转朝南方,沿颖水向木栅的方向急步走。
燕飞暗呼谢天谢地,忙低着头跟随大队,心中却在想对岸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在如此良好的天气下,强攻东岸的防线实与送死无疑。
想之无益,当务之急,是他必须见到刘裕,告知这里的情况。
第 五 章 狂风雷暴
刘裕与卓狂生、宋悲风等人和负责旗号传信的女将,策马驰上东岸一处高丘,边荒集出现在上游里许处的西岸。
自接到慕容战旗开得胜的喜讯后,他们士气大盛,更抛开敌人会迎击他们夹岸推进的大军的忧虑。
只见离颖水东岸防线不远处尘土飞扬,显是拓跋仪一军正展开行动,进一步牵制敌人,令敌人对其他向逞荒集推进的荒人部队,不敢轻举妄动,致顾此失彼。
刘裕往对岸望去,心忖照计算屠奉三的先锋队伍,该已到达日标位置,只要有半个时辰,便可布成阵势,站稳阵脚,不怕敌人出击。
卓狂生望着挂在西天的太阳,点头道:“仪爷在时间上拿捏得很准确,敌人如不立即追击他们,入黑后更是无影可追,姚兴和慕容麟是绝不容他们占据上游的,否则再来个以颖水灌边荒集,如何抵挡?”
程苍古叹了一口气。
方鸿生讶道:“现在诸事顺利,有甚 好叹气的?”
程苍古道:“我在担心老红的预言不兑现,那我们今晚恐怕难以入睡,整晚担心被人袭营。”
姬别苦笑道:“天气确好得离奇,半片乌云的踪影也见不到。”
红子春嗤之以鼻道:“连姬大少你都来怀疑我的看天本领?老程可以不说,因为他曾在赌桌上输我一次,心中不服,所以来泄我的气。你姬大少每次出门来问我天气,我有哪次是猜错的?”
程苍古啐啐连声哂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次我是故意输给你,好壮你脆弱的赌胆,这手法叫抛砖引玉,明白吗?”
此时众人再笑不出来。
宋悲风忍不住问道:“红老板有猜错的纪录吗?”
姬别坦然道:“大致上都是猜对的,只是有时下大雨变下毛毛雨,时间上也会有差上一天半天的。”
卓狂生头皮一紧道:“希望今次大雨不要变成毛毛细雨,时辰只差上一个半个,而非一天半天。”
红子春光火道:“操你们的奶奶,我今次怎都不会丢面子。他娘的!我保证大雨在一个时辰内倾盆倒下来,熟得这么难受,你试过吗?这不但是大雨来临的先兆,且是罕有的大暴雨。”
话犹未己,北方地平看不见的远处隐传闷雷的轰鸣,虽微不可闻,却如天籁仙乐在众人耳蜗内鸣奏。
卓狂生大喜道:“不但有大雨,且有大雷暴,今次有救哩!”
“旗号说什么?”
坐上马背的高彦,目光越过东岸的敌方箭楼,投往耸立边荒集核心的古钟楼观远台上,敌人的旗手正朝对岸打出变化不停的旗号。
三千人马在离敌人东岸战线半里外的平野排列阵势。
懂兵阵的人一看便知,这是全攻型的锥行阵式,如利锥状般的排阵,先锋军像利刃的锋尖切入敌军,然后以强大的后续部队撕开敌阵的裂口,扩大战况。
在荒人部队来说,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但足可镇慑敌人,令对方不会蠢得舍弃箭楼、石垒、投石机、弩箭车的强大支持,挥骑轻率出战。
高彦看得额角冒汗,骇然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打旗号的手法。”
拓跋仪依然不露神色,点头道:“我早猜到姚兴有此一着,晓得我们可以从呼雷方处学晓看他的旗号,又知这是高台指挥的大破绽,所以临时改变旗号。”
高彦愕然道:“你明知如此还要冒这个险,现在该怎办好呢?”
拓跋仪欣然道:“你好像不知我们原本是干哪一行似的,当马贼的如果次次须看敌人的旗号,方知敌人的进退动静,多十条命也不够赔。没有文明的方法,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
接着喝道:“呼风!”
