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二十二卷
第 一 章 赌卿一吻

  慕容垂和纪千千并骑驰上高岗,遥望西边落日的壮丽美景,原野绿白斑驳交杂,正是大地春回开始雪融的奇景。
  在七、八里的远处,出现一座城池。对纪千千来说,随着慕容垂的大军到临,战争与死亡的阴霾,已覆盖了这个区域。城池后一重一重的山影,在斜阳下枕着初春融剩的冰雪,仍是一片的安详宁和,浑然不觉人世的变化。
  纪千千暗松一口气,到此刻她才可以肯定,慕容垂的军事目标非是燕飞的朋友拓跋珪。自从离荥阳北上后,她一直为此担忧。
  亲卫们留在岗下把守。
  慕容垂神态从容轻松,以马鞭指着城池道:“此城名邺城,是叛贼慕容永的伪燕都长子西面最重要的城池。”
  纪千千道:“邺城后方的大山是否太行山呢?”
  慕容垂讶道:“正是太行山,此山延绵百里,横亘沁水北面,想不到千千对北方地理如此娴熟。”
  纪千千道:“皇上是否要攻下此城?”
  慕容垂微笑道:“如论现时双方兵力,我实及不上慕容永。伪燕军多达十二万人,而我大燕军只在六万人间,正面交战,我慕容垂虽不惧他人多,可是折损必重,不利日后的鸿图大计,实智者所不为。”
  纪千千感到慕容垂智谋叵测,这么领着大批军队,昼伏夜行的来到这里,而他根本没意思攻城,这算什么兵法?
  慕容垂淡淡道:“在太行山之南有一条著名官道,名为太行大道,可供迅速行军,如攻陷邺城,可沿此道向长子进军,即使行军缓慢,三天亦可达。千千若是慕容永,见我在邺城西南处集结大军,会如何应付呢?”
  纪千千心忖如自己表现得太出色,慕容垂说不定会生出戒心,可是如说得太不在行,慕容垂会失去和自己讨论战略的兴致,如何拿捏实教人费神。
  秀眉轻蹙道:“如果我是慕容永,当然会派兵来援,只要守稳邺城,皇上便难作寸进。不过皇上特别说明把军队集结在邺城西南方,内中暗含玄机,我想不通哩!”
  慕容垂欣然道:“千千果然是冰雪聪明,难怪被荒人选为统帅。请容我先解释针对伪燕而定的整个策略,如此当可看出端倪,明白我的用心。”
  纪千千忽然有点内疚,慕容垂每多透露点他的谋略,她便了解他的军事手段多一些,将来更会利用这方面的认识来对付他。她真的不愿处于这么一个位置上,可是为了小诗、为了燕郎和她自己,她必须沉着气奋斗,直至破笼而去的一刻。
  慕容垂悠然道:“自大秦解体,北方陷入无主之局,各地城镇落入土豪守将的手里,任何人想争天下,必须软硬兼施,把城池逐一夺取,变成一个尽显人性贪婪的霸地游戏,即使力有未逮,仍忍不住地盲目扩张,这就是目前北方的情况。”
  纪千千芳心轻颤。
  只有对人性有深入了解,方说得出这番话来。慕容垂叙述的情况,不但可用在军事扩张,更是商贾最常犯的错误,往往在顺景的时候,盲目扩展至超越自己负担的能力,一旦逆境来临,便束手无策。
  苻坚也就是犯了这样的错,在内部仍未稳之际被谢玄大败于淝水西滨,国土立即四分五裂,无力挽回颓局。
  慕容垂微笑道:“坦白说!拓跋珪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正愁不知如何把慕容永引出关中,他却攻陷平城和雁门。于是我装作必须全力讨伐拓跋珪,把洛阳和荥阳之外的关外数城军队全部调走。慕容永遂以为机不可失,立即出关攻陷长子,又蚕食四周城池,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攻下十六座城池,开辟出北至太原、束至邺城、西至西河、河东的伪燕国土。本来太原更适合当国都,可是慕容永为了应付我大燕军,故以洛阳北面只数十里的长子城为都,此着有利有敝,在城池的守御力上,长子是远及不上太原的。”
  纪千千道:“姚苌不是你更大的劲敌吗?皇上这么做,令姚苌轻取长安,不怕姜人坐大吗?”
  慕容垂点头道:“千千的看法很有见地,只是不明白我族的情况。一族之内岂容两种旗号,这是我们慕容鲜卑族的家事,先匡内后攘外,只要我收拾慕容永,慕容鲜卑族将全体向我归心,令我声威大盛,天下岂还有能对抗我之人?”
  纪千千心中叫苦,慕容垂看来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他愈强,拓跋珪和燕郎的处境愈危险,此事怎办好呢?
  慕容垂目注西方地平取代了黄昏的夜空,道:“关中四分五裂的情况,尤过于关外,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姚苌要清除大秦的残余势力,还须连场血战,那时只要我尽取关外土地,姚苌凭什么来和我对敌呢?”
  纪千千道:“我明白了,皇上屯军于此,是要引慕容永率军来攻,解救邺城之危。”
  慕容垂道:“千千只说对了一半。”
  纪千千不解道:“难道皇上还另有奇谋异策吗?”
  慕容垂道:“千千不明白慕容永对我的畏惧,就算他的军力倍胜于我,仍不敢在战场上与我正面较量。只有在我攻击邺城时,他方敢通过太行大道,对我的攻城军来个内外夹击。表面上看,此亦为最好的策略。”
  纪千千恍然道:“所以皇上并不准备攻打邺城。”
  慕容垂微笑道:“在长子的东南面,分别有两座军事堡垒,扼守两方。慕容永得到长子后,便大力加强两垒的防御力量,在战略上是无懈可击。东面的碛关,堵住太行山大道的出门,而南面的台壁,若要从洛阳北上,必须先破此关。”
  纪千千同意道:“看来慕容永并非平庸之辈,难怪皇上要亲自对付他。”
  慕容垂叹了一口气道:“千千不知我多么希望能亲率大军,直捣盛乐,把拓跋珪那吃里扒外的小儿斩杀于马上。”
  纪千千心忖幸好有慕容永令他耽搁在这里。
  慕容垂问道:“千千猜到了我对付慕容永的手段吗?”
  纪千千发自真心的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轻道:“皇上的玄机妙算,岂是千千能够猜测到的?”
  慕容垂欣然道:“千千不觉得有趣吗?我给千千三天的时间去作分析。不过有赏也有罚,如千千猜不着的话,便须向我献上香吻,猜对了!朕陪你到太行山的名胜游山玩水,千千还可以试试山内的著名温泉。”
  纪千千垂下头去,没有答他。
  慕容垂苦笑道:“千千是否感到不公平呢?”
  纪千千蓦地抬头,秀眸射出无畏的神色,若无其事的道:“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并不是我目前考虑的事。皇上可否给我一卷有关长子、台壁、碛关和邺城一带的地势图,三天后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
  慕容垂漫不经意的问道:“还有一件事请千千赐告。”
  纪千千讶道:“皇上请垂询。”
  慕容垂淡淡道:“荒人间正流传着一件奇怪的事,说燕飞曾到荥阳密见千千,未知此事是否属实?”
  纪千千一双眼眸注满深情,柔声道:“换了不是燕飞,皇上当不屑一问,由此可见燕飞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夜哩!诗诗最怕黑,千千想回去陪伴她。”
  燕飞在离拓跋仪营帐不远处,不幸地被高彦截着。眉头大皱的道:“大家不是说好了吗?一切待收复边荒集后再说。我现在有要事办,不要挡着我的路。”
  高彦急躁地整个人像在燃烧着,一把扯着他道:“为了我,你什么事都要抛开,立即陪我到两湖去。”
  燕飞失声道:“你在说笑吗?现在反攻边荒集在即,你却要我和你远赴两湖搞混?”
  高彦低声下气的道:“你听我说好吗?刘爷说过十天后才发动攻势,即是我们有十天的时间。凭你我的绝世轻功,来回不过八天的光景,我只需一晚的时间见小白雁,尚剩下一天时间作缓冲,绝不会影响我们的光复大计。”
  燕飞苦笑道:“如此来去匆匆,只会是白走一趟,究竟所为何事?”
  高彦把他硬扯拉一旁,双目放光的道:“我想好哩!所谓打铁趁熟,现在我正和小白雁爱得火烧般热烈,如把事情搁淡十多二十天,谁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化。嘻!最重要是把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有一晚时间,让我和她来个男欢女爱,保证她永远不会对我变心,说不定她还会和我私奔呢!”
  燕飞吓了一跳,道:“你在说笑吧!两湖是聂天还的地头,你竟要在聂天还的眼皮子下去偷香窃玉,是否活得不耐烦了?我才不会陪你去发疯。”
  高彦不满道:“你摆明在推辞,以你燕飞曾偷进荥阳见千千的功夫,两湖帮的总坛算哪码子的一回事呢?问题在你是否愿意帮我的忙,其他一切全不是问题。”
  燕飞定睛打量他,道:“你这小子是否发疯了呢?你和小白雁的爱是这么脆弱的吗?十多天都等不来。”
  高彦颓然道:“我就算不是真疯,也差不了多少。我张开眼看到她,闭上眼看到她,没有了她我根本做不成人。唉!你既不肯帮忙,我只好一个人去闯。”
  燕飞苦笑道:“你这小子,说这种话来逼我。唉!我前世定是欠了你的债。”
  高彦双目睁大,不能置信的道:“你真的肯帮我?他奶奶的!我们立即动身。”
  燕飞道:“给我半个时辰好吗?我还要交待—些事。”
  高彦一声欢呼,忙道:“我立即去打点行装。”
  说罢连翻三个筋斗的去了。
  卓狂生揭帐而入,向仍呆坐燕飞帐内的刘裕道:“这小子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兴奋开心的呢?咦!竟是刘爷。小飞呢?”
  刘裕道:“你是否在说高彦,他不久前才从这里翻筋斗出去,现在仍那么兴奋吗?”
  卓狂生在他跟前坐下,笑道:“照我刚才见到的,他仍在打筋斗。”
  刘裕道:“找燕飞有什么事?”
  卓狂生道:“老子费尽唇舌,又哄又吓,才逼得高彦那混账小子尽吐狗熊救美的精采过程。他娘的!这小子竟遇到弥勒教妖人。从妖人妖妇的对答襄,知悉尼惠晖在卧佛寺正式解散弥勒教,接着卧佛寺忽然尽化飞灰,变成一个宽广数十丈的大坑。此事多少和燕飞有关,他却语焉不详,你问过他这件事吗?”
  刘裕此时给卓狂生提醒,登时心中生出无数疑问。事实上他早感到燕飞在与孙恩的决战上言有未尽,只是见到他安然回来,欣喜盖过了一切,加上对燕飞的信任,所以没有深究。
  燕飞因何要瞒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卓狂生细察他的神色,讶道:“原来连你都不知此事。”
  刘裕苦笑道:“你是边荒的史笔,由你去问他吧!”
  卓狂生道:“我肯放过他吗?哈!我的说书生意肯定愈做愈大。横竖碰着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裕心不在焉的道:“说吧!”
  卓狂生道:“即使把高小子的话打个大折扣,小白雁对这小子该不无好感。我的问题很简单,高小子凭什么令小白雁倾心呢?”
  刘裕哪有兴趣去想高彦和尹清雅之间的事,只好随口敷衍,希望把他打发走。遂道:“男女间的事根本是不讲常理,或许只是大家合眼缘,又或是宿世而来的冤孽吧!”
  说到最后一句,不由牵动已愈埋愈深的痛楚,再不愿说下去。
  他首次遇上王淡真是在乌衣巷谢家,当时从没想过与她有发展的机会,却始终忘不了她。后来在边荒集被纪千千触动了对爱情的渴望,竟一发不可收拾,强烈至不能遏抑的去想她。唉!假如没有第二次的相遇,现在会是另一番光景,而非多一道永不能愈合的创伤。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爷竟是如此残忍。
  正因王淡真,他完全投入反攻边荒集的行动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重返北府兵,夺取北府兵的军权。只有成为北府兵大统领,他方可以完成玄帅的遗愿,并对桓玄展开大报复。终有—天,王淡真会回到他身边。
  只要她能再回到他身边,他绝不会计较她与桓玄的一段过去,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是自愿的。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说到领兵打仗我怎么也不及你刘爷,可是论到说书,恕我斗胆说一句你懂个屁。要是我每次说到男女之间的事,只以姻缘天定四个字作解释,如此我的说书馆肯定被人拆掉,还要原银奉还。来听说书者需要的是一个能启发的合理解释,似是而非没有问题,但必须具备引人人胜的吸引力。明白吗?”
  刘裕经他一轮抢白,哑口无言。
  卓狂生斜眼兜着他道:“想听吗?”
  刘裕一呆道:“听什么呢?”
  卓狂生光火道:“当然是小白雁因何对高小子另眼相看哩!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裕无奈道:“我正听着。”
  卓狂生道:“你不关心高小子吗?提到你的那一节章目我也想妥,就叫‘勇刘裕一箭沉隐龙’,如何?”
  刘裕道:“说回高小子吧!”
  卓狂生道:“感兴趣哩!关键在巫女河的夺命一掌。”
  刘裕糊涂起来,道:“有什么关系呢?”尚小子直至这刻仍死不肯相信在巫女河从背后差点打死他的是小雁儿。“
  卓狂生道:“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小白雁已亲口承认,我们的高小子偏是不相信。”
  刘裕道:“看来高小子已在你能流芳百世的史笔下俯首称臣,献上整个故事。”
  卓狂生道:“大家都是为后世的听书人着想。听着哩!小白雁暗算高彦后,不单没有补上另一掌,还逃难似的离开,因为她不但是首次下手杀人,且本身怕黑兼怕鬼。就从那—刻开始,她心里有了高小子,感到对不起他。更要命的是高彦受创堕河前,仍不忘催她开溜逃命。嘿!正是在这种心态下,她发觉高小子没有死,爱的感觉立即在芳心内滋长。虽然她不肯承认,更认为高小子非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小白雁之恋已成燎原之火,不可收拾。箭已在弦,弓张满,差的只是命中红心的一箭。精采吧?”
  说毕大笑去了。

第 二 章 打铁趁热

  “究竟你和小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勿要瞒我。”
  拓跋仪苦笑摇头,道:“这种事你管不了,且不会有益处。人是会变的,小珪已不是你以前认识的小珪了。”
  燕飞沉吟片刻,问道:“刚才我来时,避席出帐的人是谁?我从未见过他。”
  拓跋仪凝视他道:“他何处引起你的注意力?”
  燕飞皱眉道:“首先此人是个高手,因为他高明至感到我一眼便把他看个通透。当他看着我时我感应到他心里的恐惧,他害怕我。坦白说!我有把握在数招内取他性命,任他施尽浑身解数,也没法改变命运。”
  拓跋仪讶道:“你似乎很不喜欢他。此人叫公羊信,是小珪重用的人,专派来助我。唉!你动气了!”
  燕飞平静下来,道:“我是心痛。我一向晓得小珪为了复国,为了完成拓跋族雄霸天下的梦想,肯作出任何的牺牲。从小他看事物就都比我深思熟虑,看得更远大。这方面我是佩服他的。可是当他这方面的长处走向极端,反会令他没法把握眼前的形势,做出损人损己的事。所以我既伤心,亦感愤怒。小珪还将我燕飞放在眼内吗?”
  拓跋仪骇然道:“你竟猜到族主的心意?”
  燕飞道:“我不是今天才有此感觉。当年我们在边荒集并肩作战,反抗苻坚,便看出小珪对刘裕的顾忌。小珪还邀请刘裕加入他的—方。你道屠奉三因何忽然支持起刘裕来呢?”
  拓跋仪道:“坦白说,我可以给你十个屠奉三支持刘裕的理由,但仍解释不了以屠奉三的桀骛不驯,怎会甘心去扶助当时仍是无权无势的一个北府兵小将。”
  燕飞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刘裕是屠奉三报复桓玄的唯一希望,纵然以目前的情况论此事是多么的不可能。可是不论是屠奉三或小珪,都对谢安九品观人之法有深切的敬畏,谢安既首肯刘裕为谢玄的继承人,此事本身对北府兵将士的影响力更是难以估计。所以只要有一个机会,刘裕将会如朝阳般升出地平面,照亮大地。屠奉三看到此点,小珪当然不会疏忽。刚才公羊信见到我时心生惧意,正因心里有鬼。忽然间我明白了一切,更明白你为何心事重重,忌讳不言。”
  拓跋仪惨然道:“我该如何是好呢?你知道此事对你并没有好处,徒损害你和族主间的兄弟之情。”
  燕飞断然道:“光复边荒集后,我会到盛乐助小珪应付慕容宝,更会要求小珪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要嘛就和刘裕在沙场上分出胜败,想用阴谋诡计杀他吗?便须想想能否过得我燕飞的一关。”
  换了拓跋仪是任何人,亦绝不认为燕飞有吹嘘的成份。自燕飞斩杀竺法庆后,天下间已再没有人敢怀疑他的本领。
  拓跋仪颓然道:“族主变得很厉害,如果你当面顶撞他,会令你们的关系破裂,那时更没有人可以和他说话。”
  燕飞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我晓得如何和他对话。我们的兄弟之情如果如此经不起考验,弃之亦不足惜。”
  拓跋仪道:“我仍认为这不是聪明的做法,更会破坏你们合作对付慕容垂、拯救千千主婢的大计。如此岂非因小失大?”
  燕飞道:“这方面我自有分寸哩!你不用担心。”
  心忖在对付慕容垂一事上,自己固然要倚赖拓跋珪,可是拓跋珪没有了他燕飞亦是不行。大家只有通力合作,方有各自达到目的的机会,缺一不可?
  拓跋仪苦笑道:“此事将如何收拾呢?”
  燕飞道:“我会把一切事情揽到身上,让他不能怪罪于你。”
  拓跋仪神情木然的道:“有用吗?”
  燕飞道:“那就要看边荒集对他有多重要,目前拓跋族若想在边荒集继续占上一席位,只有通过你才办得到。且一天有我燕飞在,小珪仍不会动你半根毫毛,而今次你的确没有出卖小珪,公羊信等人只要如实报上,小珪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拓跋仪猛一咬牙,点头道:“事实上也由不得我选择,我会处理公羊信等人,把他们撵走,其他事再顾不得那么多了。”
  刘裕甫出营帐,便给一脸兴奋神色的姬别截着,这位边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兼兵器大王,取下夹在腋下的大叠图卷,张开给他看。道:“如何由百来高手,死守钟楼而不败,必须靠超级武器辅助,否则不到—个时辰会让人连钟楼都拆掉,十个燕飞都挡不住对方。”
  刘裕欣然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姬别让他看第一张图卷,上面画了一枝形状古怪的箭,在靠近箭镞处缚着个小球,令刘裕想起击沉“隐龙”的超级“破龙箭”。
  姬别解释道:“这是火石榴箭和毒烟球的完美结合,不要小觑这个只比鸡蛋大上少许的球,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三种药料捣碎搓混成球形,又以旧纸、麻皮、沥青等混合后涂在外面,使用时只要用炭火烧红的烙铁将球烫热发火,以弩弓射入敌阵,球体爆破后会产生大量毒烟,令敌人不但视野不清,还会因中毒口鼻流血。只要你觉得有用,我立即大批制造。”
  刘裕心忖姬别确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才,难怪人说边荒集是各方人才营萃之地。点头道:“材料方面有问题吗?”
  姬别道:“完全没有问题,我是边荒最伟大的采矿和草药师,一切包在我身上。哈!这火石毒烟箭过关哩!再看我的万火飞砂神炮,它是以酒炒炼石灰末、砒霜等药料,制成飞砂药,盛于瓷罐内,配合火药,只要点燃引信居高投下,保证可令攻打钟楼的敌人伤亡惨重,溃不成军,没有人敢走近钟楼半步。”
  刘裕细看飞砂神炮的古怪图象,赞叹道:“亏你想得出来,如此威力惊人的火器,在钟楼争夺战中最能发挥威力。敌人愈多愈能生效。”
  姬别傲然道:“有这两大法宝,足可令我们的高手攻进夜窝子去,更可夺得钟楼。再来看我设计的‘寸步难’,只须在木板上钉满铁钉,再置于敌人行军必经之处,可使敌人难作寸进。制作此物简单容易,却非常有效,最能阻止敌人推进。”
  刘裕大喜道:“我正心烦如何令敌人没法正面强攻我们,有了此宝,当然是另一回事。”
  姬别待要答话,燕飞来了。
  刘裕一看见燕飞神情便知他有急事要说,拍拍姬别肩头,鼓励道:“这方面全倚赖你了,好好的去干。”
  两人来到湖旁,燕飞尚未开腔,刘裕道:“你和孙恩、尼惠晖在哪里混战呢?”
  燕飞吁一口气道:“你知道了!”
  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忽然间,他清楚感到与燕飞的交情对他是如何重要。
  道:“你是否有难言之隐呢?此事大违你一向的作风。”
  燕飞道:“我是应该给你—个交代的,也该给安玉晴一个交代,因为关系到天地心三佩的毁灭。”
  遂把事情说出来,只瞒着感应到奇异空间的细节。
  刘裕听得目不转睛,失声道:“那仙门有没有出现呢?”
  燕飞道:“事情发生得太快,就像在一个梦里,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然后合一后的三佩发生爆炸,我们二人同时受重创,尼惠晖更因此身亡。”
  刘裕道:“如不是由你燕飞亲口道出,卧佛寺又确实化作飞灰,打死我也不肯相信世界有此异宝。唉!真好笑!胡彬还把这怪事算在我的头上,说什么天降灾异,是预示旧朝的崩颓,我的振兴崛起。”
  燕飞道:“此事你必须为我保守秘密,至少孙恩不会当你是一回事,其他人怎么想,便由得别人怎么想好了。这叫将错就错,又或随遇而安。现在可轮到我说话了吗?”
  刘裕不好意思的道:“燕兄大人有大量,勿要介意。嘿!找我有什么事呢?”
  燕飞道:“我要立即和高小子到两湖走一趟,不用说你该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哩!我们会在十天内回来。”
  刘裕皱眉道:“这小子真缺乏耐性,大家不是说好待光复边荒集后再说吗?”
  燕飞道:“你该明白那小子爱得火烧般一刻都等不下去的心情。”
  刘裕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在反攻边荒集前押高小子回来,因为今次的成败,系乎钟楼的争夺战,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你的蝶恋花是不行的,好好照顾高小子,没有了他,老卓的天书会变得黯然失色。”
  燕飞讶道:“我还以为你会大力反对,想不到答应得这么爽快。”
  刘裕苦笑道:“我已错失了幸福的机会,故不想高少重蹈我的覆辙。做人究竟为了什么呢?有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为何事?”
  燕飞有感而发的道:“—切都会过去。对王淡真你已尽了全力,无负于她。我也曾认为自己失去了爱人和被爱的能力,可是到雨枰台走了一转,一切便改变过来。不论我们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总是要活下去的。既然如此,快快乐乐的活着,怎都比痛苦失意的活下去有趣。”
  刘裕惨然道:“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町是不想她还可以,每当想起她,我便有心如刀割的伤痛。我从没想过自己在这方面是如此脆弱的。”
  此时高彦兴冲冲的赶来。燕飞拍拍刘裕肩头,道:“相信我!世上还有无数美好的事物,如何看待全在我们心之所向。我回来时,将是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大日子。”
  说毕迎着高彦去也。
  江文清来到刘裕身边,看着燕飞和高彦远去的背影,问道:“在这种时刻,他们究竟要到何处去呢?高彦来问我借船,一副远行的样子。问他到哪里去,却故作神秘,真气人。”
  刘裕道:“不过你仍是答应了他。”
  江文清在他对面的石头坐下,点头道:“我感到很难拒绝他,只看他说话时眼里热切期待的神色,便知道任何异议都会令他失望。只想不到燕飞都受不住他的纠缠,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肯放人。如燕飞不能及时赶回来参与反攻边荒集之战,我们的实力会大打折扣。守钟楼不难,可是强攻入夜窝子,击破敌人重重防御,直杀到夜窝子的核心钟楼广场,却是每一步都需以血汗去换回来。可以想像敌人的精锐高手,将集中防守钟楼,没有燕飞的剑,只要有片刻工夫被敌人挡于钟楼外,我方的夺楼部队势被敌人辗成碎粉。”
  刘裕笑道:“原来大小姐是想由我做歹人,负责制止高彦。”
  江文清嗔道:“你这人啊!谁叫你是主帅。有时真不知你怎么想的。陪高彦疯了一次仍不够,还要陪他继续疯下去。”
  刘裕哑然笑道:“你猜到高彦到哪里去哩!”
  江文清鼓着气道:“猜不到的是笨蛋。”
  刘裕感到心情转佳,江文清现在虽仍是一副边荒公子的外形打扮,可是刘裕再没法视她为男儿,反觉得她另有一股骨子透出来的妩媚和英气,那种男性外相和女儿身揉集起来的感觉,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力。
  燕飞说得对,自己对王淡真已尽了力,伤亦伤透了心,是否该寻找她之外的美丽事物呢?
  唉!想可以这般想,实情仍是内心郁结难解,不愿另有他想。
  江文清道:“你在想什么?”
  刘裕胡诌道:“我在想幼时的自己,当想做一件事时,会不顾—切,就像我们高少现在的样子。”
  江文清喜孜孜的问道:“还未有机会问你,你是哪里人呢?”
  刘裕想不到惹来这种查询,只好老实答道:“论祖籍我是彭城人,高祖父时迁居京门。你知道吗?刘裕是后来改的,小时人人都唤我作寄奴。唉!是寄居的‘寄’,奴隶的‘奴’。”
  江文清秀眸露出同情的神色,轻轻道:“你小时生活定是很苦,否则怎会有这么—个小名呢?”
  刘裕叹道:“我出生不久,娘亲便过世,爹没有能力抚养我,只好由叔母哺养。我从来没有机会读圣贤书,一切都是东鳞西爪的学回来的,粗识几个大字。”
  江文清欣然道:“你很有上进心啊!”
  刘裕心中涌起连自己部没法明白的情绪,自加入北府兵后,他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因为说出来并不光采。
  道:“我不知这是否叫上进心,不过我最喜欢去探索和发现周围的事物,一株草也不放过。记得有一次我到山上砍柴,砍伤了手,便全赖寻得一种药草敷好伤口,以后附近每逢有人受了刀伤,都学我用此草治好,从此村人便称此草为‘刘寄奴草’哩!”
  江文清道:“原来你小时已这么本事。”
  刘裕苦笑道:“这是我唯一能拿出来告诉别人的儿时伟事。其他还记得的便是砍柴和捕鱼,又试过织草履拿到市集去卖。说起赚钱的本事,我怎都比不上高少。”
  江文清兴致勃勃的问道:“后来你是怎样加入北府兵的?”
  刘裕露出个苦涩的表情,道:“到现在我仍不知投身北府兵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是否因祸得福。起初我并没有从军的念头,因为一旦投军,便难以退伍,除非是当逃兵。”
  江文清明白的道:“在这时代,的确没有多少人当兵有好下场。然则你又怎会投军的呢?我本以为你是因立下大志向,所以参军。”
  刘裕压低声音道:“我投军的原因,连燕飞都不知道,他也以为我是有大志向的人。唉!说来惭愧,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江文清欢喜的鼓励道:“说吧!文清会为你保守秘密,不会说出另—套与你所说相反的话来,影响刘帅的威望。”
  刘裕道:“我是被逼的。唉!当时生活苦闷,闲来我唯—的嗜好就是赌两手,岂知一时失手,输了给大地上刁家的三公子,无力还债下被他遣恶仆绑起来鞭打,限期还债,在走投无路下,我只好去当兵。心想当了兵,刁家还敢向我讨债吗?哈!”
  江文清听得呆了起来。
  刘裕道:“你说这种丑事,我敢说出来让燕飞知道吗?”
  
