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外聚义
燕飞急赶了一夜的路,天明时到达新娘河和淮水的交汇处。
昨晚他纵情飞驰,一方面是他必须尽早赶往目的地,同时亦借此以泄心中愤懑不平之气,对王淡真被逼往荆州作桓玄的媵妾,他是感同身受。
自苻坚南来后,情况的发展把他卷进大时代的无情战乱去,到与纪千千共堕爱河,至乎此刻,他已是愈陷愈深,必须施展浑身解数坚持下去,直至完全彻底的胜利。
孙恩的威胁更令他如坐针毡,感到危机四伏,杀意暗藏。
不过昨夜的全速奔驰,却使他进入奇异的状态里,他穿林过野、攀山越河,把所有烦恼抛之脑后,心中只剩下对纪千千的爱恋。
不管现实是如何残酷不仁,除非拔剑自尽,否则每一个人都必须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当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时间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有自悲自苦的余地。像刘裕刚失去王淡真,却不得不压下伤痛,与来犯的敌人周旋。生命总是这般令人感到无奈。
疾奔近百里后,他不单没有劳累的感觉,精神和体力均有焕然一新的动人感觉。回想起昨夜飞驰的情况,似与天地同游共舞,纪千千则在心内默默陪伴着他,令他丝毫不觉寂寞。他再非孤军作战,不论如何形影孤单,纪千千永远在他心内,陪伴他对抗孙恩这位极可能是大地上最可怕的敌人。
他借两根粗树枝轻松地飞渡淮水,正要沿新娘河而走,忽有所觉,在岸旁止步。
四个人影从岸旁密林处掠出,叫着他的名字迎上来。
燕飞看呆了眼。
来的是屠奉三、高彦及他完全没想过会在此区域见到的慕容战和卓狂生。
高彦夸张的叫道:“刘小子呢?希望他不是被刘牢之收进军牢里去吧!”
想起刘裕,燕飞一阵难过,但只能把心事暗藏密封起来。
笑道:“小刘正为我们即将来临的大战作好准备工夫。我的娘,你们怎会摸到这里来的?不要告诉我是被敌人逼得流亡来此。”
慕容战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着他双臂,现出战友重逢的激动,欣然道:“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们的敌人就是连下三天的大雪,累得我们饥寒交迫,不得不离开巫女丘原,到南方来避风雪。他奶奶的!这处一样是天寒地冻,幸好肚子可以喂饱。”
卓狂生来到他身旁,大力拍打他背脊,兴奋的道:“你这小子已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是我们所有荒人的光荣。也亏得这场连下三天的大雪,我们固是苦不堪言,也瘫痪了敌人从四方八面围剿我们的行动,让我们凭仗对地势的熟悉,突围逃走。现在新娘河热闹得像边荒集,只恨人多并不管用,只消耗多点珍贵的粮食。”
屠奉三道:“勿要怪他们不在巫女丘原坚持下去,人或可以再多挺一段时间,战马却没法捱下去。”
燕飞喜出望外道:“我怎会怪他们,是欢喜还来不及,我正担心人手不足难以应付敌人,现在再不用担心了。”
屠奉三沉声道:“是否发现敌踪呢?”
卓狂生道:“我们到林内坐下再说,五个荒人站在非边荒的土地,成何体统?”