高彦瞠目道:“呼风唤雨?”
正不明其所以之际,一名拓跋鲜卑族矮瘦个子的战士,猫般灵活地跃下马背,扑往地上,把耳朵紧贴地面。
拓跋仪笑道:“呼风是个人,且是我族最善于听地的高手之一。当他举起手打手号时,如果你懂得他的手号,便可知道敌人的人数,从哪个方向来,兵分多少路。明白吗?”
高彦道:“差点把我吓个半死,何不早点说出来?我的小命是非常宝贵的,没有我,老卓肯定少赚很多金子。”
丁宣失笑道:“如果你小命不保,也代表我们完蛋了,反攻大计当然被拖垮,老卓还何来有赚多赚少的问题?根本连说书馆也没有了。”
高彦道:“我只是提醒你趁早开溜,如被敌人及时截断北遁之路,那便要呜呼哀哉。”
拓跋仪用心观察半里外的敌人防线,道:“我们必须装作在别无选择下,不得不仓猝往北遁逃的样子,敌人方会中计追来。敌人将会先切断我们返南之路,令我们没法与主力军会合,然后封锁东撤或北上之路,只有这样才可以把我们孤立。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呼风的手号。”
高彦朝呼风瞧去,这精通地听之术的高手,正举起两手,作出诸般令他难明的手势,皱眉道:“他在说什么?”
丁宣代拓跋仪答道:“他说最先抵达是敌人一支绕往我们南面,约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队,离我们只里许远,另有两支敌队亦全速赶来,一队直扑我们后背,另一支堵住我们往北的进路。”
高彦大吃一惊道:“还不立即开溜,待在这里等死吗?”
拓跋仪笑道:“如我保不住你的小命,如何向小白雁交待。看!前面的敌人亦已准备就绪哩!”
高彦朝前方瞧去,敌阵内集结了三队骑兵,正待命出击,看得他胆怯心寒,但再不好意思催拓跋仪开溜。
左右的拓跋族战士没有人露出半分恐惧神色,人人从容冷静。
瞬间呼风从地上跳起来,飞身上马。
拓跋仪大喝道:“走!”
尖锥阵立即改变队形,变得散乱无章,然后亡命朝北方放马驰去。
南面的敌骑恰于此时现身,旋风般卷来。
敌阵号角声起,阵容整齐的三队敌骑越线而出,往他们杀来。
屠奉三立在颖水西岸,遥观东北角的天际,赞叹道:“果然是气数未尽。”
旋又向左右解释道:“这场大雷暴来早半个时辰,阴奇埋伏的人马便没法使用火器,兼之视野模糊,威力当然大减,雷雨却也是来得恰是时候,重挫敌人后,雷暴会把一切瘫痪,却又是我们破栏闯水道的天赐良机,只要撞断对方四道浮桥,我们便可以展开攻占东岸的行动,敌人纵有庞大兵力,仍只余欲哭无泪地坐看而无法插手的份儿。这叫天公造美。老红有眼光,我们是有福份。咦!”
众人随他目光往颖水瞧去,只见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往他们投来。
左右亲兵大骇拔出兵器。
屠奉三及时制止道:“不要妄动,是自己人。”
身穿灰褐色牛皮水靠的燕飞,身上滴苦水,落在众人身前,回头瞥一眼在东北天际地干边缘处翻腾的黑云,从容道:“我有新的破敌大计。”
高彦在这样的情况下,发挥的本事是无人可比的。因他对边荒集颖水东岸地形的了如指掌,有他在最前方策骑引路,领队诈逃,每每能选择最佳的路线,却又能令左右两方拦截的追兵不得不绕路追赶,屡误时机,当荒人队伍把追兵全撇在后方,谁都晓得胜券在握,此行任务已安渡最要命的难关。
高彦领着众人亡命飞驰,穿林过野,前方乎地处忽然冒起一座小丘,林木茂密,正是阴奇和五百伏兵藏身之处。
高彦忙放缓马速,就那 从山丘东面绕过去,拓跋仪等三千战士潮水般越过疏林区,追在识途老马的高彦后面。
后方三路追兵已汇合为一,正在数千步后快马加鞭赶来,另一批追兵则落后在不到半里外。蹄声震天撼地,充满战场无情杀戮的况味。
在敌人完全猝不及防下,小丘上蓦地射出数百枝火石毒烟箭,箭雨般往气势如虹的追兵投去。
拓跋仪的三干战士则一分为二,千五人绕过山丘从另一边驰回来,就在马上弯弓搭箭,朝被卷入浓重毒烟、战马惨嘶失蹄的敌骑狂射。
另一队千五战士,则收缰回马,于毒烟笼罩的安全距离外以劲箭反击敌人。
敌人惨中埋伏,立告崩溃,乱势迅速扩展,加上阴奇的埋伏兵从小丘的丛林扑出来,以强弩劲射,人仰马翻下,敌人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后至的一军,见势不妙,又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埋伏,忙仓皇撤走,只恨马儿跑得不够快。
“砰”!