第 三 章 人面全非

  江陵,又称荆州或南郡,位于长江中游北岸、荆江西岸。附近并无高山,尽为陵阜,故名江陵。
  自古以来,江陵均为军政要地,战国时秦将白起拔郢,便于此设江陵县。三国时期,为荆州治所。其地北据漠沔,濒临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一蜀,是用武必争之地。
  晋室南渡,江陵在桓家打理下,成为长江中游第一城,其威势直逼建康,故有言谓“江左大镇,莫过荆扬”,由此可知其重要性。
  江陵“舟车辐奏,繁盛甲宇内”,乃古代楚文化的发源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为楚国官船码头和楚王行宫所在之地,由砖城墙和土城墙互相依托而成,东西长二里,南北宽里余。三国的吴太守朱然、蜀将关羽都曾对江陵进行修茸,挖壕立栅。到桓温任荆州刺史,为进一步加强防御,以条石与糯米浆筑成坚固的墙脚,大大增强城墙的坚固度,又可防止地陷。
  对江陵城的认识,屠奉三敢夸口比桓玄更清楚。这正是他的性格,凡事小心谨慎,深思熟虑,而一旦下决定,只会在手段上作出调整,目标却永不改变。说出来也许没几个人肯相信,屠奉三曾亲自点算过江陵城有多少个城垛,城下有多少条下水道,连位置流向均—清二楚,绝不含糊。
  江陵有六座城门,最著名的是通往大江的大南门,门外就是码头。为减轻大南门的交通挤塞,故又于近荆江处开有小南门。
  自成为振荆会的龙头,屠奉三有多个秘密身分,以方便来往荆湖一带的城镇,又不虞令人注目。这方面的事桓玄并不清楚。所以在进城前,屠奉三藏起兵器和所有可以识破他是屠奉三的物品,扮作道地的商人,黏上胡子,经检查后轻易过关,从小北门孤身一人混进城去。
  贯通南北门的街叫大荆街,连接小南门的街道是小荆街,虽比大荆街窄上一半,却带点江南水乡的特色,与河道平行,接河处以条石驳岸,整齐美观。一边是瓦屋深巷,人车往来;一边是垂柳石桥,流水轻舟。夹河成街,相映成景。
  屠奉三重回故地,满怀感慨。城况依然,人事已非。河、市、街、宅、桥、埠、树交织而成的浓郁风情,尤使他感受深刻。原本是他安身立命之所的地方,已变成险地。当想到有一天他甚或要攻打此城,即使以他的冷狠性格,仍有种难以渲泄的无奈感觉。
  他今次到江陵来,是要找一个叫万光的人,此人是他一着厉害的棋子,连阴奇也不晓得他们的关系,更遑论桓玄一方。他还蓄意制造出假象,令人人以为他和万光不和,而事实上万光却是他手下的人,现在这只棋子终能发挥妙用。
  找到万光,他可以立即掌握江陵的情况。他不得不亲来一趟,因为只有他才可以确定万光是不是仍对他忠心不贰。
  他之所以回江陵,不是等着让人收拾,而是要部署对付桓玄,更要证实族人的生死。自知晓桓玄派出部队攻打新娘湖,他便知道桓玄针对的是他屠奉三而非荒人,更清楚桓玄会斩草除根,杀尽屠姓的人。他不存任何侥幸之心,只想知道有多少族人逃脱。
  他机警地穿街过巷,避过巡兵和江湖人物、特别是万光的手下。
  万光是江陵的著名布商,亦是本地帮会荆江帮的龙头大哥,擅长拳脚功夫,他的三十六路推手在南方颇为有名,非是一般帮会人物。屠奉三对他有救命大恩,更在暗中资助他,令他挣得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屠奉三首先要弄清楚万光是否仍效忠于他,穿过一条窄巷,万光的华宅后院墙出现在前方。此时太阳西下,天色渐黯。
  屠奉三迅速闪往院墙暗黑处,觑准附近无人,下一刻已翻过院墙,接着毫不犹豫的急磕,投往—株院内大树的横仟上,接着再腾身而起,横空而过,落在最接近的房舍的瓦背上,俯伏不动。
  以前他每次密会万光,都由这里进宅,到万光的退思楼与他碰面,可说驾轻就熟。
  一切依旧,万宅并没有加强防街,这令他安心了点。屠奉三又从瓦背另一边回到地上,在宅院中鬼魅般移动,避过来往的婢仆,不一会已穿窗进入位于中园的退思楼下层。
  退思楼是二层的楼阁建筑,四边有半廊环绕,与穿园过院的游廊连接,位处中园中心处,环境清幽,是秘密会面的好地方。
  黑夜降临,宅内其他地方亮起灯火,退思楼像没入了黑暗中。屠奉三登上二楼,来到一扇窗旁,居高临下向前院主堂的方向探视。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
  他曾长期与两湖帮较量决战,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趟由聂天还亲自设计的明袭暗杀,培养出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作风习惯。目前的情况全无异状,他却感到不妥当。
  照道理,在入黑前该有婢仆来点亮楼内的灯火。即使晓得万光今晚不会到退思楼来,亦该点明楼外的风灯。怎会宅内房舍全部灯火明亮,独漏掉退思楼?
  湖荆联军被荒人大破于淮水的消息,该已传回江陵。别人或许猜不着,但桓玄该猜到他会潜返江陵,以确定族人的情况。桓玄该已离开江陵,率军东下,但他定会交代手下,张开罗网等他回来。
  可是城关却出奇地轻松,不是指检查不够严密,又或人手不足,而是缺乏熟悉屠奉二的将领在把关。原本屠奉三并不把这情况放在心上,可是因此时生出疑惑,不由把两方面联想在一起。
  桓玄不惜劳师动众派人去杀他,绝不会在另一方面却如此疏忽大意,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万光已出卖了他。
  屠奉三杀机大盛,心忖是否该干掉万光,足音传入耳内,健硕魁梧的万光出现在他视线里,独自沿游廊朝退思楼走来。
  屠奉三最后一丝怀疑消去,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万光是要来看他有否来了。
  屠奉三移离窗台,来到另一边放于墙角,高过他人体的红木大柜前,拉开柜门,内里空空如也,足可让他舒服的藏在其内。此柜是专为他而设的,遇有手下来见万光,屠奉三会躲进柜内。
  屠奉三苦笑一下,给空柜勾起心事。唉!如果没有边荒集,失去荒人兄弟,他将变成一个众叛亲离的可怜虫。
  听到开门声。
  屠奉三沉声道:“我在楼上,上来吧!”
  万光惊呼道:“果然是大哥回来哩!”
  登楼木梯响起脚步声,万光登上二楼,现出激动神色,扑上来一把抓着他双肩,大喜道:“大哥真是打不死的好汉,桓玄也奈何不了你。”
  屠奉三一边留意对方体内真气运行的情况,如稍觉异样,便立即先发制人。冷静的道:“桓玄将我姓屠的亲人如何处置了?”
  万光松手惨然摇头道:“桓玄自知道边荒集失陷,便开始大举搜捕大哥的族人,到最近已全体处决。我很惭愧,眼睁睁看着却没法做任何事。”
  屠奉三听得心中滴血,纵然明知道必是如此,可是亲耳听到,仍感难以消受。
  桓玄!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取你狗命。
  万光退到窗旁,取出火种,道:“我须照常点灯,否则会让下人生疑。”
  屠奉三木然点头。
  万光转身背着他把置于窗台的灯点着。
  屠奉三淡淡道:“这盏灯的位置不是有点古怪吗?”
  万光雄躯愕然一震时,屠奉三已逼近他身后。
  万光双脚大字分开,腰胯松沉,蹲身旋转,反应之迅疾自如,完全显示出他是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下。随着如枢纽般腰胯的带动,双掌轻灵缓和,肩胛摆动的猛推双掌,带起狂猛的劲气狂飙,正面迎击屠奉三。
  屠奉三知他为要缠着自己,好待埋伏在万宅桓玄方的高手,及时赶来围捕他屠奉三,会不顾一切的和自己硬拚交锋,早拟好一招克敌之策。
  即使在公平决斗下,没有十来二十招,屠奉三亦自问不能破他的推手功夫。想在一个照面内杀他,不付出点代价是肯定办不到的。而且必须是出乎其意料外。对方定会赌他不敢硬拚,他偏要对方猜错。
  屠奉三另一优势,就是熟知万光推掌的奥妙,在乎“身有所感,心有所觉。随其所适,因而取之。顺而成之,合而解之。”以鼓荡之劲震撼敌人,使对手如陷波涛之中,尽管对方比自己高明,一时三刻内仍难破其无懈可击、以防守为主的推掌法。
  屠奉三双拳击出,迎上对方双掌,摆出全力硬拚的交锋姿态。
  万光冷嘿一声,双掌加劲,道:“形势所逼,大哥莫要责怪我。”
  屠奉三叹道:“你竟恩将仇报!”
  就在拳掌交击的当儿,屠奉三倏地收回一半功力,无声无息踢出一脚,后发先至的疾取他跨下要害。
  万光现出骇然神色,已来不及变招。
  “蓬”!
  拳掌交击,屠奉三应掌狂喷鲜血,往后抛飞,万光则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呼,给踢得往后抛出窗外。
  屠奉三背脊撞上楼墙,再喷出一口鲜血,万光身躯着地之声传来,再没有发出其他声音,显然末着地前已身亡。
  破风声从前院方向传来。
  屠奉三眼冒金星的爬起来,连抹掉口角血迹的时间也没有,抢到空柜旁,拉开柜门,躲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目送最后一支车队离开雁门,拓跋珪领着一批将领战士,朝南急驰数里,登上一处高地,俯瞰远近雪融后的平野。
  陪在两旁的是心腹谋臣张衮和许谦。
  拓跋珪平静的道:“我交代的事办妥了吗?”
  许谦忙答道:“密函在十天前送到长子,慕容永该明白族主的好意。”
  拓跋珪微笑道:“不论慕容永当我是好意还是阴谋,这仍是他难以拒绝的两份大礼,我拓跋珪更开了先河,一举送出两座有无比战略地位的边塞重镇。”
  张衮道:“希望慕容永没有错失良机,比慕容详早一步进占雁门和平城两城,没有辜负族主的厚爱。”
  许谦道:“族主此着非常高明,肯定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
  拓跋珪从容道:“慕容永虽然明知我在利用他,仍没有选择的余地。如雁门重入慕容垂之手,他的太原势陷入险境,变成腹背受敌。只有取得平城和雁门的控制权,他方能保住他西燕国的北疆,操控大河的航运,可以安心应付慕容垂。如我没有猜错,慕容永的部队,正在赶来雁门的途上。咦!那是何人?”
  众人极目朝西南方瞧去,在月照之下,一道人影正往他们的方向奔来。
  亲街们现出警戒神色,部分人更取箭拉弓。
  许谦道:“是会家子,身法很快。”
  拓跋珪扫视四周情况,思忖这会否是敌人的诡谋呢?他当惯马贼,警觉性极高,如情势不对,会比任何人更快开溜。这种作风到现在仍延续着,为达到避强击弱的战略部署,他会很有耐性,纵然心中恨不得立即把慕容宝煎皮拆骨。
  最后目光回到奔来的人,讶道:“竟是个娘儿!”
  那女子已奔至离他们不到两里,若依她现时的方向,该在他们左方半里许处经过。
  忽然那女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到回复奔跑,速度减缓下来。
  张衮和许谦齐叫道:“她受了伤!”
  拓跋珪的锐利目光又再巡视四方,道:“如果她身负内伤,仍可以这么迅快的身法疾行不休,如此武功高强的女子,在江湖上找不出多少个来。会否是任妖女呢?”
  又喝道:“收起弓矢!”
  众亲街忙收起长弓,把箭放回箭筒内。
  拓跋珪全神凝视负伤路过的神秘女子,此时她已进入一里的范围内,体态隐约可见。此女身形高挑纤美,绰约动人,奔行时长长的秀发不受管束的在脑后飘扬,尽管仍看不清楚她的花容,直觉她长得很美。
  拓跋珪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没法明白的情绪。一直以来,他以复国为重,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娘儿只是用来调剂生活。淝水之战后,更是戒绝女色,心神全放在与慕容垂激烈的斗争上。此刻却忽然感到有点心动,而事实上他连对方长相如何,仍纯属想象。
  张衮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后面有人在追她。”
  拓跋珪心神一颤,晓得自己因注意力集中于此女身上,竟疏忽了其他,否则他该是第一个发觉有追踪者。
  目光投去,在地平远处,另一道人影如飞追至。
  拓跋珪心忖自己该否管此闲事时,女子再一个踉跄,摔倒在草原上。
  拓跋珪策马奔下山坡,朝女子驰去,张衮、许谦和众亲卫连忙追随。
  远方的追踪者停了下来,显然因横里杀出他们这群人,生出顾忌。
  拓跋珪马快,又先起步,超前近十多丈,直抵女子伏身处。
  拓跋珪跳下马来。
  许谦在后方大叫道:“族主小心!”
  拓跋珪在女子身旁蹲下,把俯伏草地上的躯体翻过来,脑际轰然一闪,心中嚷道:“世间竟有如此美女!”
  女子已昏迷过去,嘴角犹带血污,却丝毫无损她狐媚动人的美态。尽管看不到她长长一对媚眼内的神采,可是她丰润的红唇,仍在勾引着每一个男人的心。
  亲卫驰至,团团把拓跋珪和昏迷的美人围在核心处。
  拓跋珪小心翼翼把她拦腰抱起,神色专注的审视着她的花容体态,仿似世上再没有其他事物能引开他的注意力。
  许谦等亦呆看着拓跋珪怀中美女,被她动人的容色体态震慑。
  从远方传来声音道:“本人波哈玛斯,此女与本人有解不开的深仇,朋友可否卖本人一个面子,把此女交给我。”
  许谦一震道:“波哈玛斯是波斯来的高手,现为姚苌的军师。”
  拓跋珪怒喝道:“记着哩!破坏你好事的是我拓跋珪,我以后都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在我耳边吵吵嚷嚷,给我滚!”
  波哈玛斯的声音遥传回来道:“拓跋族主的恩惠,我波哈玛斯永志不忘。请哩!”
  拓跋珪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欣然道:“我们回盛乐去!”

