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二十卷

第一章 道法交锋

  刘裕与屠奉三从淮水返回新娘河基地,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两人在码头处下马,由士气昂扬的战士接过马匹。
  整个基地乌黑一片,只燃亮数支火炬,零星地散布基地内,於方圆两里之内,扼要的高地均布有哨岗,好令敌方探子难越雷池半步,只能於远处监视。
  刘裕拍拍屠奉三肩头,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屠奉三陪他往宿处举步,道:“我还要找阴奇说几句话。”
  又道:“我有个感觉,刘帅你有点变了。”
  刘裕讶道:“是变好还是变坏呢?”
  屠奉三道:“是变得更坚定不移,只看你在议会上说话的神态,便知你已全情投入,并踏出迈向门标最重要的—步,就是把荒人团结在你的旗下。”
  刘裕道:“只有在日前的情况下,荒人小会听我们的指挥。边荒集始终是汉胡杂处之地,各有各的利益,亦各有各的打算。”
  屠奉三耸肩道:“有甚么问题呢?只要边荒集能继续发挥她的作用,将成为我们强大的后盾。”
  刘裕点头道:“边荒集现在确足我们手卜最大的筹码,我有绝对的信心把边荒集夺回来。不论我自己是否愿意,我已成为一个荒人,只要依足荒人的规矩办事,不损害边荒集的自由,边荒集将可以为我们所用。”
  两人来到宿处的门口,站定说话。
  屠奉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淡淡道:“从非荒人变成荒人的过程,确难以向外人道尽,早前在议会举行的当儿,我生出奇异的感觉,就是你老哥终於抛开一切,且明白自己的处境位置,脚踏实地上做应该做的事。”
  刘裕听着小屋内传出来仿如大合奏此起彼落的打鼾声,心中一阵感触。自己的改变当然瞒不过屠奉三这冷眼旁观者。因王淡真而来的打击和深刻的创伤,已化成死里求生的奋斗动力,即使他最后落败身亡,他亦绝不会有半点畏缩。
  屠奉三拍拍他肩头,低声道:“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去了。
  刘裕进入小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五、六个人,在单薄的被铺里瑟缩着。
  他叹了一口气,到一张空席处坐卜,刚解下佩刀,高彦一溜烟般走进来,在他身前坐下,一脸兴奋的道:“燕飞虽然滚了去干掉孙恩,幸好还有老刘你。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须老哥你为我解决疑难。”
  刘裕心中苦笑,看来好好睡一觉的大计要泡汤了。
  如果实力是寸以清楚量度,那燕飞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竺法庆的对手,更不是眼前孙恩的对手。不过事实竺法庆却是饮恨於他的蝶恋花之下。
  高手决战,影响战果的因素错综复杂,便像两军对垒沙场,士气、状态和战略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眼前的孙恩明显是不同了,变得更深不可测,且根本是无从捉摸,今人不知如何入手。不像竺法庆般,打开始燕飞便掌握到他的破绽,那完全与竺法庆本身的功夫没有关系,却影响到最後的战果。
  燕飞清楚晓得自己正处於最巅峯的状态下,亦正因在这种状态下,他知道虽与孙恩有—战之力,可是与孙恩比拚功力和修养,实是下下之策。
  然则孙恩的破绽在哪裏呢?
  燕飞淡然笑道:“若天师不反对,我想请其他人先离开。”
  孙恩哑然笑道:“原来燕兄仍是这般看不开,竟执假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燕兄所说的好了。”
  整个饭堂的夥计和客人,闻言如获皇恩大赦,只恨老娘生少两条腿,转眼走个一乾二净,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燕飞心叫厉害,孙恩凭“执假为真”一句话,立即在言语机锋上占得上风,因为燕飞并不明白他这句话,与眼前的情景有何关系?
  燕飞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千千呵!你可有想到我正在靠近边荒的一座城市内与有南方第一人至誉的孙恩作生死决战呢?
  微笑道:“天师似乎并不在意在这裏是头号通缉犯的身分呢!”
  孙恩洒然耸肩道:“难道燕兄又以为自己是南方最受欢迎的人物吗?你故意张扬,令人晓得你是燕飞我是孙恩,该是早有预谋,否则燕兄便该是在边荒的一座山上等我,而不是选在闹市之中。”
  两人目光交触,双方均是神态轻松,脸带欢容,如看在不知情各眼内,还以为是故旧重逢,畅谈离别後种种使人难以忘怀的乐事。
  酒意上涌,燕飞不由怀念起雪涧香的滋味。犹记得坐在酒牢入门的石阶处,他小睡刚醒,纪千千撒娇的要喝他手上的雪涧香,喝罢闭上美眸,樱唇吐出“逞荒集真好”的赞语。那迷死人的情景,仍历历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刻陷进纪千千法力无边的情网去呢?还是她坐船列边荒集去,迎着河风深吸一口娇呼“真香”的刹那?又或扯着他衣袖不放,告诉他忘记了徐道覆的时候?直到此刻他还是不很清楚。
  燕飞目光投往饭堂入口处,他的灵觉告诉他,这所城内最具规模客栈裏的人,已走得—个不剩,而闻风赶来的城兵则叮在任何一刻抵达,喃喃道:“我是早有预谋吗?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嫘闹福匠悄谡腋龅胤胶煤盟痪酰液锰焓γ挥欣慈嗣巍U獯鸢柑焓β饴穑俊?
  说罢目光投往孙恩,只要对方因他反击的话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乱,他的蝶恋花会立即进击,直至对方授首剑下,始肯罢休。
  孙恩双目闪闪生辉的打量燕飞,哑然笑道:“我从没有遇过像燕兄般天才横溢的对手,你的胎息法竞能避过我道心的感应,也使我们今次决战更引人人胜,因为只要燕兄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无法奈你何。这是否燕兄刚才故意惹起官府注意的原因呢?燕兄竞没有勇气和我孙恩决—死战吗?”
  燕飞暗叫厉害,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忽然心中一动下,方会叫出天师名字,与是否想逃走扯不上任何关系,请天师明察。”
  燕飞这招反击更厉害,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比的是“道功”,他说出来的原因,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甚么原因,完全来自灵性的直接反应,他只是依着“道心”去办,与孙恩所指的好引城内驻兵插手,以营造逃走机会的阴谋论扯不上任何关系。
  当然燕飞也可以是胡绉,不过在此刻是无法证实的,可是假若稍後证实了燕飞的“心中一动”的确灵验,那将证明了燕飞在“仙道一的境界上高出孙恩一线,如此会对看来无懈可击的孙恩造成严重的打击,甚至成为孙恩落败的因素。
  燕飞蓄势以待,只要感应到孙恩的心神现出波荡,就立即全力出击,乘虚而入。
  “啪!”
  孙恩鼓掌笑道:“丹劫果然是不同凡响。”
  燕飞应掌声遽震一下,终没法出剑。不过落在下风的孙恩亦因忙於反击,没法掌握良机。
  两人又斗个旗鼓相当。
  燕飞此招根本是无从破解的,只能待将来的事实印证是对是错,孙恩此记鼓掌发声,表现出他武学大宗师的气势,音响的刹那,恰好是燕飞行功至关键处,即将出剑的一刻,而掌音起处,有如能钻人人心的当头棒喝,令燕飞晓得孙恩把他看个通透。
  而孙恩忽然点破他的灵机妙应来自丹劫,更如巨浪撼上船身般令他心神差点失守,大有石破天惊的震慑力,同时破去他必杀的一剑。
  孙恩此话背後实含有深意,足可使燕飞生出不如对手的颓丧感觉。因为孙恩的话正指出燕飞只是在因缘巧合下得服丹劫,故能改变体质灵性,与孙恩经自身修行千锤百炼而成的道功有基本上的差异,并不足以自恃。
  这一句话,令孙恩重占上风。
  可是燕飞却不惊反喜,因为他终试探出孙恩的唯一弱点,就是他的一道心一。这本是孙恩最强横的一面,却偏是他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
  所以孙恩不得不透露出压箱底的秘密,而不能留待稍後於关键时刻利用此秘经营出最後能击杀燕飞的战略。可见如他不如此做,确会被燕飞趁隙而进,占得无机。
  这或许是击败孙恩的唯一方法。
  不过首先须证明他的“心中一动”是“有的之矢”。
  燕飞从容笑道:“来哩!”
  蹄声在客栈的西南方处响起,自远而近,大批城卫正全速赶至。
  即使以两人的武功,仍没有可能对付数以千计的敌人,何况两人又处於敌对的关头,但以两人的身手,在敌人形成包围前,要遁逃仍是绰有余裕。
  孙恩适才嘲笑燕飞缺乏一战的勇气,正是指此,因为在这样的形势下,只要燕飞擅加利用,确可以暂避孙恩的纠缠。
  孙恩正要乘占着上风的大好形势下全力出手对付燕飞,纵使杀不厂他,也可以凭绝世功力重创燕飞,削减他逃走的本领。可是燕飞一句“来哩”,说的不似是只指城街那般简单,登时被他勾起“心事”,气势被削,竟是出不了手。
  蹄声愈趋清晰,只听声音,来骑达数百之众,且夹杂着纷乱的足音。
  孙恩神态仍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悠然自若的道:“念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事情亦非必须分出生死方能解决,燕兄可有兴趣听本人唠叨几句?”
  燕飞心忖际此即陷重围生死悬於一发的紧张时刻,肯定非是说法的好时机,可是孙恩偏有此提议,登时生出玄妙的感觉。
  点头道:“愿闻其详!”
  刘裕皱眉道:“这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吵醒其他人,他们会联手来揍你,我亦不会出手帮忙,因为你是罪有应得。”
  高彦不满道:“我和你总算逛过青楼又共历患难,何必摆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娘的!纵然你敲锣打鼓,世休想叮以弄醒他们。”
  刘裕拿他没法,颓然道:“说吧!”
  高彦喜道:“这才是兄弟嘛!这几天我朗想晚想,终於想通一件事,就是小白雁的确对老子情根深种,是不能自拔的那种情根深种、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正和她的师傅聂天还对苦干,她因此被情所闲,心上人和师傅之间该如何取舍呢?现在她当然选择离开我回到老聂那一边;她的人虽然不在,但我肯定她的心是向着我的。你明白吗?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寸以打动她的心。”
  刘裕有点猝不及防的想到乇淡真,心巾—痛,惨然道:“我真羡慕你这小子。”
  在暗黑裏高彦瞪大眼睛来看刘裕,讶道:“为何这么古怪的,每次我说起我的小雁儿,就像念咒语般,人人神情有异;老庞如是,小飞如是,现在连你也变成这样子。老庞是想起诗诗,小飞则是感应到孙恩,你老哥有是甚么一回事呢?我明白哩!你定足想起被刘牢之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出卖,所以这般伤心,对吗?”
  刘裕哪来心情答他,叹了一口气,高彦当然不会放过他,老气横秋的劝道:“人家兄弟不用说废话,当兵有甚么乐趣呢?你没有听过无官—身轻吗?当今世上,只有作荒人才最快乐自由,既然别人不要你,便索性开溜,人生始有意义。”
  刘裕给他勾起心事,满怀感触道:“我现在巳没有回头路可走,八有坚持下去,直至战死沙场的一刻。”
  高彦打个哆嗦道:“勿要吓我,说得这么悲观的。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
  刘裕苦笑道:“人总是会死的,只看早或迟,发生於何时何地?你高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死有何好害怕的?”
  高彦坦然道:“我本也以为自己甚么都不害怕,可是当边荒集首次被攻陷,瞧着身旁的荒人兄弟一个接—个倒下来,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接近,我便怕得差点在裤子内撒尿,唉!虽然人人装出勇敢的样子,我却敢担保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害怕得要命,只是没得选择吧!”
  刘裕不愿再在这方面谈下去,岔开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便町以把那小精灵弄上手吗?你要的是怎样—个机会呢?”
  高彦登时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凑近道:“当然是个两个有情人单独相对的机会。她现在应在郝长亨的船队裏,快运用你的神机妙算,给老厂我制造这样—个机会出来。”
  换了以前,刘裕肯定会对高彦荒谬的提议置之不理。此刻却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体会到高彦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借此以减轻心中的凄酸,认真思索起来,道:“你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吗?在兵荒马乱的杀戮战场上,你的小白雁大开杀戒,你的荒人兄弟一个又一个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谈情说爱,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轻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飞才办得到,可惜燕飞却去了应付孙天师。”
  高彦摇头道:“不要说得那般呵怕,我的小白雁怎够瞻子杀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刘裕失声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吗?”
  高彦茫然道:“我在巫女河有甚么遭遇?全赖她引开敌人,老子方避过一劫。嘿!你究竟肯否为我想办法?”
  刘裕为之气结,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够精神为你想办法,你世该好好休息一会,现在离行动的时间只剩卜个许时辰。”
  高彦欲语还休,最後道:“你不要骗我,我的终身幸福全倚仗你了。
  说毕兴奋地走了。
  刘裕坐在地席上,想到工淡真的船该已进入大汁,逆流西往广陵,便肝肠欲断,只想痛哭一场,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领。
  他确已没有回头的路叮走,冈为已失去一切,余下的是肩负的重担子,谢家和北府兵对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终有—天,他会手刀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强夺的耻辱。
  就在此时,脑海灵机乍现。
  
第二章 执假为真

  街上传来蹄音足声、叱喝至乎攀墙踏瓦的混乱响声,形势紧张至极点,显是此地的守将,正调动人马,把客栈重重包围,布下天罗地网——客栈的饭堂却是完全不同的宁静天地,一切吵闹均似与此地没有丝毫关系。
  孙恩似是非常享受身处的境况,双目闪动着充盈智慧的神秘异芒,轻轻松松的瞧着燕飞,柔声道:“燕兄可知自己正掌握着能成仙成道的千载良机,只要你肯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抛开成见,即可到达生死之外的彼岸,成为大罗金仙,完成每一个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仙界。”
  燕飞把注意力从街上扯回来,哑然笑道:“天师把废话省回去吧!坦白说,我现在非常留恋生死之间的这段旅程,并觉得这段路本身已是我的终极目标,甚么成仙成佛本人没有半点兴趣。”
  孙恩笑道:“燕兄有此想法,是人之常情,生死之间的引人魅力正在於此,就像一个游戏,以生为始,死为终。由成孕开始,游戏开锣。我们全情投入,演尽了悲欢离合,在成败之间,忘记了自己只是过客的身分。有人舍不得荣华富贵,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恋,此是理所当然。何况燕兄忽然得道,并不像我般是於看破一切苦修得之。旁观者清,我并不相信轮回之说,所以认为每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如白白错过,实在可惜。我孙恩有一个提议,只要燕兄肯立志向道,不再理会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我不但可以放燕兄一条生路,还可以指点燕兄一条明路。”
  外面是杀气腾晴,比对起来,尤显得孙恩说的生命之谜充满难以描述的诡异。
  燕飞似像孙恩般浑忘了面对的危机,包括与这位有南方第—人之称、贯通天人之道的大师无法避免的生死决战,凝神打量孙恩好半晌,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成仙又如何?大师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间内,凭何晓得成仙是好是坏呢?”
  屠奉三来到刘裕对面坐下,讶道:“你怎么还未休息呢?”
  刘裕现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高彦想我们帮他—个忙。”
  屠奉三愕然道:“当是与小白雁有关,你竟在想这样的事?”
  刘裕没有直接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他想我们为他营造—个与小白雁单独相处的机会,并有凭此征服她的信心。”
  屠奉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苦笑道:“若是举手之劳,我当然会成全他。唉!坦白说,我对此战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如非我们能掌握敌方形势,我们根本没有—拼之力。”
  略顿续道:“你说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岂有闲情去理会私人的意向。”
  刘裕好整以暇的道:“屠兄因何对此战如此久缺信心呢?”
  屠奉三叹道:“问题出在敌我比较上,桓玄和两湖帮水陆两支部队,均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纵使起始时中计落在下风,但其反击的能力却绝不可以轻视。反观我们荒人部队,比对起来仍是乌合之众,勇气有余,却欠组织和训练,亦没有—个有效的指挥系统,不要说如臂使指,连能否执行命今也成为问题。说得难听点便是一盘散沙,兵败如山倒,遇上敌人的顽强反击,我们肯定会乱作—团。”
  刘裕仍是神态轻松,道:“在边荒集的攻防战裏,荒人不是表现出色吗?”
  屠奉三道:“那是完全有异於现今的情况,目标明确、保卫的又是人人熟悉的边荒集,加上有钟楼作指挥台。可是现在须於荒野大河黑夜作战,我们欠缺战阵调遣的缺点将暴露无遗,成为我们致败的因素。”
  刘裕淡淡道:“屠兄不是说过我必须确立荒人统帅的形象吗?眼前便是一个机会。”
  两人低声细语,屋内的人仍是熟睡如死,益添两人谈论荒人此战成败的特异气氛。
  屠奉三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道:“荒人是与别不同的,所以出产了个整天在妙想天开的卓狂生、又明知对方是妖精仍不顾一切投进情网的高小子,试想想看,假设我们能在如此的情况下,仍可以玉成高小子的痴心妄想,而这由没有可能变成有可能的故事,每晚都在卓狂生的说书馆大收旺场,是多么投荒人所好的精采故事?那时谁敢说我刘裕没有资格作荒人的主帅呢?只有这样疯狂的主帅,才是边荒集的特产。”
  屠奉三遽震道:“你的想法很接近卓狂生,确是匪夷所思,且非常合荒人的脾胃。可是问题在我们求胜已属不易,还如何办到此事?只有当局势完全操控在我们手上,我们要敌人往左转,而敌人绝不敢向右转的情况下,我们方或会有机会做得到。”
  刘裕笑道:“若依现时的形势发展,我们确没可能办得到,幸好高小子提醒了我。哈!他等於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
  屠奉三奇道:“他提醒了你甚么事呢?”
  刘裕沉声道:“他告诉我他心中充满恐惧,今我记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情况。起始时我心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当身旁的战友中箭倒地身死後,一切便改变过来,死亡是如此实在和接近,再没有任何安全的感觉。幸好那场仗我们赢了,否则我或者会当逃兵。”
  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恐惧会像瘟疫般蔓延,所以兵败会如山倒,正是恐惧作祟。可是今夜之战,在这方面,敌人显然远比我们优胜。”
  刘裕问道:“告诉我!敌人现在最大的恐惧是甚么呢?”
  屠奉三全身一颤,双目亮起来。
  孙恩一对眼睛爆闪异芒,正容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为没有人知道。人自出生开始,便是迈向一条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是生命的放弃。我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於生死,希望能在这有限的生命内,即使作困兽之斗也要超脱生死。我没法告诉你成仙成圣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深信当你超脱生死後,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而这亦是最诱人之处,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呢?神仙之说,自古已存,是人来自内心至深处的一种渴望和追求。”
  燕飞讶道:“天师既有如此抱负,为何又置身於人世间的纷争襄,岂非矛盾至极?”
  孙恩长笑道:“所以我说燕兄误在执假为真,故而迷途忘返。生命只是一个过程,万物之所以存在,只是人心产生的幻觉。便像一场大梦,梦襄无一不真,你更不会怀疑自己在做梦。梦正是是心的余象,如声音的余韵,如空谷襄的回响。机会就在眼前,燕兄勿要错过啊!”
  燕飞环目四顾。
  纵使是敌对的关系,他仍感到孙恩字字发自真心,显然超脱生死,是这可怕的对手深信不疑的事。
  难道眼前的一切确只是人心制造的幻象?想想也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纵然人生只是一场大梦,但只要梦襄有纪千千在,那这场梦已足可令自己放弃一切,全情投入地享受与纪千千共谱恋曲的动人滋味,且永不言悔。
  “笃!”
  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穿窗而进,钉入在孙恩後方一根梁柱裏.火箭!
  箭附在梁柱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孙恩不为所动,目光凝注燕飞。
  燕飞淡淡道:“天师的说法怕会难以继续下去,动手吧!”
  刘裕道:“屠兄明白了!”
  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了。”
  刘裕再把声音压低少许,凑近微笑道:“敌人最害怕的,是刘牢之的意向,因为如刘牢之背叛王恭和桓玄一方,今次来攻打我们的荆州两湖联军势将全军覆没。而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刘牢之确大有叮能背叛桓玄和王恭,这便是敌人最大的恐惧。”
  屠奉三道:“桓玄虽然手段狠辣,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广,事实上却是贪生怕死的人,所以行事谨慎,不会冒险,如他怀疑刘牢之,绝不会让手下随便越过寿阳,进入刘牢之的势力范围,更要在刘牢之的眼皮子下大兴干戈。”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换了是别人,肯定不敢用此计,但我是深悉情况的人。不论是郝长亨或桓玄一方的人马,肯定有探子至乎内奸在广陵监视刘牢之的动静,以策安全。司马道子写信予刘牢之一事,已成公开的秘密,更少何谦一方知之甚详,并会散播谣言,以动摇刘牢之在北府兵内的威信、”
  屠奉三点头道:“此事确有可能,何谦便曾把刘牢之与王恭结盟的事,通知孔老大。”
  刘裕道:“我最清楚北府兵内的情况,刘牢之是不得不与手卜将领商量此事,消息会因此散播开去。”
  屠奉三道:“若是如此,你这招恐惧大法,将叮以发挥无穷尽的威力、郝长亨是聪明人,深悉人性,也比别人多顾虑,容易杯弓蛇影。”
  接着皱眉道:“可是敌人不足刚上战场的雏儿,我们想骗倒他们并不容易。”
  刘裕微笑道:“屠兄似乎忘记了我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府兵。只要敌人略呈乱象,我便有方法乘虚而入,营造出北府大军从水陆两路杀至的骇人形势,只要今敌人生出恐惧,不求取胜但求保命,此战我们便有必胜的把握。”
  屠奉三现出心悦诚服的神色,点头道:“真的明白了!刘帅!”
  火箭的攻势终於歇下来,整座客栈已陷进火海和浓烟裏去,饭堂内的温度不住升高,仿如人间火狱。
  两大高手仍各据—桌,目光交击,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看看谁先捱不下去。
  烈焰虽仍未波及他们,不过主梁已烧着,其余可以想见。
  地上遍布箭矢,都是射往两人身上被挡开的火箭,默默诉说着刚才一轮箭攻的激烈情况。
  “猎猎”声响,靠近燕飞的最後第三张桌子被上面掉下来一团火球波及,终告起火焚烧。
  对面的孙恩没入浓烟之内,燕飞展开内息之法,口鼻呼吸停顿,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形成护体的气罩,不让火势入侵。
  如此以火箭焚毁一座具规模的客栈,并非上策,城将必须先把附近居民撤走,又要控制火势,可是燕飞却体谅城将的苦衷。要知不论自己或孙恩,均是天下武林最顶尖儿的人物,强攻进来,必是尸横遍地的局面,且没有必杀他们的把握,如能以烈火把他们逼得见势逃遁,再由箭手以乱箭从远处把他们射杀,当然划算得多。但因级数差别太大,城将作梦也没想过他们能在火场内挺这么久,这也难怪,天下间,亦只两人有内呼吸的惊人能耐。
  “蓬!”
  一团火球从上而降,掉往两人中间的位置去,火热遽增。
  “铮!”
  蝶恋花向主人发出动人心魄示警的清音。
  燕飞蝶恋花出鞘的一刻,尚未触地的火球已挟着劲气狂飈,扑脸而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烟烈焰衷,燕飞感到孙恩的气场停滞了—瞬,未能发挥全力。不由心呼侥幸,晓得自己差点输掉此战。
  直至适才火球落下的一刻,孙恩—直在他灵觉的严密监视西,即使孙恩没入浓烟裏,他仍能一丝不误地掌握着孙恩的精神状态,只要孙恩忽然出于,他有十足把握可以作出及时的反击,不会让孙恩抢得尢手,占夺关系生死成败的先机。
  可是在火球落下的一刻,孙恩似像倏地消失了,他再感应不到孙恩,要命的是孙恩的灵觉却完全紧攫着他。
  他既不知该何时出手,更小晓得孙恩会用何手段。
  刹那间整个局势完全改变过来,他已陷於绝对的被动,先机尽失败。
  就在败局将成的关键时刻,蝶恋花的示警正足他最需要的及时雨,忽然灵觉天机失而复得。
  孙恩的全力出手露出不该有的破绽,正因孙恩料想不到他的蝶恋花会有护主的“惊人之举”,更因而生出在道行上及不上燕飞的震撼,所以气场滞了一下,精神的变动影响了他的功夫。
  来自丹劫的灼热真气透剑锋击出,直冲扑面而来的烈焰狂劲最强大的核心处刺去,命中孙恩的劲气锋尖处。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凌厉的剑气如於烈焰添上最助燃的火油般,毫不费力地穿透火焰,化为一柱蓝晶晶的惊人光焰,立即令周遭的火焰世界像星辰比之皓月般的黯然火色,照破了浓烟烈焰,把原本隐藏在火烟后的孙恩身影勾画出来,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眼睛所见。
  来自丹劫的真劲剑气顿然威力倍增,不但彻底破去孙恩借火势攻来的一招,还直刺往孙恩双掌平推的掌隙间处,精准如神。
  孙恩诧异之下立即变招,两掌合拢,成掬手状,发出另一股真劲,迎上燕飞有如神来之笔的“剑焰”。
  燕飞从没想过丹劫剑气有此奇效,心中想到的是如不能在此特异的环境下击杀孙恩,大有可能永远部没法击败他,岂敢犹豫,人随剑势,竟就那般全力催发剑气,往孙恩扑去,完全无视临身的火屑焰风。
  “蓬!”
  孙恩的真劲与蓝白的剑焰交击,立时化作往两边激溅的蓝色光点,有如烟花盛放,诡美至难以用任何言辞形容其万一。
  孙恩浑体剧震,闷哼—声,往後飞退进入另一股浓烟襄。
  燕飞亦被反震之力轰得往後挫退。
  “哗啦啦!”
  主梁终受不住烈焰的摧残,颓然折断下堕,火屑飞舞襄,大小火球从屋顶掉下来,仿如大地终结。
  燕飞暗叹一口气,迅速倒退,以别人的高速避过焚身之险,同时以丹毒的冰寒真气护体,倏忽间已退至饭堂边缘,再冲天而起,撞破仍在燃烧的瓦顶,就那么来到火场上空处。
  四周尽是卷旋向上的浓烟,既看不到包围的敌人,敌人也看不到他。
  燕飞知道已失去击败孙恩的天赐良机,更清楚已向孙恩证明了自己的“心中一动”是真材实料。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三章 雪中送炭