电光撕裂天空,奔雷爆响,荒人久候的及时大雨,终于降临大地,肆虐施威。
暴风雨来得非常突然,守集的敌人固是给淋个措手不及,即使早有准备的荒人部队亦非常狼狈,中止了一切行动,躲到临时竖起的营帐上,还要和欲把帐幕掀翻的狂风搏斗拼力。
开始的时候先是一记暴雷,震得人耳欲聋,接着空气的流动像完全停止了,东北荒原上的天空,涌起一堵浓厚乌黑翻滚不休的云墙,大风则由四面八方吹来。
首先遭殃的是古钟楼上的旗帜,疯狂的拂动着,其中一枝更抵受不住风力折断。
然后风从乌云盖顶的一方吹来,忽然问天地阴暗卜去,仿如黑夜提早降临,整个天空乌云遍布,再是几道骇人的电光,破空而下,轰雷在离地面近处爆响,震得敌对两方人马人人胆颤心惊。
不论你武功如何强横,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最了得的人也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成平行条状的暴雨,风驱电扫地从东北来临,无情地向大地倾泻,抽打着昏暗迷茫的荒原和城集。
雷雨中唯一受益的,是江文清指挥的十二艘双头战舰,趁河水因雷雨暴涨前,张开风帆,调整角度以接收从东北吹来的狂风,配以从船侧探出来的船奖,人力加上巧妙地利用风力,舰队破浪前行,直朝两道拦河木闸街去;昏暗的天色、闪灭不停的雷电、倾盆而下的大雨,令人的视野在数丈外已变得模糊不清。
江文清立在指挥台上,任由风吹雨打,仍坚持到底的指挥战舰逆流挺进,借战舰不住拐往西北的动作,乘风势加速,一舰当无的朝边荒集疾街过去。尽显她老爹传授的逆水和半逆风的操舟奇技。
她再不害怕夹岸箭楼的攻击,因为大雷暴已把敌人的防御力瘫痪。在此敌我难分的情况下,敌人再没法凭火箭投石作出有效的攻击。
她更不担心能否撞破木栅。因为燕飞和包括呼雷方、程苍古、费二撇和卓狂生等在内的五十名精锐高手,已在一刻前潜达木栅的水段。凭他们的身手,可在短时间内收拾敌人在水里的守卫,同时对木栅作手脚。
蓦地木栅出现在波浪汹涌的河道前方,高出水面约半丈,两岸在滂沱大雨里迷茫一片,只隐约可见到两座石堡的轮廓。一幢幢的战楼,像在风雨里飘摇的幽灵。
“轰隆”!
闪电划破风雨。
木折声响起,江文清的帅舰摧枯拉朽般连续撞破两重拦河木栅,进入敌人势力范围的河区。
大江帮战士们从保护战船两侧女墙的弩孔,以强弩射出劲箭,分向两岸正狼奔鼠窜、陷进狂乱的敌人射去。
敌人的指挥系统在狂暴的雷雨下已不能运作,令整个防御线失去整体作战的能力,不但互相间难以呼应,且没法向上游的战友示警,处于各自抗战的劣势,只能作零星的反击,对长驱直上的十二艘性能优越的双头舰再构不成威胁。
事实上江文清一方的战士也没法在暴风雨里分辨目标,不过却胜在只须朝对方的箭楼、投石机和弩箭车发射弩箭便成,而目的亦不在杀敌,只要能令敌人大乱,削弱敌人的攻击力便成。
对付战船最厉害的法宝莫过火箭,在如此大风雨下,火箭却全无用武之地。
“砰”!