第 四 章 圆梦之计

  燕飞在客栈附近的食馆一角刚喝了一口酒,高彦回来了,神色有点沮丧。
  燕飞为他斟满一杯酒,道:“如果没有头绪,最好及早放弃,你只得一晚的时间。”
  高彦碰也不碰酒杯,不满道:“现在尚未过第四天,我们已经来到洞庭湖旁的巴陵,尚有六天时间,回去更是顺流,怎都比来程快一点吧!你奶奶的!我最少还有三天三夜的充裕时间寻我的小白雁。”
  燕飞纠正道:“顶多是三日两夜,因为有—夜须留给你和小白雁卿卿我我。”
  高彦立即心情转佳,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道:“还是你知情识趣,善解人意。”
  燕飞无奈道:“难道看着你空手而回吗?你的情报搜集有何进展?”
  高彦道:“今次很头痛,聂天还根本没有固定的贼巢,或许今晚仍在巴陵,明晚已到了洞庭湖一个无人荒岛去,又或洞庭湖另一边的武陵。他奶奶的娘!洞庭湖北通大江,东接鄱阳湖,贯通南北所有水道,四通八达。除非像你具有神通,否则鬼才晓得他今晚在什么地方落脚?嘿!该由你出马了。”
  听了他的话,燕飞便知这位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在施尽浑身解数后,仍一无所得。笑道:“你在这里的情报网没发挥作用吗?”
  高彦道:“试过那趟在建康被人出卖,我还会蠢得以身犯险吗?我只是找没关系的人查探,扮作是个想来和两湖帮做买卖的富有呆子。哈!幸好这里人人对聂天还耳熟能详,还视他为保护者,说起他来个个口若悬河,称赞的多批评的少。聂天还很懂收买人心,令自己成为保卫两湖区本土利益的大英雄,确有他娘的一套。”
  燕飞心忖又是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冲突累事,令聂天还可赢得群众的支持,情况有点像孙恩。只不过孙恩打的是宗教的幌子,聂天还则是帮会的龙头和黑道霸主。
  高彦道:“难怪以老屠的本事,又有桓家在后面撑腰,仍没法奈何老聂。洞庭湖这么大,兼且四通八达,只要见局势不对,两湖帮随时可化整为零,各自登船四散开溜。而聂天还的帅舰‘云龙’,不论战力和性能,均胜过‘隐龙’,皆因无须伪装。可是当敌人无功而退之际,老聂却可以发动反击,如此进攻退守,方便自如,所以老聂可以称霸两湖,视官府如无物。”
  接着叹道:“老聂如此神出鬼没,我们如何寻他?”
  燕飞道:“老聂如何赚钱呢?”
  高彦如数家珍道:“这里所有赚大钱的行业,多多少少和他有点关系,包括青楼和赌馆,货运和捕鱼业。大小帮会想在这区域立足,都要定期向他老人家进贡。最妙是两湖帮并没有直接经营生意,却又可说他的生意已与全区结合起来。像我们现处的巴陵,名义上仍由晋室打理,但实质的统治者却是老聂。桓家要对付老聂,亦要间接通过老屠去办,由此便可知其中的微妙。”
  燕飞沉吟道:“两湖帮在此区应有一个完善的通风报讯系统,遇有重大事情,例如我燕飞来了,消息怎样传人老聂耳中呢?你清楚这方面的情况吗?”
  高彦吓了一跳,道:“你在说笑吗?这是老聂的地头,他老人家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只屈居孙恩之下,比老屠还要高一级。据闻他的‘天地明环’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奇门兵器,与孙恩相比亦不逊色。兼之两湖帮高手如云,人强马壮,你老哥虽然了得,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是想找死吗?记住我们并不是来打硬仗的。”
  燕飞并没有理会他的忧虑,道:“此城最大的赌场是哪一家?”
  高彦颓然道:“不要一意孤行好吗?我快给你吓破胆哩!唉!你奶奶的!你那次偷入荥阳也是这么敲锣打鼓的吗?”
  燕飞微笑道:“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名胜呢?”
  高彦愕然瞪着他道:“你还有闲情去游山玩水?”
  燕飞道:“先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大计如何?”
  高彦道:“我要再去打听才成。唉!你老哥做做好心告诉我,究竟你有什么大计呢?”
  燕飞道:“我要向他下战书,例如三天后在什么峰或什么岛决一死战,以教训他竟敢来惹我们荒人。”
  高彦担心的道:“你不是真要和他大打出手吧?”
  燕飞没好气道:“老聂会像你这般愚蠢吗?我只是要看挑战书被送到哪里去,从而查出老聂目下藏身处,明白吗?”
  高彦皱眉道:“假如对方是以飞鸽传书的方式,把你的挑战书送去给老聂,我们除了干瞪眼还有什么方法?”
  燕飞道:“赌场的人该没有直接联络老聂的资格,亦不知老聂在什么地方,所以只好找个够资格的人,等此人通报老聂,那时我们只要抓起这个人,来个严刑逼供,不是可晓得老聂在何处吗?而我们亦可从此人知会老聂的方法,大概推知老聂所在地是远是近。”
  高彦摇头道:“我仍不明白。”
  燕飞解释道:“近者徒步或快马便成,如用的是信鸽,你大可以死了这条心,试问鸽子直飞往湖心去,我们除了眼睁睁看着还可以做什么?何况,鸽子前往的目的地,可能只是另一个传递信息的分站。”
  高彦道:“可是我们如何追踪只一张纸薄的挑战书呢?任何人都可轻易藏在身上。”
  燕飞道:“更不成问题,在书函上加些材料便成,这方面你该比我在行。”
  高彦又开始兴奋,道:“还是你有办法,我立即去张罗。”
  说罢跳起来。
  燕飞叫道:“你还未吃东西呵!”
  高彦手一挥,头也不回的去了。
  燕飞为之哑然失笑,举起酒壶,正要斟酒,心中忽现警兆。
  屠奉三默默立在柜内藏身的空间,行气运功,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疗治伤势,对外面沸腾的人声和奔跑声置若罔闻,全心全意调息静修。
  万光的反击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强大,令他差点倒地不起,所以不得不行险赌一铺,赌的是敌人惯性的行为。
  当桓玄一方,长期埋伏在府内等候他的高手赶到退思楼,看到万光伏尸楼外,想到的当然是他屠奉三因看破是个陷阱,故出手取万光之命,然后逃逸而去。怎么也想不到屠奉三仍藏身楼内。
  以万光深沉的性格,该不会告诉桓玄有这么一个藏身之所。
  屠奉三终于打通最后一道因受伤而瘀塞的经脉,功力立即恢复个七八成,只要再有几个时辰的工夫,便可以完全复元。
  登木楷的声音传入耳内。
  屠奉三屏息静气,提聚功力。如果有人拉开柜门,他会毫不犹豫迎面痛击,然后杀出重围。希望情况不至那么恶劣吧!
  七个人陆续来到楼上。
  有人道:“他们在二楼动手,屠奉三也受了点伤。嘿!果然是‘外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能在数招之内杀死万光,且把他轰出窗台外,当场死亡。‘屠奉三认得这是桓玄从兄桓修的声音,心忖桓玄去了攻打建康,江陵便该由此人打理。
  另一把声音道:“万光是因点灯惹起屠奉三的疑心,屠奉三行事老辣,故意试探万光,而万光一向对屠奉三心存畏惧,一时沉不住气下露出马脚,更在一个照面下丧命,真教人想不到。”
  屠奉三心中暗叹,说话者只看现场情况,便有如目睹当时的情况,显出过人的才智识见,且深悉人的心理。桓玄的谋臣里,只侯亮生一人有此才情。他一向和侯亮生关系不错,还曾在很多事上和侯亮生合作无间,可是他必须杀死侯亮生,去此大患,将来对付桓玄,才会容易些。
  族人被杀戮令他心中充满恨火,他要干一些能严重伤害桓玄的事,方可稍泄心中愤恨。杀万光对桓玄根本不算一回事,可是杀死侯亮生,却可对桓玄造成沉重的打击。
  桓修道:“屠奉三大有可能已不在城内。”
  侯亮生道:“不论他是否在城内,追捕工夫仍不可以不做,否则南郡公会不高兴的。”
  桓修喝道:“干归!”
  以屠奉三的冷静功夫,闻此人之名亦心中一懔。干归是巴蜀最有名的剑客,新近才崛起,可是已被誉为巴蜀第一高手,想不到他竟投靠桓玄,成为桓玄的手下。
  一把阴柔的男子声音平静地应道:“大人请吩咐!”
  屠奉三打醒精神用心窃听,只要明白了敌人的布置和搜索他的方法后,他便可以避重就轻,设法潜进侯府,刺杀侯亮生。
  桓玄非杀他不可的心态他是理解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桓玄和他身边的人事,对江陵城他更是了如指掌。所以桓修现在只是在虚应故事,不会期待搜捕有任何结果。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看了一整天哩!”
  帐内灯光掩映下,纪千千把慕容垂着风娘送来的地理图,摊开在厚软的地毡上,兴致盎然的研究着。她俯卧地毡上,双手支着下颊,两脚后曲交叉,说不出放任写意。
  小诗跪坐另一边,不明所以。
  纪千千指着图内一个红点,道:“这是邺城。”又把手指移下,道:“我们现在于这里扎营,任何人从西面来增援,会被我们拦腰截击。”
  小诗担心的道:“听小姐的语气,好像已站在皇上的一边呢!”
  纪千千笑道:“因为我现在必须站在皇上的立场去思量嘛!要打赢一场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现在是在研究地理形势呵!”
  小诗垂首不语。
  纪千千坐了起来,爱怜的道:“诗诗仍在担心吗?”
  小诗两眼红起来,微一颌首。
  纪千千不解道:“你还担心什么呢?”
  小诗摇头道:“我不知道。”
  纪千千没好气的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移情别恋,向慕容垂投降。”
  小诗默然不语。
  纪千千道:“你放心好哩!我现在心中只有燕飞一个人,不论情况如何发展,我是永不会改变的。”
  小诗焦急地抬头往她瞧过来,道:“可是小姐你一天比一天开心,容光焕发,整个人像会发亮的样子。”
  纪千千失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让我告诉你吧!因为我不像你那么灰黯悲观,又对未来充满期待,所以人也精神起来。”
  小诗又垂下头去,轻轻道:“真的嘛?”
  纪千千苦恼的道:“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唉!有些事真不知该不该让你晓得。”
  小诗娇躯轻颤道:“什么事呵?”
  纪千千沉吟片刻低语道:“思念是会令人心疲意倦的,幸好还有数十天,我便不用受思念折磨。所以我对将来充满期待和憧憬。”
  小诗不解道:“我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
  纪千千道:“你不用明白,可是必须相信我,要坚强的活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边荒集去,且这是在不久将来会发生的。”
  小诗泪如泉涌,凄然道:“小姐呵!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小诗。小姐离开建康,是为了追求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现在却给人软禁起来。”
  纪千千移到她身旁,搂着她的肩头,柔声道:“不要哭哩!不管我们遭到多大的屈辱和不幸,终有一天这一切会成为过去,我们绝不可让失望和悲伤占据我们的思绪,必须咬牙撑下去。现在燕郎正全力营救我们,我们须做好我们的本份,永不放弃,直至云开见月的一刻。”
  干咳声在帐门外响起。
  纪千千道:“是大娘吗?有什么事呢?”
  小诗退往一角,慌忙抹泪。
  风娘在帐外道:“皇上有请小姐。”
  纪千千淡淡道:“夜哩!我很累,想早点休息。”
  风娘沉默半晌,道:“小姐令我很为难呢!我该怎样向皇上说呢?”
  纪千千道:“大娘请为我传几句话便成,告诉他我猜到他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摆出攻打邺城的姿态,制造出会从太行大道向长子进军的假象,令慕容永把防守台壁的军队调往碛关,皇上便会麾军攻打台壁,大娘请紧记提醒皇上不要赖账,愿赌要服输呵!”
  风娘听得默然无语。
  好一会后,风娘道:“我会如实转告皇上。请问燕飞那孩子,是否真到过荥阳见过小姐呢?”
  纪千千愕然道:“听大娘的话,似是认识燕飞呢!”同时心忖为何没听燕飞说及这方面的事。
  风娘道:“我最后见到这孩子,他仍未足三岁。唉!都是过去了的事哩!小姐仍未答我的问题。”
  纪千千道:“是否皇上嘱大娘来问我呢?”
  风娘揭帐而入,目光投往地上的图卷,然后坐下来道:“是我自己想知道!唉!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纪千千柔声道:“大娘是否认识燕飞的亲娘?”
  风娘双目似在追忆往事,蒙上一层水雾,茫然而迷失,道:“不但认识,且曾是最好的姊妹,她是个坚强的好女子。可惜一切都过去了。”
  接着双目精芒一闪,道:“燕飞若像他的娘,要去做一件事是绝不会半途而废的。事实上我一直在怀疑,自从那晚后,小姐整个人开朗了,精神则一天好过—天。”
  小诗“啊”的一声失声惊呼。
  风娘瞥她一眼,现出疑惑的神色。
  纪千千下逐客令道:“夜哩!”
  风娘缓缓站起来,出帐去了。
  纪千千目光投往惊喜交集的小诗,喜孜孜的道:“傻瓜!现在你该明白我没有爱上慕容垂吧了!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吗?不要把你小姐看扁了。”
  小诗低呼道:“竟是真的吗?为何我不知道呢?这是没有可能的呀!”
  纪千千闭上美目,心迷神醉的道:“我的燕郎会把一切没可能的事变为可能,不论如何困难,终有一天他会来领我们回边荒集去。啊!第四景会是如何迷人呢?”

第 五 章 以命为注

  燕飞冲出食馆门外,眼前的情景一入目,就像被人用尽全力在胸口重击一拳,沉沈痛得令他刹那间快要无法呼吸。
  高彦在对街给人提着咽喉,硬从地上扯起,双脚离地,两手垂软,头不自然地上仰,乍看似乎忽然长高了。
  施暴者身穿黑色武士服,身材只是中等,可是却令人有不可一世的慑人霸气,腰上插着一排飞刀,眼神锐利至似洞穿世上任何物事,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唇角的一丝笑意正不住扩大,最后化作气焰嚣张的笑容。
  街上行人四散避开,没有人有看热闹的勇气,愈发显得燕飞面对的状况,是如何令人害怕。
  原本车马往来的大街如河水被截断般静止下来,兴旺的大街倏地变得静似鬼域,以百计的两湖帮徒从对街瓦顶上现身,人人弯弓搭箭,瞄准燕飞。十多人从对街的铺子拥出来,其中一个赫然是郝长亨,其余他身边的人,只看体型气度,便知是两湖帮最精锐的高手。
  燕飞整个人“清醒”过来。
  自晓得仙门之秘后,燕飞一直处于半浑浑噩噩的状态,有时形势紧逼下会清醒一点,但大多数时间仍被仙门启示出来的“真相”像鬼魂般缠绕着,感到眼前一切都是幻象,一切只是心的产品,像梦般的不真实。
  正因这种奇异的心态,令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有相干,最好是找些惊险刺激的事来办,好使他能重投现世的怀抱,忘掉仙门这回事。所以他肯陪高彦来发疯,正是这游戏人间的心境。
  可是在眼前残酷的“现实”下,他被“惊醒”过来,明白到此生死之局里,自有其不可改移的法则,死亡代表的是一笔勾销,什么仙门和洞天福地都不济事。
  在这一刻,他再不被仙门主宰他的心,因为他必须全情投入,去应付眼前急遽变化的恶劣形势。
  高彦的“一夜缠绵”已告泡汤,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高彦带走。
  燕飞回复冷静,心神投往高彦,这才感觉到高彦仍有气息,当然只要对方手上加点劲,高彦肯定一命呜呼。沉声道:“聂天还!”
  聂天还哈哈笑道:“燕兄不是忙得不能分身吗?为何还有闲情逸致来到两湖探视聂某,应早通知一声,好让聂某能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一挥手,高彦便像个木偶般横飞开去,旁边一个高瘦老者闪出,一手抓着高彦的腰带,轻如无物地把他提起,然后退人身后的铺子里去,消没不见。
  燕飞神色不变,此时他已完全进入“状态”,心灵晶莹通透,不含半丝杂念,日月丽天大法全力运行,却再不是以前的功法,而是经历过三佩合一,明白了如何浑融丹劫和水毒,其终极威力足以开启仙门,通往彼岸至高无上的心法。
  同一时间他掌握到聂天还功力的深浅。
  聂天还不愧是南方最有威望的黑道霸主,功力直追孙恩,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难怪江海流会饮恨在他手上。
  即使单打独斗,以他燕飞现在的本领,仍未敢大意言胜,何况聂天还肯定不会予他公平对决的机会,而是尽一切力量,不择手段的置他燕飞于死地。
  主动权在对方手上。
  聂天还没杀死高彦,正是要诱他动手救人,否则以他燕飞的身手,全力突围逃走,聂天还也拦他不住。
  幸好他有一个在这劣局里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能感应到高彦。
  郝长亨笑道:“燕兄放心,高少是清雅的朋友,我们会好好招待他的。”
  燕飞心中暗骂郝长亨卑鄙。
  郝长亨这番话如被高彦听到,高彦不伤心得吐血才怪。他说得虽好听,却等于暗示尹清雅出卖了高彦,将她和高彦的事尽告郝长亨等人,而郝长亨因深悉高彦的性格,猜到高彦会不顾一切的追到两湖来,所以布下天罗地网,等高彦来上鈎。巴陵是两湖帮地头,在他们预谋下,加上高彦四处打听两湖帮的消息,遂行藏败露,招致眼前困局。
  如能击杀他燕飞,不论是单打还是以众凌寡,两湖帮立可一洗颓气,重振声威,轰动南北武林。
  孙恩尚未办到的事,聂天还办得到吗?
  燕飞向郝长亨微笑道:“这个当然,郝兄若薄待我们高少,我敢肯定尹姑娘会和你拼命,不信便试试看。”
  郝长亨现出愕然神色,显然没想过燕飞说的情况,亦使燕飞暗松一口气,晓得尹清雅没有出卖高彦。
  聂天还从容道:“我聂天还的小徒,不会为一个荒人的生死掉半滴泪珠的。”
  敌方的高手和战士全布在前方,摆明是看准燕飞不会舍高彦而去,故集中力量以应付燕飞硬闯救人。此着非常高明,除非是平野旷地,否则在闹市中心,不论有多少人手,要拦截像燕飞般级数的高手,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燕飞踏前两步,来到车马道上,离聂天还不到三丈的距离,哂道:“霸地盘、争利益,肯定是聂当家所长,可是对女儿家的心事嘛!你和我都该算是外行吧!”
  聂天还两手负后,目注燕飞,哑然笑道:“外行也好!内行也好!我们今晚站在这里,该不是讨论儿女私情的好时机吧!”
  直到此刻,燕飞仍没法找到聂天还的任何破绽,那是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情况一如他面对着慕容垂或孙恩,由此可推测聂天还是同级数的高手。
  聂天还完全没有身边的人的情状。
  包括郝长亨在内,站立在聂天还身旁的十七名两湖帮高手,表面虽装出悍不畏死,完全不把他燕飞放在眼内的模样,可是燕飞却从他们气势上的微妙变化,清楚掌握到他们随自己的移动而生出的紧张和不安,亦由此暴露出强弱优劣。假设其中任何一人和自己单打独斗,他可凭这种料敌先机的本领,在数招内取对方之命。至强的郝长亨,恐怕也捱不过十来招之数。
  聂天还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气势没有丝毫波动,仿似渊渊深海,能保持此状态直至永恒的尽头。
  换另一个角度去看,这批人中武功最不济者,也能挡自己一招半式,十七个高手加上聂天还,他燕飞是绝对没有胜出的机会。所以此战必须斗智不斗力。
  对方也不会主动进攻,因为有人质在手故可以以逸待劳,任他闯关,聂天还再由手下以车轮战法,先消耗他的真气,磨损他的锐气,蚕食他的斗志,而聂天还则全程押阵,在旁伺机出击,如此战略,势陷燕飞于力战而死之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燕飞颇有“重返人世”的感觉,他必须使尽浑身解数,方有可能和高彦逃出重围。
  忽然扬声道:“未知刚才带走高彦的朋友尊姓大名呢?”
  铺内传出那高瘦老者的声音回应道:“本人乃聂帮主座下,洞庭堂右龙将马军是也,多谢燕兄垂询。”
  燕飞心忖不论武功气度,此人实不在郝长亨之下,所以被委以重任,负责看管高小子。目光回到聂天还处,微笑道:“聂当家敢否和我燕飞睹一铺。”
  聂天还身旁的一名粗豪壮汉大喝道:“原来燕飞你像娘儿般扭扭捏捏。呸!是汉子的便动手救人,勿要浪费爷儿们的宝贵光阴。”
  燕飞目光移往他手持的兵器处,是一柄长把手的虎牙刀。这种型制特别的长柄大刀,最利砍劈。三国时关云长用的青龙偃月刀,便属此类。此人用的虎牙刀,柄子长四尺,比刃身长一尺,再从其体形气魄,已可预见他战时以攻为主的悍勇姿态。
  好整以暇的问道:“这位兄台又怎样称呼?”
  壮汉身旁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汉不屑的道:“连我帮鄱阳堂堂主‘虎刀’周绍都不认识,燕飞你是怎么混的?”
  从周绍站的位置,兼其鄱阳堂堂主的身份,便知眼前敌人里,如聂天还不计算在内,便以郝长亨和周绍武功最高。把高彦掳入铺子里的马军也是同级数,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聂天还举手制止手下向燕飞骂战,微笑道:“燕兄手上有筹码吗?”
  燕飞心中暗赞聂天还的老辣,一句话问到关键所在。拍拍身后的蝶恋花,笑道:“是战是逃皆由我燕飞作主,这算不算筹码呢?”
  那儒生“啐啐啐”地发出一串可厌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嘲讽道:“燕飞竟是个胆小鬼,真教人意想不到啊!”
  聂天还皱起眉头时,燕飞已失笑道:“这位仁兄来和我单打独斗一场如何,如果我不能在十招内取尔狗命,我燕飞横剑自刎如何呢?看看谁是胆小鬼。噢!还有哩!千万勿告诉我你是谁,因为老子没兴趣知道。”
  那儒生登时语塞,脸都胀红了,目露凶光。
  聂天还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向燕飞道:“燕兄请下注。”
  燕飞心忖聂天还才真是人物,道:“假如本人在半个时辰内救回高彦,聂当家肯否让尹姑娘下嫁高彦,绝不从中阻挠。当然!聂当家在这个时限内,不可以损高彦半根毫毛。”
  众皆愕然,想不到燕飞会在如此不合适的情况下,提出这么一个赌约。
  聂天还亦发起呆来,脸露难色。
  最清楚聂天还心意的郝长亨干咳一声,道:“清雅一向受宠惯了,谁都管不住她,即使帮主他老人家点头应允,也没法保证清雅肯嫁高彦。”
  聂天还这种黑道霸主,反是最讲江湖规矩的人,一旦答应了,又真的被燕飞成功拯救高彦,便不得不依约办事。所以郝长亨纵然认为此赌约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燕飞拼死力战必无幸免,仍不得不代聂天还讲清楚条件。
  燕飞对郝长亨稍添好感,谅解的道:“两情相悦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只要聂当家和郝兄不从中阻挠便成。勿要高彦再来找尹姑娘时,两位又要喊打喊杀。”
  聂天还哑然失笑,点头道:“荒人确是与别不同。好!大家就此一言为定。不过如燕兄在半个时辰内没法救回高彦,而我们又未能置燕兄于死,此事如何了局?”
  燕飞长笑道:“当然算我输掉此仗,我就自尽于聂当家眼前。”
  从聂天还到伏在瓦顶的箭手,由上至下,都露出看傻瓜疯子的神色。
  燕飞当然晓得他们的心中所想所思,因为只要马军携高彦远遁,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燕飞便死定了。
  岂知此环节正是燕飞战略最精采的部份,因这样至少可以令敌人因有所恃,不会拼得太尽。此策所算计到的也包括聂天还在内。
  聂天还大喝道:“放箭!”
  屠奉三藏身侯宅中院的小花园里,恭候侯亮生的大驾。
  他对侯亮生的生活起居颇为清楚,因为侯亮生是个没有家室的人,且是个工作狂。
  数年前侯亮生孤身一人从岭南来投靠桓玄,成为桓玄众多食客之一,却一直没有成家立室。
  桓玄本身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尤长于作文,所以桓玄对别人的文章苛刻挑剔,更令他以高门才识自负。侯亮生正因写得—手好文章,所以被桓玄赏识,与另一幕僚匡士谋成为桓玄的心腹谋臣。
  屠奉三此时藏身园内一株大树上,俯视位于中院的书斋。侯亮生每晚回府,总先到书斋办事,希望今次亦不会例外。
  他曾怀疑侯亮生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是看穿桓玄反覆难靠的性格,所以不愿有家室之累,且因骑虎难下,只好继续侍候桓玄。侯亮生就像他屠奉三般晓得太多桓玄的事,不论逃往多远,以桓玄的势力,仍可以杀人灭口。
  侯府的防卫并没有特别加强,更难不倒像屠奉三般的高手。
  屠奉三左思右想之际,蓦地心有所觉,朝左方瞧去,刚好捕捉到一道黑影,迅捷的逾墙而入,几个起落便来到书斋的另一边,像屠奉三般跃上一株大树横秆处,藏身在茂密的枝叶里。看样子对方打算由正门进入书斋,似在配合屠奉三计划从后窗闯入的刺杀行动。
  此时两名小婢从前院走来,直入书斋,点燃油灯,又把窗子打开,像公告侯亮生即将到达书斋。
  屠奉三心中的震荡仍未平复。
  他眼力高明,虽只望上一眼,已知对方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从其身形体态辨出是名女子。江湖上,这般身手高明的女子绝对不多,最著名的当然首推尼惠晖,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究竟会是谁呢?
  两婢打扫一番后,离开书斋回前厅去了。接着来了两名家将,守在书斋门外。这两人都是好手,不过比起屠奉三又或那神秘女子,却是差得远了。如果骤然施袭,保证捱不了几个照面。
  究竟她是谁呢?肯定是不怀好意,难道她也想行刺侯亮生?是否也基于侯亮生对桓玄的重要性呢?
  此女一身夜行衣,还戴上黑头罩,全身紧裹在黑布里,该不会是楚无暇,因为如是她的话,根本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大可以以本来面目行事,更不怕人知道。
  只有熟知桓玄的人,方晓得杀侯亮生能重重打击桓玄。侯亮生不单为桓玄拟策献谋,且是为他打理政事的主要人物。失去了侯亮生,比干掉桓玄一名大将的打击更严重。侯亮生还有一项被桓玄倚重的长处,就是在情报搜集的功夫上。他等于桓玄的耳目,所有消息均先由他过滤分析,再报上桓玄。
  足音从前院方向传来。
  屠奉三暗叹一口气,自己该怎样做呢?是否该聪明点旁观女刺客出手,待她杀死侯亮生后方悄悄退走,趁黑离开江陵。
  灯笼光由前院方向映来,侯亮生出现眼下,另两名府卫在前挑灯引路,侯亮生眉头深锁的负手而行,显然在思索某些事。
  屠奉三心中一阵感慨,侯亮生本身并非坏人,可是因错事桓玄,竟招来眼前各方刺客临门的奇祸。
  今次侯亮生是死定了,纵然女刺客没法得手,还有他屠奉三呢!