笑骂声中,五人朝林木深处掠去。
卓狂生并没有夸大新娘河大江帮基地的热闹情况。河湾处停泊了近五十艘大小船只,渔村搭起了以干计的营帐,填满了房舍间的空地,炊烟处处,蔚为奇景,就像把边荒集搬了到这里来。粗略估计,众集于此的人数当有二、三万之众。
虽然挤迫,却只予人热闹的感觉,和平安乐,没有丝毫混乱。不明内情的人只要想想聚集这襄的人不是浑身是胆的武士,便是男盗女娼的江湖儿女,又或是专门偷摸狗的混混、艇而走险的走私掮客、被各地官府通缉的逃犯,对他们守规矩的情况会大惑不解。
只有荒人方明白自己,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晓得唯一的出路是收复边荒集。事实上他们是为势所逼的人,纵然初到边荒集时有各自浑水摸鱼的居心,可是经过两次的失陷,纪千千高尚情操的号召和感化,均令他们澈底体会到,只有边荒集才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享受到任何地方所没有的自由和公义。
在码头中心处由纪千千设计的飞鸟旗悬在七、八丈的高处,象征着把所有荒人的心,统一在这代表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的大旗下。
燕飞的到达,立时引起轰动。他不单是斩杀竺法庆的大功臣,更是荒人心中无可替代的第一好汉子。
荒人以他们的方式吶喊欢呼,士气昂扬至极点,比之以前在边荒集的任何一刻为甚,即使如何冥顽不灵的人,他们的心亦会与其它热血沸腾的荒人的心融化在一起。
钟楼议会的成员姚猛、江文清、程苍古、费二撇、姬别、红子春等把燕飞一众迎入基地的主堂,立即举行边荒集失陷后的第一次会议,庞义、席敬、阴奇、方鸿生、高彦、丁宣等亦准予列席。
燕飞坐于长达两丈的长方木桌一端,而身为主持的卓狂生则在另一端,其它人便坐在两旁,列席者坐于后一排,一切仍依钟楼议会的规矩。
会议开始前,卓狂生提议起立为在边荒集不幸被杀的荒人默哀,然后由燕飞报告最新的情况。
报告完毕,卓狂生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正愁如何可以在水上击垮两湖帮,他却送上门来,予我们天赐的良机。”
江文清的目光投往屠奉三,道:“要击败两湖帮,首先须对付桓玄来袭的人马,屠当家有什么意见?”
众人都明白江文清问这几句话背后的含意,因为屠奉三本为桓玄一方的人,如击溃桓玄这支五千人的部队,势令屠奉三和桓玄的关系陷于无法挽回的地步。
只有燕飞多出一重心事,在开始这个议会前,他向江文清传达了刘裕想由屠奉三统率此战的意愿,他当然说得婉转,指出屠奉三是最熟悉敌人者,可是当时江文清却不置可否。现在于甫开始便向屠奉三提问,该是要从屠奉三的反应,来作出应否以屠奉三作统帅的关键决定。
最关心这个问题的是阴奇,因为直接影响到他的去向。
屠奉三淡淡笑道:“自桓玄与聂天还结盟,我们的关系早破裂,现在使人来攻打新娘河,分明是要将我赶尽杀绝。哼!我屠奉三是有仇必报的人,今天我在此公布,我和桓玄已是誓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卓狂生首先带头鼓掌,众人随之喝彩助威,堂内一片炽热激昂的气氛。
江文清欣然娇喝道:“如此我便代刘帅提出他的主张,请议会公决此仗由屠当家全权指挥。”
主堂倏地静下来。
慕容战首先举手赞成,接着众人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屠奉三毅然而起,悠然道:“多谢各位这么看得起小弟,我屠奉三必竭尽所能,绝不会令各位失望。”
又特别向江文清表示谢意。
燕飞心中欣慰,荒人终于团结一致,为共同的目标舍弃个人或派系的成见,以最佳的阵容迎击敌人,也可看出刘裕对江文清的影响。
卓狂生欢喜的道:“请屠帅指示!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不用说客气话。”
燕飞道:“我们现在手上究竟有多少可用的战士和战船,武器和粮食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呢?”
屠奉三答道:“我们可用的战士在八千人间,状态良好,兵器方面问题不大,不过却极缺弓矢,看来不足以应付一场大规模的水战。幸好有桓玄关照,派人送弓矢来哩!”
姚猛和高彦同时鼓掌,齐喊“说得好”。
程苍古道:“至于战船方面,经过修补和新制的双头战船有十二艘,加上司马道子送的五艘战船,共是十七艘大船,其它由小型货船改装的战艇有二十八艘,只要弓矢无缺,这样的实力足以伏击两湖帮的船队。”
红子春拍喝道:“今次我们是孤注一掷,不胜无归。”
江文清淡淡道:“今仗我们是非胜不可,因为刘牢之刚派来特使,传达他严厉的警告,限令我们二天之内离开淮水以南任何地方,否则他会对我们采取行动,绝不姑息。”
屠奉三问道:“他派谁来传话?”