  燕飞在山野飞驰,神舒意畅,朝淮水的方向推进。
  他感应到孙恩在后方十多里处追来,感觉清晰而不含糊,胜过以前任何一次的情况。蝶恋花在火场内示警护主的鸣叫,似如暮鼓神钟般唤醒他灵觉的某—部分,令他朝“仙界”迈进了—步。
  日月丽天大法在体内运转,他这门自创的运功法门已由繁入简,口诀是退阴符、月诀为进阳火,阳九阴六,丹劫到达阳之极,水毒阴从阳生,如天道日月的循环流转,体内真气去而复来,阳极阴生,阴极阳现,轻松得如飞鸟翔空、舒闲似鱼儿戏水,疾奔近五十里路,仍没有丝毫劳累的感觉,痛快得难以形容。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成了半个神仙,不受一般的人间规条束缚,对孙恩他再没有半丝惊惧。
  这不是说他认为自己可以胜过孙恩,事实恰好相反,若他现在被孙恩追上,纯较量武功,他肯定自己仍是败多胜少。纵然刚才在那样占尽上风,又把丹劫剑气发挥至颠峯的当儿,仍只能把孙恩击退,便晓得孙恩的黄天大法实在他之上。
  可是他已掌握到孙恩的弱点,明白到孙恩并非无懈可击,关键处在“道心”的比拼上,他燕飞的成就更是秘不可测,连自己亦弄不清楚。
  想想也觉好笑。
  他是在糊里糊涂下占得上风。
  现在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孙恩正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他燕飞,好在他的“道功”有进一步的突破前,把他赶尽杀绝,去了他这能在“道法”上威胁和挑战他的大敌,再无暇去理会他之外的任何事。
  他决定把孙恩引得深入边荒,然后和他在边荒斗法,—决胜负。
  就在此刻,他感应到尼惠晖。
  在营地南面的旷地处,二干名荒人部队中最精锐的骑兵,正接受刘裕的训示。这支部队将由最擅攻的慕容战指挥,战士主要由骑术超卓的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族人组成,只有小部分夹杂其他胡汉战士。
  刘裕要教导的是如何扮作北府兵的方法,最后道:“北府兵于黑夜进攻时,便采用我刚才说的号角和鼓音指挥的方法,是由谢玄所创,敌人一听便分明。只要你们出奇不意,又能配合我们,敌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真伪,”
  屠奉三道:“北府兵最擅野林冲击战,苻坚也因此一败涂地,进攻时须又狠又准,教敌人没有翻身的机会。”
  众战士不敢喧哗,齐举兵器,以示抛头颅洒热血的无畏勇气,士气高昂。
  刘裕向慕容战道:“一切拜托慕容当家了,大小姐会派出引路之人,最重要是避通敌人哨探,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攻击的位置,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战伸出两手和他相紧握,双目闪亮的道:“刘帅此计妙绝,我慕容战定不会让刘帅失望。”
  燕飞心湖浮现出尼惠晖的妖艳佗容,并不清晰,有点像波纹荡漾的水面反映出来的倒像,使燕飞晓得她距离他很远,可能是数十里,也可能在百里之外。
  他直觉感到她正在施展弥勒教的妖术,搜索宋悲风的行踪,他没法掌握她的位置,只感应到她所在处的方向。
  忽然间,他知道与孙恩的决战已不再局限在他两人间,至少多了个实力强横的参与者。他必须立即赶去对付尼惠晖,因为宋悲风正陷身动辄送命的危险裏.安玉晴更可能亦在其附近。
  不论为公为私,他都要除去尼惠晖,杀了她,或可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令他回复昔日的光采。
  思索间,孙恩又追近里许。
  他是故意让孙恩追近点的,因为他要令对方生出错觉,以为在轻功上可胜过他。
  当把孙恩诱入边荒的时候,孙恩会发觉自己错得很厉害。为了纪千千,我燕飞将会全力与你老兄周旋到底。
  屠奉三和刘裕并肩往码头区掠去,前者道:“水路的部分会困难得多,敌人既曾点算过我们船只的数目,兼之郝长亨等人在水道上打滚多年,纵然在黑夜裏,仍可一眼看穿是否北府兵的水师船。”
  刘裕道:“屠兄是否认为自己不会卜当,推己及人,所以作出郝长亨不会上当的判断呢?”
  屠奉三讶道:“刘帅比以前更懂揣摩别人内心的想法,我确是这么想。”
  略顿续道:“我敢肯定陆路方面必可奏效,因为桓玄—向以北府兵为假想敌,自他接掌军权后,便着下面的将领研究北府兵的战术,只要慕容战依足刘帅的吩咐去办,当可鱼目混珠。照我看只要击垮莉州军,郝长亨失去陆路的配合,只好慌忙撤退。”
  刘裕道:“如此高小子势将好梦成空,唉!我也正为此头痛。”
  码头区火把光照射耀天,江文清、阴奇、程苍古、费二撇、席敬等一众擅长水战的将领,正在等候两人。
  江文清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英气勃勃,趋“叫低声道:…北府兵的老明女求见刘帅,他要见到刘帅才肯说话。”
  两人为之愕然。
  刘裕道:“是谁呢?”
  江文清沉声道:“是何无忌。此事不可张扬,若传出去,会为他招杀身之祸。”
  屠奉三一颤道:“何无忌不是谢玄在世时的亲卫头子吗?他还是刘牢之的外甥。”
  刘裕点头应是,向江文清道:“他在哪裏?”
  江文清道:“刘帅请随文清走。”
  刘裕对屠奉二道:“水路的行动暂停,一切侍我和何无忌谈话后再说。”
  屠奉三点头答应,提醒道:“人心难测,勿要轻信与刘牢之有亲密关系的人。”
  刘裕心中浮现何无忌英武正直的模样,道:“明白了!”
  燕飞推断宋悲风处于险境,并非胡乱猜想,而是合理的推测。
  尼惠晖持有合壁的天地佩,该叮凭天地佩的感应直追至边荒去,而宋悲风亦凭心佩的感应掌握到尼惠晖的位置,故晓得该遁往何方。
  现在尼惠晖舍天地佩不用,改以她的搜魂异术搜索宋悲风,是因明白问题所在,不知就襄的宋悲风大有可能因而中计。
  尼惠晖并非单独一人,随行的有弥勒教的四大金刚,明日寺的竺雷音和艳尼妙音,这样的实力,只要策略上运用得宜,加上天地佩的妙用和尼惠晖的妖术,可布卜天罗地网,对付宋悲风这条鱼儿。
  因此燕飞须抛开一切,赶往协助木悲风,顺道和弥勒教的余孽来个了断。
  尼惠晖方面的实力是不可轻视的,他能否胜过与竺法庆并称的尼惠晖仍是未知之数,加上还要应付与她随行的高手,此战确足异常闪险,假设最后演变为孙恩与尼惠晖联手,他和末悲风必死无疑。幸好这可能性不大。
  孙恩已追至后方七、八里处。
  在星空之下,淮水出现前方,继续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湍流往东的旅程,默默地漠然不理发生在她两旁人世间的恩怨,哪管城市变为废墟、良田化作荒地、沃野转为焦土。
  燕飞的心灵—片平静,无畏无惧,加速朝淮水飞掠而去。
  在新娘河基地边缘处的一个营帐内,刘裕见到何无忌。
  何无忌现出激动的神色,扑上来抓着他双手,叫道:“刘裕!”
  刘裕向江文清打个眼色,江文清识趣地退出帐外去,还命人把守叫方,防止任何人接近。
  何无忌一身夜行劲装,背着一把大刀,双目射出浓烈的光芒,反映心内激荡的情绪,用力抓苦他一双手。
  刘裕道:“还有谁看过你的脸?”
  何无忌道:“只有文清小姐,我相信她会守秘密。”
  又道:“如不是玄帅死前多次提醒我,我定会和二舅大吵—场。”
  刘裕感激的点头,拉他坐下,道:“你怎知道我在这裏呢?”
  何无忌放开他的手,岔然道:“我是猜到的,二舅着我在新娘河的淮水下游集结水师船队,并指令三天之期一到,立即进占新娘河,把大江帮的基地焚为焦土,我便猜到刘兄在这裏,所以冒险到来试试能否见着你。”
  刘裕不由为他的安全担心起来,皱眉道:“此事还有何人晓得?”
  何无忌道:“只有为我掩饰的几位兄弟知道,他们全属玄帅的亲兵系统,绝不会出卖我们。”
  刘裕道:“你是否升了官呢?”
  何无忌道:“我现在是可领军的先锋将。唉!我真不明白二舅,他是否要把你赶尽杀绝呢?你曾到广陵来我是事后才知道,二舅公布你和他立下的令状,惹起军中很大的反感,实是不智。他又秘密召我去人,要我负责断去荒人后撤之路。告诉我,我可以干什么呢?”
  刘裕一对眼睛立即亮起来,道:“这支水师部队是否由你全权指挥?”
  何无忌道:“我的副将是二舅的人,不过我可以干掉他,我是豁了出去哩!”
  刘裕愕然道:“疏不间亲,你这样做,不是等于背叛刘爷吗?”
  何无忌双目透出崇慕的神色,坚定的道:“我随玄帅南征北讨多年,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有义之所在,认清方向,方能择善而从之,做个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好汉子。所以安公弃女婿王国宝而不用,玄帅不挑选二舅和何谦而拣你。事实上玄帅也可以栽培谢琰,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正因大义当前,家族也要放在次—等的位置。二舅的确令我失望,竟与桓玄之辈为伍,你又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不但不懂珍惜你这晚辈,还要整治你,谁人心服呢?玄帅生前很欣赏荒人,赞他们有不甘于屈从命运的大无畏精神,二舅却偏要在他们四面楚歌的时候落井下石,教人齿冷。”
  刘裕明白他是因想起谢玄,所以眼中现出如此神色,更感觉到他是言发于衷,字字真诚。点头道:“你不用直接卷入此事内,却可以帮我—个大忙,事后亦不会被人看穿你和我的关系。”
  何无忌一呆道:“怎能办得到呢?”
  刘裕道:“你明白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何无忌茫然道:“我只知执行二舅的指令,其他一切都不清楚。”
  刘裕扼要的解释一遍,听得何无忌目瞪口呆,既想不到有两湖帮和荆州军牵涉在内,更想不到刘牢之如此狠绝卑鄙。
  刘裕心忖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希望以谢玄的慧眼,不会看错何无忌这个人,遂说出自己的计划,道:“你只须虚张声势,在我们离开新娘河的一刻,驱船队逆流而上,过新娘河而不入,直趋涡水和淮水交汇处,此战我们将可稳操胜券。”
  何无忌欣然道:“没有问题,我可以装作须于淮水布防,以肯定你们没有回来,谁也不会怀疑我在暗助你们一把。”
  又定神打量刘裕,道:“玄帅确没有挑错人,这确是在如今的形势下最高明的策略。”
  刘裕伸手抓着他的肩头,道:“兄弟!你的雪中送炭我永远不会忘记。”
  何无忌苦笑道:“我的心情很矛盾。唉!怎么说好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很多人不看好你们今次反攻边荒集的行动。”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们成功了又如何呢?”
  何无忌—震道:“二舅会更顾忌你。”
  刘裕晒道:“顾忌我又如何呢?他可以不让我归队吗?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你二舅大有可能背叛与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联盟,改投司马道子。”
  何无忌色变道:“不可能吧?二舅现在和何谦势成水火,怎有与司马道子合作的可能性呢?”
  刘裕沉声道:“司马道子杀了何谦又如何呢?”
  何无忌哑口无言。
  刘裕拍拍他肩头道:“人是会给权力和富贵蒙蔽的,你二舅已再不是以前的刘牢之,任何阻碍他达到目的者都会被他铲除,我不例外,你也不会例外,所以小心点。”
  何无忌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将来有—天如刘兄处于—个可以决定二舅生死的位置,刘兄可否看在我的分上,放他一马?”
  刘裕苦笑道:“是否言之过早呢?不过我可以答应何兄,如真有那样的一天,我绝不会亲手对付他,至于他要如何做,便是他的事了。”
  何无忌感激的道:“玄帅说得不错,刘兄确是有情有义的人,是我们北府兵未来的希望。起始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如仍怀疑你的本领,便是大蠢材。”
  刘裕心中感激谢玄,心忖恐怕连谢玄也想不到何无忌能于此生死关连的时刻,发挥这般大的奇效。
  道:“何兄在我们离上后,好好尽忠职守,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满刘爷的态度,还要比任何人对他更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他,而是玄帅和北府兵,令北府兵能保持凝聚力,否则纵使我收服边荒,仍是没有作用。”
  何无忌道:“明白了!”
  又道:“现在北府兵年轻一辈的将领,人人均视你为继玄帅后另一位有本领的领袖,只要你反攻边荒集成功,谁想为难你,等于与整个北府兵为敌。”
  刘裕心中一阵凄酸,自己表面的风光,又于事何补,如此失去了王淡真,以后还可以快乐起来吗?
  更清楚自己是无路可走,剩下唯一的道路,就是争霸之路。但这可以疗治心内的伤痛吗?他不知道。
  何无忌起身道:“我必须全速赶回去,好与你们配合。”
  刘裕也站起来,与他双手紧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无忌戴上头笠,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紧握他一下后,出帐去了。
  刘裕呆立帐内,脑袋—片空白。
  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背后温柔的道:“有什么新的消息呢?”
  刘裕转过身来,接触到她一对明亮的美眸,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淡淡道:“高小子的梦想或许会成真哩!”
  