第 六 章 神秘刺客

  燕飞自胎息百日后,剑术大有突破,对挡箭另有一手,可利用射向他的箭反攻敌人。对此郝长亨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郝长亨仍把箭手布在瓦顶上,当时燕飞已感到有问题,现在终领教到厉害。
  在聂天还一声令下,三十多名箭手同时拉弓射出弦上的箭,由于他们位置有异,或站或蹲,有如一张箭网般居高临下往燕飞罩来,不论燕飞左闪右移,又或拔起滚地,都难逃被劲箭贯体的厄运,要挡格吗?除非是三头六臂,否则只要仍是人,便没可能同一时间去挡三十多支利矢,更遑论以之反击敌人。
  就在聂天还宣战的时候,聂天还身后左右十七名高手,包括郝长亨和周绍纷抢前进入攻击位置里,只要燕飞被利箭所伤,他们的攻势会铺天盖地的向他发动。即使多出两个燕飞来,也只有抱头鼠窜。
  难怪聂天还这么爽快,一口答应赌约,且是喜欢还来不及,因为对方是立于不败之地,就怕燕飞掉转头开溜。
  不过令燕飞最头痛的还是聂天还,他挺立原地不动,也没有祭出他名震天下的独家奇门兵器天地明环,而是从腰间拔出飞刀,比“乱箭”且要快上一线,疾取他左右双肩。
  其飞刀之迅快,感觉是他一扬手,便化作两道白芒,抵达目标。
  燕飞此生首次遇上如此凌厉的攻击,闪躲是绝对不行,纵然办到也优势尽失,完全落在下风。那时不用聂天还亲自出手,只是手下十七名高手,足够杀他有余。
  郝长亨等任何一人和燕飞单打独斗,也撑不了多久,可是各个均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会利用燕飞的“失势”联合起来,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他,把他一直逼在下风,直至他被杀死才止。
  燕飞心中现出天地心三佩合璧的惊人情景。
  蝶恋花出鞘,双手举剑。
  疾斩往聂天还掷来的两刀之间,像对随后而至的箭网视若无睹。
  高明者如聂天还,也对燕飞近似自杀的招数露出疑惑的神色。
  日月丽天大法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的状态,随着蝶恋花由最高点朝下疾劈,丹劫和水毒两种最本原、至阳至阴的能量在剑锋激荡,至于最后会出现什么情况,连燕飞自己也难作估计。其力当远未足开启仙门,但只要有半成天地心三佩合壁的威力,重演当时的部份情况,已足可解去将降临他身上的杀身大祸。
  丹劫和水毒在他以前的日月丽天大法的运行里,是起着互补和相辅相成的作用,可是天佩合一却启发了一种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就是至阴至阳两股本质有异的本原先天真气,“互战互斗”所产生的惊人能量。
  假如行得通的话,不但能解去眼前的劣势,还可于绝处逢生,剑法晋入全新的里程。此可被视为其“仙门诀”的首次试招。是胜是败,立即揭晓。
  积蓄至顶峰的水毒真气,由小腹下的气海经背脊督脉直冲上顶,入右手阳腧脉,再于掌心蓄势待发。此正为手握上蝶恋花的刹那。
  进阳火电速化作退阴符,利用阴缓阳急的特性,当另一手加于剑柄之际,丹劫火热的劲气已功行圆满,两股相反对抗的力量于剑锋交击,完全脱离他控制的从剑锋吐出。
  最理想当然是两气同步运转释放,可惜当他进阳火时却没法退阴符,反之亦然,故只好将就点使出来。
  “噼喇”!
  电光交闪,发出令敌我双方所有人目眩的奇异剑芒和刺耳的声响,于刃尖处爆开。
  没有人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将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包括燕飞在内。因为武林史上从没有过这么可怕的一剑。
  全力出剑的燕飞感到一阵虚弱,整个人空空荡荡,无有着力似的。不由心中大叫糟糕,假如自己反被剑气所伤,岂非死得更冤枉。
  双刀离肩已不到三寸,众箭最接近的亦在尺许外,于此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剑芒扩展,真气爆炸。
  燕飞人急智生,强提一口真气,继续退阴符,形成护体气罩,向前斜冲而上。
  “轰”!
  剑气激射,首先波及聂天还掷来的两把飞刀,像狂风扫落叶般,又如被大铁*锤打个正着,转向左右横飞开去,接踵而来的三十多枝劲箭,则像射上铜墙铁壁般纷纷堕地。旺盛的剑气仍未止,潮浪般向四外卷起,本如狼似虎扑来的敌人个个大惊失色,有如在海边玩水的人,忽然被一个滔天巨浪打来,没有人可以保持站姿,敌手全踉跄跌退,围攻之势立被瓦解。
  只有聂天还仍傲立不动,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竟忘了再掷飞刀。
  燕飞此时已腾起至剑芒爆发处上方丈许的空间,只有他清楚假设聂天还这唯一能抗拒剑气爆发者再掷出飞刀,必可轻取他的性命,因为他仍未能回过气来。
  这个念头才起,暴张的剑气已袭体而至,震得他全身气血翻腾,差点吐血,亦把他如断线风筝似的送往箭手埋伏的屋顶。
  “叮”!
  聂天还终取来背上的天地明环,互敲发出震动全场的清音。
  燕飞仍在空中翻滚,每一滚动,他的真气都回复了少许,而对方埋伏在屋顶的箭手,仍在过度震骇里,未及装上第二轮箭矢。
  别人或许不明白聂天还尚有闲情响环示威,燕飞却是一清二楚,因为他感应到高彦正被那个叫马军的高手,挟着从铺子后门溜走,聂天还是借环声通知马军携人质远遁,如此他一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聂天还却不晓得,此正为燕飞“赌约之计”最精采之处,亦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燕飞方有望救回高彦。
  屋上箭手见燕飞接近,忙抛掉大弓,纷纷拔出兵器。
  聂天还长笑道:“燕兄果然了得,聂天还领教高明。”
  说到最后一字时,他已仰拔而起,凌空一个翻腾,天环地环化作万千环影,从下向上直攻燕飞。
  此时燕飞只回复一半不到的功力,对着聂天还这强劲的对手,自知捱不了几招,岂敢接招。
  他全神往屋顶上的箭手们俯冲下去,一剑劈出。
  首当其冲的敌人硬着头皮挥刀挡格。
  “当”的一声,持刀者惊觉燕飞的蝶恋花用的是借劲时,已错恨难返。
  燕飞哈哈一笑,平飞开去,在敌人兵器不及的高空处朝铺子后进的方向大鸟翱翔滑去。
  郝长亨等高手纷纷跃上瓦顶,都迟了几步,无法拦截燕飞。
  聂天还终醒觉燕飞的意图,当然不晓得燕飞是凭神妙的感应测知高彦的位置,只认为燕飞智勇兼备。大喝一声,天地明环脱手掷出,后发先至的直追燕飞而去。
  燕飞把敌人全抛在后方,单足点往后进的屋脊,正要借力疾掠,追击挟高彦而去的马军,双环已临背袭至。
  燕飞当然可以回身挡环,不过如此一躭搁,不但会被功力不下于自己的聂天还追上,且会让马军大幅拉远距离,如对方聪明的绕个圈回来与聂天还等再会合,那千辛万苦,竭尽全力营造出来的少许上风优势,便要尽付东流。
  呼啸声在后方转急,显示双环正不住接近,而令他骇然的是对方手法巧妙,不但使他没法凭声音判断双环追来的线路,且没法拿捏其击中自己的位置和时间。天地明环神奇至此,是他没有想过的,更尽显聂天还身为“外九品高手”榜上第二号人物的功架。
  足尖点屋脊。
  燕飞向前疾冲,同时释放出如罩子般的护体真气。
  这招以真气测敌兵器的方法,完全是临阵创作,以前未尝用过,现在却是唯一应付眼前困局的方法。
  真气变成他的耳目,一点不漏掌握到天环地环袭来的方法和路线。
  先至的是较小的地环,直线投往他背脊,发出比尺半宽的大环更凌厉的呼啸声,急旋着破空而来。
  天环迟上一线,采的是回击的轨迹,袭往他左肩。
  聂天还怎能如此准确掌握他的速度和落足点?连燕飞也感到难以相信。不过事实如此,只好尽力应付。
  乍看似是循直线投来的地环更具杀伤力,燕飞却从气机交感,确认出地环蕴含的真劲,只有天环的三、四成,真正的杀着是回击而来的天环。
  日月丽天大法全力运转,蝶恋花反手后劈。
  “当”!
  凭着手臂加上蝶恋花的长度,燕飞先一步劈中后至的天环,相击产生的狂猛力道,震得他错飞开去,斜斜滑下瓦坡。
  左胁一阵火辣疼痛,燕飞如遭雷殛,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似翻转过来般,衣衫尽碎,险险避过给地环命中背脊的厄运。
  燕飞差点滚落瓦坡,一个踉跄,来到瓦顶边缘,双足运劲,跃过小巷,落到另一个屋顶上。
  燕飞再无暇去理任何人,逢屋过屋的转左追去,体内真气重新运作。倏地大鸟腾空,投往巷内去。
  挟着高彦的马军出现巷子前方,差十多步便可奔出巷口外的大街。
  燕飞却是有苦自知,他因施展“仙门诀”而损耗的真元尚未回复,又被聂天还所创,所以只要马车抛开高彦,全力与他周旋,吃亏的将是自己而非对方。
  不过他怎可以功亏一篑,舍弃此唯一救回高彦的机会。他要利用的是马军只求自保的心态。他燕飞既能突破聂天还把关的重围,直追而来,马军岂敢与他正面交锋?
  剑气紧罩马军。
  马军狂喝一声,竟把高彦往他掷来,同时掣出竹节铜棒,追在高彦后向他反击,不论战略、反应,均非常出色。
  后方破风声处处,显示敌人正结群追来,不过追得最接近的聂天还仍在十多丈后。
  燕飞心中暗叫谢天谢地,凌空一手接着高彦,然后挥剑下劈,正中对方兵器。
  在长笑声中,燕飞借力腾升而起,投往大街,转眼远去。
  屠奉三潜至书斋后窗外的花丛,蹲伏不动。女刺客已早一步从树上落往草地,摆出从前门进犯的姿态。屠奉三冷眼旁观,发觉她手握一个竹筒子,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不是可吹出毒针,便是施放迷香一类旁门左道的工具。由此可推测此女当非出身名门正派。
  两名府卫把守大门,另两名刚巡过屠奉三适才藏身的大树下。对侯亮生来说,这该算加强防卫。事实上这四人身手相当不错,以屠奉三之能,亦自忖没有一番恶斗,难以收拾四人。女刺客想用毒针迷香一类的暗器,正是怕打斗声引来其他侯府的家将。
  一声叹息从房内传来。
  屠奉三心中大讶,侯亮生既得桓玄重用,为何却像郁郁不乐的样子呢?忙竖起耳朵听清楚。
  侯亮生再叹一口气,喃喃道:“明知如此!还回来干什么呢?”
  屠奉三为之愕然,侯亮生说的难道是自己吗?他说话的语调大有兔死狐悲之意,他竟是同情他屠奉三的遭遇吗?
  心中不由涌起古怪的感觉。
  就在此时,前门传来低呼和重物堕地的声音。
  侯亮生“啊”的一声惊呼,站了起来。
  破风声响起。
  屠奉三临时改变主意,从藏身处窜出,穿窗而入。
  女刺客已撞门而入,甩手射出手上飞刀,疾取侯亮生咽喉。
  屠奉三冷哼一声,顺手掷出手上长剑,横空拦截。
  侯亮生则呆若木鸡,不知如何反应。
  “当”!
  长剑击落飞刀。
  女刺客一声不响,续往侯亮生扑去,另一手再射出一把飞刀,疾取屠奉三面门。屠奉三身为“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第三的超卓人物,岂会被一把飞刀阻挠,随手一掌拍落飞刀及时挡在侯亮生前方。
  女刺客双手化作虚虚实实的掌影,往屠奉三攻来。
  屠奉三见她武技强横,掌法精妙,且劲力十足,不敢轻敌,改采守势,见招拆招,忽感有异,原来女刺客真正的杀着是底下踢出的一脚,攻的是他胯下要害,非常阴毒。
  屠奉三心中杀机大盛,全力还以一脚和她较量。
  女刺客似撑不住屠奉三的脚劲,往后倒飞,直退至大门外。
  只有屠奉三晓得她一时间无法闯过自己这一关,故见机借力退走,又以为自己是侯亮生一方的人,怕引来府内其他家将,所以趁还能脱身时开溜。
  屠奉三追至大门,女刺客已消没在院墙后,身法之快,断了屠奉三欲穷追不舍,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好奇念头。
  四名家将东倒西歪,仍昏迷未醒。
  什么迷香如此厉害呢?
  侯亮生在后面唤道:“这位壮士……”
  屠奉三转身过去,扯掉头罩,淡淡道:“侯兄知否我本一心要来杀你。”
  侯亮生蹶然道:“屠会主!”
  屠奉三摇头苦笑,道:“再没有什么振荆会,终有一天我会手刃桓玄那畜牲。侯兄是聪明人,如不想落得和我同样下场,该知道如何取舍。”
  侯亮生回复镇定,离开长书台,移到屠奉三身前,压低声音道:“我现在是骑虎难下,除非今次桓玄讨伐司马道子出人意料的兵败身亡,否则我根本没法脱身。”
  屠奉三心中一动,问道:“杀那畜牲谈何容易,不过却非没有扳倒他的方法,侯兄知否他弑兄的罪证?”
  侯亮生呆了一呆,低声道:“此地不宜谈话,屠兄若肯信我,明早我们找个地方详谈如何呢?”
  屠奉三心忖即使是个陷阱,也难不倒我,点头答应。待侯亮生说出时间地点后,迅速离开。

 

 