一石块击中江文清帅舰的船首,亦只造成轻微的损毁。
“轰”!
帅舰势如破竹的撞毁第一道连接两岸的浮桥,速度不改的继续前进?
视野所及两岸的敌人乱成一团,四散躲避船上射出的劲箭,双头舰队已控制了主动,敌人再没有还击的能力。
当敌人发觉战船驶至,已失去先机,只余捱攻的份儿。
“轰”!
第二道浮桥分中断折,旋被愈趋暴烈的河水冲往下游,更添战船破关的威势。
此时燕飞和一众换上了敌人水靠头罩的兄弟,从颖水最接近东门的位置登岸,趁天昏地暗、雷雨交加、视野不清,敌人忙于应付入侵舰队的当儿,浑水摸鱼的进入东门。
把守柬大街数重关卡的敌方守卫,早躲进两边楼房内躲避雷雨,虽然见到他们数十人拥进来,还以为是先前到颖水的那批水兵,均不以为意。
众人重返老家,都有恍如隔世的欣喜感觉。
燕飞感觉到再没有人注意他们时,领众人转入一条窄巷,跃上屋顶,逢屋过屋。当从后门进入丰盛海味时,大家都晓得潜入边荒集的妙计得逞,现在等待的就是大雨过后,红子春预测的浓雾降临边荒集。
第 六 章 出奇制胜
风势收敛,雷电渐歇,大雨仍是哗啦啦的从昏黑的夜空倒泻下来。
刘裕呆立岸边高地上,陪伴他的只有宋悲风,其它人全躲进帐篷里避雷雨。
他清楚地感到生命的转折点,随着这场罕见的大雷暴,已以最特殊的方式来临,而他的命运亦因此与所谓的“天命”挂钩,至少在别人眼中,他本是卑微的命运再不卑微。
他分不清脸上挂着的是泪珠还是雨水,大雨令他浑身湿透,彻骨的寒凉是唯一使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因素,令他保持一点清明,不致完全迷失在痛苦的追忆里。
从寿阳回来后,他一直压抑心底里因王淡真服毒自尽而来的悲苦,可是在这雨泪难分的雷暴襄,挟着大胜可期的激动,他把心中的悲伤尽情释放。
宋悲风并没有劝止他,只是默默伴随,履行他贴身保护自己的承诺。
他现在什么都办不到,视野也难及远,现正在边荒集发生的事,像在遥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在他感官之外进行着,唯一把他和边荒集的战事连结起来的,是左方狂流汹涌的颖河河水。
假设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把他殛死,是否是最大的讽刺呢?他的痛苦会否从此休止?又或开始另一个新的生命,与王淡真再续未竟之缘。
急雨嘈嘈的天地逐渐安静下来,风势开始减弱,但看情况大雨仍会持续一段时间。
刘裕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王淡真失去控制。他要以屠奉三、慕容战等人作榜样,学习如何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战士。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离开边荒集后继续生存,迈向目标。
燕飞透窗看着把钟楼广场完全置于其威势下的暴风雨,默然无言。
广场上不见一人,各武重型武器在肆虐的风襄变成幢幢黑影,像一头头俯卧的怪兽,随时可起而张牙舞爪。
卓狂生来到他身旁,目光投往屹立在大雨迷茫襄的古钟楼,双目现出深刻的感情。喃喃道:“我从未想过古钟楼可以变得这 丑陋的,除加建地堡外,还以铁板封闭了所有窗子,密不透风。”
红子春来到燕飞另一边,道:“肯定大雾接踵而至,水气已开始聚结。”
程苍古在燕飞身后道:“我们必须在雨停前决定何时下手,如错失时机,难度会倍增。”
卓狂生道:“如能顺利进入古钟楼,将是最为理想。”
众人全换上姜兵的装束,不过仍没有把握单凭口令进入古钟楼。
刚从楼上下来的费二撇道:“我们必须于边荒集回复秩序前动手,若门路不通便来个强攻,只要能跃上石堡顶上,便可以钩索攀上钟楼,再从上攻下去,可能占领了钟楼敌人仍懵然不知。”
卓狂生道:“如此我们更应趁雨势未歇前动手。小飞你有什么好主意?”