第四章 淮水风云

  在慕容战率领二千名战士离开后两个时辰,船队起航,载着的是另一批达五千人的战士,与慕容战的部队合起来共七千人,是现在荒人能加入作战的精锐。
  刘裕和屠奉三深明兵员贵精不贵多的战场定律,这七千人均来自以往各汉胡派系帮会,又或合作惯了的夜窝族,悍勇擅战,只要策略得宜,可以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在诸般条件配合下,形势已转为对他们有利,故人人战意昂扬,定要藉此战打响头炮,继燕飞斩杀竺法庆后再振荒人的威势。
  屠奉三非常聪明,因深悉己方组织上的弱点,故以百人为一个作战单位,每单位配以能独当一面的领袖,即使情况混乱,仍不会失去行动的方向,各单位领袖可以随机应变,自行决定策略。
  对付郝长亨的战船队分为两组,十二艘战斗力最强的双头船为—组,由江文清负责指挥。另一组包括司马道子赠送的五艘战船、由小型货船改装的战艇二十八艘,以及八艘货运船。
  当到达涡水和淮水交汇处,船队会兵分两路,屠奉三的运兵船队北上涡水,逆水而上二里后,卸下兵员,便会顺流而回,配合江文清夹击郝长亨数目达三十艘,包括“隐龙”在内的战船部队。
  江文清的十二艘双头船,会过涡水而不入,直趋淮水上游,当藏身在淮水南面支流的郝长亨发觉形势不妙时,淮水上游已被截断去路,且把顺流攻击的优势拱手让人。
  此时郝长亨仍可死守支流,可是当晓得北府兵水师船过新娘河而不入,势必以为刘牢之背叛了他们,与荒人联手,只好冒险突围,如此江文清和屠奉三将有机可乘,展开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以“隐龙”为主目标。
  整个谋略部署尽见屠奉三的智谋。
  其他二万余荒人则负责从陆路运送粮资到淮水南岸,由于不用怕刘牢之的船队突袭,故此他们不需武装,只靠数百战士虚张声势。他们是饵,可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们反处于最安全的情况下。指挥他们的是姬别和红子春,两人均是老江湖,有足够的应变能力。
  慕容战手下的人是全骑兵部队,有来去如风的机动能力,即使在对等的情况下,凭这批人的强大战斗力,仍可正面硬撼荆州军,何况主动全掌握在他们手上。
  当船队开离新娘河,刘裕已晓得赢了这场水陆大战,问题在能否完成高彦的心愿。
  最后一艘船离开基地时,陆路队伍亦浩浩荡荡的出发。
  刘裕卓立高岗之上,注视着整个形势。
  他身旁是双目发亮的高彦,正兴奋地等待刘裕的指示。他与小白雁的恋情己被卓狂生传遍荒人之间,为此战平添了无限的姿采,战争再不纯是杀人与被杀的扫兴事。
  另一边是卓狂生,双目射出狂热的神色,使人怀疑他正默默记录着这荒人光辉的一页。
  三人身后是牵马而立的二百名战士兵。
  这是慕容战的骑队外另一支骑兵队,人人均是百中挑一的高手,负有特别的任务,为的当然是多情的高少。
  刘裕唇角的笑意忽然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道:“我们去吧!”
  手下忙把三人座骑牵来。
  刘裕飞身上马,此时他忘记了一切,只晓得赢取眼前的战争。
  且是彻底的胜利。
  千千!
  你晓得我现在往哪裹去吗?
  大地一片银白,正是这场大雪,令荒人可以突围而出,逃往新娘河。
  这或许是今冬边荒最后一场雪。
  燕飞在此纯美洁净的世界孤独地滑翔,但心中填满对纪千千的热爱,而没有丝毫寂寞的感觉。
  即使人世间一切发生都是短暂而虚幻,他和纪千千的爱恋却是不容置疑的至美至真,舍此之外再没有其余。
  千千啊!我现在要去的是“边荒四景”裏最神妙的一景,也是你阻止我说出来的一景——白云香涧。每逢大雪之后,庞义会到密藏于白云山内的神秘香涧采泉水,用作酿制雪涧香。
  终有一天我会与你携手到这裏来欣赏雪涧香的故乡。
  刚才当燕飞被孙恩追至身后不到两里的近处,立即改外呼吸为内呼吸,晋入胎息的境界。
  就在那一刻,他感应到心佩的“跃动”和“呼唤”。
  他不明白是如何办到的,不过那已无关重要,正如他也不明白蝶恋花为何有示警护主之能。
  他再感应不到孙恩,也知道对方亦感应不到自己。
  刘裕领头疾走十多里后,下令休息片刻,以保持战马的体力。
  他有信心可一丝不误的依计划的时间进入攻击的位置,天衣无缝地配合江文清和屠奉三。
  百多人在黑暗的密林下马休息。
  刘裕、卓狂生和高彦三人徒步走上前方的高丘顶上,蹲下来遥观右方淮水的情况,己方的船队因逆流而上,尚未到达。
  刘裕低声道:“我现在说的每—句话,高少必须牢牢记着,卓馆主则负责记录。”
  卓狂尘连忙取出纸笔。
  高彦失声道:“我的娘!你要公开我的秘密吗?”
  卓扛生欣然道:“你该感光宗耀祖才对。放心吧!我把刘爷的话记下来,是怕你忘记了精采的情节,说故事的仍是你,钱是放入你的袋子里,我只抽取三成作佣金,明白吗?”
  刘裕道:“小白雁肯定是在‘隐龙’上,我们必须击沉‘隐龙’,方可以进行‘小白雁之恋’的故事襄最精采的一章,故名之为‘英雄救美’。”
  卓狂生更正道:“是‘多情高少义救小雁儿’。”
  刘裕不理高彦的反应,笑道:“什么都好!正当我们要杀小白雁之际,我们的多情种子再控制不住,背叛了边荒集,竟出手救走了可以之勒索聂天还的重要人质,逃进边荒里去,还要躲避我们的追捕。我们的忙帮到此为止,以后的就看你老兄的手段哩。”
  卓狂生像擂鼓助兴的笑道:“非常精采,真亏我们想得出来。”
  高彦呆看着刘裕,好一会才回复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如她要走,我如何拦得住她呢?”
  卓狂生骂道:“枉你这小子自认聪明,却这般愚蠢,你忘了刘爷说过要追捕你们吗?到时我们会虚张声势,你则全力救美,带她逃往边荒集的无人僻处,好令小白雁从人质转作爱情的俘虏。记着须绘影绘声,说得寸步难行,除倚赖你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与你作一对同命鸳鸯,生死与共的逃避我们的毒手。”
  刘裕知高彦性格,提醒道:“勿要说得太过火,说出夸大至连对你情根深种的小白雁也不相信的话,—切责任自负。”
  卓狂生道:“高少夸大才是正常,老老实实反令人生疑,我认为还是依高少平日的作风才是高招。”
  高彦给两人你一语、我一句的弄得哭笑不得,可是眼睛却发亮起来,道:“你们不会打伤她吧?”
  卓狂生笑道:“我们集荒人最有智慧的几个脑袋想出来的东西,会差到哪襄去呢?我们会把她点倒,禁制她的穴道,你便可以软玉温香的抱着个小美人逃走。我们当然会教你解穴的方法,但你却要装作不懂解穴的手法,走远了才误打误撞的乘机解穴。”
  高彦开始兴奋,喘息着道:“哈!误打误撞?我岂非可以享尽温柔?被制后她的神智能否保持清醒,否则怎晓得我是如何英勇?”
  卓狂生道:“制她的是老子的独门手法,保证她没法自行解开,她会变得软弱,四肢乏力,但神智清醒,可是你千万不要乘她之危,占她便宜,让她看不起你。”
  又加一句道:“要占便宜可在试图解穴时想办法。”
  高彦差点磨拳擦掌,但又开始担心另一方面的事,道:“你们有把握击沉‘隐龙’吗?她并非一般的战船。”
  刘裕道:“‘隐龙’并非普通的战船,但我们亦非普通之辈。今次大家为你想尽办法,成功失败,须看我们兵器大王姬公子设计的‘破龙箭’是否管用。时间差不多哩!我们起程吧!”
  孙恩和尼惠晖是敌对的关系,天师道与弥勒教更是势不两立。可是若燕飞扯入他们的关系裹,那比较之下,杀死燕飞方是他们最紧要的事。
  燕飞在应付孙恩的同一时间,不得不对付尼惠晖,是因别无选择,他必须助宋悲风脱离险境。
  白云山位于颖水东岸,离开边荒集只有十八里。
  这是块得天独厚的山区,白云山脉把方圆三十多里的区域团团围绕,山势峻伟,人迹罕至,长满奇花异树,宛如荒芜的土地上的仙境胜地。
  主峯摩云岭突出群峯之上,白云香涧便是从主峯倾泻而下的垂云瀑分出来的石泉涧,经过一片桂树林的泉段,更是树香四溢,因之而得名。
  燕飞进入山区后,又从内呼吸转回外呼吸,登时心中一震。
  他感应到孙恩,仍紧迫在他后方,距离由最接近的二里拉远至三、四里,显然纵然他内呼吸和收敛精神双管齐下的情况,仍避不过他的精神感应。
  可是他却感应不到对方。
  由此推断,孙恩的精神修养,胜他至少一筹。恐怕只有进入无知无觉、睡与醒之间的胎息状态,方能避过孙恩的寻踪搜迹。
  出乎料外的情况,令他想无以奇兵突袭尼惠晖一伙人的如意算盘登时打不响,不得不改变计划,先与宋悲风会合,再想办法应付两方面的劲敌。
  不留痕迹地掠过近两里的密林区,燕飞从白云山的支脉登上山区,当他到达山脉另一边的危崖处,美景展现眼前。
  摩云岭在北面没入缭绕的云雾裹,垂云瀑似从虚无处奔泻而下,如珠帘倒挂,水声烟色,远呵近拂依山势而立积雪挂冰的老松树,令人叹为观止。水瀑尽处,形成阶梯瀑布,瀑布逐级下跌,仿如正演奏视觉的天然乐章。
  经过边荒一段荒芜之旅,骤然见到展露眼前的美景,那种震撼,确非言语能形容。
  一时间燕飞忘记了一切,只想到纪千千。
  何时才能与她携手到此一游呢?
  刘裕把战马安置在密林内,留下十人看守,领着突击队朝两湖帮战船藏身的淮水支流潜去。虽是近百人在夜林内疾行,可是人人均是一流的好手,没有发出任何的风吹草动。
  卓狂生肩上扛着个长达五尺,宽约两尺的木箱子,仍是步履从容,看得刘裕心中赞许,暗忖卓狂生的武功绝不在屠奉二、慕容战和拓跋仪等人之下,今次有他随行,活擒小白雁的机会肯定大增。
  高彦则隐隐猜到箱内的东西当是姬别制造的厉害武器,可予超级战船“隐龙”致命的一击。他很想开口询问,不过看刘裕和卓狂生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问也是白问,只好闷在心襄,暗中则祈求姬别弄出来的东西有灵有性,勿要让他好梦成空。
  随行的战士除拿手的兵器外,都多带一副弩弓和两筒弩箭,这是从边荒集直带到这裏来最有杀伤力的长程攻击武器,所余无几,由此可见这支突袭的部队,并不是来应个景儿,而是负担着能决定胜败的重要任务。
  刘裕既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又曾探察过两湖帮埋伏的地点,由他指挥这次行动,是不作他想的最佳人选。
  刘裕发出停止前进的鸟鸣声,众人连忙止步下蹲,气氛沉重紧张。
  刘裕卸下背着的特大弩弓,苦众人待他片刻,掠出密林,探察敌情去也。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刘裕回来了,欣然道:“两湖帮的人已全登上战船,伺机而发,可见他们掌握到我们的动静,还以为机会来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很难怪他老兄,换了我们任何一个是他,也以为胜券在握,哪想得到我们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刘裕重新把超级强弩背到背上去,道:“来吧!”
  领先走出密林外。
  众人随他走上一道斜坡,到抵达坡顶,人人精神为之一振。
  淮水从右方流过,前方是一道宽若十丈的河流,三十艘战船分成两队,分泊两岸处,离交汇处只有数十丈,没有任何灯火,像与黑暗和河水融合随时会扑出来择肥而噬的河怪。
  高彦一眼认出“隐龙”,她排在对岸船队中间的位置,表面看不觉有任何特异处,高彦当然深悉她的厉害。
  想到小白雁正在船上,心儿不由忐忑狂跳起来。
  卓狂生向他笑道:“你又不是情场生手,胆子这么小吗?”
  高彦气得不理他。
  刘裕把大弩放到地上,摆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以脚力把大弩撑开,又固定支架。
  卓狂生见状忙打开木箱,取出一支形状古怪的大弩箭,箭身附有八个火油弹,双手捧着来到刘裕身旁。
  众战士不待吩咐,纷纷选取有利的攻击位置,准备弩弓弩箭。
  高彦瞧着卓狂生和刘裕合力把怪箭安置到弩弓上,怀疑的道:“这样的箭怎会有准绳呢?”
  刘裕笑道:“你没看过我练习的情况,当然没有信心。”
  卓狂生兴奋的道:“待会我们的刘爷会令你大开眼界,射出这支你和小白雁定情的信物。”
  高彦讶道:“你何时变成马屁精,刘爷前刘爷后叫个不停,叫到我全身毛孔都竖个笔直。”
  卓狂生哂道:“谁能给我夺回边荒集,我都会拍他的马屁拍得他高高兴兴的,因为他是我的长期饭票。”
  刘裕沉声道:“来了!”
  高彦别头瞧去,十二艘双头船正威风八面的逆水驶上来,快要驶经两湖帮埋伏的支流河口。
  卓狂生冷笑道:“郝长亨已错过唯一扭转败局的时机,你道他现在会怎么办呢?”
  
第五章 白云古刹

  在星空之下,一座古刹孤寂地座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遗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广场正巾处,一尊卧佛纵然被野草侵扰,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梦,左右两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仆。
  这是白云山区内唯一的古寺,位于南脉一个环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过早在汉末时期已被荒弃了,荒人称之为卧佛寺。
  燕飞并不是第一次到这裏来,当年淝水之战时,他在白云山北面遇卜任遥,被他击伤,后来碰到任青堤,被她诓到这襄来,还被她暗算受重创,最后为自救行险服下丹劫,致有以后的种种遇合,其中过程,曲折离奇,直至此刻他仍有点难以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江凌虚当日亦曾现身,看破是个陷阱,不战而退。
  想起其时的当事人任遥、曼妙和江凌虚均已作古,人事不知翻了多少遍,岂无感触?
  卧佛寺主堂隐透火光,情景诡异,隐透出莫测其高深的况味。
  可是燕飞却清楚把握到心佩确在古刹内,不由大感奇怪。
  如寺内的人是宋悲风,便颇不合理。照理宋悲风应是千方百计躲避尼惠晖等人的搜捕,没理由守在这么目标明显,且不利逃遁的地方,还有大模大样的生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燕飞跃落广场,绕过卧佛,朝破落的主堂入口处走去。
  江文清领着代表大江帮仅余的战斗力量的十二艘双头战船,终到达河流交滙点,继续西上。
  卓狂生所说郝长亨错过的时机,正是此刻。如郝长亨发觉有异,能早一步于江文清占上游之利前,由隐伏处顺流迎击,大有机会重创江文清的船队,然后从容逸走。
  不过屠奉三早猜到郝长亨来不及作出最适当的应变。
  首先郝长亨为他们所惑,认定所有荒人的船只均用来载运沉重的粮货,所以虽掌握到荒人动身撤退的时刻,却没想过来得这么快。
  其次是他以为荒人的船队会北上涡水,岂知荒人船队一分为二,最具战斗力的十二艘双头船从两里外的河口突然改为西上,郝长亨晓得不妙时,已错过时机,从主动变为被动。
  最妙是郝长亨存有侥幸之心,会认为双头船西上是要从颖口转上边荒,重占秘湖基地,好能保证南方的物资源源送来,而不是识破他们和荆州军的军事行动。
  在如此心态下,郝长亨会认为一切仍在掌握裹,只要歼灭驶上涡水的荒人船,渡河的荒人则由荆州军侍候,便大功告成。
  所以卓狂生说渴望看到郝长亨如何应变,便可从而推测他是否中计。
  “隐龙”亮起灯火,打灯号传递命令。
  赤龙舟纷纷升帆,开始起航。
  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出河口后往西或往东,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往西的话,代表郝长亨意识到奸谋败露,决定闯过江文清的一关逃走。如朝东去,则代表郝长亨仍依原定计划,与荆州军联攻荒人撤退的水陆队伍。
  刘裕心中一片平静,胜利已来到掌心之内,不论郝长亨作出哪一种选择,注定难逃此劫。
  荆州军那方面情况更劣,当荆州军发觉何无忌统领的水师船队过新娘河而不入,必定心生疑惧,到慕容战扮作北府兵从东面强攻,屠奉三的荒人部队义从涡水方向杀至,荆州军不立告崩溃方是怪事。
  一切都在掌握裏,就看高彦的心事能否如愿以偿。
  最紧张的是高彦,脑袋一片空白,头皮发麻地瞧着形势的变化。
  排在最前方的两艘赤龙战船,出河口后转束而行。
  卓狂生拍额道:“老郝中计哩!”
  刘裕沉声道:“让他们离开,不要动手!”
  众皆愕然。
  入目的情景,即使以燕飞的镇定功夫,亦差点道心失守。
  破落的主堂早失去往日香火鼎盛时的光辉,不但尘封网结、野草滋蔓,供奉的佛像亦只剩下数堆难以辨认原状的塑泥堆。可是在这宽广的空间裏,被清理出一片乾净的地方,还铺上一张柔软的地席,燃着两盏油灯。
  在油灯两点闪跳不定的火焰中,尼惠晖盘膝安坐,法相庄严,使人没法联想到她过往放荡的行为。
  她背上插着拂尘,一身素白的麻裳,脸上不施半点脂粉。当燕飞踏入本为大雄宝殿主堂的一刻,仰起俏脸来看燕飞,能摄魄勾魂的一对美眸看得是那么深情和专注,便如久候爱郎幽会的美女,终盼到情人来会。
  一丝温柔的笑意从紧抿的樱唇漾出来,轻轻道:“坐吧!”
  假设尼惠晖一见燕飞,立时变成雌老虎般攻击他,燕飞反会心中舒服,因为理该如此。可是尼惠晖现在摆出的姿态,却令他糊涂起来,不知她要耍什么手段。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肯定周围没有其他埋伏。弥勒教的四大金刚、竺雷音、妙音等人到哪裏去了呢?难道尼惠晖有信心凭她一个人便可以收拾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尼惠晖充满前所未有的诱人之貌,白麻袍柔软地覆盖她的肉体,却没法掩蔽反特别强调她能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的线条。她表面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却偏最能勾起男性的七情六欲。
  看似矛盾,却偏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燕飞有点怀疑她正在施展某一种高明和不着痕迹的媚术,只要他道心稍有失守,对她生出男女之想,她会觑隙而入,置他于死地。
  心佩并不在她身上。
  瞧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燕飞感到失去了主动。
  尼惠晖忽然皱起眉头,撒娇的轻嗔道:“惠晖叫你坐嘛!还呆头鸟般站那襄干什么呢?”
  她低沉却充满诱人磁力的声音在大堂回荡着,今燕飞仿如置身在幻景裏,做任何事也不用负担后果。
  燕飞心悬宋悲风的情况,暗叹一口气,缓缓移到她的方地席的边缘处学她般盘膝坐下。
  尼惠晖像个小女孩般赧然瞄他一眼,垂首喜孜孜的道:“终于盼到你来哩!人家有最要紧的事和你商量呢!”
  燕飞心中唤娘,不但受不了她烟视媚行的情态,还完全摸不清她的手段,顿感落在下风。最大问题是虽明知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如狐的超级妖妇,可是此刻横看竖看,她仍只是个动人至极点的尤物,使他没法出手。
  她究竟有何意图呢?自己不是她的杀夫仇人吗?
  高彦失声道:“老刘你是说笑吧!只有在这个位置,敌人才会任我们鱼肉,你竟说什么都不做,岂非白来一趟。”
  他们埋伏的丘陵,居高临下俯视与淮水交汇的河口,形势险胜,确难找另一处地方有此优越的地理形势。
  卓狂生也焦急的道:“‘隐龙’起航哩!刘爷快考虑清楚,勿失良机。”
  刘裕看着四艘赤龙战舟双双转入淮水,往东驶去,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道:“我不是不动手,更不会让高小子你空手而回,而是要等待更佳的时机。现在老郝方面军心稳固,队形完整,进退有序,我们如施突袭,只可以乱他阵脚,造成的破坏非常有限,逼他改变主意,往西逃亡,反令大小姐首当其冲,战个两败俱伤,岂是智者所为。”
  卓狂生皱眉道:“但我们也将失去重创‘隐龙’的大好机会。”
  刘裕摇头道:“不!机会仍在我们的掌握中,郝长亨已经中计入局,再没有别的选择,当他看到下游被北府水师截断,老屠的战船又从涡水顺流驶回来,会以为北府兵和我们联手对付他,而他的唯一逃路是立即掉头,不是去闯大小姐的一关,而是趁末被截断这处河口前,从支河逃走,那时最佳的攻击时刻将出现,我们在两岸同时发动火攻,杀老郝一个措手不及,更显得我们用兵如神的威风。而我们所余无几的战船则不用正面和他们交锋。如此划算的事,我们怎可以放过。”
  接着迎上两人目光,微笑道:“只要郝长亨短期内回不了颖口,他买予姚兴的粮资势成我们囊中之物,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我们反攻边荒集的行动将可以全面展开。”
  卓狂生和高彦都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看着他,他们想的是一时得失,比较起来,刘裕着眼的却是整个形势的发展。
  高彦嗫嚅道:“那我的……我的……”
  最后两艘赤龙战船驶经脚下的河口。
  刘裕两手抓着他肩头,欣然道:“放心吧!我正是为你着想,方冒这个计算过的险。只有在两湖帮军心大乱,亡命逃窜的时候,你的英雄救美方行得通,否则即使烧掉‘隐龙’,你的小美人仍可以跳上另—艘赤龙舟,溜之大吉。对吗?”
  卓犴生吐出一口气,点头道:“我这部边荒的史书肯定愈来愈精采,高小子,你知不知道下面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高彦心神不定的问道:“叫什么鬼名字?”
  卓狂生柔声道:“与新娘河成双成对,同一方向的河,当然该叫新郎河哩!难道将来说书先生说这段故事时,这条河那条河般让人听得糊涂吗?哈!新郎河!亏老子想得出来。”
  尼惠晖此时的神态便像和情郎款款谈心,秀目闪着诱人的亮光,声柔语软,轻轻道:“你不用担心宋悲风,我根本没有机会伤害他。他确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非常机智,引我们在边荒大兜了几个圈子,又利用边荒集独特的情况令我们数次追失他,不过心佩也如蝇附骥尾,令他终没法真止摆脱我们,直至他逃到这里来。”
  燕飞仍摸不清她现在玩的把戏,皱眉道:“多谢佛娘坦诚相告,请问宋兄现在哪裏呢?”
  尼惠晖道:“我再不是什么佛娘,弥勒教已烟消云散,你可以唤我作惠晖,又或晖姑娘,以前的佛娘再不存在。”
  燕飞愈来愈糊涂,难道杀夫之仇竟这般一笔勾销?又或尼惠晖只在使手段?他真的弄不清楚。自己可否向她直问解救呼雷方的办法呢?
  尼惠晖又羞人答答地瞥他—眼,两边脸颊泛起红晕,不想入非非的男子肯定是铁石心肠,这若不是一种高明的媚术,打死燕飞也不相信。最厉害是她没有半点放荡或邪淫的意味,而一颦—笑,无不引人入胜。
  燕飞苦笑道:“姑娘……”
  尼惠晖打断他道:“你先答奴家一个问题,然后奴家会又乖又听话的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燕飞愈来愈感到她的“威力”,心叫好险。她想动摇的如是他的“道心”,肯定会有很大的成功机会,因为只要他稍想及男女的情欲,肯定道心失守。不过他根本没有可容她的媚术入侵的破绽,因为他的心填满对纪千千的爱恋,再容不下其他东西。纪千千变成了他的护心宝符。
  燕飞道:“问吧!”
  尼惠晖仰起俏脸含笑打量他,像愈看愈爱的秀眸异采涟涟,道:“告诉奴家,你是怎懂得寻到这襄来的呢?”
  燕飞感到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从实告之还是砌词隐瞒。最后把心一横,道:“因为我感应到心佩在这里。”
  尼惠晖一声欢呼,整张脸亮起来,鼓掌道:“果然如我所料,当心佩和天地佩的联系中断,只有你这身具异能的人方能生出感应。”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叹道:“姑娘可否说清楚—点?”
  心忖她的年纪该在三十过外,可是她此时的神态只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而她的玉容和体态,却充满成熟诱人的味道,两方面合成奇异的魅力,令他明知她是邪恶的妖妇也很难真的如此看待她。
  尼惠晖雀跃的道:“让我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好吗?当你的老明友宋悲风逃入此破庙后,心佩和天地佩的联系突然中断,可以推想他是以特别的手法把心佩藏在这裏的某处,使我们再不能凭玉佩追踪他,就在此时,我感应到你正朝这个方向赶来,可知当联系中断后,你反而感应到心佩。”
  燕飞沉重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宋悲风当然不晓得中止心佩和天地佩互相呼唤感应的方法,助他达成此事的是安玉晴,只有她深悉心佩的秘密。亦可知两人给尼惠晖等逼得走投无路,唯有施出此脱身之法。
  要在卧佛寺如此广阔的区域,寻出小小一方心佩,等于大海捞针。—个不好,还会损毁心佩。
  道:“我也可以因感应到你而到这裏来。”
  尼惠晖白他一眼,像在说你休想可以骗倒我,神态娇憨动人,连有“护心宝符”的燕飞亦差点吃不消。
  道:“于是我遣散了身边的所有人,告诉他们弥勒教再不存在,然后耐心的在这裏等待你大驾光临。”
  燕飞开始有些儿明白,讶道:“姑娘似乎忘记了我们是敌非友。”
  尼惠晖甜甜浅笑,垂下螓首,柔声道:“那是过去了的事哩!我现在崇拜的男人,再不是竺法庆,而是比他更强的燕飞,愿意为他作奴作婢,只求他的爱宠。”
  燕飞当然不会相信,知她意在心佩,苦笑道:“请恕我对姑娘的另眼相看无福消受。姑娘难道以为说这么的一番话,可使我为你把心佩找出来吗?”
  尼惠晖丝毫不以为忤,还笑意盈盈的道:“你只是不明白真相吧了!我现在会告诉你有关洞天三佩的不传秘密,当你明白事情的始末,说不定大家有商量的余地呢?”
  燕飞心忖你休想说服我,叹道:“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尼惠晖嗔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好应该为别人着想。你该不想有我这么一个敌人吧!眼前正有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我可以在此立下毒誓,如有—字骗你,教我不得好死。”
  燕飞心中一震,心想尼惠晖说出来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秘密呢?为何她有把握自己会和她合作?
  