江文清答道:“此人叫刘袭,是刘牢之的同族人,更是他的心腹,其代表性不容置疑。”
姚猛破口大骂道:“我操他刘牢之,竟在此等时刻落井下石。”
屠奉三好整以暇向燕飞道:“燕兄怎么看呢?”
边荒诸雄:水远处于一种既合作又竞争的状态下。燕飞晓得以江文清的慧黠,心中早有定案,只是拿出来考量屠奉三的领导才能,看他的应变方法。
微笑道:“时间上是否太巧合了点呢?”
姬别继红子春后一掌拍在桌面,含意却是完全另一回事,愤然道:“刘牢之摆明是要与桓玄和聂天还连手铲除我们,且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成果。”
燕飞一直不太喜欢姬别这个人,因为并不欣赏他奢华的生活方式,不过经过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共患难,观感逐渐改变过来。在内忧外患的煎逼下,即使像姬别这样贪恋舒适生活、好逸恶劳的人,亦从颓唐的生活里振奋起来,义无反顾的与大家同甘共苦,作战到底。
卓狂生咬牙切齿的道:“刘牢之是要逼我们离开有军事防御的新娘河,在仓卒渡淮水往边荒之际,让桓玄埋伏对岸的部队骤然施袭,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而我们的战船队则由两湖帮负责清剿,这一招确是非常狠毒。”
费二撇抚着一边胡子沉声道:“我们既识破对方的奸谋,当然可以将计就计,反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好向刘牢之显点颜色。”
慕容战道:“如此荆州军将不会渡淮,只是派出探子,监视我们的动静,当我们渡淮返回边荒之际,偷袭我们。”
在座者人人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只听从刘牢之传来的话,一下子便推论出敌人的策略,当然晓得荆州军正沿边荒朝他们所在处推进是关键所在,否则极可能会惨中敌人的奸计。
他们若要全体离开,必须渡淮水从陆路回去,所有大小战船均须用来搬运粮货物资,浩浩荡荡的二、三万人,且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或是上匠等战斗力不强者,行动既缓慢,目标更明显,尽管没有荆州军的威胁,如此返回边荒,等于自寻死路。刘牢之确想把他们赶入绝路,所以人人心生愤慨。
江文清道:“坏消息外尚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在颖水秘湖的基地仍是安然无恙,只要能击败两湖帮,我们便可以重新占据秘湖基地,以之代替新娘河。”
屠奉三动容道:“这是很好的消息。”
秘湖位于边荒集和颖口间,是颖水的支流,当日由刘裕带路,大江帮的船队便藏在该处,成为隐伏的奇兵,令他们于首次反攻边荒集一役中战绩辉煌。收复边荒集后,江文清便锐意发展此基地,好与边荒集和新娘河遥相呼应。现在外面的十二艘双头舰,其中八艘是从秘湖基地逃回来的,并于沿途救起不少逃亡的战士。
众人奉为如何在边荒寻得立足的据点而头痛,此时闻之立告精神大振。
席敬道:“大小姐一直在怀疑这或许是敌人的陷阱。两湖帮既曾为此吃过大亏,照道理不会不晓得秘湖基地的存在。”
红子春道:“只要猜到可能是个陷阱,陷阱再不成其陷阱。”
屠奉三淡淡道:“不但不是陷阱,且是反过来变成对付敌人的陷阱。”
燕飞知道屠奉三已是成竹在胸,更隐隐把握到江文清在为屠奉三造势,因她看出屠奉三可以成为她和刘裕的得力战友和伙伴,且不限于收复边荒集的一战上。屠奉三比江文清优胜之处是他对桓玄和聂天还的熟悉,这是没法替代的宝贵经验。兼之屠奉三长期为桓玄执行颠覆大晋的任务,对南方的军事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如此一个人材,到哪里可寻得到呢?
忽然间,燕飞感到江文清对刘裕,实不止于伙伴的关系般简单。
江文清向屠奉三道:“刘牢之对我们如斯狠心,是否代表刘牢之已决定投向桓玄呢?”