呼雷方此时加入他们,其它兄弟在采花居人堂内待命,门外的守卫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夜窝子的大部分楼房都亮起灯火,可是他们这几幢用来放置物料的楼房仍是黑沉沉的,加上广场上的火把全诐淋熄,还有风雨未停,这样的环境正提供了他们最佳的掩护。
但当一切回复正常,他们唯一能藏身之处便是地道。先不说他们绝不可能在会闷死人的地道很久,只要敌人发觉西瓜皮炮被做了手脚,又或有人对他们这批临阵溜回来的水兵生出疑惑,肯定有人来搜查地道的秘密。
所以地道已失去效用。
燕飞目光移往石堡顶的城垛,现出思索的神情。
呼雷方道:“我熟悉姚兴军队的情况,现在既有口令,只要找个借口,我有方法骗堡内的人开门。”
红子春回头瞥一眼那几筐箭矢,道:“就诈作送箭去如何呢?”
程苍古老谋深算,闻言皱眉道:“好像有点问题,里面该已有足够的箭用,怎会在这下雨的当儿忽然送箭去呢?”
红子春焦急的道:“快点想办法,天上的乌云开始散哩!雨快停了!”
燕飞沉声道:“我多次低估了敌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犯错,致功亏一篑,还要饮恨古钟场。”
众人大喜,晓得他想出办法。
卓狂生道:“你想到了什么呢?”
燕飞道:“敌人只要封闭石堡各层间的石阶通道,任我们三头六臂,也没法占据钟楼,到时敌人从四面八方来援,我们只有力战而死。所以强攻应是行不通的。”
呼雷方道:“然则我们凭什么骗对方打开那道大铁门呢?”
燕飞道:“那要看是谁在高台上主持大局,假如是姚兴或慕容瞵本人,又或次一级的如宗政良或狄伯友,我们甚 借口亦行不通,因为一切只能由他们去决定,我们如何可以假传他们的意旨闯关?”
程苍古点头道:“现在这四个小子,肯定至少有一人在楼内避雷雨,不过雨停后,他很有可能会走出来,好赶往码头区去看看劫后的情况。”
费二撇同意道:“对!留在观远台也没有意思,大雾将今他变成瞎子。”
转向燕飞道:“你有什么妙计呢?”
对占领钟楼,荒人是志在必得,且为成败的关键。敌人接二连三的失利,受到重挫,士气斗志被大幅削弱,如古钟楼忽然失陷,将进一步从内部动摇守军的车心,更可以居高临下的控制整个广场,射杀任何进入广场范围的人,使对方空有大批重型守城武器而不能用。此时集外的荒人大军全面进击,于大雾漫天之际,守军不大乱才怪。
燕飞道:“古钟楼下方新建的石堡上,等于外围的护墙,墙头上理该放置几台投石机或弩箭车方才合理,可加强古钟楼的防御力。这个借口如何呢?”
呼雷方动容道::垣是我们现在能想出来的最佳借口,因为对方必须启门让我们进入堡内,登上石堡的墙头,方可以研究如何把武器吊上去。“
卓狂生盯着大门,道:“不理你是老姚或小麟,快给我滚出来。”
燕飞道:“我们先做点顶备工夫,把六罐“盗日疯”藏在箭筐里,一并运去。如果此行失败,便返回采花居,再凭“盗日疯”制造混乱,杀出东门,从颖水逃定。”
费二撇道:“我立即去办。”转身去了。
燕飞向呼雷方道:“你可知在姚兴军中,如有这样的任务,谁是最该负责的人呢?”