第六章 三佩合一

  燕飞道:“我真的不明白,假设姑娘把洞天佩的秘密说出来后,我却拒绝为你找出心佩,姑娘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尼惠晖俏脸亮起来,淡淡道:“随着弥勒教的败亡,我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权力、地位和男人,且一去不复返。我只是崇拜竺法庆,却从未试过爱他,开始时我仍不明白,心中只想把你碎尸万段,可是当我感应到你正朝心佩的方向赶来,我终于醒觉,这有什么意思呢?于是解散了我的从众,—心一意地等待你。只恨你仍不了解我的心意,须我如此这般剖白,你不觉得很令奴家委屈难堪吗?”
  燕飞道:“纵使你可以说服我为你找出心佩,可是现在却非是适当时刻。”
  尼惠晖柔声道:“是不是孙天师正追在你背后呢?”
  燕飞愕然道:“你是……”
  尼惠晖现出缅怀过去某一段日子的温柔神色,以带点欷歔的伤感语调道:“不用奇怪,我是猜出来的,因为我明白孙恩。一直以来,他视法庆为死敌和对手,晓得法庆饮恨于你剑下后,更清楚荒人的成败关键系乎你的声誉上,他怎肯放过你呢?”
  燕飞愈来愈感到尼惠晖不简单。
  尼惠晖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首先奴家必须介绍自己的出身,好让你明白为何我可以如此清楚洞天佩的秘密。”
  燕飞不解道:“姑娘似乎并不介意孙恩在旁虎视眈眈?”
  自踏足白云山区,他便失去孙恩的踪迹。不过以孙恩之能,当然不会追失他,而是采取另一种策略。
  尼惠晖从容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他敢进来捣乱,我们联手杀掉他如何?”
  燕飞为之语塞。
  眼前的尼惠晖肯定属竺法庆和孙恩的级数,如和她联手,恐怕强如孙恩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间,他晓得主动控制权在尼惠晖手上,只要她倾向孙恩,明年今夜此刻将是他燕飞的忌辰。所以尼惠晖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不愁他不乖乖合作的态度。
  细想又似非如此,尼惠晖说出来的一字一语,都透出来自心底的诚意,且带点恳求的意味,像真有信心说服自己的样子。
  尼惠晖道:“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洞天佩,因为此佩本属我爹所有。”
  燕飞失声道:“你爹?”
  尼惠晖徐徐道:“我的爹就是孙恩、江凌虚和安世清等人的师傅。奇怪吗?爹到七十三岁忽起凡念,才有了我这个女儿,原因正在于洞天佩。”
  燕飞一头雾水的道:“这和洞天佩有什么关系呢?”
  尼惠晖道:“怎会没有关系呢?他空拥道家至宝超过五十年,却是一无所得,最坚强的人也会心灰意冷,怀疑自己欠缺仙缘仙根。细节我不想说了。我现要告诉你的事,是爹临终前对我说的,天下间只有我一个人晓得洞天佩的秘密。”
  燕飞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正如安玉晴说过的,是对完全不能了解掌握的事物的恐惧。尽管身处的人间世,很多事物都在人们的理解之外,可是大部份已习以为常,大致上能接受在什么情况下发生怎么样的事。可是尼惠晖即将说出来的,将是关于生死之外的仙道秘密,是超乎现实状况另一回事。
  尼惠晖道:“自爹辞世后,我心中充满仇恨,只想到向夺走洞天佩的人报复,所以我找上法庆,沉沦多年,到刚才我忽然醒过来,原因正是你。”
  燕飞苦笑道:“我不明白!”
  尼惠晖道:“因为心佩在呼唤你。爹曾说过,心佩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会呼唤有仙根的人,亦只有这个人,可以令天地心三佩合而为一,当三佩合一之时,进入洞天福地的仙门将会打开。”
  燕飞一呆道:“仙门?”
  尼惠晖双目闪闪生辉,道:“那是离开我们的世界的唯一出路,只有具有仙根的人方可以打开仙门。”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呢?通过这入口,是否可以进入洞天福地,找到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呢?”
  尼惠晖道:“《太平洞极经》早失传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裏,只是经内最后一章,记述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关系。”
  燕飞开始相信尼惠晖不是编故事来骗自己去为她寻出心佩,一来因她语气透出令人无可怀疑的真诚,更因她说出来的事既匪夷所思,又合乎情理。
  尼惠晖道:“只要你找出藏在这裏某处的心佩,便可以令三佩合一,开启仙门,我亦可以离开这个一无可恋、充塞斗争仇杀的世界,我们间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
  燕飞感到自己的心神正处于仿如狂风暴雨之中,受到猛烈的冲击,一切都变得不稳定,包括以往一向深信不疑的现实世界。
  是否确如孙恩所说,一切都是虚幻的,人们执着的生命,只是一个梦?而洞天佩却是开启这被封闭在生与死之间的梦域的匙钥。凭它将可以找到离开的出口,到达洞天福地,“醒”了过来呢?
  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高彦大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郝掉头回来哩!”
  星夜下的淮水,出现重重帆影,两湖帮的战船队逃命似的逆水驶回来,队形散乱,再无复先前的威势。
  卓狂生沉声道:“他们仍可以沿淮而上,硬闯大小姐的—关。”
  刘裕从容道:“换了你是老郝,在以为刘牢之背叛了他们的情况下,敢否闯寿阳胡彬水师的一关呢?”
  卓狂生愕然片刻,点头叹道:“服了!刘爷确是算无遗策。”
  刘裕冷然下令道:“当我的特制火箭命中‘隐龙’后,大家可以随意攻击,不用留情。”
  命令立即传遍山头,又以灯号知会潜往对岸埋伏的己方战士。
  战火一触即发。
  燕飞道:“三佩合一时,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尼惠晖摇头道:“没有人知道。”
  燕飞愕然道:“怎会没有人知道呢?至少制成洞天佩的人该晓得是什么一回事,否则仙门之说只是骗人的谎话。”
  尼惠晖温柔的道:“是不是骗人,把三佩合一时,不是可以一清二楚吗?告诉我,你见过会互相呼唤的玉石吗?”
  燕飞差点无言以对,不是因她说的道理,而是因她绝没有丝毫怀疑的语调神态,仿如说的是太阳由东方升起来,从西方落下去一类亘古以来便存在的真理。
  苦笑道:“三佩合起来,不是可以展现出可以寻找洞天福地的图象吗?所谓仙门,指的会否只是这样的一张寻宝图呢?”
  尼惠晖淡淡道:“你曾经拥有心佩,上面有图案吗?”
  燕飞只好摇头。
  尼惠晖像有用不完的时间,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解释道:“据传天地佩上的山水图形,只是黄帝着人刻上去的装饰,以示对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
  燕飞心忖难怪安玉晴对天地佩合成后显现的地形图完全不感兴趣,原来如此,反是不明真相的任青媞会紧张。
  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洞天佩是怎样来的呢?”
  尼惠晖微笑道:“燕飞终于产生出兴趣哩!洞天佩是黄帝之师广成子白日飞升后遗下来的,还于坐化处以指刻地写下洞天佩的秘密,这段留言被记载在《太平洞极经》内,由那时开始,三佩从未试过合而为一,以我爹的通天智慧,傲视当时的武学修为,经数十年的苦思、尝试和努力仍—筹莫展。”
  接着叹一口气,充满渴望的道:“好哩!现在只看你有没有成人之美的胸襟,玉成我毕生追求的大心愿。此事对你有利无害,穿过仙门后,我将永远不能回来,我们间的事自可以一了百了。”
  燕飞感到头皮在发麻,倒抽—口凉气:“假设到时没有任何事发生,又假如我亦无法令三佩合而为一,事情又如何了断呢?”
  尼惠晖一双眼睛神光闪闪地凝望他,若无其事的道:“我便助你杀掉孙恩如何?”
  燕飞愕然无语。
  尼惠晖目光投往破落至门不成门、出口不成出口的破洞门处,平静的道:“如保得住性命,我会找一个仙明水秀之地,结庐而居,平平静静渡过余生算了。除洞天福地外,我对其他事物再没有丝毫兴趣。你若想保有三佩作个纪念,我也没有意见。”
  燕飞感觉到自己被她说服了,何况纵使尼惠晖骗他,他仍有应变的能力。
  点头道:“好吧!”
  站了起来,朝中殿的方向走去。
  尼惠晖仍安坐原地,轻轻道:“谢谢你!我绝不会负你的。”
  “隐龙”是第七艘驶入河口的船,刘裕可以想像郝长亨此时的心情,因为只要全队进入“新郎河”,他们将可安然进入大江,再驶往颖口。
  他两手握着大弩的机括,火箭瞄准“隐龙”满张的主帆,喝道:“点火!”
  卓狂生打着火种,燃点缠在箭锋的火油布,熊熊燃烧。
  “隐龙”颤动起来。
  刘裕冷笑道:“太迟了!”
  “喀嚓”脆响。
  超级火箭带着火油弹,画出美丽的火红弧线,迅如流星般掠过二十多丈的空间,往“隐龙”的主帆投去。
  两岸人人睁眼瞧着,心儿差点跳出口腔来,气氛紧张至顶点。
  高彦更是呼吸顿止。
  成功失败,就看此箭。
  “卜”的一声,超级火箭一箭功成,命中“隐龙”主桅近顶部的位置,精准至令人难以相信。
  一种无可比拟的感觉走遍刘裕全身,他的目的只是要射中面积大得多的风帆,岂知竟可以命中主桅,只是这种幸运,已收先声夺人之效。
  “隐龙”主桅中箭处火花激溅,照亮了整个河口区域,然后令人骇然和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八个火油球同时爆炸,化为数不胜数的大小火球,暴雨般从四、五丈的高空洒下,把整条船覆没在火海裏.姬别设计的火油弹箭,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是连发箭者刘裕也没想过的。
  欢呼声分别在两岸响起,接着一支接一支火箭,疯了般射出,往下方新郎河全无还手之力的敌船投去。
  淮水上游檑鼓声起,十二艘双头船杀至,硬把敌队断为两截。
  屠奉三的五艘战船和大批战艇亦逆水追来,胜败之势,显而易见。
  刘裕大喜道:“捕雁的时间到哩!兄弟随我去。”
  被甄选出来负担此任务的二十名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卓狂生和高彦,迅如狂风般往被烈火完全吞没的“隐龙”掠去。
  纪千千和小诗并骑而行,风娘坐在另一骑上紧跟在她们后方,周围是慕容垂的亲卫高手。
  大队沿着一道河流朝西北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着,人人默默催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马儿也懂性地没有嘶鸣,只有蹄起蹄落错乱裏又透着整齐规律的踏地声。
  夜空星光灿烂,寒风阵阵刮过积雪的野原,似是残冬心有不甘地用尽它所余无多的力量。
  纪千千没法估计这支部队的人数,或许是数千,又或近万人,不过其高度的行军效率,却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只在起程时见过慕容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显然是谋定后动,一切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从初次攻打边荒集开始,至攻陷洛阳,慕容垂都以奇兵取胜,而事实亦证明了他在这方面是没有敌手的。不过假如自己能变成燕飞的神奇探子,慕容垂在这方面的优势将丧失殆尽。
  今次慕容垂要对付的人是谁呢?
  希望不是拓跋珪吧!否则她将没法发挥作用,不但因她筑基未成,更因她仍未能摸清楚慕容垂的军力、作战方式和战略部署,而这正是探子须侦察的要项。
  像现在的她根本不知身在何处,朝哪裹去,能告诉别人的只有是白昼还是黑夜,如何可以当称职的探子呢?
  不过她并不担心,她正开始学习,为了小诗、为了燕郎,更为了边荒集,她必须朝目标努力。
  纪千千往小诗瞧去,紧裹在厚羊皮袍内的她显得特别脆弱娇纤,脸色有点苍白和疲倦,见纪千千看她,勉强露出一个“我没有事”的笑容。
  纪千千柔声道:“累吗?”
  小诗低声答道:“还可以!”
  风娘的声音从后面传上来道:“撑多个许时辰便可以扎营休息哩。”
  纪千千别首瞥她一眼,感谢的微笑以报。
  风娘轻叹一口气,似是欲言又止。
  纪千千心中大讶,她不是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这种神情,难道她同情自己主婢两人吗?自晓得她是慕容垂旗下最出色的女性高手,纪千千便视她为慕容垂安置在旁监视她们的一着厉害棋子,冷酷而无情,从没想过她也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
  前方的队伍偏离河道,改采靠北的方向,进入岸北的疏林区。
  纪千千的心“霍霍”跳动,假设队伍改往北去,目的地肯定是黄河河套,那拓跋族的根据地盛乐便危险了。
  没有她的帮助,即使有燕郎助阵,拓跋珪仍远不是慕容垂的对手,事实早证明了根本没有人是慕容垂的对手。
  何况燕郎现在因边荒集的失陷而自顾不暇呢?

 

 