第 七 章 有备者胜

  高彦逐渐苏醒,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再被江风迎面一吹,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嚷道:“我的娘!为何回到大江上?”
  目光投往在身旁把舵操控小风帆的燕飞,大怒道:“我还未见过我的小白雁,为何硬把我架回去?噢!这里怎么这么痛。”
  燕飞见他手抚咽喉的位置,淡淡道:“想清楚点,昏迷前你遇上什么呢?”
  高彦喃喃道:“他奶奶的!我刚步出食馆,走往对街,忽然眼前一黑,醒来便在这里。我的燕公子燕爷,驶回去好吗?唉!你这保镖是干什么的,又浪费了我一晚的宝贵光阴。唉!原来光阴真的可以这么珍贵的。”
  燕飞道:“你被你未婚娇妻的恩师大人,活生生掐着喉咙弄昏了。假如他老人家对你这个徒婿爱不释手,多把玩片刻,我会很感激他,因为以后再不用被你这小子烦,人生会快乐很多。”
  高彦失声道:“聂天还?”
  燕飞道:“有印象了吗?你虽然武功低微,该不至于被人暗算,把你像小鸡般提着都不知道吧!”
  高彦仍在发呆。
  燕飞暗叹一口气,小白雁之恋注定是波折重重,最大的问题不在聂天还,而是尹清雅本身的意向。她或许觉得高彦是个有趣的玩伴,却绝非如意郎君。当然真实的情况,要他们两个才清楚。
  道:“为何变成哑巴了?是否害怕被小白雁出卖呢?”
  高彦坚定的摇头道:“清雅永远不会出卖我,可能是她忍不住告诉老聂爱上了我,所以被老聂猜到我会到两湖找他的爱徒,遂布下天罗地网待我们去上鈎。”
  干咳一声,骇然瞧着燕飞,道:“你不是干掉了聂天还吧?”
  燕飞笑道:“放心吧!是差点被他干掉。你当我是神仙吗?一个人砸掉整个两湖帮。”
  高彦尴尬的道:“哈!你是如何办到的,怎可能在老聂手上把我救回来?这还不算神仙,算什么?有打伤老聂吗?”
  燕飞见他低估聂天还,没好气道:“你没听到吗?我说差点被老聂干掉,还怎去伤他?哈!我的赌术终于大成,虽曾输掉你的身家,现在却连本带利给你赢回来。”
  高彦莫名其妙的道:“你在胡扯什么?”
  风帆顺风往东而下,江上罩着一重薄雾,夜色凄迷。
  燕飞道:“我为了保住你的小命,和老聂豪赌一铺,赌的是如我不能在半个时辰内把你救出来,便横剑自刎。”
  高彦两眼立即发亮,兴奋得声音都沙哑了,期待的道:“你现在肯定赢了,什么连本带利,快说清楚点。”
  燕飞笑道:“听后不要兴奋得跳进江水里去。”
  高彦倏地整个人弹跳起来,喝道:“你奶奶的!快说!是不是把小白雁嫁给我?”
  燕飞道:“差不多是这样,只要小白雁心甘情愿嫁你,老聂将不可从中阻挠。”
  高彦欢呼一声,跃上半空,打个筋斗再落下来,振臂高呼道:“成功哩!还不立即掉头,我要去向我的小白雁求婚。”
  燕飞皱眉道:“早知你这小子会是这模样,给我冷静点,如果聂天还使人干掉你,什么都完蛋哩!”
  高彦怎压得下心中的兴奋,道:“有你保护我,怕他娘的什么呢?小白雁肯定盼她的郎,嘿!即是我高彦,盼得心都痛了。哈!我怎忍心见她独守空房呢?娘子,高彦来哩!”
  燕飞自有对付高彦的一套办法,若无其事道:“赌约只规定老聂不得阻止你们来往,至于如何谈情说爱、议论婚嫁,则要看高少你的本事。但赌约没有包括我燕飞在内,他仍可以不择手段的对付我。我若被人干掉,还如何保护你呢?”
  高彦愕然坐下,苦思道:“我的心现在很乱,你来给我分析一下,假设我一个人回两湖去找小白雁,聂天还真的会宁失信于天下,也要对付我吗?”
  燕飞赞许道:“终于肯面对现实。今次老聂输得很冤枉,我则赢得侥幸,肯定有一段时间意气难平,你此刻若大摇大摆回去找小白雁,老聂怎咽得下这口气?幸好在这场协约战里,我没伤过半个人,故没有结下仇恨,较易令老聂愿赌服输。当然!他绝不愿小白雁嫁给你这小子,所以肯定会在小白雁身上下功夫。这样吧!待收复边荒集后再说吧!只要我们站稳阵脚,令老聂顾忌大增,那时你尽管公然去找小白雁,老聂也不敢对你不客气。如你在两湖一带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老聂的。”
  高彦道:“在两湖之外又如何呢?”
  燕飞苦笑道:“那就要看你的逃命功夫是否到家了。”
  高彦沉吟片刻,问道:“若你赌输了,是否真的会自尽呢?”
  燕飞耸肩反问道:“我是不守信诺的人吗?”
  高彦不解道:“你有必胜的把握?”
  燕飞坦然道:“有点像那晚在夜窝子与赌仙对赌的感觉,确有赢的信心,但也晓得输的机会同样大。”
  高彦难以置信的道:“你竟肯为我高彦拿自己的命去赌,如果你死了千千怎么办?谁去救她?我值得你这样去冒险吗?”
  燕飞苦笑道:“假设当时我稍存生死成败之念,就肯定使不出那可令我占到上风的一招,也救不回你这小子,一起完蛋大吉。明白吗?”
  高彦感动的道:“真想不到老燕你是这么的一个人。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事事向钱看的人,打这个人要一绽金子,踢那个一脚又另一绽金子。而事实上你比任何人更够朋友。”
  燕飞露出缅怀的神色,点头道:“现在回想起来,淝水之战前在边荒集那段日子是颇为不错的,生活简单懒散,一切事在集内解决,每天坐在第一楼看街喝酒,喜欢的话可以到边荒流浪几天。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赚钱,这方面我算很不起劲哩!”
  高彦笑道:“当然哩!老庞供应你住宿酒食,我则献上真金白银。他奶奶的,那时的边荒集真爽,拼命赚钱,也拼命花钱,我试过连续十多天没踏出青楼半步,到真挺不住才逃命去也。是真荒唐啊!真正的醉生梦死,从不去想将来要如何如何的。不过坦白说,有时也会感到厌倦,嗅到青楼那股胭脂水粉味便受不了。不过最多十天半个月,兴致又回来了。”
  燕飞含笑听着。边荒集是可以容纳任何人的,只要你恪守边荒集的规条,依足她的规矩办事。
  高彦续道:“由此我领悟出一个道理,就是因为人是贪新鲜的,所以青楼得以万古长存。有什么办法每晚都有个新鲜的女人呢?只有在青楼可以办得到。当你踏足青楼的一刻,根本不晓得接着会遇上个怎么样的女人,只要你把假的当作是真的,便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一晚,醒来后,便当作一场春梦算了。哈!直至遇上小白雁,我才完全彻底的改变过来,其他娘儿再惹不起我的兴趣。”
  燕飞道:“当小白雁对你千依百顺,再没有新鲜感时又如何呢?你为了追求新鲜感,不会又故态复萌吗?”
  高彦欣然道:“小白雁是不同的,她永远不会驯服,而我正是看上她这股骚劲儿。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她,她愈爱你,愈不肯向你屈服。即使嫁给了我,她也不会是那种言听计从的贤妻良母,会让我永远保持新鲜的感觉。唉!说起她,又想掉头回去哩!”
  燕飞目光投往茫茫大江,心中浮现纪千千的绝世玉容,完全绝对地明白高彦的心情,若有人告诉他燕飞,有一天纪千千会失去令他感到新鲜动人的法力,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高彦感激他,事实上他亦感激高彦,如不是他以走马灯为媒,拉拢出这段炽烈的爱恋,生命可以变得如此深刻动人吗?
  刘裕从姬别的露天工场回来,脑袋仍装满数以千计的工匠,正昼夜不停地打造各种克敌工具的火热情景。
  在帐外对着火堆坐下不久,卓狂生偕红子春来了。
  三人一起围着闪耀不定的篝火坐着。
  卓狂生道:“红老板有个非常不错的主意,想说出来让你老人家参考。”
  刘裕失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老人家,在这里谁有好主意,便有资格说话。”
  红子春道:“在全盘计划上,刘爷想出来的确是无懈可击,即使孙武再生,也想不出更好的奇谋妙计。”
  卓狂生接口道:“整个反攻边荒集的计划,成败系乎能否攻占钟楼。不过敌人也是有头脑的,不可能看不出钟楼的重要性。所以守楼容易夺楼难,在敌人全力防备下,即使我们有燕飞这样的高手,失败的机会仍远大于成功。”
  刘裕动容道:“两位竟为此想出办法吗?快说出来。”
  卓狂生道:“是老红的脑袋想出来的,老红有一项过人的本领,就是测天之术。”
  红子春道:“这算什么本事呢?只不过是肯累积经验,故比一般人多点心得吧!”
  刘裕本身也受过看天候的训练,不过仍想不到气候在争夺钟楼一战上,能起什么作用。讶道:“红老板有什么好主意?”
  红子春道:“边荒集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南朝颖水倾斜,所以慕容垂有以颖水灌边荒集的奇招。姬别那小子告诉我,边荒集是处于颖水的河原区,位于低地,故每逢春分后,水气积聚不散,总有几场大雾。刚才我去找费二撇聊天,回营时感觉到四周充满湿气。若我没有猜错,不出七、八天,边荒集必有一场浓雾,如在我们的计划中,能把天气计算在内,可以更添胜算。”
  刘裕拍腿赞道:“果然是一流的好主意。”
  卓狂生捋须笑道:“最妙是敌人对地势不熟,既不在意亦绝想不到,有春雾这造化的奇招,如我们能好好利用,可以占尽便宜。”
  刘裕道:“红老板可否作出更准确的预测?”
  红子春道:“我必须到边荒集走上一趟,现在立即动身,明天午后回来便可以告诉你。”
  刘裕道:“我立即派人陪你去。记着此事必须严守秘密。”
  红子春点头笑道:“此等琐事怎用刘爷费神?我会找几个得力的手下陪我去,再加上费二撇,遇上什么事都可以安然脱身。边荒是我们地头,包管敌人摸不着我们的影子。”
  说罢欣然去了。
  卓狂生道:“这就叫一人不敌众人智。边荒集从未试过这般团结的。你在想什么?”
  刘裕沉吟道:“我在想,假如我们全面向边荒集推进,敌人则出集迎击,忽然大雾降临,敌人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
  卓狂生的双目亮起来道:“那说不定我们除了能成功夺得钟楼的控制权外,还可以击垮姚兴和慕容麟的大军。”
  刘裕跳起来,道:“我须立即去找查重信。”
  卓狂生追出帐外,摸不着头绪的道:“查重信?谁是查重信。你指的是否卖走马灯的小查?”
  刘裕用鼻子大力吸了几下夜晚湖边的新鲜空气,点头道:“果然有点湿气!”
  卓狂生道:“老红是边荒集看天气变化最准的人。嘿!你要找的是那个专做走马灯的家伙?”
  刘裕仰望夜空,双目神光闪闪,没有答卓狂生,长长吁出—口气,沉声道:“如此仗得胜,老红是最大的功臣,我不但要找小查,还要找呼雷方。我以前的信心是装出来的,事实上我顶多只有五成的把握,至于另外五成,则要靠我们到现在为止仍算不错的运气,但此刻,我却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稳胜此仗。”
  卓狂生失声道:“你倒装得像真的一样,原来你只有一半的把握。不过我仍不明白,怎可能有必胜之仗呢?信心是必须的,可是过分的自信,恐非好事。唉!我只是提醒你,因为你的成败,亦等若所有人的成败。”
  刘裕旋风般转过身来,微笑道:“因何以前我没有十足把握?是因我们尚有一个破绽,就是必须能抵抗敌人的主力大军,直至夺取钟楼的第一个军事目标完成,始有胜望。可是姚兴是有智谋的人,假如他选择置边荒集不理,放手全力进攻我们,我们便会被迫和他打硬仗,而这是我最不想遇到的。一旦撑不住此仗,以燕飞为首的争夺钟楼部队会变成孤军,绝捱不了多久。但红老板却为我解决了这道难题,使我想到打垮姚兴的方法。”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请刘爷赐示。”
  刘裕移近他少许,压低声音道:“我不信刻下在营地的荒人中,没有敌人的奸细,而我的计划只要漏出风声,便行不通,所以只限于钟楼议会的成员晓得,明白吗?”
  卓狂生不迭点头,表示明白。
  刘裕道:“可是为了保密,即使钟楼议会的成员也不能尽信。人是很奇怪的,会在不经意间由言语行为把秘密泄漏开去,所以整盘计划,我会在最后一刻才让大家清楚。”
  卓狂生晓得刘裕借着向自己说话,他同时在深思整个策略中,可能出现漏洞的地方,以免影响最后的战果。
  刘裕忽然问道:“我可以信任呼雷方吗?”
  卓狂生道:“呼雷方绝对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何况他背叛了姚苌,边荒集已成他和手下兄弟唯一安身立命之所。不过若你只是想了解姚兴的军队,姚猛是另一个选择,这小子是完全可靠的。”
  刘裕道:“两个加起来便天衣无缝。”
  卓狂生心急地道:“可以多透漏两句让我知道吗?”
  刘裕目光投往边荒集的方向,沉声道:“你试想想,假若我们在大雾降临前,推进至离边荒集不到十里的近处,而姚兴和慕容麟两方主力大军出集来迎战,忽然间边荒集周围数十里之地完全被大雾笼罩,究竟对哪一方有利呢?”
  卓狂生道:“对我们争夺钟楼的奇兵当然有利无害,可是在敌我对峙的主力而言,却很难说。”
  刘裕道:“有什么难说的,让我来告诉你,有备而战的—方将会占尽好处,另一方将只余任人宰割的份儿。明白吗?”
  卓狂生—对眼睛亮起来,问道:“我们如何作好准备?”
  刘裕正要答他,手下来报,北府兵有人来求见。
  刘裕的心立即直沉下去,晓得出了状况,否则何无忌不会遣人来向他报告。

第 八 章 蛇蝎美人

  拓跋珪回到离开盛乐只有四十多里的营地,心中仍激荡着刚才沿大河疾驰的畅快情怀,手下迎上来为他拉马。
  拓跋珪跳下战马,揽着马颈以抚摸奖励爱马的时候,张衮来到他身旁作揖道:“慕容永已派人接收雁门,却不碰平城。”
  拓跋珪大喜道:“慕容永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张衮担心的道:“探子回报,慕容永只派出一支千多人的部队,只要慕容宝佯作攻打雁门,我们西燕的军队要望风而溃。”
  拓跋珪心满意足的道:“事情比我想像中的更理想,假如慕容永摆出志在必得平城和雁门的姿态,慕容宝反不得不无全力收复两城,以免国都根本被动摇,现在慕容永只是投机取巧,希望浑水摸负占点便宜,慕容宝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会交由慕容详负起收复两城之责,而他则全力来对付我拓跋珪。我明白慕容宝,他根本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不堪一击,哼!我会令他后悔。”
  又沉吟道:“照这么看,慕容垂该已把慕容永压得没法动弹。慕容永肯定斗不过慕容垂,不过慕容宝亦非我的敌手。”
  张衮道:“慕容宝兵力在八万人间,全是大燕国的精锐战士。而我们尽起兵马,仍不足三万人。如慕容宝舍雁门、平城,直扑黄河河套,从水路攻打盛乐,我们应付得了吗?”
  拓跋珪似没有听到张衮的忧虑般,迳自沉吟道:“我认识慕容宝这狂妄自大的小儿,低能智浅,最懂的是收买人心,用些小恩小惠贿赂他老爹身边的人,只有慕容垂的发妻段氏,看穿他的才干不足挑起这副重担,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段氏没有瞧错他。”
  接着迎上张衮充满忧色的目光,微笑道:“兵力的多少强弱,并不是决定成败的唯一因素。他是劳师远征,我是以逸待劳;他不熟地理环境,我们却是在这里土生上长;他的补给线长,运粮困难,我们却全无这方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们惯了打打逃逃,根本不会让他有全面对阵的机会,慕容宝能撑多久呢?慕容宝是个缺乏耐性的人,他最关心的是能否继承皇位。我知他常在手下面前讥笑我为马贼,哼!我会教他一尝马贼战法的厉害。”
  张衮听得说不出话来。
  拓跋珪顺口问道:“从长城内撤来的人安顿好了吗?”
  张衮道:“已依族主指示,分散往盛乐北面各处部落去,粮食方面一年半载绝不会出问题。”
  拓跋珪欣然道:“他们将很快重返长城里去。”
  张衮低声道:“她已醒了!”
  拓跋珪轻震一下,拍拍张衮肩膀,举步去了。
  王恭死了!
  刘裕全身无力,虚虚荡荡的,心中填满说不出的懊悔——悔恨没有强行带走王淡真、悔恨没有依刘毅的提议,率领何谦派系的北府兵将与刘牢之决一死战,沮丧的感觉紧箍着他,更糟的是他曾有选择的自由,而他却没有为此尽过力,坐看王淡真的亲爹被刘害死。这个想法形成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负担,至乎思索一下都要费尽心力。
  想及王淡真现在可怕的处境,他的五脏六腑似一阵一阵的痉挛着,如没有人看着,他或会倒地嚎哭。
  不过纵使所有事情再发生一遍,他仍会选择现在这条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他必须牺牲个人的意愿,一切全为大局着想。
  来见他的是老朋友魏泳之,与孔靖的交好,便是由他牵线搭桥。大家都在孙无终手下办事,交情深厚,对魏泳之他是信任的。
  在帅帐内,魏泳之续道:“王恭晓得何无忌的水师助了你们一把,非常震怒,亲到广陵质问刘牢之,刘牢之虚与委蛇,还设宴款待,解去王恭的疑心,然后等王恭回程时,派人在水上伏击他,斩下王恭首级,送往建康。”
  刘裕尽力压下心中狂乱的情绪,道:“北府兵内对此有什么看法?”
  魏泳之道:“大部分人均认同他的做法,因为王恭已成桓玄一党,不过却认为不用杀王恭,只须把他关起来已足够。说到底王恭是当朝重臣名士,杀他会令建康高门产生感同身受的激愤。”
  刘裕狠狠道:“这是司马道子开出来的条件,也是司马道子的诡计,只有杀王恭,刘牢之方可以坐上北府兵大统领的宝座。”
  魏泳之点头道:“孙爷也是这般的分析。”
  刘裕定睛看他,沉声道:“是否孙爷派你来的?”
  魏泳之摇头道:“不是孙爷,是何无忌,他知道我被委任负责打理边荒的情报,特来找我,问我肯否站在你们的一边,我当然立即表明立场。孙爷和我们一班手足,都对刘牢之很失望。”
  刘裕探手用力抓他肩头,以示心中的感动,然后松手问道:“刘牢之有没有怀疑无忌?”
  魏泳之道:“刚好相反,刘牢之还称赞了他一番,因为既能重挫桓玄和两湖帮,他又看准你们去反攻边荒集等于送死,一举两得,刘牢之高兴还来不及呢!当然!他并没有怀疑何无忌是有心助你。”
  刘裕问道:“刘毅方面如何呢?刘牢之有为难他们吗?”
  魏泳之讶道:“刘毅和你有关系吗?”
  刘裕压低声音道:“何大将遇害后,他来找我,请我加入他们,一起反抗刘牢之,我因不忍见北府兵四分五裂,所以劝他们暂时屈服,然后等待时机。”
  魏泳之喜道:“北府兵内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真的不少,现在全看你老哥哩!刘牢之现在一意笼络何谦派系的将领,刘毅还升了官,照我看短期内刘牢之也不敢动何谦一系的人,迟些局面稳定下来,却很难说。孙爷也持同样的看法。而每过一天,刘牢之的权力便会多稳固一些,支持他的将领仍是占大多数。”
  刘裕心忖我还有胡彬和朱序呢!道:“建康方面情况如何?”
  魏泳之道:“桓玄打赢了第一场胜仗,在建康大江上游,大破由王愉指挥的建康水师,却给司马元显的另一支水师在白石挡着。主动权完全操在桓玄手里,当荆州军回过气来,便会乘胜攻打司马元显的船队,看来仍是桓玄赢面大得多。不过只要我们北府兵插手,桓玄将失去优势。”
  刘裕感到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恨不得取刘牢之而代之,与桓玄在大江决一死战,直捣江陵。现在却只能在脑袋里想着。
  两人又商量了各方面的事,初步定下未来的计划,魏泳之悄悄离开。
  拓跋珪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女人,就在他们眼神相触的一刻,他感到自己已了解她,而对方也掌握到他拓跋珪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是非常新鲜刺激的奇异感觉。
  当拥被坐在帐内,仍因失血而致脸色苍白的美女,朝他看过来的一刻,他感到她一边在看他,同时她的“心眼”亦在搜索着,寻找他的破绽和弱点。那是一双对这世界充满怀疑,戒备的美丽眼睛。
  拓跋珪心忖假如她一手抚摸自己,另一只纤手会否在暗中拔刀呢?
  拓跋珪轻松的在她身旁坐下,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美女轻轻吁出一口气,淡淡道:“拓跋珪!”
  拓跋珪愕然道:“你是猜出来的吗?”
  美女移开目光,仿佛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也在聆听远方某些声音,眼睛蒙上如烟如雾的凄迷神色,在挂于帐内的羊皮灯映照下,有种无以名之、超逾人世的诡异神秘美态。唇角飘出点自嘲的苦涩表情,轻轻道:“这很困难吗?在拓跋鲜卑族里,有另一个人有你的体魄和气度吗?你杀了我吧!我肯定你是救错了人。”
  拓跋珪饶有兴致的道:“杀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吩咐一声便行,又或可亲自下手。但我为何要杀你呢?”
  美女茫然的瞧着帐顶,梦呓般道:“拓跋珪怎会如此糊涂,到现在仍不知我是谁。”
  拓跋珪现出深思的神色。
  美女放开抓着毛毡的手,任由毛毡滑下,露出上半身起伏有致的优美线条,紧身衣内充满火热的青春活力。
  拓跋珪并没有巡视眼前美不胜收的动人肉体,道:“楚无暇?”
  楚无暇往他瞧来,眼睛闪耀着令人难以明白的炽热光芒,柔声道:“我是你好兄弟燕飞的敌人,趁还有机会时杀了我吧!否则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拓跋珪哑然笑道:“你这女人很有味道,纵然你是我的敌人,可是在未一亲香泽前,杀你不嫌暴殄天物吗?”
  楚无暇漫不经意的道:“上过床后,你会舍不得杀我的,别做这般愚蠢的事。”
  拓跋珪开怀笑道:“美人儿,我相信你确可调剂紧张生活,留在建康宫内确是浪费了你。弥勒教现在已土崩瓦解,你开罪的人也不少,何不收心养性,做个听话的女人算了。”
  楚无暇现出带点不屑的神色,上下打量他几眼,平静的道:“跟着你有好日子过吗?你根本不是慕容垂的对手,早晚难逃灭族的命运。你若对我的身体感兴趣,我只会迎合你而不会有丝毫拒绝之意,我也想试试你拓跋珪的魅力。”
  拓跋珪听得一呆,接着哈哈笑道:“真的有意思。哼!竟敢小觑我拓跋珪!信不信我先占有你的身体,然后再亲手杀死你。”
  楚无暇苍白的脸颊现出红晕,令她更添艳色,妩媚动人,此时白他一眼,会勾魂慑魄的眼睛像在说“来吧!难道奴家怕了你吗?”
  拓跋珪想起抱她入怀时那种柔若无骨的动人感觉,差点失去自制力,但又感到如此受不住她的诱惑,非常不智,也会令她看不起自己。忙把欲火强压下去。皱眉道:“为何你认为我斗不过慕容垂呢?”
  楚无暇揭开盖着下身的毛毡,盘膝面对他而坐,秀眉轻蹙的道:“谁斗得过他呢?如果他不是有纪千千,我索性去投靠他算了。”
  拓跋珪毫不介意,摇头笑道:“脑袋长在屁股的女人。”
  楚无暇面无表情的道:“狂妄自大的男人。”
  拓跋珪细看她的花容和身段,目光直接露骨的道:“告诉我,现在北方诸雄里,除了战争和掠夺残杀外,还懂什么呢?现时的慕容垂虽然强大,甚或强过所有人,可是他却目光浅窄,只顾着四出征伐,把中原变成人间鬼域,可惜又祸乱不断,致四分五裂。现在机会已来到我拓跋珪手中。”
  楚无暇任他目光饱览全身,毫不在意地以半嘲讽的语气道:“你先避过即将临头的杀身之祸再算吧!”
  拓跋珪哈哈笑道:“你知否自己身在何处呢?”
  楚无暇不解的看着他。
  拓跋珪的目光从她动人的肉体移开,仰望上方,似透帐直瞧往壮阔的星空,悠然道:“淝水一战,令氐秦解体,慕容垂首先叛秦,在河北复兴大燕。接着鲜卑另一支系慕容泓随之起兵,称帝长安,姑名之为西燕。姜族姚苌也叛秦自立,擒杀苻坚,建立姜秦,氐秦虽亡,仍父死子继,由苻丕登位是为后秦。世镇勇士川的乞伏国仁,于苻坚死后独立,也以秦为国号,可当之为西秦。另外尚有仇池氐杨定自立为仇池公,南倚桓玄。又氐人吕光自称凉州牧酒泉公,为凉国。北方诸雄里,以此七股势力有争霸的实力。其他如秃发乌孤、沮渠蒙逊、慕容德、李焉、赫连勃勃、冯跋等只算是陪衬,无能左右大局。”
  说罢目光回到楚无暇脸上,迎上她灼热的目光,哂道:“无知女人,对国家大事,你懂得什么呢?”
  楚无暇道:“你究竟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
  拓跋珪摇头苦笑道:“这是长城外大河河套北岸,你昏迷了三昼夜,枉我悉心照顾,岂知你完全不知感激,早知把你送给波哈玛斯算了。”
  楚无暇奇道:“你不是刚夺取了平城和雁门吗?”
  拓跋珪笑道:“得到的当然也可以放手,从没有东西是我拓跋珪割舍不下的。两城我已当礼物送了给慕容永,慕容宝有本事便从慕容永手上拿去吧!”
  说毕站了起来。
  楚无暇仰脸打量着他不可一世的骠悍体型,道:“说得好好的,你要到哪里去,不在帐内渡此寒夜吗?”
  拓跋珪俯下身去,粗大的手掌抚上她娇嫩的睑蛋,嘴唇在离她香唇不足两寸处微笑道:“今晚我要独自思量最新的情况,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再告诉我你想留在我身边,还是到别处碰运气。记着!我永远不会收容曾离开我的女人,机会只有一个。”
  楚无暇皱眉道:“你肯放我走?”
  拓跋珪道:“你竟这么善忘,我不是刚说过没有东西是我舍割不下的吗?”
  楚无暇任他抚摸吹弹得破的娇嫩脸容,柔声道:“我不是指这方面,而是问你肯错失杀我的机会吗?你也善忘哩!我说过如你不这般做,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拓跋珪站直雄躯,仰天笑道:“好一个楚无暇。哼!我拓跋珪怕过谁呢?我既然救了你一命,并不会因你是谁而把你的命夺走。好好的想一想。”
  说罢往帐门走去。
  楚无暇道:“你会愈来愈舍不得杀我的。”
  拓跋珪在帐门前停步,头也不回的道:“从来没有女人能令我着迷的,我也希望你是例外的一个。出生入死的生活并不好过,有时也须有忘掉一切的时刻。”
  又道:“你决定了吗?”
  楚无暇淡然道:“早在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已决定了。”
  拓跋珪微一错愕,仍没有回头看她。
  楚无暇柔声道:“我会把你迷死,直到你后悔的一天。”
  拓跋珪听了大笑离去。