呼雷方道:“应是一个叫呼延任的先锋将,他曾多次和我接触,向我查问边荒集防守上的部署问题。我可以模仿他说话的声调和神态,隔着门该分辨不出来。”
卓狂生欣然道:“这是小飞想得周到,如此可大增成功的机会。”
红子春机警地道:“有人出来哩!”
众人用足目力,透过风雨朝古钟楼望去,只见大门洞开,十多人拥了出来,带头者赫然是姚兴。
楼内的灯火映照下,对方的幢幢黑影投射在门外雨中的广场上,景象有种说不出的迷茫况味。
燕飞的眼力最锐利,看到脸色阴沉、再无复先前趾高气扬模样的姚兴,领着手下有点垂头丧气的冒雨朝柬大街奔去,目的地该是码头区。
姚兴已失去了一贯的自信,只要他们能夺得钟楼,多踩他一脚,且是致命和无法挽回的一击,姚兴的斗志将会崩溃。
战争就是这般无情,双方都不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打击对方,避免沦为失败者。
燕飞淡淡道:“如能让楼内守卫看到我们从东大街的方向匆匆赶至,楼内的人会更相信我们是奉姚兴的命令,来加强钟楼的防御力。”
呼雷方赞道:“好主意!时机难得,我们立即行动。”
慕容战领着五千战士,穿上由荒人妇女缝制的斗篷蓑衣,冒黑越过大雨漫空的原野,与位于颖水西岸,离边荒集只有半里的屠奉三部队会合。
慕容战并不明白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但小杰带来屠奉三的令箭,使他毫不犹豫地依令行事。
屠奉三使人安顿骑队,然后领慕容战来到前线的高地,遥观边荒集的情况。
慕容战发觉对岸的刘裕部队,正朝上游缓缓推进。
屠奉三扼要地向他解释了当前的最新情况,然后道:“形势既变,我们再不用非攻入东大街不可,在战略上更趋灵活,所以改变先前的计划,集中全力从南北两方对码头区狂攻猛打,摧毁敌人反抗的意志和力量。”
慕容战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晅是最好的消息,假设燕飞的高手团能成功夺得钟楼,将可以瘫痪敌人的指挥系统,动摇敌人的军心,令敌人再无可恃之势。“
屠奉三道:“我们正等待钟楼报喜的钟音,立即配合大举进攻。想想吧!只要我们成功占领敌人的粮仓小建康,敌人除了撤退还有什么办法呢?”
慕容战道:“大小姐巳切断颖水两岸的联系,东岸的战线变得孤立无援,根本守不住。当东岸落入我们手上,姬大少的投石机和万火飞砂神炮便可以发挥无穷的威力,从束岸隔岸狂攻西岸敌人的防线,大小姐的舰队,则可顺流而下,在适当时候,突然施袭,从水上登岸攻打小建康。”
屠奉二点头同意道:“敌人已失去颖水之险的凭依,且失去了主动权,当大雾降临时,他们只余捱揍的局面。姚兴和慕容麟若是聪明人,便该及早知难而退,否则将后悔莫及。失去了钟楼,敌军等如要穴被制,根本无法运气用劲。”
慕容战有感而发道:“我们又回来哩!”
没有人比荒人更明白边荒集对他们的意义,失去了边荒集,等于失去了一切。
屠奉三道:“我有信心燕飞等可夺得古钟楼,让我们把这町能性通知每一位兄弟姊妹,让他们晓得古钟声响所代表的意义,那是胜利的快乐钟声,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重返家园。”
呼雷方领头,后面跟着的是燕飞、卓狂生、程苍古、费二撇、红子春等五十多个兄弟,以整齐的队形、急促的步伐,携带着六罐“盗日疯”,从东大街方向朝古钟楼奔去。
古钟楼在雨襄透出暗弱的灯火,于昏黑的广场核心处,便像大海中孤耸的灯塔,遣世独立。
众人感到楼内的守卫正透过箭窗孔向他们注视,对此他们只有暗自偷笑。即使用刘裕常设身处地的思考方武,楼内守卫亦万万想不到这 一队穿上自己人服饰,大模大样从东大街奔来的队伍竟是敌人冒充的。
呼雷方领着众人直奔至地堡紧闭的大铁门前,拿起门环,重重叩了三记,声音轰传广场壮阔的空间。
蓦地观远台上有几个头探出来俯视他们,其中一个显是头子,喝下来道:“什么事?”