第 七 章 英雄救美

  燕飞回到主殿,在尼惠晖面前盘膝坐下,神情肃穆。
  尼惠晖淡淡道:“是否放在银罐里呢?”
  燕飞把手摊开,晶莹纯净的心佩安然出现掌心处,中间的小孔似深藏着某种力量。点头道:“银罐被埋在中殿和后殿间的破园里。”
  尼惠晖并没有深究为何宋悲风晓得此隔断心佩和天地佩联系的秘法,探手到玉颈处,提着系索,把天地佩解下来,默运玄功,系索寸寸碎裂,把天地佩恭恭敬敬安置在心佩旁。
  在她运功时,燕飞感到气温骤降,心忖如此至阴至寒的真气,他还是首次遇上,比之水毒,实不遑多让。
  尼惠晖的玉容若不波止水,神色平静。
  燕飞想起初次在边荒集密林偷窥她的情景,便如在昨夜发生,他从来没有深思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只简单地把她和邪恶凶残、戕害佛门的弥勒教等同视之。事实上任何人也有另外的一面,只看你能否接触到。
  尼惠晖深情地看着并列的天、地、心三佩,双目射出浓烈的感情,轻轻道:“爹很疼爱我,自我懂事开始,常向我说心事话儿,有一天他在丹房像我现在般呆瞧着三佩,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佩,便问他是什么来的?他答道拿来给你当嫁妆好吗?”
  燕飞醒悟过来,他因尼惠晖异常的神态,误以为她在施展某种高明的媚术,事实上却全不是这回事,只是尼惠晖给勾起心事,回复少女时的心态。
  孙恩究竟在哪里呢?
  因何他无法感应到他?难道他怕面对尼惠晖。忍不住问道:“你爹是否被孙恩害死的呢?”
  尼惠晖目光不移的冷哼道:“他还没有那个资格,不过爹对他颇为忌惮,曾对我说过终有一天孙恩会超越他。爹去后,孙恩便串同其他人联手逼我们母女把洞天佩交出来。”
  燕飞道:“你的娘?”
  尼惠晖凄然道:“爹对娘很好,娘虽然是侍候他的婢女,爹却从没有当她是下人,所以娘是心甘情愿从爹的。爹的过世,已令娘伤痛欲绝,孙恩还如此大逆不道,气得娘一病不起。唉!一切都成过去了,我真不愿再去想这些事。”
  燕飞心中一阵感慨,对尼惠晖再没有丝毫怀疑。叹道:“安世清是否其中一人?”
  尼惠晖摇头道:“他和另一位师兄都是好人,全力维护我们。如不是安师兄从孙恩手上夺去心佩,千里潜逃,引他们追去,我将没法脱身。二十多年来,我心中充满仇恨。你知道吗?仇恨是会令人很疲累的。”
  燕飞心忖此时该问及有关呼雷方的事了,否则如真的开启仙门,她又从仙门逸去,如何能弄清楚解救呼雷方的办法呢?
  正要说话,尼惠晖先他出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洞天佩的来历吗?我爹在苦思多年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燕飞晓得尼惠晖正处于一种极端奇异的状态里,既希望三佩合一,又害怕面对后果。
  假设三佩合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然是可怕至难以想像的极度失望,像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可是如真能开启仙门,投身其内仍需天大的勇气,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尼惠晖正凝聚信心和勇气,又珍惜三佩合一前每一刻的光阴,不论是失望或一去不返,眼前的每寸光阴都是令人神伤的珍贵和难忘。
  燕飞默默聆听。
  广成子白日飞升后遗下三佩,已属神话和奇谭,她的爹还可以有什么更妙想天开的想法呢?
  一时间,他连孙恩都忘掉。
  不久前刚被卓狂生冠上“新郎”美号的淮水支流,西岸的森林内响彻号角声和大批战马奔驰的声音,还不时传来喊杀郝长亨的呼叫。
  明白内情者会晓得只是虚张声势,好逼落难的郝长亨及两湖帮的人不敢逃往西岸去。
  此为刘裕另一妙着,由江文清的船队把一批两百多人的兄弟和战马,送往河口上游处,依计行事。
  西岸火把光芒照射之处,有箭手埋伏着,射杀任何试图登上西岸的两湖帮战士。
  侥幸又或不幸地成功逃进新郎河的十一艘敌船,在“隐龙”中伏后,亦纷纷中火箭焚烧起来,无一能免,荒人同时投掷火油弹,令火势更是火上添油。
  刘裕、卓狂生、高彦等人立在岸沿高地处,全神注视两岸。
  高彦遽震道:“在那裏!”
  众人循他的指示看去,火光照耀下,十多人正在下方左处的岸沿往上爬,小白雁的曼妙身形赫然出现其中,却不见郝长亨。
  卓狂生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们的首席风媒,老子看得眼都花了。”
  刘裕一拍高彦肩头,道:“记着约好出手的时机,其他人跟我去吧!”
  在刘裕领头下,众人朝目标猎物掠下斜坡乱石。
  尼惠晖似吟似咏的轻唱道:“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尼惠晖叙述的仿佛是远古时某一场大灾难,而她用吟咏的方式唱出来,份外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摇头道:“我不明白。奇怪!它们靠近后,反停止了互相的呼唤,且冷却起来。”
  尼惠晖没理会他的发现,似沉浸在某种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气氛情绪里,道:“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就是千古流传‘女娲补天’的神话。”
  然后漫不经意道:“它们在准备。”
  燕飞一呆道:“准备?”
  尼惠晖道:“每次当天地佩合二为—,都会与心佩互相呼唤,可是当它们放在一起的时候,它们会静上一段时间,然后发热发亮,时间长短不定,急也急不来,陪奴家多聊几句好吗?如奴家仍是侍奉爹旁那个娇娇女,定会爱上你。”
  燕飞暗松一口气,她如此坦白,反令自己对她多了点亲切感,而且破庙此夜此刻气氛奇异,使人没法把人世间那一套搬过来,任何超乎常理的事也教人容易接受—点。
  道:“我听过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属于无从稽考的传说,怎可能与眼前精美的洞天佩有关呢?”
  尼惠晖道:“爹却不是这么想,他认为炼石补天的神话背后包含着有关生命的秘密。金木水火土是统治我们这宇宙最本原的五种力量,当它们交战之时,宇宙混沌纷乱,没有生命可以存在,可是当宇宙之母女娲炼成五色石,缝补了宇宙的缺陷,五行回复平衡,宇宙方能稳定下来,成为我们眼前的世界。”
  燕飞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爹的看法很玄。”
  尼惠晖道:“爹并不是胡言乱语,他精通五行术数论人禄命之道,他指出既然人的命运受五行支配,所以只要能打破五行,人便可以脱离生死的宿命,超脱生死。当天地心三佩合一,这情况便会出现。”
  燕飞头皮发麻,艰难的道:“这么说,假如三佩合一,岂非天下大乱?”
  尼惠晖“噗哧”娇笑道:“不要瞎担心,五色石补天只是一个比喻,代表我们所处的宇宙并没有被局限在五行之内,与洞天福地间可以自由流通,而五色石却把二者分隔开来。虚空怎会有缺口呢?缺口是代表仙界的存在。洞天佩是五色石遗留下来的残余之物,比起五色石补天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只可以打开一个仅能容人通往仙界的入口,一闪即逝,不会对这世界有任何影响。”
  燕飞皱眉道:“你相信吗?”
  尼惠晖道:“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说出来的我都深信不疑。当时我还天真地对爹道:洞天佩是女娲石滴下来的一滴泪珠,因为它须牺牲自己,方可以缝补虚空,后人依其分裂后的形态雕磨打造,自然而然的成为天地心三佩。爹听后沉思足有十多天之久呢。”
  燕飞像她般目不转睛地打量三佩,尼惠晖老爹的猜测,赋予了三佩完全不同的意义,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三佩将代表超越了这宇宙某种秘不可测的力量。
  尼惠晖道:“人也可以从自身的感觉和渴望作出判断,因何会有这么多人入道入佛呢?正因在他们内心不能触摸的深处,遗传着对洞天福地的残余记忆,更不甘心被局限在五行之内,希望打破五行,超越生死。所谓成仙成佛,白日飞升,说的不外是这回事。”
  燕飞道:“咦!开始变暖哩!”
  尼惠晖道:“还须一段时间。我有个提议,爹说过仙缘不会随便出现,藉洞天佩进入洞天福地的机缘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永远失去,你愿意和我携手而去吗?”
  燕飞的头皮又再发麻,全身被寒气笼罩,那古怪的滋味怎都说不出来。坚定地摇头道:“我不打算离开!”
  说出决定后,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感到好笑,自己真的相信了尼惠晖的话吗?
  尼惠晖仰起俏睑,打量他好半晌,缓缓道:“你的决定或者是对的,又或错得很厉害。不过并不打紧,去留系乎个人的选择,尤其是这种吉凶难料的事。”
  燕飞把握机会,问道:“呼雷方是否中了你们的邪术呢?”
  尼惠晖现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须很费力才想起洞天佩以外的尘世俗事般,好半晌才道:“你说的是羌帮的头子呼雷方吧!对吗?他背叛了姚兴,姚兴又要从他身上逼问出一些事,所以使人对他施展邪术,后来的事便不清楚哩!”
  竟与尼惠晖无关,登时令燕飞大感头痛,亦返回虽然充满烦恼,却仍可以有能力应付的现实里。道:“对他施术的人是谁呢?”
  尼惠晖道:“此人叫波哈玛斯,是从波斯来的法师,武功高强,智谋过人,至于他对呼雷方用了什么手段,就非我所知了。”
  接着又道:“你要小心无暇,她是绝不肯放过你的,因为她是法庆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女儿,尽得法庆和我的真传。我明白她的为人和行事的手段,唉!这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自有人开始,仇恨和战争从没有平息过。咦!”
  燕飞讶道:“什么事?”
  尼惠晖美目圆睁地盯着天地佩,嚷道:“这情况从未发生过,天地佩是转寒转白而不是像心佩般变热和变红。”
  燕飞点头道:“确是如此,难道未试过这样子吗?”
  尼惠晖双目闪动着又惊又喜的光芒,道:“从未试过。爹的话没有错,你才是有仙缘仙骨的人,所以有此异常之像。”
  燕飞清楚感觉到天地佩寒,而心佩热的异象,最古怪是三佩似转化为另一种若虚若实的物质,天地佩愈趋晶莹纯白,心佩隐泛红光。
  尼惠晖目光投来,沉声道:“时候差不多哩!动手吧!”
  燕飞感到心儿狂跳起来,什么镇定功夫都派不上用场。道:“如何入手?”
  尼惠晖道:“只要你能把心佩嵌入天地佩中间,那你便是自有洞天佩以来,第一个能令三佩合一的人了。”
  燕飞道:“第一个人该是广成子吧!何时轮得到我呢?”
  尼惠晖道:“广成子在遗言里宣明连他也没法令三佩合一,所以留下来给有缘人。明白吗?我会全力为你护法的。”
  燕飞猛一咬牙,把手朝心佩探去。
  卓狂生掠上一座小丘,扑入丘坡处的丛林里,再跃上近树顶的横干去,蹲伏在枝叶浓密处。
  小白雁武功的高强,身法的迅捷,出乎他们意料外,几经艰苦才冲散了她和手下,逼得她落荒逃往新娘河的方向。
  野林荒山的追逐并不轻松,由于不能下杀手,纵然己方人多势众,又有自己和刘裕两大高手,仍被她数次破围而脱,幸好现在她已是强弩之末,首次被自己在前方截着。
  风声响起,小白雁娇美的倩影在前方若现若隐,由远而近。
  卓狂生一声大喝,断枝落叶随掌劲罩头兜脸的向小白雁袭去的同时,自天而降,双手化作无数幻影,或指或掌,拦截美丽的小精灵。
  尹清雅显是真元损耗极巨,走得喘息连连,骤遇突袭,娇叱一声,两把短剑如飞舞的双蝶,奋尽余力还击,全是不顾命的出手招数,只要卓狂生一个接不着,会被她脱身逃去,高彦的“英雄救美”亦要泡汤。
  卓狂生哈哈一笑,一点不让地接着状如小雌虎的尹清雅所有凌厉杀着。
  劲气交击之声连串响起。
  尹清雅终于力竭,给卓狂生一掌拍得往后跌退,背脊撞上一根粗树干。
  卓狂生大喝一声,好向追来的刘裕示意,大笑道:“乖乖的投降吧!你是聂天还的心肝宝贝,抓了你,我们要老聂爬着走,他便不敢站直身体。”
  尹清雅仍持剑作势,闭上美目不住喘息,娇嗔道:“不知羞的老家伙,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
  刘裕的声音传来道:“千万不要放她走,我们来哩!”
  卓狂生知是暗号,正要出手,尹清雅已朝他冲来,双短刃分取他胸膛和面门。
  卓狂生哈哈一笑,使出一套细致精巧的手法,招招把她的攻势封死,目的是进一步消耗她所余无几的体力。
  “当!”
  尹清雅被他指尖划过右腕脉,娇躯遽震,短刃脱手堕地。
  卓狂生知是时候,大喝道:“还不投降!”
  趁她空门大露的一刻,左手闪电击出,一指朝她右胁下要穴截去。
  指尖刚触着她的衣服,尹清雅忽然往横滑开少许,没让他刺中穴道。
  卓狂生心中叫糟,他本意是先制得她失去抗力,然后再连点她其他七处要穴,完成禁制她武功的大业,好让高彦扮英雄,岂知她了得至此,竟仗精妙的步法令他功亏一篑。
  不过也够小白雁消受了,她惨哼一声,往旁踉舱跌退,花容因剧痛发白。
  卓狂生正要补救,高彦不知从何处抢出来,一把将尹清雅拦腰抱起,卓狂生阻之不及,又苦在不能出言警告。
  高彦装模作样高呼道:“谁敢伤害我的小雁儿?”
  刘裕同时出现,还以为诡计得逞,大喝道:“高彦你到哪里去?快放下她。”
  在卓狂生眼睁睁注视下,救起美人的英雄早逃个无影无踪。

第 八 章 洞天辐地

  燕飞一震道:“很烫手!”
  尼惠晖探手过来,轻按心佩,现出讶异的表情,点头道:“确熟得异乎寻常,以前爹每次尝试,虽然会变热,也只是普通不懂武功的人可以抵受的热度,不会像现今烈火般灼热,挺得住吗?”
  燕飞早把水毒的至寒之气凭进阳火的功法注入右手掌,道:“没有问题。”
  尼惠晖又探手触摸合壁的天地佩,兴奋道:“这是爹自拥有洞天佩后,从未试过出现的情况,天地佩寒如冰雪,说不定今次真的可以令三佩合一。”
  燕飞定神打量平放手掌上挥发着火热红光的心佩,心忖不理能否开启仙门,洞天佩肯定是世上最奇异的玉石。沉声道:“该拿哪一面作底呢?”
  尼惠晖苦笑道:“谁晓得呢?”
  燕飞改以指尖捏着心佩边缘处,移到平放地席的天地佩上方,对正合壁后形成的圆洞,相隔只有半尺,哑然失笑道:“我这问题问得很蠢,既然从来没有人能令三佩合一,当然没有人晓得哪种方法才正确,又或哪一面在上;哪一面是底。咦!”
  尼惠晖大吃一惊,急问道:“发生了甚么事呢?”
  燕飞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另一手助心佩转个面,由先前向上的一面朝着天地佩,又试着调教不同的角度和高度。可是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沉声道:“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不论高低远近,这一面作底还是那一面作底,天地佩都生出神秘而莫叮测度的抗力,似是拒绝让心佩回到她的本位里去,完成开启仙门的程序。”
  尼惠晖现出失望的神色,道:“你说出来的情况和爹以前遇上的没有分别,唯一不同的是天地佩是变冷而非转热,且不论是冷是热,都更厉害。”
  燕飞反松一口气,说不害怕面对三佩合一后的不测后果,就是骗人的。现在自己既好不了她爹多少,反可以交差了事。
  道:“真古怪,以前你爹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办呢?”
  尼惠晖叹道:“他会以绝世功力,把心佩硬按到天地佩 口壁后的虚位内去,而每次结果相同,总被惊人的反震力重创,需时数月才能复原,所以他每年只能尝试一次,每次都失败。唉!早知如此不试算了!”
  燕飞失声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呢?”
  尼惠晖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的情况会有分别,因为你是心佩呼唤的有缘人嘛!”
  燕飞方明白她刚才会如此吃惊,皆因惊觉自己这有缘人只能重演以往的情况。
  沉吟片刻,道:“你爹试过当它们尚未变热时把心佩嵌进去吗?”
  尼惠晖道:“怎会没试过呢?数十年来,他试尽所有的方法,产生变异前,的确没有抗力,不过心佩刚巧大了少许,没法嵌进去。”
  燕飞愕然道:“如此三佩岂能合而为一呢?”
  尼惠晖道:“爹说过当三佩转热时,都膨涨了少许,而天地佩的膨涨比较多一点,或许如此便可以恰好容纳心佩吧!”
  燕飞不解道:“热力既今天地佩膨涨,可是现在天地佩却是转冷,说不定会缩小,将更没有可能把膨涨的心佩挤进去,看来我还不如令尊。”
  尼惠晖双目射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心灰意冷的道:“我不知道。算了吧!我仍然很感激你。”
  燕飞心忖难怪孙恩一直没有动手干涉,因为三佩合壁不成,会重创试图合璧的人,如此异事确是闻所未闻。
  断然道:“我仍想试一次。”
  尼惠晖愕然道:“太冒险了!你如受伤,孙恩岂肯放过你呢?我一个人绝对应付不了他,何况还要照顾你?”
  接着叹道:“多年来,孙恩一直不敢来惹法庆,就是怕我们两人连手。法庆神功大成,本要去挑战孙恩,可是……唉!一切都过去哩!说来亦没意思。”
  燕飞道:“我不是在逞英雄,不瞒你说,我身具至寒和至热的两种先天真气,当我把至阳的真气注入心佩后,心佩立即热力增加,有种充满爆炸性能量的古怪感觉,天地佩的抗力虽仍存在,却大幅减弱。我从自身的真气领悟到,至寒和至热是互相吸引的,而天地佩冷、心佩熟的情况是从未出现过的,值得一试,或许我不会受伤吧!”
  尼惠晖像在怒海沉船者看到附近有陆地的影迹,双目再现希望之色,道:“你真的要尝试?”
  燕飞坚定的点头。
  尼惠晖道:“小心点!记着勿要勉强。”
  燕飞猛咬牙龈,聚集丹劫的真气,逆天地佩的抗力把心佩硬按入其虚位处去。
  迅如闪电。
  刘裕瞧着高彦消失的方向,心满意足道:“终于完成了我们成全英雄救美的丰功伟业。”
  众战士从各处聚拢过来,人人一脸欢笑,既为今次大获全胜雀跃,更替高彦开心。
  只有卓狂生呆立原地,神色古怪。
  刘裕终发觉他神色有异,讶道:“你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
  卓狂生苦笑道:“我没有成功禁制小白雁的穴道。”
  刘裕失声道:“甚么?你在说笑吗?”
  人人呆头鹅般瞧着卓狂牛。
  卓狂生道:“我只是令她暂时失去反抗力,她很快便可以复原过来变回一头活雁,高小子扮英雄扮得早了点。”
  刘裕一时说不出话来。
  触电似的一声激响,迅快至旁观的尼惠晖和当事的燕飞,也没法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一回事,燕飞已连人带玉被震得往入门的方向抛去。
  仍在空中翻滚的当时,耳鼓内传来尼惠晖的厉叱声,仍然眼冒金星的燕飞回复神智,顿然感到一柱惊人的气劲正冲背而来,其狂猛令他感到如被击中,肯定全身筋骨、五脏六腑俱要破裂,而小命当然不保。
  “锵!”蝶恋花呜叫示警。
  他刚才把心佩按往虚位时,留起了一半功力,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要命时刻,岂敢怠慢,连忙弓起背脊,日月丽天大法全力展开,心忖今次不是被天地佩重创,而是被老孙重创,接着奇妙的事发生了。
  原来他适才把心佩硬塞进天地佩的圆心内,当两方相距三寸许的距离,天地佩的寒气竟离佩发射,一股脑儿注入心佩之内,而心佩包含他的丹劫真气在内的火热,却如脱缰之马般投往天地佩的中间虚位去。
  能量互换下,心佩变得奇寒彻骨,天地佩却火红起来。
  寒热交击,两佩间出现一道令人睁目如盲的闪电,声如雷鸣,亦把燕飞震得全身欲裂,就那 拿着心佩往后抛飞。
  虽然痛苦难当,可是燕飞回复神智后,却知道自己没有受伤。
  当他运功护背,要硬捱孙恩的全力一击,心佩内来自天地佩的至寒之气,竟沿着经脉千川百河般与他体内水毒的真气融合,大幅增强他的水毒真气,共抗孙恩能摧魂夺魄的一击。
  “蓬!”
  孙恩的内劲重击燕飞背脊。
  燕飞喷出一口鲜血,身不由主的改后跌为前抛,像个毽子般反往前抛飞,全身经脉欲裂,却逃过死劫。
  燕飞“砰”的一声撞在一堵墙上,再往下滑落,耳内听到的是尼惠晖的娇叱和拂尘拂扫的急剧破风声、劲气的交击声。
  燕飞默运玄功,整个人清醒过来,体内真气逐渐凝聚,奇怪的是心佩亦由寒转热。
  忽然孙恩笑声响彻主殿,充满得意之情。
  燕飞连忙弹起来,只见孙恩一掌扫在尼惠晖肩头处,后者如被狂风刮起的落叶,往旁抛跌。而孙恩则潇洒自如的掠至殿心,凭空虚抓,天地佩从地上升起,落在他的手里。目光却往燕飞投来。
  “蓬!”
  尼惠晖重重掉往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燕飞知道他攻击在即,现在只因与尼惠晖激战之后,真元损耗巨大,必须重新凝聚真气,以对自己发动雷霆万钧的一击。
  他清楚自己体内经脉的损伤不算严重,还可以动手过招,不过对手绝不可以是孙恩。
  些微伤势也会令他落在不能平反的下风,何况他现在背脊疼痛不堪,影响到四肢的灵活度。
  死神是如此地接近。
  本落地不动的尼惠晖忽然坐起来,叫道:“燕飞!把心佩给他吧!孙恩,你一错再错,还不肯放手吗?”
  孙恩现出冷酷的笑容,望也不望尼惠晖,只盯着燕飞,道:“你仍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小晖吗?今天我不杀你,已是念着当日的恩情。”
  他这番话是对尼惠晖说的,其气场却不断加强,把离他只有两丈许靠壁而立的燕飞紧紧死锁。
  “把心佩送他吧”一句话入耳,燕飞闻言心中一动。
  尼惠晖叫道:“燕飞快走!”
  孙恩全身道袍飘拂,长笑道:“走得了吗?”
  燕飞苦苦抗拒对方不断加强压力的气场,微笑道:“天师现在是否也像我般执假为真呢?否则为何心中充满杀机?”
  孙恩微一错愕。
  燕飞知是时候,大喝道:“送你心佩,勿要掉了!”
  心佩脱手掷出。
  连掷者燕飞也大吃一惊的情况发生了,刚离手尺许时,心佩仍是以前的心佩,接着通体转红,并激射红光,当到达两人中间的位置,心佩忽然失去了实体,化成一道由红变蓝、由蓝转紫,再由紫化白的光芒,笔直朝孙恩射去,且拖着一道光焰的尾巴,发出似能掷裂虚空般如龙吟雷响的破风声。
  一时间整座大殿被心佩化成的白芒照得如闪电划过,令人睁目如盲,甚么都看不到,白芒过处清楚地现出一道轨迹余象,离若诡异至极点。
  燕飞功聚双目,勉强看到孙恩目睹异象惊骇欲绝的神色,旁观的尼惠晖则呆若木鸡,心十晓得自己的“孤注一掷”竟奏效了。
  刚才他得尼惠晖一句话提醒,想出唯一可以对付孙恩的方法,就是把丹劫真气尽注往心佩内,然后掷向孙恩。
  这是孙恩不得不面对的奇招,更不能闪躲或全力封挡,否则将毁掉心佩。如他要接着心佩,便等于硬捱燕飞聚集全身丹劫真气的一招,不受重创才怪,如此燕飞将可占得上风,说不定还可以杀死孙恩。
  只是连燕飞也没有想过心佩会变成这样子,那根本非是任何人力所能抗拒的威力,甚至非是大地上任何狂暴的力量能与之比拟。
  整座大殿震颤起来,沙泥瓦碎雨点般脱落。
  眼看孙恩将被白芒炸成飞灰,系恩仍是临危不乱,现山一个坚决的表情,忽然提起天地佩,另一手迅捷无伦的抓着另一边,将天地佩的圆孔对正以惊人高速疾射而来的白芒,全力推去,天地佩离开了孙恩双手,往心佩迎去。
  燕飞立即心中叫糟,假如三佩重演早前的情况,天地佩合壁的抗力把心佩反弹回来,化为飞灰的将是他燕飞而非孙恩。
  时间将短促得根本不容人有另一个念头,在三人眼睁睁下,既清楚又似非常模糊不清里,白芒命中天地佩的圆洞。
  时间似若停顿了。
  合壁的天地佩和心佩终于在两人间的虚空相遇,没有发出应有碰撞的声音,凝在离地五尺许处,似黏在一起,互相抵销了激撞的力道。
  心佩嵌入了天地佩的核心处。
  从来没有人能令它们合归于一的天、地、心三佩,终于壁合。
  燕飞头皮发麻的瞧着,没法动半个指头,忽然间,整座大殿陷进伸手不见五指,连夜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绝对黑暗里去。
  然后在这黑暗里,合壁后的洞天佩再次现身,洞天佩再非洞天佩,而是一红一白的两股运转着的能量,在疾转的红芒里,千万道电光在其核心处打闪。
  以它们发射出的光芒,本该照得大殿明如白昼,偏是四周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燕飞看不到孙恩和尼惠晖,亦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和空间似被洞天佩合壁后的神秘力量操控了,再不以平常的方式运作。
  一切都静止了。
  天地间只剩下眼前无法解释,神奇至亲眼目睹仍没法相信的异景。
  外围的红光逐渐扩大,白光反往内收缩。
  “轰!”
  燕飞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忽然间洞天佩消失了,大殿回复绝对的黑暗,他也回复活动的能力。
  就在这一剎那,他的灵觉清楚无误地告诉他,就在洞天佩消失处,出现一个奇异至令人震骇的空间。
  燕飞心神遽震。
  难道这就是通往洞天福地的仙门?
  只要投进这空间去,便可以脱离人世,超脱生死,成仙成圣?
  仙缘就在眼前,大有可能乍现即逝,他该如何选择呢?
  心中浮现出纪千千的玉容。
  不!
  念头刚起,洞天佩消失处现出一点芒光,接着芒光扩大,下一刻已变成充塞眼前天地向四方激射的烈芒。
  “轰!”
  无可抗拒的力量往四外冲激,燕飞像被超级风暴刮起的落叶,往后飞抛。
  照道理他该重撞在后方的殿壁处,事实后面却是虚虚荡荡,漫无边际,他给送上高空去。
  “蓬!”
  燕飞完全失去了对时间和距离的所有判断力,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给送往多远,只知最后重重掉在一堆乱草丛里去。
  全身经脉欲裂,肌肉皮肤则灼痛不堪,只知道自己仍然健在。
  晕眩过后,燕飞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曙光初现的天空。
  燕飞猛地坐起来,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的情况。
  三座破殿、广场和卧佛全消失了,原来主殿的位置现出一个方圆数十丈、深陷下去的坑洞,曾在这范围内傲立的树木一株不留,周围的树木只剩下秃干。
  在坑洞外的野草地上遍布破寺残余的碎石瓦片泥粉,一副大劫后的苍凉模样。
  “哗!”
  燕飞张口喷出鲜血,五脏六腑像翻转过来。
  孙恩呢?还有尼惠晖在哪里?
  忽有所觉,往左方远处瞧去,孙恩步履不稳的背影映入眼帘,然后没入斜坡的密林内去。
  他肯定对方比自己伤得重,因为孙恩是最接近洞天佩的人,可惜自己无力去追杀他。
  呻吟声从另一边传来,燕飞忙站起来,循声寻去。