第 九 章 识见过人
 
  一艘小艇静悄悄地在河道上滑行,驶进一座石桥底后停了下来,仿如从此在人间消失,桥上虽有人来来往往,却没人注意这在江陵城惯见的景象。
  撑艇者正是侯亮生,他比约定的时间迟来了近半个时辰,真怕屠奉三以为他爽约,又或等得不耐烦走了。
  “侯兄!”
  侯亮生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仍见不到屠奉三。
  “我在这里!”
  侯亮生感到艇子轻摆,往四周瞧去,一双有力的手正抓着船边,屠奉三很快地从河水中冒出来,由于他处于艇子和桥墩之间,即使有其他艇子驶过,只要屠奉三回到水里,便可以躲起来。
  侯亮生想不到他有此一着,赞道:“屠兄真有办法。”
  屠奉三大半截身子仍浸在河水里,冷冷道:“如有人见到侯兄如此把艇泊在桥底,会有什么联想呢?”
  侯亮生道:“我不如此别人才会感到奇怪,每当我有疑难的时候,总爱一人独自划艇游河,桓玄也晓得我这个习惯。”
  屠奉三道:“侯兄因何迟到?”
  侯亮生现出哀痛的神色,颓然道:“因为今早桓府有事发生。唉!都是南郡公作的孽。我不能出来太久,屠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屠奉三心忖不知谁又给桓玄害了,不过桓玄正在前线和建康军开战,当不是他亲自下手。道:“侯兄真的打算背叛桓玄吗?”
  侯亮生苦笑道:“屠兄不相信吗?”
  屠奉三道:“侯兄投靠桓玄,求的不外是功名富贵、权力地位。目前在南方,桓玄是最有资格实现侯兄所求的人。而我屠奉三则落泊边荒,侯兄竟舍桓玄来就我?动辄还要死得很惨,且侯兄与桓玄又没有深仇大恨,本人真的不明白。”
  侯亮生道:“屠兄有没有兴趣听我的看法和抱负,如屠兄听后仍认为我在骗你,可以依原定计划杀死我,只要给我一个痛快便成。”
  屠奉三大讶道:“我肯来这里见你,正是想知道侯兄的想法,请侯兄赐教。”
  侯亮生双目闪动着智慧的光芒,道:“自晋室南迁,当政的分别是王导、桓温和谢安,他们代表的是世族中的进步势力,力图改革令晋室失去半壁江山的腐朽政治,压制世族公卿的政治经济利益,阻止他们占山护泽、逼民为奴,残民以自肥的行为。”
  屠奉三点头道:“侯兄很有见地,没有这三个人,南晋肯定没有眼前的局面,更遑论淝水之战的辉煌战果。”
  侯亮生道:“亦正因淝水之战,把一切改变过来。从北方南迁过来的大多数士族,仍眷恋以前大晋的风光,把江东视作可以继续‘奢侈相高’的避难所,但因北方胡贼的威胁,才不得不容忍由王导开始,至谢安达至最高峰,镇之以静,把士庶团结在一起的政策。可是淝水之战的大胜,却使他们生出错觉,认为胡人再难成大事,劣根性又再显现出来。所以一向不满谢安限制他们利益的政策的世族公卿,便转而支持司马道子,排挤谢安和谢玄。这是政治派系的斗争,区别非常清楚,一边是主张改革的谢安派。王珣、王恭、殷仲堪、徐邈等都属这派的人,政见相同。另一边是以司马道子、王国宝、王愉、司马尚之为首,力图恢复旧晋风光的保守势力。”
  屠奉三动容道:“侯兄对朝政有非常过人的真知灼见。”
  侯亮生无奈的道:“我当初投靠桓家,是认为桓温的后人会继承桓温的抱负,扫走腐朽的司马氏皇朝,开创新局,继而北伐以复我中土。岂知却是看错了,桓冲虽有几分乃父之风,却没有担当天下的大志。桓玄聪明绝顶,可是比腐败的世族更不堪,只视天下为桓家私产。我大力怂恿他支持王恭作盟主,他竟向王恭讨女为妾,如此行为,怎不令我对他死心。”
  屠奉三点头道:“既知桓玄非是可事之主,侯兄何不远遁他方,逃到桓玄势力不及处,不是胜过作我的内应,动辄招来杀身大祸吗?”
  侯亮生目光闪闪的打量他,沉声道:“屠兄肯放过桓玄吗?”
  屠奉三微笑道:“这还用问?”
  侯亮生道:“屠兄又凭什么令桓玄败亡呢?”
  屠奉三微一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
  侯亮生道:“屠兄看好刘裕,对吗?”
  屠奉三呼出一口气道:“侯兄比我想像的还高明,幸好桓玄不懂重用你。”
  此时有艇子驶过,屠奉三早一步沉到艇底去。
  当他再从水里冒出来,侯亮生道:“你看好刘裕,我却不看好桓玄,这样说,屠兄该明白我的心意哩!”
  屠奉三道:“你为何不提司马道子?如刘牢之站在他那一方,桓玄今次肯定无功而回。”
  侯亮生道:“我着眼的并不是一时的成败,而是民心所向。自淝水之战后,司马道子掌政,立即恢复了以前旧晋户调税法,王公在谢安时是要纳税的,庶民服役者可免税,而司马道子竟倒行逆施,世族公卿再不须纳税,庶民则既要服役又要纳税,且巧立名目,加重庶民的负担,逆民行事,弄得天怒人怨,火石天降,此末世之象。”
  接着叹道:“桓玄和司马道子都是一丘之貉,不明白谢安团结各阶层的政策已深入人心,而刘裕又是谢安、谢玄的继承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凡有改革理想的人都会支持他。对世家大族我是彻底的失望,刘裕的布衣出身,反可以为南方带来新的气象,是我乐于见到的。”
  屠奉三道:“我完全明白了!侯兄有什么好提议呢?”
  高彦睁眼道:“这次可发了。”
  吸引了燕飞的注意力后,续下去道:“我终于想通因何老聂等知道我会来找小雁儿。”
  正操舟的燕飞没好气的道:“你不是在睡觉吗?现在离淮水不到十里,不要告诉我,你又想掉头回去。”
  高彦哂道:“你这个边荒第一高手是怎么搞的?连闭目养神和倒头大睡也分不清。他奶奶的!谁说过要回去?你究竟听还是不听?”
  燕飞无奈道:“我又没封着你的口。”
  高彦喜道:“这才够朋友嘛!我想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当小清雅回到巴陵,因心中想着我,更知道我情比金坚,定会来找她,于是吩咐手下的人,如见到像我如此潇洒不凡的超群人物,须立即上报她,好让她能及时热烈地款待我,因而泄漏风声,让老聂布下天罗地网来守候我们。”
  燕飞道:“另一个可能性,是荒人中尚有两湖帮的奸细。”
  高彦道:“绝对不会,我不是说没有奸细,而是奸细如何将消息送往巴陵呢?除非是飞鹄传书,但这是不可能的,荒人现在人人打醒精神,提高警觉,谁可养了整笼鸽子仍可瞒过所有人?何况知道我们到两湖去的只有寥寥数人,即使有人看着我们离开,仍不知我们到哪里去。勿要胡言乱语,扰乱老子我的思路。”
  燕飞想想也是道理,苦笑道:“算你对吧!”
  高彦兴奋道:“由是观之,我的乖清雅不单没有出卖我,还记挂着我,是废寝忘餐的那一种。”
  燕飞道:“希望是这样吧!”
  高彦光火道:“什么希望是这样是那样?根本实情如此。你一点都不知道她对我多么亲热,香肩儿任我搂;便宜话任我说;小手任我拉;你抱我、我抱你,只差尚未亲嘴儿。明白吗?她对我是情深如海的。”
  燕飞淡淡道:“你整晚就是想这些东西?”
  高彦理所当然的道:“不想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好想的?哈!这次虽然见不到她,但已弄清楚她的心意。收复边荒集后,我会雇一顶大红花轿,敲锣打鼓的到两湖去迎亲,你则负责道路的安全。”
  燕飞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高彦不悦道:“我说得出口的话怎会不算数?”
  燕飞哑然笑道:“你这小子真是无可救药。先得人家小姑娘肯点头下嫁你这小子再说吧!不要浪费了我为你出生入死赢回来的成果,太过张扬,会令老聂很难下台的。而且下次你到两湖去,须单人匹马方能显示你的勇气和诚意,我既没空陪你去发疯,亦不宜陪你去,老聂可没答应过不对付我。”
  高彦颓然道:“我早知你会拒绝我。唉!你奶奶的!老聂这家伙杀人不眨眼,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到两湖去,举目无亲,老聂若有心要把我分开作八块,保证不会多一块也不会少一块。”
  燕飞笑道:“不要说得那么凄凉,情况不是你想的那般恶劣,赌约是在他手下面前订立的,愿赌当然要服输,否则聂天还将变成卑鄙小人。何况如他敢动你半根毫毛,将与我燕飞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聂天还会这么蠢吗?不要再想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呢?”
  高彦眉开眼笑道:“多说一百遍也不厌。你究竟和拓跋珪有何拯救千千和小诗姐的妙法呢?”
  燕飞心忖原来你仍记得千千,敷衍道:“这方面由我来操心吧!你还是……”
  高彦怒道:“你当我高彦是什么人?只有你才紧张吗?照我看,以你今时今日的功夫,哪管他千军万马,只要有好帮手,来个突袭,肯定可把她们救出慕容垂的魔掌。”
  又兴奋的道:“慕容垂总要去打仗的,他不在,我们不是有机会吗?”
  燕飞摇头道:“慕容垂是不会让千千主婢离开他身边的,当我们光复边荒集,他更会提高警觉。”
  高彦道:“先答我一个问题,你有信心打败慕容垂吗?”
  燕飞想起那次和慕容垂交手的情况,认真思索起来,道:“此人的枪法,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最可怕的是他临阵应变的机智和判断,这样的对手,谁敢夸言稳胜呢?当时我有个感觉,是他怕误伤千千,所以枪下留情,但我已感到纯以功力火候论,我尚逊他一筹,如他放手全力施为,更难预料他厉害至何等田地。谢玄便曾在他的北霸枪下吃过暗亏,致后来一伤再伤。谢玄其时的剑术,确在我之上。现在我虽有突破和精进,可是对着被誉为胡族第一高手的慕容垂,仍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有什么鬼主意?”
  高彦道:“不是鬼主意而是好主意。你只是谦虚吧!我买定你赢,所有荒人都肯投注在你老哥身上。慕容垂厉害得过竺法庆吗?他奶奶的,照我说索性公开向慕容垂下战书,约期决战,大家公平拼个分明,千千主婢归胜的一方。如慕容垂不敢应战便是龟孙子,他还有脸见人吗?让普天之人都知他怕了你哩!”
  燕飞道:“照你这样的说法,那还用打仗呢?不满桓玄,便约他出来单打独斗,决一生死,谁输了便向对方献上荆州或边荒集,世上怎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慕容垂如不应战,谁都不敢说他半句闲话,何况他确曾从我手上把千千硬夺回去。如此向他下战书,只会换回他的耻笑。”
  高彦道:“那就用奇兵突袭的方式,尽起边荒集第一流的高手,组成救美团,觑准慕容垂与人大战的时刻,忽然出手,救回她们主婢。”
  燕飞苦笑道:“如论智计,我们实在比不上慕容垂,我们两次眼睁睁看着边荒集失陷,便知慕容垂不论兵法战略,均是无懈可击。他的亲兵团云集了慕容鲜卑族的一流好手,根本不怕突袭。更何况在千千和小诗身边有个叫风娘的女人,她极可能是胡族中武技最高明的女子,与慕容垂所差无几,只是她那一关已不易过。何况如此以硬碰硬,我们不论成败,也会死伤惨重。”
  高彦道:“这不行,那又不行,究竟该怎办好呢?”
  燕飞安慰他道:“这条路并不易走,我们可以做的就是一步一步的坚持下去,眼前的—步,是先收复边荒集。刘裕是个很特别的人,初遇他时并觉不得他有何了不起的地方,充其量只是个本领高强不怕死的机警探子,可是和他经历多次出生入死后,他的光荒逐渐显露出来,现在举手投足之间,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充满领袖的魅力,直追当年谢玄的风采。只有他才可以领导荒人迈向胜利。我不行,屠奉三也不行,老实说谁都不行,只有刘裕可以办得到。淮水之战,只是他军事生涯的开始,到光复边荒集,才会真正奠定他无敌统帅的地位,那时桓玄、刘牢之、司马道子和孙恩等人会开始害怕他。”
  不由想到拓跋珪,他比任何人更先知先觉,已对刘裕生出戒惧之心。
  若有一天,两人对决沙场,他该站在哪一方呢?希望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吧!
  高彦不解道:“为何忽然提起老刘呢?”
  燕飞道:“边荒集是没有能力同时应付南北夹击的,所以边荒集的存亡,全看刘裕在南方的表现,在北府兵内的斗争成败。亦只有当边荒集稳如泰山,我们才有资格与拓跋珪联手对付慕容垂,也只有在这种形势下,我们方有机会进行我们的‘救美行动’,明白吗?如果刘裕有什么闪失,我们成功的机会更渺茫。”
  高彦道:“你的兄弟比之刘裕又如何呢?”
  燕飞道:“你指拓跋珪?唉!我太熟悉他哩!有时更有点怕他。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当你太熟知一个人,反而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困难。”
  高彦皱眉道:“怕他?”
  燕飞不情愿地想起拓跋珪要对付刘裕的手段,叹道:“在一般情况下,他可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更有过人的气魄和眼光。可是一关乎到拓跋族的荣辱,他却是寸步不让,狠辣绝情得不像平时的他。从小他便立下志向,不但要恢复代国,还要令拓跋族独霸天下,任何人想阻止他这么做,他会和你拼命,即使是我也不会例外。”
  高彦道:“他有什么长处呢?”
  燕飞道:“他看事物非常透彻准确,擅用骑兵,从不会粗心大意,而我最欣赏他的是他的耐性。这么多年来,苻坚想尽千方百计要清剿他的马贼团,仍劳而无功,正因他懂得避重就轻,懂得忍耐、懂得掌握时机。天下愈乱,他比任何人更有生存之道。”
  高彦讶道:“你很看得起他。”
  燕飞目光投往前方,淮水在五里的水程内,很快他们会回到凤凰湖基地,反攻边荒集的军事行动会立即全面开展。他将会暂时忘掉仙门,全心全意投进这如梦似幻的人间世去,经历其中的悲欢苦乐。他不会让自己停下来,直至救回千千主婢的—刻到临。

第 十 章 战略部署

  刘裕回到帅帐,江文清神采飞扬的在帐外等他,比对起双目通红、身疲力尽的刘裕,份外显得她艳光照人。
  江文清随他入帐,说道:“你昨夜没睡吗?”
  刘裕只希望累得什么都不去想,倒头可以睡个不省人事,完全忘掉王恭遇害的事,不用因忧愁王淡真而受尽锥心痛楚的折磨。
  两人坐下后,刘裕道:“找我吗?昨夜睡得如何呢?”
  江文清欣然道:“这几晚睡得很好。唉!自爹过世后,我每晚合起眼都见到他含恨而终的样子,到现在才好一点。”
  刘裕推己及人,关心的道:“大小姐受了很多苦哩!”
  江文清叹道:“唤人家作文清好吗?”
  刘裕心中一颤,这美女愈来愈不隐藏对自己的好感,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只恨自己对男女之事已有点麻木不仁,且有点畏惧。这是否俗语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道:“文清有事找我吗?”
  江文清白他—眼,像在说“有事才可以找你吗”的娇俏模样。
  即使在刘裕目下的状态里,亦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能令人心神陶醉的姑娘,姿色不在王淡真之下,且是另一种完全不同刚健诱人的味儿。她不像王淡真般秀眸含情脉脉,轻言淡笑总带苦柔情和苦涩。她的目光直接大胆,表露出骨子里叛逆、狂野又无比深情的性格。如她一心要诱惑你,确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御。在公开的场合里,她可以冷漠得似没有一般人的感情,可是如在帐内私自相对的情况下,她会把真正的一面开放,让你感受她打开紧闭的心门,任你进驻的动人滋味。
  刘裕记起当他说出高彦救美不成,她笑得花枝乱颤的迷人情景。
  这一刻,他在见过魏泳之后,拉得紧至不堪负荷的神经线首次放松。
  江文清忽然含羞垂下头去,轻嗔道:“你干嘛这样瞪着人家?”
  刘裕生出冲动,心忖如不顾一切扑将过去,把她按在厚软的毛毯上大胆求爱,忘掉帐外的一切,会否是医治他饱受创伤心灵的一帖解药呢?
  她会拒绝吗?
  不过这想法只能在心里打个转。
  有点尴尬的道:“文清今天特别美丽。”
  江文清迎上他的目光,一对明媚的秀眸闪闪生辉,眼珠像乌黑发光珍贵的宝石,送他一个清甜的笑容,又似带点幽怨的道:“难得刘爷赞赏哩!”
  刘裕知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若对方是任青媞那种女人,他会毫不犹豫在她美丽的肉体上渲泄心中的压力,对她却不敢有任何实际的行动。道:“文清吃了很多苦。”
  江文清被勾起心事,神色一黯,轻轻道:“直至来到边荒集,我仍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还扮什么边荒公子去调戏纪千千,对她我是有点妒忌的。自懂事以来,爹对我百般呵护,悉心栽培。文清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当天叔在慕容垂箭下断气的一刻,好像从一个梦里惊醒过来般,一切都变得冷酷无情,一切都不同了。接着便是爹的遇伏身亡。我从没有想过爹也会被人击败的。由那时开始,我便像迷失了,心中虽然充满悲愤和仇恨,总感到有心无力。以我的性格,本是宁死也不肯去求人的,不过最终还是去求你的玄帅,也因而遇上你。”
  刘裕怜意大生,道:“开始时你似对我没有什么信心呢?”
  江文清又露出女儿家的情态,狠盯他一眼道:“你那时神情勉强,连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当时我真不明白玄帅看上你哪方面的优点挑选你,还敢来怪文清?”
  刘裕心中一痛,记起其时与王淡真的私奔败露,心情矛盾。忙岔开道:“你说以前的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是我怕没有人会有这想法,包括老屠在内,人人都觉得你这边荒公子扮得活灵活现,手段厉害,胆大包天。”
  江文清道:“我说的不懂事,是不明白我有限经验以外的事情,有点像活在一个熟悉的框架内,背后有爹在撑我的腰,而爹代表的是南方势力的平衡。他就是江湖规矩的化身,在这框架内发生的事,我会知道如何去应付。可是因为爹的去世,一切都完了。忽然间我发觉天下虽大,却再没有我大江帮立足之所。强权就是一切,每一个人都可以大道理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完美的辩解,看你采取什么立场和角度,别人听或不听并不重要,全视你本身是否有足够实力去维护自己的立场。爹一去,真实的江湖里,再没有我容身之地。”
  刘裕道:“现在你仍是这么想吗?”
  江文清点头道:“最近的事更证实了我的想法,不过我再不悲观失意,因为文清终于发觉玄帅对你的看法精准如神,他的确没有看错你。”
  刘裕老脸一红,道:“文清坦白得教我不好意思。嘿!我只是走运吧!”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你走运,我也否极泰来,运程转顺哩!”
  说完像注意到其中的语病,俏脸微红,垂下螓首。
  刘裕目光不由落在她娇嫩的颈肤上,心中奇怪,为何一晚暗自神伤,精神差劲的当儿,偏是不住对她生出欲念,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文清有点不敢看他,垂首轻轻道:“边荒集二度失陷,我们被王国宝的水师拦河截击,在我感到—败涂地的绝望时刻,得你及时救了文清,然后便是燕飞斩杀竺法庆的捷报传来,我忽然再充满了斗志,对未来充满希望。有一天我会亲手斩下聂天还的首级,更不会放过胡叫天那叛贼。”
  刘裕心中涌起万丈豪情,断然道:“不论如何艰难,我刘裕必会助文清达成心愿。”
  江文清神情激动地朝他瞧来,秀眸射出火热浓烈的感情,脱口叫道:“刘裕!”
  刘裕冷静自信地道:“你真正的杀父仇人,并不是聂天还,而是桓玄,我刘裕在此立誓,会彻底地为文清洗雪此深仇大恨。”
  江文清当然不明白刘裕化悲愤和无奈为力量的心态,双目泪光闪闪,感叹的道:“刘裕!”再说不出另一句话来。
  刘裕醒觉过来,不过并不介意江文清误会,说到底没有人会介意如此迷人的美女对自己好感大增。
  不过亦怕她投入自己怀里哭个梨花带雨,他实在不愿心中在想着另一个女子,同时又和她亲热。
  忙分散她心神,微笑道:“文清不是有事来找我商量吗?”
  江文清沉默片刻,情绪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的道:“我只是想问清楚在这次行动中,战船队该负担的任务吧。”
  又欣然道:“现在任何人想到新的土意,都分秒必争,第一个要告诉的对象便是我们的刘爷。”
  刘裕谦虚道:“因为我是负责统筹所有意见的人嘛。”
  江文清道:“当然不是这样,以前谁有疑惑和难题,只会找志同道合的人去倾诉,以争取支持。现在人人认同刘爷的眼光本领,不找你说还找谁呢?”
  刘裕笑道:“可能我在北府兵里,习惯听命令行事,被训练成一个有耐性的聆听者吧。嘿!至于我们的战船队,我并不想把她投进今次的主力大战去。”
  江文清道:“是否怕敌人封锁河道?”
  刘裕道:“这是必然的情况,据探子回报,敌人已在边荒集下游设置拦河水闸,并夹河建起箭栈,又放置投石机,所以从水路攻打边荒集,是不明智之举。不过战船对我们仍非常有用,可以之作暂时撤退的工具。”
  江文清说道:“暂时撤退?”
  刘裕道:“这是整个反攻边荒集中最重要的一步。我已使人知会胡彬,在这段时间内封锁颖口,不容桓玄或两湖帮的任何船只通过,好令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与姚兴和慕容麟周旋。”
  见到江文清不眨眼的瞧着自己,刘裕微笑道:“敌人一心把我们连根拔起,所以将联军分作二路,如果我所料无误,为了方便指挥,守卫边荒集和偷袭凤凰湖的军队,会由慕容麟负责;而姚兴则硬撼我们的大军。在兵法战略而言,这是必然的安排,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否则姚兴和慕容麟就是大蠢蛋。”
  江文清欣然道:“我喜欢你这么信心十足的说话,连带人家都有十足信心。”
  刘裕差点冲口说出“你不是喜欢我这个人吗”的调皮话,当然忍住。
  这几天他弹思极虑,不住思量敌我双方的种种可能性,早有结论,只是不愿太早透露。此正为谢玄惯用的高明手段,逐渐加强己军的信心。还记得到淝水之战爆发的前一晚,谢玄才命自己使人在河底堆砌沙石包,令大军能迅速渡河,奠定了淝水之战的辉煌战绩。
  想起谢玄,他便感到热血在体内沸腾。
  江文清、屠奉三和燕飞都是他倾诉心事的理想对象,因为绝对可以完全地信任他们,不怕他们会泄漏军机。
  刘裕道:“慕容麟的部队约有二万人,如一分为二,来偷袭凤凰湖的部队便有万人之众,此军该由最熟悉边荒的宗政良率领。他会采取迂回曲折的行军路线,在数天内分批从水陆两路撤往洒水的方向,结集后再往西行,远离我们探子活动的范围,然后从西北面绕往凤凰湖,当我们大军北上,便对凤凰湖施袭,杀我们一个鸡犬不留,再封锁我们的退路。假设我们和姚兴的部队僵持不下,宗政良又可以和姚兴前后夹击我军。只有这样,方可以把我们连根拔起。慕容麟的部队亦可随时援助,只须留下三数千人,便可以守稳边荒集,那时我们四面受敌,肯定是全军覆没的厄运。宗政良更可以封锁颖水下游,截断我们从水路逃生的唯一后路。”
  江文清道:“你不是说过来袭凤凰湖的敌人在二、三千人间吗?”
  刘裕道:“这是最初的想法,现在已修正过来,关键在敌人的目标是要把我们连根拔起,由于我们控制了边荒集以南的颖水,至不济也可以利用庞大的船队迅速撤走,故敌人对此必有应变之法。”
  江文清咋舌道:“假如敌人守边荒集的兵力达万人之众,我们攻占钟楼的部队,动辄将陷全军没顶的大祸。又或他们虽成功占领钟楼,而我们则被姚兴的姜兵拒于集外,他们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最怕是慕容麟只留下数千人把占领钟楼的孤军困死,自己则领兵出集助姚兴,我们将陷有败无胜的绝境。”
  刘裕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姚兴的兵力在—万五千人间,我们尽数出动能上战场的兄弟,也有一万二千人之数,实力相差不远,不是没有打硬仗的本钱。假若我是姚兴,绝不会选择正面对撼,而是以守为攻,待宗政良的部队截断我们退路,再采取围歼的策略,如此方可以在己方减少伤亡下,达到把我们连根拔起的战略目标。”
  江文清道:“我最怕敌人猜到我们会以奇兵突袭边荒集,并定下应变之计。”
  刘裕道:“这个是必然的,敌人最怕的,首先是我们能在边荒集附近建塞立垒,设置据点,断其粮线;其次是大军推进为虚,偷袭为实,所以必定下种种应变之计,无论我们采取哪种战略,由于敌人的兵力占压倒性的优势,又有防御力强大的夜窝子作后盾,表面看来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江文清眉头大皱的道:“我们如何可以取胜呢?一刘裕悠然道:”玄帅能以八万人的兵力,破苻坚的百万大军,可知战争的成败并非由兵员的多寡决定,还要论战略、天时、地利、人和。先说宗政良一军,他的第一个军事目标是占领凤凰湖,我会让他轻易办到,当他抵达此处,只能目送没有上战场的荒人全体登船撤离基地,徒呼奈何。你说当这情况出现,宗政良可以做什么呢?“
  江文清点头喜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暂时撤退,宗政良晓得中计,只好全速赶回边荒集,希望能前后夹击我军。”
  刘裕道:“由这里到边荒集去,最少两昼夜的时间,而这两天时间,足可以决定边荒集的命运。”
  江文清不解道:“若我提出的问题仍没法解决呢?”
  刘裕道:“嗯!还有一万五千人的姜军和守集的一万名慕容鲜卑族部队。论人和,对方长期苦候于边荒集,粮资短缺,又因竺法庆被斩首引起弥勒教徒的动乱,士气必然低落。反之我方聚义后大破荆湖联军,又是要夺回本属于我们的东西,谁都知道许胜不许败,所以战意激昂,人人不顾生死,相比之下,两方实是天壤之别。在人和上我们是占尽优势。”
  江文清点头道:“确是如此。失去了边荒集,我们也失去了一切。”
  刘裕道:“说到地利,边荒是我们的地头,对边荒集附近的环境,大家都了如指掌,地利一项,不用多言也是在我们一方。”
  江文清道:“天时又如何呢?”
  刘裕轻松地吁出一口气,道:“红老板正为此到边荒集去,他是看天时的高手,预料在数天内边荒会有一场大雾。对敌我双方来说,谁能在大雾降临时准备充足,谁便可以赢此一仗。我们必须击垮姚兴出集迎战的大军,那敌人的一切应变计划,均不足惧。”
  江文清大喜道:“文清终于放心哩!原来我们的刘爷已有周详完整的大计。”
  刘裕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难关,假如姚兴接战不利,退守夜窝子,而我们又没法在短时间内攻进去,一旦我方攻入钟楼的部队弓折矢尽,我们将出现危机。”
  江文清道:“我们先一步把战士藏在夜窝子外围的区域又如何呢?当姚兴欲退返夜窝子之际,我们一方面阻止慕容麟接应,另一方面则断去姚兴退路,令敌人没法会合。”
  刘裕拍腿道:“这是唯一的策略,不过敌人虽以夜窝子为防御中心,边荒集的外围地区仍属敌人势力范围,想偷进去谈何容易,仍须从详讨论,这方面交给文清去想好吗?”
  江文清欣然道:“领命!”
  刘裕道:“多谢文清。”
  江文清愕然道:“因何谢我?”
  刘裕道:“事实上我应该累得只想睡觉,偏是完全没有睡意,脑筋反无比的清晰。和文清的这番对话,使我把这几天散乱的思绪来了个大整理,终于得出全盘的作战计划,你说是不是该感谢你呢?”
  江文清喜孜孜的道:“现在你可以放心倒头大睡了,文清要去办事哩!”
  说毕出帐去了。
  刘裕往下躺卧,闭上眼睛,一阵模糊,已入梦乡。