由于仍下着雨,台上的火把都熄灭了,敌人离地逾十五丈,所以呼雷方欺对方看不清楚,大胆地以姜语响应道:“你干什么的,看不到是我呼延任吗?太子殿下有令,敌人攻打在即,必须全面加强夜窝子的防御,石堡上亦要加装八台弩箭车,快滚下来接令。”
卓狂生在旁边低声提醒道:“口令!”
呼雷方忙补充道:“联军必胜!”
高台上那姜人军官应道:“荒人惨败!呼延将军请稍候,我立即下来。”
众人紧张起来,成功失败,便看此刻。
事情容易得出乎他们意料。
人人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铁门上,心想的都是这扇门对他们的意义,成败竟系于一道铁门上。
燕飞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敌人已把古钟楼改装,看得见的是以钢板封闭了议堂的所有窗子,看不见的地方当然也做了手脚,只要在通往圣钟一层的石阶出口,加设可开合的钢板,便可切断上下的来往。使他们难竟攻占整座古钟楼之功。只占据观远台和尽占整座连地堡的古钟楼,在防守上的难易确有天渊之别。
程苍古忽然惊呼道:“不好!”然后探手比划大铁门正中处。
众人猛然醒觉过来,原来大铁门正中稍高处有道方形的接痕,显然是仿牢门般可以打开一个小窗,不用启门便可以面对面说话,又或传递手令文件一类的东西。
众人都感心乱如麻,一时间手足无措。
只要里面的人看清楚呼延任是呼雷方冒充的,他们就只有强攻而入。
燕飞人急智生,低喝道:“点火!“盗日疯”伺候。”同时抬头往上望去,本向下望的敌人已缩头回去,当是去除了戒心。
众人看看小铁窗的大小,刚好可塞入一罐“盗日疯”,实时醒悟过来,连忙动手脚。
小铁窗传来异响,有人拉开来。
呼雷方适时的转身,背向小铁窗,以呼延任的神态声调喝道:“你们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给我送八台弩箭车过来。”
卓狂生“唰”的一声燃着火熠,俯身挡着雨水,于小铁窗内那人目光不及处,插入费二撇开了封的“盗日疯”罐子内去点火。
燕飞、红子春分别掏出藏在怀内的索,准备就绪。
窗内那姜人军官叫道:“呼延将军!”
呼雷方倏地转过身来,面向小铁窗。
窗内那人一呆道:“你是谁?”
呼雷方笑道:“是你的索命神!”
那人现出惊骇又迷惑的神色,正要张口高呼,剑光一闪,燕飞蝶恋花出鞘,以肉眼难看清楚的速度,破小门窗而入。
卓狂生早闪到门旁,把开始冒出浓烟的“盗日疯”投进去,旋即传出陶罐碎裂的响声。
燕飞在那人倒毙门内前,已腾身而起,踏足石堡的墙垛上,索钩飞出,挂在古钟所在的楼层,以迅捷无比的身法,登上古钟楼。
卓狂生等纷纷追随其后。
此时毒烟已开始从石堡的各处供射箭用的孔隙溢出来,咳嗽和惨哼声响彻石堡内,可见“盗日疯”的威力,
燕飞抢到石阶通道处,立即心叫好险,下楼处确加设了铁盖,幸好此时打了开来。燕飞向后至诸人打个手势,立即兵分两路,燕飞和卓狂生两个武技最强横的人,冒着开始涌上来的毒烟往下杀去,目标是底层的大铁门,以让门外的兄弟进来。
红子春、呼雷方、费二撇和程苍古则往观远台杀上去,以清剿上方的敌人。
雨势终于变小,毛毛细雨缓缓从天降落,大雾开始拢众,边荒集一片苍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