第 九 章 天降凶兆

  高彦软玉温香抱满怀的疾走近丘里路后,终于后劲不继,放缓下来。
  令荒人感到骄傲的漫长一夜终于过去,前方的大牛开始发白,他心中的兴奋之情,是从来未试过的。
  待会诈作为她解除禁制时,要控制自己,规矩一点,千万不可把她当作青楼的姑娘,只可以略占便宜,让大家的关系亲密些儿。
  就在他左想右想,喜翻了心的时刻,臂弯内的小白雁忽然发出一声神舒意畅的叹息,虽仍是美目紧闭,却舒展四肢,累得已抱得吃力的高彦差点脱手把她丢往地上。
  高彦骇然止步,低头看着怀内的梦中情人。
  尹清雅又蜷缩起娇躯,双手上探,搂着他的脖子,然后张开乌灵灵的妙目,滴溜溜的转了两转,“噗哧”笑道:“傻瓜!我比边荒集更重要吗?为何救我呢?”
  高彦色迷三分醒,虽然神魂颠倒,仍在心中暗忖老卓的禁制手法真高明,令人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制的状况;例如眼神黯哑,又或四肢发软。相反她一对美目比以往任何一刻更精灵,动人的胴体充盈活力。
  尹清雅娇嗔道:“为何不说话呢?能言善辩的高彦小子变了哑巴吗?”
  高彦忙陪笑道:“我的小清雅垂询,我当然有问必答。嘿!你没事吗?”
  连他自己也感到话语拙劣,且露出狐狸尾巴。
  幸好尹清雅完全没想到他担心的那方面去,蹙起一对黛眉,生气的道:“给那老混蛋戳中的地方仍有点痛,你的荒人兄弟真不要睑,十多个大男人来欺负我一个弱质小女孩,他奶奶的,终有一天我会教老混蛋尝到滋味。”
  高彦自问一生人从未听过这么悦耳的粗话,登时神销意软,大失平常水准的道:“只点你一个穴道吗?”
  尹清雅大嗔道:“还不够吗?我将来定要亲手宰了那老混蛋。”
  又得意道:“哼!想点倒本姑娘嘛!哪有这般容易呢?”
  高彦再愚蠢,也晓得出了岔子,正要说话,尹清雅搂他脖子的手松开,改按他的双肩,就那么借力飞离他的怀抱,再凌空作出姿态美妙的翻转,投往离他丈许外的地上。立定道:“算你哩!两次都赖你这个大傻瓜脱身。”
  高彦看着自己仍保持抱着她的姿态的一双手,感觉着无可忍受的空虚感觉,同时全身发麻,心中叫苦。今趟给老混蛋害苦哩!此事如何收拾残局好呢?
  尹清雅喜孜孜俏立前方,道:“荒人个个心狠手辣,你坏了他们掳人勒索的奸计,等于背叛了他们。嘻!你现在肯考虑我的提议了吗?”
  高彦颓然垂下双手,脑袋一片空白,茫然道:“甚么提议?”
  尹清雅跺脚嗔道:“你的脑袋是用甚么做的,当然是随我返回两湖,你还有其它地方去吗?时间无多,你再犹豫不决,恕本姑娘不奉陪哩!只好任你被人五马分尸,自生自灭。”
  高彦差点要痛哭一场,一场欢喜一场空倍令人难受。现在该怎办好呢?
  他听到自己在道:“你爱我吗?”
  尹清雅脸蛋各升起一朵红云,嗔怒道:“此时此刻还来这一套,我不理你哩!”
  高彦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蠢话,不过他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话,千里逃亡以培养感情的大计已宣布泡汤,他还可以有甚么法宝呢?
  尹清雅道:“你在犹豫甚么呢?随人家去吧!可是不要胡思乱想,人家只是看你可怜兮兮、又孤苦无依、兼念你不顾一切救人家脱险,才可怜你,却绝不是爱上你。”
  高彦摇头道:“不要骗自己哩!你的口虽说出这样的话,但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说出心底里的话。我们彼此是一见钟情,天打雷劈也不能分开我们。”
  尹清雅瞪大美目看他,不能相信的道:“你真的这么想?”
  高彦豁了出去的道:“这是事实!”
  尹清雅一拍额头,娇呼道:“我的老天爷!世上竟有像你般的自大家伙。好吧!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再让我碰见你,否则我不会客气的。”
  转身欲去。
  高彦大骇追去,嚷道:“不要走!”
  尹清雅怒叱一声,反手一掌拍向高彦,正中高彦胸膛。
  高彦惨叫一声,喷血抛飞。
  表面看,尼惠晖并不像受伤,只是花容惨淡,可是燕飞知道她五脏六腑俱碎,返魂乏术,只余最后几口气。
  她躺在一处草丛内,看着蓝天,神色宁静,见到燕飞出现身旁,柔声道:“不要移动我,不用浪费真气,我想平静的离开。”
  燕飞在她身旁蹲下,叹了一口气。
  尼惠晖道:“看到仙门吗?”
  燕飞点头道:“虽然看不见,但我却感应到。”
  尼惠晖双目亮起来,道:“是怎样子的呢?”
  燕飞答道:“那确是个离开这层次宇宙的出口,里面包含着另一广阔无垠的空间,秘不可测。不过仙门一闪即逝,除了立下大决心的人,否则很易错过。”
  尼惠晖道:“孙恩掌握到仙缘吗?”
  燕飞道:“我只见到他负伤离开。”
  尼惠晖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证实了我爹的信念。我死后,请把我葬在仙门曾开启过的地方。”
  燕飞正要答应,尼惠晖已断了气,双目安然瞌上,含笑而逝。
  尹清雅一把抓着高彦襟门,硬把他从仰跌处扯得半坐起来,差点哭出来的道:“你为何不还手?如果我不是及时收起大半掌力,只这掌可要了你的小命。”
  高彦剩下半条人命,仍神情兴奋,不理口角的血污,道:“我要证明你是爱我的。哈!原来你真的这么爱我。”
  尹清雅气得改拉为推,推得他再次四脚朝天,弹起身来叉腰大怒道:“你这臭小子不识好歹,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好绝了你的痴心妄想。听着哩!”
  高彦挣扎着爬起来,抚着陶膛痛得面容扭曲的道:“有甚么事以后慢慢再说,我现在这里痛得要命,说不定一口气撑不过来便要断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的乖雁儿快来给我揉揉,就像上次我为你搓小肚子那样儿。”
  尹清雅现出差点给气死的娇俏表情,道:“休想骗我,杀你那么容易吗?在巫女河我那一掌都没法要了你的狗命。”
  高彦一愕停手,呆看着她。
  尹清雅见此话奏效,秀眸射出矛盾的表情,装出恶兮兮的模样道:“没听清楚吗?当时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从背后暗算你的就是本姑娘。现在梦醒了吧!我从没有爱上你,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高彦道:“原来你真的爱我。”
  尹清雅失声道:“甚么?杀你竟是爱你?”
  高彦得意洋洋的道:“当然不是这样。哈!我都说过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哈!你是为我着想,怕我真的回不去边荒集,从此失去做人的乐趣,所以牺牲自己,故意顶替从背后暗算我的无良凶手,好绝了我的心,悬崖勒马,趁早回去向我的荒人兄弟求宽恕。让我告诉你吧!我……”
  尹清雅用双手捂着两边耳朵尖叫道:“闭嘴!我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与你这个讨厌的小混蛋瞎缠下去,我要回去与我帮的人会合,水远都不想见到你。”
  蓦地西面蹄音传至。
  尹清雅色变道:“荒人来了,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高彦一口道:“躲甚么呢?”
  尹清雅抢前执着他胸襟把他提得站起来,道:“你救了我,荒人肯放过你吗?”
  高彦道:“该没有问题吧!都说你是关心我的,我告诉你吧!今……”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胁下,高彦软倒在她怀内。她猛一跺足,露出又嗔又怒的表情,然后拦腰把他抱起,展开身法,望东去了。
  假如尼惠晖能掌握那剎那的时机,遁入仙门内,是否便能超脱生老病死,逍遥自在,永世不灭,不用长埋香骨于黄土之下呢?
  恐怕没有人有答案。
  对仙道之说,他虽不否定,却从没有对这方面生出兴趣,只是姑妄听之。可是刚才他是身历其境,且亲手打开仙门,面对能成仙成圣的千载良机。现在对仙道的感受当然是另-回事。
  三佩合一予他的震撼是无可比拟的。
  他立在尼惠晖埋骨的无碑之穴前,心中思潮起伏。
  燕飞没有后悔错过了仙机,对他来说,直至这一刻,最重要的仍是纪千千,即使仙门此刻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的选择还是留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世界呢,难道真的只是被封闭在一个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梦域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而像孙恩、尼惠晖或她的爹等异种,方想逃离这场梦,其它人包括以前的燕飞在内,都执假为真,不知道人世只是一场春梦。
  我的娘!
  这种事最好不要想,因为愈想愈胡涂。
  孙恩既去,和他的决战已变为不了了之,自己现在该否立即赶返新娘河呢?可是见不到宋悲风和安玉晴,他始终不能放心。照道理他们理应在附近,见到收藏心佩的地方发生这么奇怪的事,却没有赶来看个究竟,是甚么原因呢?
  仙门将永远成为他心底里永远不可以告诉别人的秘密,包括纪千千在内,不是他自私,而是不想动摇别人对这世界的信念,那会令人感到不安、混淆和对不明白和超乎想象的事物的本能恐惧,至乎不能全情投入这段生命的动人旅程去。
  事实上尽管他不愿承认,他已成为掌握到成仙成圣的法门的唯一一人。除非孙恩当时也感应到仙门,则天下间便只有他们两人晓得破空而去的方法。
  燕飞现在当然办不到,可是有一天若他的丹劫和丹毒玄功,能重演天地心三佩合壁的招数,便可以像刚才般重新开启仙门,趁那一闪即逝的时机脱茧而去。
  不过他并不会朝此方向努力,因为先前仙门开启的一刻,他一丝不疑地把握到仙门只容一人离开。既然不能与最心爱的人携手离开,他是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趣的。
  唉!
  他情愿感应不到仙门,永远也晓不得在这现实之外,尚有无穷尽的可能性。
  倏地心中忽现警兆。
  燕飞再扫视一遍尼惠晖的埋骨处,肯定没有人可以发现泥土被翻动过,才迅速离开广阔的大坑穴,到五十多丈外没有受损的丛林里藏起来,遥窥坑穴的情况。
  破风声自远而近,二十多人穿林过野的出现西北方,迅速来到坑穴边缘,方才止步。人人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燕飞认得的有姚兴,他正神情惊异地呆瞧着大坑穴和周围受摧残的树木。
  他旁边有位长得比他更高,皮肤白皙嫩滑如女子,身穿白袍长相俊秀却浑身邪异之气的中年男子,形相特异,非常惹人注目。
  其它都是羌族的高手,人人体型骠悍,看外表便知均为好勇斗狠的战士。
  接着又有十多人沿他们出现的路线赶来,领头者赫然是为慕容垂办事的“小后羿”宗政良,北方最有名的刺客。
  宗政良来到姚兴的另一边,失声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
  姚兴道:“昨夜天明之前,东南方忽然传来阵阵雷响,整个边荒彷似抖动起来,集内即使最熟睡的人世被惊醒过来,然后守夜的见到白光在这山区内冲天而起,好一会方消失,弄得集内人心惶惶,不知是何凶兆。”
  宗政良深吸一口气道:“如此异事,确是闻所未闻,这坑穴分明是一次威力惊人的大爆炸产生出来的,只看这坑穴宽达三十多丈,坑穴周围的树木均枝叶脱落,呈向外弯之状,附近积雪又消失无踪,似被蒸发掉,便知爆炸的威力是如何惊人,幸好这是荒山野岭,如发生在城内,肯定可把大遍房舍摧毁,人畜不留。奇怪的是昨夜天朗气清,没有雷电。”
  姚兴道:“如我记忆无误,此处该是卧佛破寺所在之处,现在佛寺已化作飞灰。”
  转向身旁的白袍人道:“大法师对此有何看法?”
  燕飞心中一动,暗忖这被称为大法师者当是从波斯来的波哈玛斯,呼雷方正是被他的精神邪法弄得痴痴迷迷的。不由暗叹一口气,如非自己身负内伤,说不定可以找机会刺杀他,便可以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
  波哈玛斯沉吟片刻,胸有成竹的从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坑穴是被天上降下来的火石与地面猛烈撞击而成。此为天大凶兆,该应在东南方,与建康有关,预示建康朝廷会发生改朝换代的大事。”
  燕飞心中一颤,波哈玛斯这番话会很快传遍南北,动摇人心,也使风雨飘摇的司马皇朝受到不可理喻的困扰。
  “天命”是最难测的东西,亦最能影响人心所向,而晓得真相的他和孙恩,都不会为司马氏辟谣,何况说出来亦不会有人相信。
  果然宗政良道:“天生异象,地有灾劫,此为天人交感,看来司马氏灭亡之日不远了。”
  姚兴道:“幸好大法师学识渊博,释去我们心中的疑虑。回集后我们公布法师之言,以安人心,同时把此异象在南方散播,好动摇司马朝廷的根基。南方的世家大族一向爱疑神疑鬼,此事千真万确,当然更能造成影响。”
  宗政良大笑道:“太子此计妙绝。”
  姚兴似不愿在灾场多留片刻,道:“我们回集吧!”
  领先去了,其它人忙随其后。
  到灾场回复冷清,燕飞盘膝坐下,疗治因关闭仙门发生的爆炸而致的内伤。他对自己的去向作出了决定,只要他可以恢复功力,今晚便潜入选荒集去,刺杀波哈玛斯,以解除呼雷方因他的邪术,受到的精神禁制。
  这亦是对敌人的一个警告,显示荒人能刺杀集内任何人的本领,只要集内敌人人人自危,光复边荒集的大业,事半功倍矣。
  事实上他亦须找些比较刺激的事来干,以把心神从仙门的事抽出来,最好是忘个一乾二净。