第十一章 生死之间
 
  孙恩首次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创立天师道。
  他乘坐的小风帆驶进翁州岛的海港,数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展现眼前,旌旗似海,波浪般随风飘扬,与平静的海面相映成趣,景色壮观。
  欢叫吶喊声震天爆响,恭候在岸边的天师军人人跪地膜拜,口呼天师之名。
  孙恩却完全没有心情投进这种气氛去。
  他对五斗米教的认识,始至亲叔孙泰,亦是孙泰亲自出面,恳求当时有道家第一人之称的闲云收他为徒,得传道家无上功法。
  五斗米教最吸引他的是“黄天太平”和“羽化飞天”两个理想。前者为人世治平之道,后者为出世破迷之法。
  “天贪人生,地贪人养,人贪人施”。帝工应以道治人,平均一切财富,以“太平”治国,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气运转变下,天师道遂应运而生。
  在晋室之前,五斗米道主要在庶民间流传,直至一代道学大宗师葛洪旁出,把五斗米道和儒教合一,提出黄帝也是“先治世而后登仙”,五斗米教才开始在世族问传播。在建康的世族里,有不少人是信奉五斗米教的,却不是他孙恩天师道的信徒,且视孙恩为异端邪说。
  正是在“黄天太平”的治国理想下,孙恩成立天师道,既聚集了东土诸郡饱受凌逼剥削的庶民百姓,亦吸引了大批受尽侨迁世族欺压的本土世族。这群本土出身的世族,一边读孔孟的圣贤书,做高官、掌权势,另一边则采药炼丹,“先服草木以救亏缺,后服金丹以定无穷”。如此成仙有望,且不必放弃禄位,对孙恩自然大力支持。
  一直以来,这是孙恩深信不疑的理念,“无治国后成仙”,是多么动人的理想和志向。可是三佩合一后仙门的出现,却动摇了他的根本信念。仙门事实俱在的告诉他,人世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生与死之间的游戏,比之破空而去,是那么的不关痛痒。一切所谓的生死成败,再不放在他的心上。
  崇奉天师道,又或把天师道拒于门外,也再没有分别。能否得到“破空而去”的“真正解脱”,与信道或不信道,至乎炼丹服药,并没有丝毫关系。
  假如天师道不是由他一手创办,他可能永远不会回到翁州岛,再不用面对眼前的景况。天下间只有破空而去,方能令他心动。
  风帆泊往码头。
  卢循和徐道覆迎来。
  孙恩洒然跃飞下船,登时引起响彻海港的欢呼。
  孙恩足踏实地,负手而行,两徒追在他身后,识趣地没有说话。
  转瞬间孙恩踏上主峰飞来峰的山道,淡淡道:“情况如何?”
  卢循忙道:“各方响应而来的好汉达七万之众,战船超过八百艘,还陆续地到来。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天师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直捣建康,让我天师道德披天下。”
  另一边的徐道覆道:“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司马道子为了扩充建康军,又想另立新军以抗衡北府兵,强征浙东一带佃农当兵,弄得东土各郡民怨冲天,故我天师道大旗一扬,立即天下归心。”
  孙恩哑然笑道:“会稽是不是仍由那伪五斗米徒主理?”
  徐道覆笑道:“这是晋室气数已尽的明证。司马道子千拣万拣,偏拣了谢玄的姐夫王凝之作会稽内史,在最前线来对付我们。他的部下见他不修武备,整天躲在静室求神拜佛,便提醒他,他却答说已请得他的道祖,派出神兵天将来打救他。”
  会稽是柬郡最重要的战略重镇,离翁州只有两天水路行程,一旦会稽失陷东土诸郡将陷于险境,天师军亦取得能与翁州岛遥相呼应的重要据点。
  孙恩忽然道:“燕飞没死。”
  徐卢两人面面相觑,心忖难道孙恩竟收拾不了燕飞?
  孙恩道:“燕飞之所以仍能活着,是牵涉到其它问题,个中情况,你们不须知道。只须明白燕飞事已变成我个人的事,由我亲手处理。”
  两人大惑不解,不过亦不敢寻根究底。
  卢循战战兢兢的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孙恩悠然止步,道:“建康方面情况如何?”
  徐道覆答道:“桓玄亲率水师,东下攻打建康,被建康水师力抗于石头城外,桓玄不知基于甚 原因,虽初战得利,却不敢放手攻打建康,真相耐人寻味。”
  孙恩淡淡道:“刘牢之已背叛了桓玄,改投司马道子。”
  卢循一震道:“天师明见,理该如此,否则建康早完蛋了。”
  徐道覆色变道:“如刘牢之转向司马道子效忠,对我们将非常不利。”
  卢循道:“如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又是另一回事了。”
  孙恩摇头道:“桓玄是不会便宜我们的,他只有退兵。我们也要改变策略,就是暂缓攻打建康,再施计引敌人来犯。”
  徐道覆和卢循均感错愕。
  孙恩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两人,双目闪动着两人从未见过的奇异精光,柔声道:“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怎是我孙恩的敌手?你们给我血洗会稽,斩杀王凝之。由于乇凝之身份特殊,此事必会震动建康。刘牢之碍着与谢玄的交情,不能坐视不理,必请缨出战,司马道子会因此陷于两难之局。答应的话,怕刘牢之军权坐大;想反对又怕建康世族意气难乎。我们便出个难题考虑司马道子的应变能力。”
  徐道覆大喜道:“天师随手拈来便是妙策。”
  卢循兴奋的道:“司马道子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他如何应付。”
  孙恩道:“边荒集的得而复失,对我们是个好的教训。劳师远征,实非智者所为,更因我们低估荒人反击的力量,又错在误信胡人。所以我们今次的策略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以逸待劳,打几场漂漂亮亮的胜仗,振我天师军的声威,令东土诸郡人人归心,削弱晋室势力,更要和桓玄比耐性。这是鹬蚌相争的形势,成败在乎谁是得利的渔夫。清楚了吗?”
  徐道覆和卢循拜伏地上,心悦诚服的齐呼“领命”。
  孙恩抚须微笑道:“为师此行得益之大,实非任何言词能形容万一。由今天开始,我留在飞来峰闭关修行,除了你们两人,任何人不得踏足飞来峰半步,否则我必杀无赦。”
  徐道覆和卢循高声答应。
  孙恩仰天一阵长笑,说不出的欣悦舒畅,两人抬起头来,孙恩早消失不见。
  桓玄傲立在帅舰指挥台上,目注石头城的方向。
  在里许外的江面,由司马元显指挥的建康水师倚石头城布阵,就是差那里许的距离,令他望石头城而兴叹。
  连日的激战,桓玄大显神威,过关斩将的直抵石头城,遇上他从不放在眼内的司马元显,却被他拼死反抗。司马元显虽损兵折将,却没有崩溃,配合石头城的坚强防御,令桓玄难越石头城半步,终成对峙之局。
  桓玄本打定主意于日出后再发动新一轮的攻势,岂料昨日黄昏时王恭死讯传至,令他阵脚大乱,不敢冒进。
  不知如何,昨晚他彻夜难眠,不住想起留在江陵的王淡真。若她晓得她爹被刘牢之所杀后,这美女会如何面对此残酷的事实呢?自己为何关心她的反应?难道竟因太迷恋她的肉体而致对她动了真情吗?
  桓玄叹了一口气。
  刘牢之!有一天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发泄我心中难平之恨。
  眼看建康就要到手,横里却杀出个刘牢之,令他进不能退不得。
  可是他却没法怪任何人,判断错误的是他自己。预期巾因何谦遇害,以致北府兵四分五裂、互相攻伐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能独力应付建康和北府兵的联军吗?即使在大江胜利,要攻陷石头城已非易事,接着还有建康城的争夺战。
  更何况他现在出师无名,王国宝已被处死,再不能借讨伐乇国宝为名,以争取建康世族的支持和响应。
  殷仲堪和杨全期来到左右两旁,神色凝重。
  杨全期道:“刘牢之亲率北府兵水师,已抵建康下游。”
  桓玄冷哼一声,心忖我如不手刃此獠,誓不为人。
  殷仲堪道:“孙恩在翁州岛集结军力,战船超过五百艘,兵员在七、八万人间,随时会渡海攻打沿岸各城,弄得东海诸郡人心惶惶,民众四散逃亡避祸。”
  桓玄自己也有退意,可是听到两人说的话,却怒火中烧,沉声道:“刘牢之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谢玄的走狗,当年的谢玄都不被我桓玄放在眼里,何况是刘牢之。”
  杨全期是他下属,只好闭口不语。
  殷仲堪身为莉州刺史,桓玄又辞而不受大司马之职,严格来说殷仲堪有权管他这个南郡公,当然不吃他这一套。皱眉道:“我们若在目前情况下强攻建康,既出师无名,且胜败难料,纵然得胜,兵员折损必重,不利南方政局,反而只会便宜了孙恩。”
  桓玄明知殷仲堪言之有理,仍按捺不住心中怨愤不平之气,冷笑道:“刺史大人是否想打退堂鼓呢?”
  殷仲堪心中大怒,不过一看船上全是桓玄的亲卫高手,桓玄的“断玉寒”更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此子一旦疯起来,说不定会拔剑来对付自己。
  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下这口气道:“一切由南郡公定夺。”
  桓玄差点语塞,一错怎可再错,何况关乎桓家的荣辱存亡。正不知该说什么话的时候,一艘小艇由敌阵驶出,朝他们而来。
  杨全期讶道:“船头站的不是范宁大夫吗?”
  桓玄一呆道“竟是范宁?”
  范宁是当朝重臣,刚正不阿,从来不肯附和司马道子、王国宝之流,备受朝野敬重。
  桓玄忙下令道:“不准妄动。”
  命令由号角手传开去。
  小艇逐渐接近,范宁高举卷轴,扬声叫道:“圣旨到,皇上下诏罪己,以应天机、息民愤,接旨者不用跪接。”
  桓玄心中无奈,知道主动权已落入司马道子手上,且赢了漂亮的一仗,而他桓玄更没有另一个选择,只得接受此退兵的卜台阶。
  同时亦晓得司马道子对刘牢之的顾忌,不在他桓玄之下。
  帅帐内。
  拓跋珪正在细看摊开的羊皮地图,听到楚无暇入帐的声音,没有抬头的道:“为何要见我?”
  楚无暇缓缓下跪,平静的道:“你不是要我考虑吗?”
  拓跋珪皱眉朝她瞧来,她的粉脸已多了点血色,令她更艳美绝俗。道:“我还以为你早下了决定。你不是说过要迷死我,又想令我有后悔的一天吗?这些话是否说过便算了呢?”
  楚无暇幽幽地叹一口气,道:“拓跋珪呵!你可是天生冷酷无情的人?”
  拓跋珪拿起羊皮地图,小心的卷起来,然后纳入怀里,双目同时射出锐利的神光,上下打量楚无暇。
  他的目光直接而大胆,一般的女性肯定受不了,楚无暇却没有半点害羞的表现。
  拓跋珪说道:“出了什么问题呢?怪我冷落了你吗?”
  楚无暇苦恼的道:“这两天随你沿大河四处奔波,只曾隔远见过你的背影,每晚都守着空帐,你难道对我不屑一顾?”
  拓跋珪哑然失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关系到我拓跋族的生死存亡,假如我贪恋女色,我的部下会怎么想?”
  楚无暇忽然垂下头去,轻轻道:“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拓跋珪淡淡道:“随便你!不过走了便不要回来。”
  楚无暇柔声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拓跋珪笑道:“我不想因一个女人而心烦,你并非什么贞妇烈女,跟随了我,便不准让别的男人碰你半根手指。你到了别处去,天才晓得你有没有和别的男人鬼混,与其疑神疑鬼,不如索性放弃你。”
  楚无暇娇躯轻颤,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双目回复神采,长而秀丽的媚眼流转着艳光,轻吐道:“你所谓的放弃我,是否代表要杀我?”
  拓跋珪耸肩道:“勿要多疑,你可以自由离开?我虽自认町以比任何人狠辣,但还不至于因为你选择离去,就杀了你。”
  楚无暇道:“假若我离开一段时间是为你办事,你肯不肯收回刚才的话?”
  拓跋珪愕然道:“为我办事?”
  楚无暇道:“我爹多年来不知扫平了多少佛寺道观,得回来的财物全集中藏在一处,名之为‘佛藏’,除了珠宝财帛外,还有道家炼丹的炉鼎和难得的药物,只要你派出一队壮丁给我,我可以把佛藏起出来送给你,就当是我的嫁妆吧!”
  拓跋珪心中一动,问道:“怎会有道家炼丹的东西呢?”
  楚无暇答道:“尼惠晖得她爹的真传,是炼丹的能手,所以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你晓得她爹是什么人吗?他就是‘丹王’安世清、孙恩和江凌虚等人的师尊。”
  拓跋珪动容道:“竟有此事?你懂得炼丹术吗?”
  楚无暇傲然道:“当然晓得。我从小学什么都是一学便上手,加上我刻意讨好佛娘,所以尽得她真传。你考虑好了吗?”
  拓跋珪定睛看她好半晌,徐徐道:“你不要骗我。否则追至天涯海角,我拓跋珪都不会放过你。”
  楚无暇柔声道:“天下间有没有你完全信任的人呢?”
  拓跋珪想起燕飞,笑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不过你要以行动和事实来争取我的信任。告诉我!你因何肯心甘情愿的跟随我呢?现在我的势力仍远比不上慕容垂,亦和姚苌、慕容永、乞伏国仁等有一段距离,以你的美色手段,加上宝藏,选择多的是哩!”
  楚无暇柔声道:“因为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随着你去打天下,既有趣又刺激。如果你不幸败亡,我便陪你一起死。明白吗?傻瓜!”
  拓跋珪哈哈笑道:“傻瓜?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傻瓜。希望你不是真的当我是傻瓜吧!给我乖乖的回去休息,我准备妥当后,会派出一组百人的车队,跟你上路。他们不会听你的指挥,但会协助你完成任务。明白吗?”
  