第 十 章 大获全胜

  “舒服吗?”
  被她抱着的高彦早心神俱醉,飘飘然不知人间何世,只恨双手没法移动,不能把她反搂着。闻言道:“我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尹清雅一对大眼睛闪亮亮地看他,奔跑的速度却没有分毫慢下来,欢喜的道:“你抱过雅儿,现在雅儿抱还你,这是公平嘛!”
  高彦享受着她银铃般的动听声音,心儿高燃爱之火焰,心忖这种公平肯定占便宜的是自己,如此的分析当然不可以宣之于口,忙道:“公平公平!我爱你,你爱我,非常公平。”
  尹清雅笑道:“你以为我抱你便是爱你吗?去见你的大头鬼吧!我只是见你武功低微,又跑得气都喘了,为了救你一次,以还你救我一次的债,所以才抱你走这么远,可不是爱上你哩!”
  高彦尚未有机会回话,整个人已给她抛往一堆厚草丛内,跌个七荤八素、满天星斗。
  尹清雅的如花玉容出现上方,掩着嘴娇笑道:“我的高公子,乖乖在这里躺上半晌,穴道自然会解开。你若不想被你的荒人兄弟宰掉,该懂到何处去吧!嘻!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大家是扯平了,以后各不相欠。”
  高彦心焦如焚的道:“我救了你两趟啊!”
  尹清雅大嗔道:“建康那次怎可算数,我是凭本事脱身的,只是你糊涂吧!我走哩!”
  高彦大嚷道:“没有吻别吗?”
  尹清雅的声音从南方远处风一般送过来道:“去你的娘!”
  高彦哭笑不得,心叫倒楣,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田地呢?一切都完了。
  忽然手足又回复气力,坐了起来。
  老卓那老混蛋是怎么弄的,累得自己不但救美不成,还要佳人打救,最后更遭无情抛弃。自疯狂爱上尹清雅后,他首次感到心灰意冷。无论他如何妄顾现实,终是自小在江湖打滚的人,明白到如让尹清雅返回两湖,想不一刀两断也不成。难道自己敢到两湖帮的地头去找她吗?
  且高彦自问对娘儿最在行,心忖像尹清雅这种美得像可滴出蜜糖来的娇女,最惹狂蜂浪蝶,最要命是她刚情窦初开,多情善变,恐怕不用一年半载,她已把他置诸脑后。唉!一年半载眨眼即过,还不知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边荒集。自己应否死了这条心呢?
  正自嗟自怨之际,风声响起,小白雁从天而降,落在身旁,慌张道:“快走!敌人来了。”
  高彦喜出望外,心想卓狂生等定是将功赎罪,把她赶回来,忙装出英雄模样,好再次拯救美人,拍胸道:“有我高彦在,什么都有办法。”
  小白雁急道:“你再不走我不理你了,唉!西面又有荒人,东南两面是官兵,只有渡过淮水进入边荒,才想办法回两湖吧!死高彦,你究竟陪不陪人家。”
  高彦早脸色发青,虽说何无忌只是装模作样搜捕荒人,但如真的抓起自己,肯定会拿他祭军旗。哪还有心情扮英雄,跳将起来道:“随我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一带的形势哩!”
  燕飞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时分。
  他藏身在一座山腰的树丛内,居高临下地瞧着山脚下的坑洞。
  他多么希望卧佛寺依然健在,洞天佩弄出来的坑洞只是一场噩梦。纵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眼前的坑洞,已打破了他所有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彻底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为他和纪千千的苦恋添加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又再次生出孤独的感觉,这感觉并非人多人少的问题,又或因纪千千并不在他身旁,而是那种因晓得仙门之秘、无以名之“局外人”的奇异情绪。
  就像此刻,看着眼前夕阳西照下的美丽山区,他便心不由己的去思索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一切有何意义。正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令他感到孤独,真正的孤独。
  洞天福地乍现即逝的震撼仍未过去,使他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但又感到这种心态对不起纪千千,对不起边荒集、是一种罪过。他的心情是没法子形容的。
  唉!该怎办好呢?
  必须找些最刺激的事来做,以吸引自己的心神,令他能再次纵情投入眼前的人间世去,把这段生命的旅程视作终极的目标,忘掉一切。
  他可以办到吗?
  忽然间,他清楚自己和纪千千的相恋出现了危机,问题来自他。
  这想法令他战栗不安。
  燕飞发觉自睁开眼后,目光一直没法离开坑洞,直至这刻也办不到。深吸一口气后,又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明白佛道中人的追求,那是来自深心处的一种渴望。此时他反希望孙恩没有离开,至少可以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感觉或会好得多。
  他的内伤已痊愈大半,只要再过一晚工夫,该可复原过来。
  不过他已失去耽在这里的心情,眼前的坑穴似在默默细诉着这世界外的天地,令他感到处身的现实只是个不真实的梦,此感觉会令人发疯,他必须立即离开白云山区。
  燕飞弹了起来,朝边荒集的方向掠去。
  高彦在一道小溪旁双膝下跪,叫道:“我走不动哩!大家在这里好好休息。”
  落在小溪另一边的“小白雁”尹清雅一脸娇嗔的跃到他身旁,叉腰怒道:“快给我站起来,这处离淮水只有二十多里,随时会被敌人追上来。”
  高彦咕哝抗议道:“由天光狂奔至天黑,你当我是铁打的吗?”
  就那么把头浸入溪水里,大喝几口。
  尹清雅哂道:“看吧!你这小子有什么值得我看上你的资格,样子只是过得去,说话则口不择言、满口脏言秽语、武功又低微、好逸恶劳、人又糊涂,蠢得像条猪。”
  高彦把头从水里抬起来,任由水珠从头发滑下来,弄湿大片衣襟,笑吟吟道:“我的缺点正是我的优点。什么规行矩步、武功盖世,终日想着如何去算计人又如何呢?人是要生活的,只要快快乐乐渡过此生,便是最大的成就。你跟着我,担保错不到哪里去。”
  尹清雅嗤之以鼻的道:“发你的千秋大梦吧!本姑娘会跟着你吗?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进水里去,让你享受活该的生活。嘻!活该的生活。”
  高彦盯着她因说话起伏不停、玲珑浮凸的酥胸,欣然笑道:“告诉我!你试过和别人一起时这么开心吗?试过时间过得这般快吗?”
  等了半晌,奇道:“为什么不答我,是否不敢坦白说出来呢?”
  尹清雅神色不善的道:“你贼眼兮兮的在看什么?”
  高彦辛苦的站起来,舒展筋骨道:“当然在欣赏我动人的小清雅。”
  尹清雅大怒道:“再说一句什么你的我的,我会把你饶舌的舌头割一截出来。”
  高彦举手投降道:“不说了不说了。雅儿息怒。天都黑哩!附近有个荒村,不如我们今晚到那里借宿一宵,共渡一个温馨的晚上,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如何?”
  尹清雅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高彦嬉皮笑脸的道:“即使不是在同一张榻子上,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温温馨馨的,大家也可以……”
  尹清雅娇叱一声,挥拳朝他面门轰去。
  高彦一声“饶命”,转身便逃,其速度之快是尹清雅没预料过的。
  尹清雅气得七窍生烟的穷追在他背后,怒道:“小子装蒜,内伤根本不严重。”
  高彦拼命逃跑,仍不忘回应道:“本少爷的内功与别不同,高人一等,兼深不可测,岂是我的未来娇妻小雅儿可以轻易揣测呢?”
  尹清雅火上添油下,加速追去,道:“死高彦!今回给我逮着你,你死定哩!”
  一追一逃,两人转瞬远去。
  刘裕和卓狂生回到淮水之北、涡水西岸的荒人营地,受到所有荒人热烈欢迎,胜利的气氛,充盈在广布数里的营地每一个角落。一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屈辱。
  刘裕随即以主帅的身分,与流亡议会成员在主帐内开会,以厘定下一步的行动。
  列席者有十多人,包括阴奇、席敬、方鸿生等人在内。丁宣代表拓跋仪出席,羌族则因情况特别,呼雷方的神智又出了岔子,所以没有代表。
  屠奉三首先总结战果,道:“今次的胜利,是值得我们骄傲的。我方牺牲的兄弟不到百人,却把敌人彻底击垮,两湖帮只得七条船全身而退,荆州军则被我们杀得四散逃命,溃不成军。”
  慕容战兴奋的道:“我们依刘帅指导的办法,吹响北府兵的号角乐章,一下子便将敌人冲断为两截,根本无还击之力。”
  姬别笑道:“看到北府军的水师在淮水两岸布防,荆州军早军心动摇,加上又发觉我们正徒步从涡水东岸朝他们推进,两湖帮的援军更不见影踪,换作是我也要立即逃命,还有什么好打的。”
  众人起哄大笑。
  刘裕问屠奉三道:“弄清楚荆州军的主将是谁吗?”
  屠奉三道:“是桓玄的堂兄桓伟,此人颇懂兵法,武功也不错。算他有运道,际此桓玄用人之时,又与桓玄有血缘关系,换过任何人,必被桓玄亲手宰掉。”
  江文清欣然道:“今次两湖帮损伤惨重,两湖帮会有一段日子没法威胁我们,对我们反攻边荒集非常有利。只可惜给郝长亨逃掉,否则将断去聂天还的臂膀。”
  红子春阴声怪气的道:“郝长亨这小子肯定在走倒楣运,没有一件事办得好好的,说不定聂天还会学桓玄般亲自斩杀失败的手下,省回我们的气力。”
  江文清忍不住问道:“我们高少英雄救美的行动顺利吗?”
  广阔的大方帐内立时鸦雀无声,这是人人关心乐见其成的美事,虽然没有人相信这般的相偕逃亡真的可以令高彦把小白雁追上手,可是此事本身已令人感兴趣。
  刘裕感受到自己这玉成好事之举对荒人的影响,可是心中只是一阵凄酸,他肯成人之美,全因失去了王淡真,明白得不到所爱的痛苦。
  卓狂生苦笑摇头,道:“不要提哩!”
  姚猛尖叫道:“什么?竟让我们的小美人儿逃了吗?为何不见高彦小子呢?”
  卓狂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逮是逮着小雁儿,还给那好色的小子抱个满怀,扮英雄救走了小美人儿。问题在我失了手,点不中她的穴道,更没法施展禁制,便让高少抱着个烫手热山芋溜了。他奶奶的!希望高小子吉人天相吧!”
  众人呆了半晌,接着帐内发出哄闹狂笑,连一向衿持的江文清也笑得花枝乱颤。
  刘裕被江文清动人的神态吸引,心忖她的美丽并不在王淡真之下,为何自己没有留意。旋又明白过来,王淡真吸引他的地方不单只是她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她的不黯世情、她的单纯、她爱恨分明的性格,还有她对寒门来说,高不可攀的世家望族高贵身分。拥抱着地,便像打破了社会的所有禁忌。想到这里,不由肝肠欲裂,偏又不可显露丝毫出来,那种滋味,只有自己默默去承受。
  卓狂生愕然道:“竟没有人关心高小子的安危吗?”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庞义喘着气笑道:“怎会没有人呢?刘爷也没有笑呢?”
  刘裕讶道:“我何时变了刘爷呢?”
  慕容战笑道:“北府兵内不是惯了爷前爷后的叫他们的头子吗?”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只从以悍勇著名称霸的慕容战这句话,已确立了他作为荒人领袖的地位。因着这场战争的彻底大胜,他成为了荒人反攻边荒集的希望。没有人再怀疑他作为主帅的能力。
  燕飞会否出事呢?照时间计算,他与孙恩的一战该分出了胜负,为何仍未见他回来。不过他仍不太担心,因为即使燕飞能击败孙恩,多少会负点伤,当然要觅地疗治伤势,没这么快回来是合乎情理的。
  慕容战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公布,从荆州军手上,我们夺得近三千头战马和大批粮食。”
  丁宣欣然道:“现在我们可以组成一支五千人的全骑兵部队了,加上我们的水师,任何人想来惹我们,也要三思。”
  姚猛道:“下一步我们该怎样走,请刘爷赐示。”
  刘裕正容道:“当务之急,是先夺取两湖帮与姚兴交易的运粮船,此事十万火急,我们必须赶在郝长亨前截得粮船,然后才可使姚兴一方中计。”
  转向江文清道:“此事由大小姐负责,十二艘双头船立即起航,依原定的计划行事。”
  江文清瞟他一眼,欢喜的道:“领命!”
  刘裕接着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率领二千骑士,明早出发,依计在陆路配合大小姐,好让马儿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慕容战大声应喏。
  刘裕微笑道:“其他人不用赶路,沿淮河往秘湖基地推进,凭大河之险以保安全,当你们到达新基地时,我们将要马有马,要粮有粮。”
  众人同声应喏。
  刘裕目光移往卓狂生。
  卓狂生忙摇手道:“不要选我,本人什么都行,就是不晓得打理家务。”
  众人忍俊不住,又笑起来。
  刘裕没好气道:“我只想问你谁是行军总指挥的适合人选吧!”
  姚猛奇道:“不是刘爷就是屠爷你们两位老人家,还用问吗?”
  刘裕道:“我须亲身到寿阳见胡彬,以打通日后水运的关卡。”
  众人目光移往屠奉三,后者叹道:“我必须赶往荆州办点事,十五天后与各位在秘湖基地会合吧!”
  卓狂生道:“秘湖秘湖,说书时不断要说秘湖,多么别扭,现在本馆主正式把秘湖命名为凤凰湖,指的是火里重生的凤凰,亦预示了我们荒人未来的威风。”
  姚猛首先鼓掌赞成,人人称善。
  刘裕道:“行军总指挥一职由我们的姬公子来当,因为他既小心又细心。”
  众人轰然答应。
  刘裕与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感触,此情此景,实得来不易。
  荒人终从崩溃的边缘振作起来,为反攻边荒集达至前所未有的团结。在边荒集首次失陷前,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呢?

第十一章 淮水夜话

  高彦一个翻腾,来到荒村入口的破牌匾处,嚷道:“到家哩!官兵捉贼游戏完毕。”
  小白雁掠至他身旁,此姝也是奇怪,刚才口口声声要教训高彦,现在却若无其事的亲昵地与他并肩站着,探头窥视静如鬼域的破落荒村,三十多间房舍,只有两三间比较完整,可供栖身一夜之所。
  高彦指着残破的楼门道:“有楼门村落算是有规模哩!这个村叫高家村。我不是凭空杜撰的,你看那剩下的一点,便是高字头顶那一点。哈!”
  尹清雅嘟起带点孩子气的小嘴,不屑的道:“胡绉!”
  高彦道:“甚么也好!天快要全黑了,娘子!我们今晚在这里共渡……嘿!不是共渡,是借宿一宵如何?”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是故意的。”
  高彦见她只斤斤计较“共渡春宵”或“借宿一宵”,而没有反对唤她作娘子,心中大乐。笑嘻嘻道:“都说甚么也好哩!这里前不见城,后不靠镇,求个有檐遮头便成,娘子将就点如何呢?将来我赚到钱,盖间大屋给你,然后我们分工合作,你只须负责生孩子。”
  尹清雅想板起俏脸,旋又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娇喘嗔骂道:“你这死小子贼小子!再唤一句娘子我便把你的舌头勾出来,谁给你生孩子哩!”
  高彦心花怒放,道:“为夫怎敢不从呢?”
  尹清雅作势打他,吓得高彦倒跳开去。
  这位小美人儿狠狠瞟他一眼,然后想起甚么似的,往村内探视,压低声音道:“是否有很多人死在这里呢?”
  高彦回到她身旁,问道:“你曾否杀过人?”
  尹清雅摇头道:“你既没有死掉,我该算没杀过人吧!”
  高彦只当她重提暗算自己的事是说笑,道:“这就成哩!没杀过人便与冤鬼没有瓜葛,它们是不会来犯你的。”
  尹清雅听得打个寒噤,两手不自觉的用力抓着他胳膊,面向他道:“可是你曾杀过人嘛,它们来犯你,会殃及我这条池鱼。”
  高彦被她主动的亲密动作弄得神魂颠倒,陶醉的道:“为夫我当的是风媒而非刺客,何曾杀过一个人?”
  尹清雅仍有三分清醒,皱眉道:“不准自称为夫,你这爱占人家便宜的小贼敢情是做人做厌了,活得不耐烦。”
  高彦凑到她小耳旁恐吓道:“千万不要在猛鬼众居的地方,且是黑夜杀人,因为……”
  尹清雅虽明知他在说笑,仍忍不住娇躯一颤,靠贴他嗔道:“不要说哩!唉!我怎也不会到村内睡觉,找另外一个地方吧!”
  高彦喜翻了心儿,暗忖你愈怕鬼,老子便愈有便宜可占。另一手拍胸豪言道:“放心入村吧!它们都姓高的,看在我这宗亲分上,不会骚扰你,不过我们必须装作夫妇才成,你如不是我的娘子,它们会有不同的想法。”
  尹清雅天真的道:“这村真的叫高家村吗?”
  高彦一生人从没试过活得如此精采,忙道:“为夫怎会骗娘子呢?难道叫尹家村吗?尹字的头顶有一点的笔划吗?”
  尹清雅怀疑的道:“你在占我便宜。”一把推开他,生气的道:“快找另一个地方,这里我是不会进去的。”
  高彦摊手道:“这区域就只得这个村,如不是处处积雪,我可以和你数足-晚星星。而且若论闹鬼,这个高家村算平静的哩!”
  尹清雅跺足嗔道:“还要说!不准你再提鬼这个字。”
  高彦心忖又是你自己先说的,现在却来怪我。笑嘻嘻道:“娘子息怒,随为夫进去吧!保证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同时猛眨眼睛,表示甚么为夫娘子的称谓只是权宜之计,是针对高家众鬼的策略。
  尹清雅仍在犹豫。
  高彦叹道:“只好告诉你真相吧!太阳下山后,躲在边荒各处村落的冤鬼会倾巢而出,在山野活动,所以躲在村内反是最安全的,何况是我的高家村。明白吗?”
  接着一把抓着她温软的玉手,道:“来吧!万事有为夫担当。”
  尹清雅忘记了玉手被他大占便宜,由他扯着入村去了。
  风帆从濄水转入淮水,逆水西上。
  掌舵的十二人全是原振荆会的高手,是屠奉三的亲信,随屠奉三潜返荆州。刘裕则坐屠奉三的便船,到寿阳见胡彬。
  两人站在船头,乘风破浪,心中都颇有感触,尤其在劣局里,几经辛苦争取到辉煌的胜利之后的当儿。
  屠奉三苦笑道:“我有点害怕回荆州去。”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屠兄的心情。”
  屠奉三道:“少年时我曾和桓玄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子,不过我只把爱意藏在心底里,因为我明白桓玄霸道的性格,还要被逼听他如何把这女孩子弄上手的过程,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刘裕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记。明知不该问,也迷迷糊糊的问道:“后来如何呢?”
  屠奉三现出罕有痛心的表情,惨然道:“后来?唉!我可否不说呢?”
  刘裕愕然道:“桓玄不是喜欢她吗?”
  屠奉三道:“她只是被桓玄以卑鄙手段得到手,事实上她心中另有所爱,而那个人就是我。桓玄这家伙真不是人,是畜牲。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比难看?”
  刘裕强压下心中的无奈和悲愤,道:“我对屠兄当时的情况,感同身受。”
  屠奉三目光投往前方茫茫的黑暗,道:“直至她断气的一刻,她都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刘裕遽震道:“桓玄竞辣手摧花?”
  屠奉三道:“他天性凶残,有甚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刘裕皱眉道:“这样的人,谁肯为他卖命?”
  屠奉三道:“现在他手下的大将,都是以前追随桓冲的人,他只是承继了桓冲的家当。我今次到江陵去,除了安排族人和旧部迁往边荒集外,还要分化桓玄的势力,令他只能倚赖桓氏将领。否则以现时北府兵四分五裂的情况,根本不是荆州军的对手。”
  刘裕道:“桓玄是否一直知道那女孩子爱的人是你呢?只是骗你说不晓得。”
  屠奉三淡淡道:“是否如此再没有关系。”
  刘裕道:“当时桓冲尚在,怎容他随便杀人?”
  屠奉三道:“如她出身望族,事情闹大,桓玄会很麻烦。只恨她是寒门之女,桓玄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刘裕心忖纵是望族之女又如何,不是一样难逃桓玄的魔掌吗?
  屠奉三吁出一口气道:“由那一天开始,我虽然有过很多女人,却从没有像那趟般动过心。只有纪千千令我想起她,她们有很多地方非常酷肖,特别是她们的笑容和眼神。”
  刘裕听得发起呆来,如非他亲口说出来,谁想到屠奉三有如此多情的一面。而屠奉三肯向他倾诉心事,显示他已视自己为知己。
  这个想法稍冲淡了他内心因王淡真而起的痛苦。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成为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可以告诉别人的会经过过滤,是净化了的事实。他不相信屠奉三初恋对象的美丽样貌,能和纪千千倾国倾城之色作比较,但却深深明白到存留在屠奉三记忆内,那女孩子的美丽倩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为分散屠奉三的心神,也可使自己不用去想王淡真,刘裕问道:“你和聂天还如何发展到现今势不两立的田地?”
  屠奉三目光回到他脸上,凝神看他好一会儿后,现出一丝令人生出寒意的冷酷笑容,道:“我是因长兄被聂天还所杀,然后发奋做人,最后披甲上阵,全力与聂天还周旋。现在你该明白我因何在晓得桓玄与聂天还勾结后,立即对桓玄死心,再不视他为友。”
  刘裕一呆道:“桓玄是逼你造反。”
  屠奉三仰望星空,平静的道:“我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回江陵去看究竟,我已有为族人收尸的心理准备,因为我太了解桓玄,桓玄的缺点很多,但也有不可以忽视的专长,就是他的断玉寒和军事上的天分。人人以为在荆州最心狠手辣的人是我,但我知道在这方面我实远比不上桓玄,他只会做最应该做的事。在他面前,任何疏忽,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是绝不会容许你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冷哼道:“他不是想将你赶尽杀绝吗?你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屠奉三微笑道:“江海流的下场又如何呢?我是沾了你的运气,才能坐在这里与你畅谈心事。自成立振荆会后,我便以为自己再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想不到先有慕容战,现在则多了你和燕飞,确是异数。”
  刘裕欣然道:“你肯视我为知己,是我的荣幸。”
  屠奉三叹道:“真正的朋友得来不易,但也今我害怕。”
  刘裕不解道:“好朋友有甚么好害怕呢?”
  屠奉三苦笑道:“人是会变的。我和桓玄自小便是玩伴,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玩乐更是出双入对,我从不视他为主子,他也没有把我当作仆人。
  那时大家没有机心,更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一直愤愤不平司马氏对他们桓家的压抑,我是完全站在他的一方。”
  刘裕断言道:“我和你的生死交情是永远不改变的。”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的打量他,沉默片晌后,现出苦涩的笑容,道:“我绝不会怀疑刘兄此时此刻说话的诚意。但人确是会变的,随着权势地位的不同,人会相应作出改变,也难以走回头路,以前那一套再不适用,当你为保着眼前的-切,会不择手段,其它一切将成为次要。”
  刘裕欲语无言。
  比之淝水之战前的自己,他也变了很多。之前的他很单纯,满腔理想,现在的自己仍是那个刘裕吗?
  道:“我认同屠兄的见解,但我永远不会变成像桓玄那样的人。”
  屠奉三点头道:“因为你们基本上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出身更是天壤之别。你们现在的处境亦大有分别。不过随着你不断往上攀升,有一天你会到达他的位置,你再不能只凭自身的喜恶作决定,必须为全局舌想,到那 的一天,你会对我今夜说的话有全新的体会。”
  刘裕暗叹一口气,老天爷因何教谢玄瞧上自己,将自己摆在这样的一个位置呢?他现在确是全无退路,只有继续朝目标迈进。
  岔开道:“今次到江陵去,你准备从何人手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会找几个有用的人谈话,”
  刘裕骇然道:“不怕太冒险吗?你凭甚么去打动桓去的人?如被出卖,你肯定没法活离江陵。”
  屠奉三道:“凭的是桓玄反复难靠的性情作风,未来情况的发展和我们将反攻边荒集成功的事实。我并不要求立竿见影的成果,却必须撒下种子。”
  刘裕不解道:“未来的发展指的是甚么呢?”
  屠奉三沉声道:“只要刘牢之真的背叛了桓玄、王恭和殷仲堪的联盟,桓玄今次肯定无功而退,这对他的声威会造成严重的挫折。兼且两湖帮和荆州军今趟剿伐我们损兵折将,更今桓玄短期内无力行动。如这样的情况发生了,老奸巨滑的司马道子会如何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呢?”
  刘裕点头道:“屠兄很有远见。机会难逢,司马道子不会错过分化荆州军的机会。”
  屠奉三补充道:“司马道子最懂玩阴谋手段,更从我身上明白到桓玄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自我中心只顾己利的本性。这样的一个人,在有选择下,没有人肯和他共事的。我也是看准此点,才到江陵去试试看。即使不能扳倒他,也可以今他暂时无力犯建康,为我们反攻边荒集争取多点时间。否则如让桓玄一举攻陷建康,我和你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刘裕感激地点头,道:“有屠兄助我,是我刘裕的福气。”
  屠奉三欣然道:“还说这些话来干甚么,说到底我是为了自己。不过照目前的情况发展,建康早晚会落入桓玄手里。在我们来说,此事的发生当然愈迟愈好。”
  刘裕道:“原来你仍保持如此悲观的看法,我却比你乐观一点。刘牢之始终掌握着北府兵,对桓玄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屠奉三道:“关键处在乎司马道子这个人,以前有谢安、谢玄在,处处制肘他。现他大权在握,必定设法打造出一支新兵,又会尽力削弱北府兵,如此他和刘牢之之间将出现不能化解的矛盾。”
  刘裕道:“如出现那样的情况,对我们有利无害,只要我们重夺边荒集,刘牢之便要转而和我们妥协。”
  屠奉三道:“确是如此。不过我要指出的是刘牢之的动向问题,桓玄能否封锁大江、攻陷建康,关键处在乎北府兵的态度。”
  刘裕道:“最坏的情况,是刘牢之坐视不理,任由桓玄收拾司马道子。
  不过一天北府兵仍在广陵处虎视眈眈,桓玄仍末敢坐上帝位。”
  屠奉三哂道:“你太轻视桓玄了,如发生那样的事,桓玄便有机会展其所长,以暗杀、恐吓、贿赂、分化等种种手段,把北府兵完全瘫痪。到那时候,只有一个人有令北府兵回天之力,而那个人就是你刘裕。”
  刘裕一时哑口无言。
  屠奉三道:“我有一个请求。”
  刘裕讶道:“为甚 忽然变得这么客气,大家兄弟,说甚么都行。”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水北岸的边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有一天刘兄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请别忘记边荒集,让荒人继续他们自由写意的生活。”
  刘裕愕然道:“你竟认为将来有一天我会毁掉边荒集吗?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屠奉三苦笑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因何有这个请求。杀了桓玄,我亦没有兴趣求甚么高官厚禄、权势地位,只希望有栖身之所,而世上再没有别的地方像边荒集般适合我,我现在是为将来作打算。到哩!”
  寿阳城出现在前方。
  她再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而是代表着汉族的盛衰和荣辱,也是一代名将谢玄能名传千古的象征。