第十二章  风雨过后

  司马道子在十多名将领和亲兵团簇拥下,趾高气扬的来到石头城,司马尚之开城门出迎。在司马尚之陪伴下,司马道子登上北墙望楼,观看江上情况。
  苍茫暮色里,荆州军的水师战船早已全部离去,只有司马元显指挥的建康水师仍在江面布防。
  司马道子微笑不语,司马尚之不敢出言打扰他,只好默侍一旁。
  司马道子点头道:“元显今次表现出色,不负我对他的期望。”
  司马尚之道:“恭喜琅讶王后继有人。”
  司马道子哑然笑道:“我可以想象桓玄那家伙不得不退兵时的模样。”
  司马尚之担心的道:“下趟他来时将更难应付。”
  司马道子冷哼道:“他桓氏怎斗得过我司马氏,只有我们方是大晋正统宗室。今次我们乘势下诏罪己,承认过往所犯的错误,把责任推在王国宝身上,以应天降大火石的灾异,同时借新帝登基,革新以前谢安施政的错失。
  新人事自然有新作风,现在我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杨全期为雍州刺史,桓修为荆州刺史,可收立竿见影之效,不但分化了荆州军的势力,还加深了桓玄、殷仲堪和杨全期之间的矛盾。最好他们来个窝里反,各个俱伤,然后我再一并把他们收拾。“
  司马尚之衷心赞道:“琅讶王此策妙绝。桓玄强夺殷仲堪的未来媳妇,两人之间早存心病。杨全期一向是桓玄手下,现在提升至与桓玄地位相同,桓玄肯定不满,不过如他出言反对,又会开罪杨全期。”
  司马道子淡淡道:“尚之还看不到此计最精采之处。”
  司马尚之沉吟片刻,道:“有一点确是尚之不明白的,桓修是桓家的人,由他接替殷仲堪当荆州刺史,不是等于把菏州的大权送入桓玄于中。”
  司马道子欣然道:“此正是我的分化之策襄最厉害的一着。桓修不论声望地位均难与殷仲堪比较,假如桓玄接受任命退兵,殷仲堪怎会心服?我看不出十天之内,殷仲堪便会上书请求恢复原职,我们当然答应,如此殷仲堪
  可从桓玄手上重夺荆州兵权,他们之间如不出现争执,桓玄便不是我认识的桓玄了。“
  司马尚之喝采道:“果是妙绝。几道不用费一兵一卒的委任状,便可令荆州联军四分五裂,各自攻奸,兵不血刃达成目标。天下间只有琅玡王有此高明手段。”
  司马道子心忖如论玩政治手段,连谢安都不足我对手。
  司马尚之又道:“今次刘牢之立下大功,琅玡王如何安抚他?”
  司马道子道:“让他当北府兵大统领又如何呢?”
  司马尚之皱眉道:“最怕他拥兵坐大,有谢玄为前车之鉴,尚之认为必须小心处理。”
  司马道子阴沈笑道:“我自有驾驭他的策略,以谢琰代王恭之职,任兖州刺史又如何呢?刘牢之可以杀任何顶头上司,偏足这个顶头上司,却是他绝对不敢动的。对吗?”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开怀大笑。
  一场风暴,终于成为过去。
  刘裕被卓狂生唤醒,已是夜晚,帐内挂上风灯。他有点神智迷糊的坐起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卓狂生道:“你睡足了五个时辰,由日出睡到日落,本来还不想吵醒你,不过你的老朋友来了。”
  刘裕愕然道:“老朋友?”
  卓狂生拍拍他肩头,道:“出帐透透气吧!你嗅不到鹿肉的香气吗?是姚猛和一众窝友打来孝敬你的。看到你可以好好睡一大觉,大家比自己睡得好更开心。”
  刘裕钻出营帐,登时喜出望外。
  在帐外的空地处,生起一堆柴火,正烧烤看一条鹿腿,香气四溢。
  围着篝火坐了七、八个人,有姚猛、江文清、姬别、阴奇、席敬、方鸿生、庞义。还有不闻音信久矣的宋悲风。
  刘裕与宋悲风眼神交流,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知心感觉。当日宋悲风不顾自身安危,为保刘裕脱身携宝远遁,引得以尼惠晖为首的弥勒教妖人群起追捕他,刘裕是非常感激的。
  刘裕心情大佳,兼精神因足够的睡眠达至最佳状态,不用费力便抛开心中的困扰烦忧,投入到野火会的热烈气氛去。在宋悲风身边坐下,接过姚猛故作恭敬之态送上来的大块鹿肉,道谢后向宋悲风道:“你老哥究竟到哪里去了?安姑娘呢?”
  宋悲风道:“说来话长。我当日直逃往边荒去。尼惠晖确是神通广大,一直紧蹑着我,还数度把我截着,双方经过多次剧战,最后一次我陷入弥勒教四大金刚的包围网内,幸得安姑娘及时赶到助我脱险。”
  众人皆想着当时危险激烈的状况。
  宋悲风续道:“安姑娘见形势不对,我又受了不轻的内伤,遂提议把东西藏起来,然后躲往逞荒最危险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去。”
  卓狂生不解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裕代答道:“是道家自古流传的一块宝玉,也是孙恩、江凌虚等人争夺的东西,据传凭此玉可以找到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卓狂生露出恍然神色,显然晓得刘裕在说什么,却没有再问下去,神情古怪。
  江文清讶道:“洞天福地是什么地方?”
  刘裕道:“恐怕没有人知道,包括所有曾经拥有它的人在内。”
  阴奇道:“宋兄是否躲到逞荒集去?”
  方鸿生拍腿道:“只躲在边荒集才能避过弥勒教的妖人。”
  宋悲风望向庞义,笑道:“我们躲到庞兄的藏酒窖去,可惜没有雪涧香。”
  刘裕心中一动道:“藏酒窖的情况如何?”
  宋悲风道:“直至昨天仍是安全的,第一楼的旧址用来放石料和木材。不过自昨天黄昏开始,占领军对整个区域作大规模搜索,我差点被发现,幸好及时借夜色逃脱。”
  刘裕和江文清相望,均心呼不妙,敌人必是怕他们潜入夜窝子外的地区,所以进行彻底的搜索,然后再设立哨楼关防,把防御范围扩展至整个边荒集。
  姬别问道:“安姑娘呢?嘿!谁是安姑娘?”
  刘裕解释清楚后,宋悲风道:“就在我们躲往藏酒窖的第一个夜晚,近天明时,我们埋藏宝玉的白云山区传来地摇山动的巨响,接着整个边荒集哄动起来,外面不住有敌人策马经过,我们不敢出去看,兼之我行功正到紧要关头,更不敢妄动。幸好没人留意藏酒窖,否则今晚便不能和大家坐在这里享用鹿腿。”
  姚猛提醒刘裕道:“鹿腿要趁热吃呵!”
  刘裕目光落在鹿腿上,狠咬一口,撕下一片鹿肉,痛快的嚼起来,动容道:一真好吃!其它的人呢?“
  席敬笑道:“帅爷放心,昨天我们数干人出动,大举搜猎,捕获野味无数,已分发让大家享用,只是鲜鱼便有三十多箩筐。”
  庞义道:“在淮水北岸的野林区收获最丰富。”
  江文清道:“难道巨响竟与宝玉有关系吗?”
  宋悲风道:“我不知道,过了三天,安姑娘见我的情况稳定下来,外面又回复平静,便潜出去往白云山区察看,回来后,神色凝重的告诉我,埋藏宝玉的卧佛破寺已化为飞灰,只剩一个纵横数十丈的大陷坑。”
  众人除刘裕外,都听得目瞪门呆,说不出话来。
  卓狂生目闪奇光,也没有说话。
  庞义咋舌道:“此事的确非常古怪。”
  宋悲风道:“接着便是敌人大举在夜窝子的外围布防,我和安姑娘偷偷离开,在集外分手,她要赶回去见她爹,我则好奇心起,到白云山区看个究竟,途中遇上红老板,晓得你们在这里,立即赶来。”
  刘裕道:“红老板没有和宋老哥一道回来吗?”
  宋悲风答道:“他说还要做点工夫,明天会回来。”
  江文清关切刘裕派给她的任务,心急问道:“边荒集的情况如何呢?”
  宋悲风道:“当时我们一心逃走,并没有弄清楚情况,形势亦不容许我们这般做,只知他们用放在酒窖外的木材,封锁了颖水下游,如想潜入边荒集的范围而不被发觉,应是不可能的。”
  阴奇沉声道:“以前敌人不知我们藏在哪襄,所以把防线缩小至夜窝子。现在既清楚我们在凤凰湖,所以因应情况,改变防御策略是必然的事。”
  宋悲风犹豫的道:“当我渡河到了颖水柬岸,却见到一个古怪的情况,或许只是我多疑吧!”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宋老兄见到什么?”
  宋悲风道:“我见到姜人煞有介事的把几个箱子从束岸送往边荒集,既紧张又小心翼翼,且每次只运一箱渡河,有个看来像姚兴的人还亲自监督,显示这几箱东西极不寻常。”
  众人听得眼光交投,均感不解,最后目光落在刘裕身上。
  刘裕沉吟片刻,忽然一震道:“姚兴终寻回呼雷当家藏起来的‘盗日疯’。”
  卓狂生动容道:“宋兄因何会特别对此留神呢?”
  宋悲风道:“当时我正潜过颖水,忽然东岸出现大批骑士护送一辆骡车,最奇怪是没有用火把照明,神秘鬼祟的,所以引起我的注意。”
  江文清道:“刘爷的猜测该错不到哪里去。但却不符我们所知道的,因为直至燕飞夜访边荒集,姚兴仍未晓得‘盗日疯’的下落,而唯一的知情者呼雷方,在清醒后却忘掉了‘盗日疯’的藏处,除非他是在说谎,并且出卖了我们。”
  姚猛摇头道:“呼雷方不是这种人,如果是的话,就不会中波哈玛斯的邪术。”
  众人都点头同意,但又大惑难解。
  宋悲风对这事完全摸不着边,须江文清向他解释清楚。
  刘裕道:“另一个可能性,是呼雷当家并不是唯一的知情者,另有其人在我们这里当姚兴的内奸,他一直没有机会通知姚兴‘盗日疯’的藏处,直到这几天在凤凰湖安顿下来,又见呼雷方失去那段有关‘盗日疯’藏处的记隐,始敢放胆通知姚兴。”
  庞义色变道:“如此这内奸岂非已把我们的虚实和作战计划尽告敌人?”
  刘裕微笑道:“我早猜到会有内奸,对此已有防备,全盘的作战计划只在我的脑子里,大家只是清楚某部份。”
  江文清最明白刘裕这番话,分析道:“此内奸肯定是姜人,还是呼雷当家的左右手,大有可能是他助呼雷当家把东西藏起来,所以清楚毒香藏处。”
  卓狂生神色凝重的道:“这人并不难找,不过他既是呼雷当家的心腹,而呼雷当家又有份参加钟楼议会,他自然可从呼雷当家身上打听会议的详情。证诸敌人扩展防御线至夜窝子外的区域,便知敌人对我们夺取钟楼的计划作出防备。而敌人再不会派出奇兵突袭凤凰湖,反会集中全力守卫钟楼和迎头痛击我们的主力部队,又会以毒香于关键时刻瘫痪我们的战斗力。”
  姚猛沉声道:“我已猜到这个内奸是谁。呼雷当家最信任的人是吕明,他是呼雷当家的小舅子,最巧的是他在呼雷当家回复神智后的第二天,自动请缨到边荒集去作探子,时间上非常吻合。”
  阴奇双目杀机大盛,道:“一直以来我们都想不通,为何我们躲到巫女丘原,仍避不过敌人的追捕,只有我们之中有内奸,方可以解释此点,他可沿途留下记号。幸好天公作美,降下大雪,否则我们已难逃劫数。”
  姚猛道:“我并不是随意猜测,吕明此人一向对姜族忠心耿耿,所以我特别留意他,更曾私下提醒呼雷当家,不要对他透露议会的事。”
  刘裕道:“我要找呼雷方私下说几句,如证实吕明是敌人奸细,我们可反过来利用他。”
  卓狂生皱眉道:“可是如何应付毒香呢?敌人只须派十来个高手,便可以施放,这种东西是防不胜防的。”
  姬别道:“要施放毒香,必须在上风之处。如果我没有猜错,姚兴这么看重这东西,它该是类似花妖的护身迷雾,释出的毒烟会聚而不散,随风笼罩广阔的地方,如此方可起作用。”
  席敬道:“最怕是不知道敌人有此手段,知道了总有应付的方法,亦从而可以推测出敌人的战略,至少他们会待我们聚在一起时方使用,又或配合毒香于黑夜以奇兵突袭我们的营地。”
  方鸿生道:“毒香当然有特别的气味,即使藏在箱子里,仍会沿途留下气味,只要给我嗅过,我有把握把毒香找出来。”
  姚猛大喜道:“如果可以先一步在集内燃烧毒香,敌人岂非大乱?”
  宋悲风猛地起立,道:“我带方总去。”
  姚猛跳起来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我也一道去。”
  方鸿生起身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吧!我的鼻子肯定办得到,可是如何到集内找毒香呢?姚兴当然会把毒香藏在守卫最森严之处。”
  卓狂生笑道:“一般人当然办不到,但我们的小燕飞又如何呢?他会有办法把你老兄送入边荒集去,进行我们以毒攻毒的大计。如果能以毒香来破对方的钟楼防御,一切仍可依原定的计划进行。”
  刘裕晓得卓狂生脑子想的同是即将降临的大雾。黑夜配上浓雾、加上燕飞无敌的身手,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当方鸿生目光往他投来,询问他的意见,刘裕微笑道:“愈快愈好,趁气味未散的当儿,多吸几下,然后立即赶回来。”
  宋悲风、姚猛和方鸿生兴奋的去了。
  人人目光集中在刘裕身上,没有说话,只有柴枝在烈焰裹烧得?啪作响。
  刘裕专心的吃手上鹿肉,吃得津津有味,微笑道:“所以说边荒集是气数未尽,本来我们会输个一塌糊涂,现在反过来掌握了真正的主动。最有利的是姚兴和慕容麟以为胜券在握,不会用上我们最害怕的焦土策略。”
  阴奇道:“我们应如何改变策略呢?”
  刘裕道:“什么都不用改,只是有所修正。”
  又微笑道:“我有个好主意。”

第十三章 新仇旧恨

  翌晨刘裕终于按捺不住,找了个借口,策骑疾风离开凤凰湖,沿颖水西岸奔往寿阳。只要找到胡彬,或许可以弄清楚王淡真现在的情况。
  北府兵的主基地远在建康束面近海的广陵,其势力却紧胁大江,笼罩整个淮河区域。寿阳更处于数条大河交处,扼颖口,是北府兵在西面最前线的重镇,严密监察边荒和荆州两方面的情况。有甚 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胡彬的耳目。
  虽然他曾救过胡彬一命,兼之胡彬是何无忌之外,北府将领里最清楚谢玄心意的人,可是要胡彬这个北府重将,视他刘裕为领袖却绝不容易。还好发生了白云山区的异事,无形中帮了刘裕一个大忙,令胡彬误以为天降警兆,以为他就是那应灾异而生的真命天子,受到上天的宠幸来改朝换代。
  刘裕心中苦笑。
  他宁愿没有听过燕飞说的话,盲目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那会大添他一往无前的无畏信心。只可惜他晓得事实完全不是胡彬,或其它人所想的那回事。
  他并非真命天子,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他亦不能向别人解释,纵然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只好让误会继续下去。刘裕心中不由生出荒谬的感觉。
  现在王恭已死,以司马道子一向赶尽杀绝的行事作风,会对王恭一家千方百计的逼害,王淡真会变得孑然一身,孤立无援,但也再没有家族的负担。假如自己不趁此时把她救出桓玄的魔掌,怎对得起她呢?这正是他苦苦压制,对江文清的欲念的背后的原因。
  现在桓玄忙于对付建康,他只要找到胡彬弄清楚江陵的情况,大有可能在反攻边荒集前,拯救王淡真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会计较王淡真的过去,对她的爱已超越一切。他会尽心尽力爱护她,以弥补她家破人亡的伤痛,让她幸福、快乐和自由。
  想到这里,刘裕的心像一团烈火般燃烧着,恨不得身有双翼,直飞往广陵桓府去,怀抱玉人,飞返边荒来。
  一切苦难快成为过去。
  刘裕快马飞驰,颇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蓦地一艘小风帆出现在下游,刘裕认得那是燕飞和高彦的船,连忙勒马停下,扬手呼叫。
  小风帆往岸边靠近,已可清楚看到确是从两湖回来的燕飞和高彦。
  燕飞早看见刘裕,笑道:“刘爷要到哪里去?”
  刘裕欣然道:“我正往寿阳去找胡彬,你们比预计中差不多早了三天回来,不是扑了个空吧?”说罢跳下马来,接过高彦抛来的船缆,缚到岸旁大石去,把船固定。
  高彦跳到岸上,绕着疾风转了一转,赞叹道:“好马!在边荒集也可值二十两黄金,卖往建康更不得了。”
  刘裕跃落船头,道:“有兴趣借它的脚力回凤凰湖吗?”
  高彦识趣的为他们解缆,道:“速去速回,老子也想独个儿想点问题。”
  燕飞笑道:“你还有别的事去想吗?小心单思症。”
  风帆立即掉头,顺水而下,眨眼把高彦和马儿抛在后方。
  燕飞见刘裕神色有异,道:“有什么事找胡彬找得这么急?不过你不用到寿阳去了,他正亲自在颖口巡逻,还和我们打过招呼,客气几句后便放行。”
  刘裕点头道:“胡彬确是个有责任感的人,难怪玄帅让他打理寿阳。”
  燕飞同意道:“北府兵猛将如云,你和胡彬都是好例子,淝水一战的胜利并非侥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刘裕低声道:“刘牢之真的杀了淡真的爹。”
  燕飞一呆道:“刘牢之为何如此不智?他可以把王恭生擒活捉,然后关起来。杀了王恭对他有何好处?王恭始终是当朝名士,刘牢之此举会令建康的世族对他不满。”
  刘裕紧张的急喘了几口气,道:“照我猜应是司马道子逼他这样做的,这是司马道子最爱玩的政治手腕,把刘牢之赶上绝路,不得不倚赖司马道子。继续瞧吧!司马道子对付他的手法还会陆续不断,这蠢材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你找胡彬是否想探听淡真小姐的情况?”
  刘裕沉声道:“我要到江陵去。”
  燕飞愕然道:“在现时的情况下,你怎可能抽身到江陵去?一来一回,至快也要五天的时间。”
  刘裕叹道:“你该明白我的心情。”
  燕飞同情的道:“见过胡彬再说吧!帮得上忙的,我定不会袖手,反攻的大计如何呢?”
  刘裕道:“有些想不到的情况出现,须改变策略,不过一切仍在掌握中,形势对我们仍然有利。”
  燕飞正要细问情况。刘裕道:“宋悲风没事哩,还带来了可以决定战事成败的珍贵情报。安姑娘也没事,回家见爹娘去。”
  扼要解释清楚后,问道:“此行有何成果?看高小子的兴奋模样,该不会是空手而回。”
  燕飞轻松的道:“我和老聂交过手。”
  刘裕大讶道:“怎会遇上老聂的?”
  燕飞把情况道出,道:“到两湖后我才明白以桓家的实力,屠奉三的精明老练,仍没法奈何两湖帮的原因。老聂居无定所,随时可以化整为零的策略,确令人有无从入手的感觉。”
  刘裕道:“只要我的力量足够,根本不用去碰他,只须断他的财路生计,便可逼得他动手反击,然后把他逐步削弱荡平。”
  燕飞佩服的道:“你老兄脑子一动全是妙计,小弟望尘莫及。”
  刘裕道:“因为你是光明正大、心怀磊落的人,所以不会像我这样不择手段,只求打击敌人。不过我说的是知易行难,老聂在两湖的势力已生了根,不容易动摇,支持他的叫‘民怨’。要根绝像两湖帮或天师道这一类的祸患,必须从政治人手,令百姓归心,否则一切只属空谈。天下乌鸦一般黑,乱事始终难平。”
  燕飞点头道:“南方渴望的正是像你老哥般的一个人,深悉民间疾苦,又没有高门大族陋习的束缚,可以放手追求心中的理想。这或许正是安公和玄帅看中你的原因。”
  刘裕苦笑道:“我当你是知己才说!什么想效法祖逖北伐,只是人云亦云的门面话,你试试随便抓起个北府兵来问,十个有八个会给你同样的答案。我从来不是个有大志的人,直至遇上玄帅,我的想法才逐渐改变。”
  燕飞淡淡道:“现在呢?”
  刘裕双目亮起来,凝望燕飞半晌,沉声道:“在边荒集,我学晓什么是自由、平等和公义,如何令人上下一心。假如有一天南方由我统治,我会把一切不公平的情况改变过来,或许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会尽力而为。”
  燕飞点头没有说话。
  周围景观忽然开展,原来已到了颖口。
  三艘北府兵的水师战船,沿淮水上游朝他们驶来。
  刘裕起身向着胡彬的帅舰,挥手打出北府兵水师惯用的手势。
  双方迅速接近。
  胡彬出现船首处,示意他们靠近。
  燕飞操控风帆,与帅船擦身而过之际,胡彬飞跃而下,落在风帆处。
  刘裕笑道:“又见面哩!”
  燕飞把风帆驶离帅舰,好让两人对话。
  胡彬先和燕飞打个招呼才坐下,道:“我正想去找你,见过泳之吗?”
  刘裕随他一起坐好,点头表示见过,顺口问道:“建康战况如何?”
  胡彬道:“最新的消息是桓玄知难而退,真正情况怕要过两三天才清楚。唉!刘牢之今趟令我们北府兵蒙上刺杀名士大臣的污名,教人心里很不是味儿。”
  刘裕深吸一口气,说出最想问的问题,道:“王恭的女儿王淡真有没有消息呢?”
  胡彬愕然道:“难道流言是真的吗?北府兵内盛传你和王淡真有一段情呢!”
  刘裕道:“王小姐于我刘裕有救命之恩,所以我关心她。唉!她如晓得亲爹遇害,一定非常难过。”
  胡彬现出惋惜的神色,道:“这样柔弱的美人儿,先是被桓玄强纳为妾,接着又面对丧父亡家之痛,怎撑得住呢?两个时辰前我收到江陵传来的消息,王淡真闻得她爹的噩耗后,服下暗藏的毒药,自杀身亡了。”
  刘裕全身抽缩,双目热泪泉涌,狂叫道:“不!”
  燕飞亦听得全身麻痹,呆在当场。
  胡彬则完全不能置信地瞧着刘裕。
  刘裕眼神发直的朝前看,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积郁在心中的悲痛山洪般爆发,令他在绝望的洪流里没顶。
  刘裕再一阵痉挛,自责、悔恨、悲伤如潮水般往他袭来。
  一切都完了,所有希望都灰飞烟灭。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战场的战鼓般怒吼,一下紧过一下,浑身乏力,天旋地转。
  胡彬似乎正向他说话,可是他却完全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
  仿佛听到自己在嚎哭,又似天地寂然无声。
  仇恨从深心处涌出来,再不受任何控制。
  现在他只想杀人。
  第一个要杀的是刘牢之,然后轮到桓玄,天卜间再没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这么做,他立誓要以这两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最心爱的人曾受过的苦难和耻辱。
  
  (第二十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