第十二章 荒村鬼踪
 
  燕飞立在镇荒岗,遥观边荒集的方向,只有微仅可察的一点灯火,显示边荒集正处于不寻常的情况下,敌人正战战兢兢地等待荒人的反击,由主动变成被动。
  就在这高岗上,他与孙恩首次决战,以他的败北作终结,却给尼惠晖带走他,震断他的心脉,把他埋在地底,避过孙恩的搜索。岂知第二次决战,尼惠晖却被直接卷入其中,更因抵受不住仙门关闭的能量爆炸,玉殒香消。三人里,反以自己伤得最轻。
  他、孙恩和尼惠晖形成微妙的关系,欠缺任何一个人,肯定不能令三佩合一,开启仙门。
  燕飞隐隐感到个中实包含着玄妙的道理,却没法具体描述出来。
  这是否尼惠晖爱挂在口边的“仙缘”吗?
  唉!
  千千!现在如有你在我身旁,这世界将圆满无缺。假如你在我的身旁,我会向你说:对我燕飞来说,你才是我的仙门,只有通过你,我方可以进入洞天福地。
  不过假设有一天我掌握了开启仙门的法诀,又可以与你携手离开,你是否愿意随我一道离开这个充满了恨,也充满了爱的世界,往彼岸而去,进入洞天福地,做一对神仙眷属呢?
  想到这里,燕飞奔下镇荒岗,洒然闲适的朝边荒集脚不沾地的掠去。
  他终于解决了心魔,把心门与纪千千等同起来,再次晋入胎息的至境。
  高彦笑道:“这就是我的七号行宫。”
  尹清雅的手使个手法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嗔道:“你这小子最懂趁机会占便宜,我……”
  高彦伸指按在唇上,作个噤声的姿态,低声提醒道:“不要那么大声,吵得它们晓得我们偷偷到了这里来,我们便难有一个安宁的晚上了。”
  尹清雅凑到他耳边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低声说话有用吗?听说它们可嗅到活人的生气。”
  高彦给她的呵气如兰弄得痒痒的,心中甜如蜜糖,故意装作听不清楚的把耳朵贴向她的香唇,弄得尹清雅触电般忙移开少许。
  高彦乐不可支,张口说话,两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尹清雅忘了骂他,紧张的道:“你说甚么啊?”
  高彦伸手搂苦她香肩,凑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嗅着她秀发散发充盈健康和青春香气,心神俱醉的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说了你便不会害怕。”
  尹清雅给他唇边揩擦着耳朵,娇躯轻颤,蹙起黛眉讶道:“是甚么秘密呢?”
  高彦另一手指着眼前位于后排,比起其它破屋较完整的房舍道:“你要留心听我说话嘛!像这样的行宫,在边荒我共有十八所,这座的编号是七号,里面有间干净的卧房,专供我落脚之用,且贴有恶鬼勿近的符咒,只要不离开房间,保证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尹清雅担心的道:“那善鬼又如何?它们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吗?”
  高彦差点语塞,只好胡扯应道:“善良的鬼顶多在旁看两眼,绝不会骚扰我们。你如肯多唤两声夫君,让它们晓得你是我的小媳妇,肯定它们不会踏入房间半步。”
  尹清雅别过头来看他,借点星月之光,看到他一脸陶醉的神色,醒觉过来,不悦地道:“你搂够了吗?”
  高彦随机应变道:“不要以为我在占你便宜,这是一个法力高强,专门替人捉鬼的老道七私下传授给我的秘法,叫生气联盟,只要有情的男女搂在一起,便死鬼勿近,我是对你好啊!”
  尹清雅怀疑的道:“哪有这回事呢?你又在骗清雅了。”
  高彦道:“你忘了这是高家村吗?我怎会在历代祖宗前欺神骗鬼呢?”
  尹清雅挣脱他的手,嗔道:“你这小子甚么背宗叛祖的事做不出来呢?少说废话,我们进去吧!”
  高彦满足的道:“小娘子请随为夫来。”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背上,痛得他直入心脾,仍不忙一把抓着她柔软的小手,拉得她与自己绕到屋后。
  尹清雅目光戒备地扫视屋后的疏林时,高彦放开她的手,打开关着的一个窗,道:“小娘子请进!”
  尹清雅不依的道:“你先进去!”
  高彦道:“你不怕一个人留在外面吗?”
  尹清雅再不打话,一溜烟般投进房里去,高彦随之。
  “嚓!”
  尹清雅打亮火熠子,高举手上,照明了这间只有一张床、一几两椅的小房间,房子一角还有一个铁箱子。房间倒算干净,显然不时有人打扫清理。
  高彦欣然道:“没有骗你吧!被铺放在箱子里。你看为夫多么有办法,跟着我绝不用捱苦。这个在边荒广设行宫之法,只有我想得出来,赚钱是要花得舒舒服服的。对吗?”
  尹清雅仍举着火熠子站在房间正中处,神色不善的道:“你在骗我!”
  高彦打开铁箱,取出一盏特制的风灯,来到她身前,奇道:“我骗你?”
  尹清雅嘟起小嘴狠狠道:“符咒贴在哪里呢?”
  高彦若无其事的道:“符咒有两种,一种是有形的,另一种较高级,是无形的。只要你以剑指,向每道门窗划出符号,划符时念出甚么『唵呢摩巴空,喃呒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便完成最高级的猛鬼勿近符。”
  尹清雅见他边说边手舞足蹈、指手划脚,口中念念有词。忍俊不住,“噗哧”笑道:“去见你的大头鬼,当本姑娘是三岁孩儿吗?”
  高彦提着风灯,朝房门走去。
  尹清雅吓了一跳,呼道:“你到哪里去?”
  高彦在门前止步,故作不解道:“你不是苦我去见大头鬼吗?他们是不准踏入房内半步的,我只好出去见它。”
  尹清雅打个哆嗦,跺足道:“给我滚回来!”
  高彦又回到她身前,道:“小娘子请点灯,荒野最忌点火,当火变蓝时,便是鬼来了。”
  尹清雅吓得把灯点着,又把火熠弄熄。
  高彦把风灯放在一角,只照亮一小片地面,不虞灯火泄出屋外,顿然把房间的小天地化为舒适和温馨的栖身之所。
  尹清雅退到榻沿坐下,轻轻道:“这个村根本没有鬼,你是在使手段占我便宜。对吗?”
  高彦移到进屋来的那扇窗子旁,探头往外窥探,然后打个寒噤,惶恐的把头缩回来,又把窗门匆匆关闭,转身挨着窗子道:“好险!刚有一只摄青鬼路经窗外,到后边树林去不知干甚么。幸好我们的新房有最高级的无形符令保护,所以我们也变作无形,它看不见我们。”
  尹清雅大嗔道:“还要装神弄鬼,信你的是傻瓜。”
  高彦笑嘻嘻来到她身旁坐下,道:“不信嘛!请小娘子移驾出去看看。”
  尹清雅双掌穿花蝴蝶般拍他背部数处穴道,高彦中招全身一软,倒卧在床上,只能干瞪眼。
  尹清雅跳将起来,权着小蛮腰得意的道:“你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这头小色鬼吗?你最大的本事是乘人之危,拖拖拉拉,又搂又抱的,现在看你还有甚么法宝。”
  高彦双目射出焦急的神色,又似不住以眼睛示意某种危险。
  尹清雅嗔道:“你可以说话嘛!”
  高彦沙哑着声音道:“它们见你这样对我,会以为是谋杀亲夫,进来缠你便不得了。”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又露马脚哩!你不是说恶鬼不能踏入房内半步吗?”
  高彦叹道:“我也说过此符只能止恶鬼,善鬼却不受约束。所谓善恶之分,全在心中想作恶还是行善,它们进来救我,当然是好心做好事。”
  尹清雅眼珠一转,忽然拔出短刃,道:“我要杀你哩!”
  高彦虽手足不能动弹,仍是表情十足,露出胡涂的神色,更由于他只是上半身躺在床上,双脚仍然触地,令他的表情配合姿势尤其古怪惹笑。
  道:“你疯了吗?”
  尹清雅再待半晌,收起短刃道:“鬼在哪里呢?为何不见你的列祖列宗进来救你。差点给你唬着了。噢!你看甚么?”
  高彦正瞪大眼睛,瞧着她身后的窗。
  尹清雅旋风般转身,尚未看清楚,窗门外传来凄厉的呼号。
  尹清雅花容失色,惊呼一声“鬼呀”,往后飞退,来到榻上,躲在高彦后方,抓着他肩头,硬把他推得坐起来作人盾。
  燕飞站在边荒集西南的一座小丘上,默察边荒集的情况。
  整个边荒集只有四门外挂有风灯,全集陷入黑暗里去,在漫天星斗下,充满神秘诡异的气氛。
  燕飞自问凭身手要偷进去,该是轻而易举的事。荣阳也难不倒他,何况是熟悉的边荒集。敌人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得拨水不入,只可以于战略要点布岗哨,要防止的是大批来犯的荒人,而不是像他般孤身单剑客。
  问题是入集后又如何呢?如何可以寻到波哈玛斯以取他狗命?
  看着边荒集,心中汹涌着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仿如一个梦域。
  他也不是首次生出人生如梦的感受,问题在感应到仙门后那另一无穷无尽的天地后,他再不能以过去习惯了的心态去看这世界,因为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一切,极可能只是局限在生死之内的一场春梦。
  他并不想欺骗自己,正如尼惠晖说的每一个人的深心内,都暗藏着追求这道超脱生死的仙门的渴求,只不过给人世间种种情事蒙蔽了而已。
  洞天福地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穿过仙门后,会是怎样的境界呢?
  不过更清楚纵使仙门现在他眼前开启,他仍不会踏入仙门半步。因为他生有可恋,为了纪千千,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忽然间,他醒悟到自己正和生命热恋着,而生命的最大成果,就是与纪千千的爱。仙门赋予了他和纪千千相恋的另一重意义,也使他爱得更深刻,更没有怀疑。
  心中一动。
  燕飞朝东北的天际望去,星空下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
  这不是乞伏国仁的神鹰天眼吗?
  念头才起,他已往天眼出现的方向奔驰去。
  乞伏国仁到这里来干甚么呢?
  尹清雅只懂发抖,哪还有半分高手的仪态,谁想得到此女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恶鬼。
  高彦本只是装模作样吓唬她,怎料到村内的猛鬼这般合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登时吓得牙关打颤,想提醒她解开自己的穴道也办不到。
  呼号声忽远忽近,反复呼唤几个音,有时在村头,忽然又到了村尾,总没听清楚鬼在叫甚么。
  尹清雅颤声道:“千万不要应它,一应会给它勾了魂魄去。”
  高彦勉强控制着?骨,艰难的道:“还不解穴。”
  尹清雅失魂落魄的道:“我没法运劲。”
  鬼声消去,回复安宁,可是那种猛鬼将临的压逼感,比鬼声啾啾更使人感到害怕和软弱。
  高彦道:“冷静点!先解开我的穴道,然后我们有多远逃多远,永远不再回来。”
  尹清雅打个抖颤,骇然道:“人怎能跑得快过猛鬼?在这里至少施了猛鬼勿近符,出去怎成呢?”
  高彦痛苦得差点哭起来,正要不顾一切告诉她没有甚么猛鬼勿近符,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啸。
  尹清雅一把将他搂个结实,大骇道:“其它猛鬼回来哩!你的符咒顶得住一只以上的猛鬼吗?”
  高彦反定下神来,这尖啸声肯定是由活人发出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忙道:“我必须再多划几道符,快解开我的穴道。”
  尹清雅喘息半晌,缓缓放开他,然后连续数掌拍在他背上。
  高彦浑身一松,舒展手足后,毫不犹豫跳下床去。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你到哪里去?”
  高彦先把风灯弄熄,然后表演风媒本色,逐窗往外窥看,最后回到她身旁,道:“我有不祥的预感,还是走为上策。”
  尹清雅忙扯着他臂膀,道:“你不是要划符施咒吗?我绝不会陪你去送死的。”
  高彦苦笑道:“鬼有很多种,照我看外面这只是胡涂鬼,否则已来向我们索命,我们走了它们都不知道。”
  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你只听声音便知对方是胡涂鬼?”
  高彦死撑道:“我当然认得我祖宗的声音,它们都是最胡涂的鬼。”
  尹清雅皱眉道:“既然你认得它们是你的祖宗,我现在又没有害你,留在这里有甚么问题?”
  高彦登时哑口无言。
  尹清雅遽震道:“我明白哩!外面的鬼与你根本没有亲戚关系,所以你怕得这么厉害。”
  高彦忙道:“对!就是这样子!你真聪明。”
  鬼叫再起,今次来自屋后密林深处,离他们藏身的房舍不到半里,尖吭难听,持续数息之久,自远而近。
  尹清雅一呆道:“似乎是活人来呢!”
  高彦沉声道:“我们是遇上江湖人的秘密聚会,他们是以啸声互相呼唤。”
  知道是活人,尹清雅登时神气起来,惊魂甫定的道:“哼!差点吓了我个半死,他奶奶的!让我出去把他们每人痛揍一顿。”
  高彦道:“你忘记了闲事莫理的江湖戒条吗?”
  尹清雅骂道:“没胆鬼!”
  高彦失声道:“你的胆子很大吗?”
  尹清雅重重在他臂膀捏了一记,警告道:“今晚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本姑娘杀了你灭口。”
  高彦痛得掉下泪水,偏又不能作声,心儿却甜似蜜糖,那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尹清雅凑到他耳旁道:“又有人来哩!功夫相当不错呢。”
  高彦心忖若没有两下子,怎敢到边荒来混。

第十三章 佛藏之秘

  燕飞从一堆乱石后窜出来,看着逐渐远去的黑衣夜行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心中浮现赫连勃勃的凶悍模样。
  竟然是赫连勃勃!以他在边荒集联军内的地位,虽在姚兴之下,却稳凌驾宗政良之上。这么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边荒集溜出来,肯定是干见不得光的事。
  当然哩!如他要去见的是乞伏国仁,是绝不可让人知道的。
  燕飞感到是挑对地方了,只有找刺激的事做才可使他再次重新投入这人间世去。而眼前正是最刺激的事。
  这些念头在剎那间闪过燕飞的脑海,他已在这被白雪净化了的世界,隔远追在赫连勃勃之后,朝天眼盘旋处的幽谷赶去。
  刘裕坐在淝水西岸,呆瞪苦这条因谢玄击败苻坚而名著天下的河流,背后是寿阳城。
  上一趟他到寿阳,是在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当儿,同行的尚有江文清。当时他有强烈对不起谢家、有负谢玄厚爱的惭愧感觉,令他羞于面对淝水。
  现在是在大胜之后,更重要的是他在荒人心中建立了统帅的地位,奠定了反攻边荒集的基础。
  他必须尽快潜入寿阳城,直接到太守府见胡彬商量要事,荣阳既难不倒燕飞出入,要进入在防卫上远较荣阳松懈的寿阳,该是他力所能及的,同时可以向胡彬显示自己来去自如的本领。
  江文清的船队将会趁夜黑越过寿阳的河段,到颖口拦截两湖帮的粮船。由于胡彬奉刘牢之的命令开放淮水,以供两湖帮通过,所以这方面该不成问题。
  他到来找胡彬,不但要请胡彬暗中出力,让他们的粮线能保持畅通,还要说服他全力支持自己,以对抗刘牢之。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浮现江文清的玉容。
  唉!
  江文清无可否认是位动人的美女,既有才情更非常有才干,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只是合作伙伴般简单,大家且曾相偕逃亡,出生入死。可是为何她总不能像王淡真般触动自己的心?
  现在因王淡真的残酷打击,他对男女之事更是心如止水,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
  王淡真现在该已抵达江陵,桓玄会如何对待她呢?
  想到这里,他弹跳了起来,朝寿阳奔去。他行囊襄有攀城的工具,可让他跨越寿阳的高墙,偷入城内去。
  为了转移因王淡真而来的无奈和悲愤,他不可以让自己闲下来。
  他不单要反攻边荒集,还要接掌北府兵,直到杀死桓玄的一刻。未来的路漫长而艰苦,可是他却甘之如饴,因为他既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退路。
  “砰!”
  大门被人硬以掌力震破的响声传人耳内,高彦和尹清雅在黑暗里对望,同时提高戒备。
  有人进入了前进的房子,与他们只隔开一个天井。只要对方循例到全屋各处搜看,将会发现他们。
  尹清雅凑到高彦耳边道:“此人的掌力阴柔得使人吃惊。”
  高彦心中同意,起始的声响并不猛烈,木门却受不住化为残片,就像轻抚一下,木门却禁受不起。这批人显然非是等闲之辈,尹清雅武功虽高,对方却人多势众。不由探手指了指窗门,问她该否立即从窗门离开。
  尹清雅尚未来得及答他,风声自远而近,有人掠过窗外,绕往房舍前方去。
  忽然问,五、六个人的声音在前进齐声道:“拜见小姐!”
  高彦和尹清雅齐吃一惊,发声问好者有男有女,只看他们无声无息的抵达此村,便知人人身手高明,非是一般江湖人物。
  这样的高手要找一个已不容易,何况多达五至六人,而被称为小姐的,武功地位当然在他们之上。
  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是何方神圣。
  此时他们又不想走了。
  一把阴柔悦耳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到处留下暗记想见我,究竟为了甚事呢?你们不是与佛娘在一起吗?”
  高彦心中一震,晓得说话者是何人。佛娘当然是尼惠晖,这批人是弥勒教的余孽,被尊称为小姐的便是杀死曼炒的楚无暇。不由也心中奇怪,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另一女子的声音道:“小姐请容乔琳报上详情,佛娘率领我们追捕燕飞,却发觉持心佩者已换上宋悲风,还数次被他以狡计甩脱,最后追至边荒集东南面,颖水东岸白云山区内的卧佛寺,佛娘竞失去对心佩的感应。
  一把男子的声音续道:“佛娘当时的神情很古怪,竟抛开一切默坐不语,近半炷香的时间后,站起来宣布解散弥勒教,着我们立即离开。”
  另一人接着道:“佛娘神情坚决,亦没有解释因何有此决定,我们不敢违背她的意旨,只好先离开白云山,到附近商量,希望佛娘回心转意,召我们回去。”
  高彦凑近尹清雅耳语道:“是弥勒教的楚无暇和四大金刚,另两人该是建康明日寺的竺雷音和妙音尼。”
  尹清雅娇躯微颤,显示出心中的震荡。对四大金刚她或该并不清楚,但楚无暇如何厉害,她却曾亲眼目击,还过了两招。高彦乘机诈颠纳福,探手去搂着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际此凶险时候,分外感受到有美在抱温柔香艳的迷人滋味。
  尹清雅轻捏了他作怪的手一记,却没有扯开他的手。那种半推半就,似是默许的动人情态,差点把高彦的心融化了。
  楚无暇淡淡道:“弥勒教早没有了。”
  该属妙音的女子声音道:“我们从早苦候至深夜,然后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白云山卧佛寺所在处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白光冲天而起,光耀数十里,当时天朗气清,没有雷电,如此异象,我们从没见过。”
  楚无暇沉声道:“竟有此事。”
  苍老的男声道:“妙音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字虚言。”
  楚无暇道:“狄汉由你来说。”
  高彦心忖一是楚无暇与狄汉关系较佳,又或在众人中狄汉比较老实,所以楚无暇指定狄汉说话。如此看弥勒教的人互相间并不信任,以前还可仗着对竺法庆的信念,把各人团结在同一信仰下,现在则纯是为某种利益而结合的各怀鬼胎。
  尹清雅腰肢柔软纤巧,不由使他想起为她揉小肚的情景。
  美丽的小精灵似乎对他的有机会便占便宜习以为常,还像很享受的模样儿。
  狄汉清清喉咙,道:“我们当时在颖水东岸,离白云山足有五十里。离开这么远后我们才敢再次聚集,是怕佛娘见到心中不高兴,唉!”
  楚无暇不悦道:“不要说废话,卧佛寺究竟发牛了甚么事?”
  狄漠道:“我们立即赶往白云山,抵山区时已天明,遇上姚兴和宗政良等率人到白云山去,只好待他们离开才到卧佛寺去。”
  乔琳接下去道:“岂知卧佛寺已消失无踪。”
  楚无暇失声道:“甚么?”
  狄汉道:“卧佛寺所在处只遗下一个广阔达数十丈,深达数丈的大坑穴,卧佛寺和周围的树木化为飞灰,今我们人人发呆,不敢相信。”
  楚无暇道:“佛娘呢?”
  妙音道:“我们只找到佛娘的断折拂尘,佛娘却消失无踪,怕是凶多吉少。”
  四周顿时静至鸦雀无声。
  高彦和尹清雅亦听得惊疑不定。
  好一会后,楚无暇道:“若是佛娘找到心佩,破解了洞天佩的千古奇谜,成功令三佩合一呢?”
  苍老的男声道:“如此看三佩合一不但没有显示洞天福地的所在,反而是一场灾难,令佛娘化作飞灰。”
  楚无暇道:“除非找到佛娘,否则此事的真相,将成为奇谜。”
  又道:“好哩!你们找到我又如何呢?我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妙音道:“我们想请小姐继续领导我们,振兴弥勒教。”
  楚无暇发出一阵冷笑,然后阴恻恻的道:“你们心中真是这么想吗?”
  乔琳叹了一口气,道:“多年来,我们一直对佛爷忠心耿耿,为弥勒教尽心尽力,忽然间变得一无所有,所以希望小姐体恤我们,让我们可以分享佛藏内的宝物。”
  尹清雅在高彦耳边道:“穷鬼!你发财的机会来哩!”
  高彦忙道:“是我们的机会。”
  前进倏地静至落针可闻。
  “铮!”
  竟是拔剑的响声。

  (第二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