屠奉三也开始觉察江文清在引导自己思考的方向,感激地向她笑了笑,道:“很难说,也可以是他设法稳着王恭和桓玄的一方,那他发动时,便可以杀桓玄一方一个措手不及。我敢断言,只要刘牢之倒戈投向司马道子,以桓玄为首讨伐司马道子的联盟,将吃不完兜着走。”
众人沉默下来,南方的形势诡谲复杂,未来的变化再没有人能掌握。
屠奉三坚定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道:“胜利的果实已来到我们掌心里,只待我们收成。首先我们须佯装出全面撤返边荒的姿态,把粮货送到船上,令敌人不再防范我们的战船队,事实上装的全是可随时抛弃的废物。这方面由程公和费公两位负责。”
程苍古和费二撇欣然领命,前者道:“我们不单须瞒过敌人,连自己人也须瞒过,对吗?”
屠奉三点头应是,然后向高彦道:“你该清楚我们的需要,而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就由你负责建立一个针对荆州军、两湖帮和北府兵三方面的情报网,在这方面是不容有失的。”
高彦倏地站起来,夸张地施礼,大声应道:“屠帅有令,我高小子必做得妥妥当当,我会挑最有本领和信得过的探子,由我这首席风媒指挥。哈!本小子立即去办。”说罢旋风般去了,惹来哄堂大笑。
燕飞心中暗赞,想不到他能如此以大局为重,不受小白雁的影响。
屠奉三道:“调集战士、分配武器由慕容当家、阴奇和丁先生安排。全面撤走则交给姬公子和红爷去办。待我们的刘帅回来,我们便可以决定在哪里渡河,如何与敌人玩一个精采的游戏。”
众人轰然答应。
屠奉三道:“有主必有副,我既当上此战的主帅,该有任命副手的资格,便请大小姐作副帅,我不在时,一切交由她全权指挥。”
卓狂生鼓掌道:“好!果然是善战的主帅,明白战场上的规矩。我边荒集人材济济,任何一个人派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不过似乎浪费了我,我也是个人材呢!”
庞义失笑道:“你最大的长处当然是设法团结所有人。”
屠奉三道:“今次是我们在边荒外的第一次聚议,卓先生的仟务将是发挥夜窝族的精神,乘机踢多些人入窝。”
说罢向燕飞道:“我要带燕兄去见一个人。”
燕飞为之愕然。
第八章 末路豪雄
刘裕在淮水北岸一堆乱石处藏起来,呆看着眼前往东滚动不休的河水。载着王淡真的官船该已到达巢湖,每过一刻钟,她将接近江陵多一点。唉!他几可想见桓玄狰狞的面目,而王淡真将受尽他的凌辱,成为他私房中的玩物,亦成为桓玄因被建康高门仇视,所产生怨气的发泄对象。
想到这里,他便心如锥刺,愤恨如狂。
可是他必须克制自己,他坚持独自行动,是他希望有独处的时间,好让自己有回复过来的空间和时间,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静,虽然他深悉自己将永不能从这打击襄回复原状。
一切必须继续下去,他也必须坚持下去,一步一步的朝最后的目标迈进,直至击败每一个敌人。如果无所事事,他肯定自己会发疯。现在则愈危险的事他愈想去做,只有在生死之间徘徊,方能令他的精神集中起来,忘却心中的凄酸无奈。
荆州军已抵达目的地,且建立营垒木寨,几可断定他们无意渡河大举进击新娘河,因为他们停下来的密林内,藏有七十多台投石机。能在这区域供应他们重武器的,只有刘牢之和何谦办得到。当然不会是何谦,刘牢之的嫌疑最大。如荆州军的目的地是新娘河,投石机便该藏于对岸,免去运往南岸之苦。
刘裕投入河水里,潜往对岸,仍未到返回新娘河的时候,因为他尚要侦查两湖帮船队的行踪,他已大概猜到两湖帮船队的行藏,没有人比他这位北府兵的首席探子更清楚这一带的形势。
王国宝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策马进入琅玡王府,到王府来的心情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差劲,至乎他有点害怕见到司马道子。他今趟损兵折将的回来,又被因竺法庆之死而发了疯的弥勒教徒烧掉十多艘昂贵的战船,真不知如何向司马道子交代?
这次边荒集之战本应是证实他王国宝远比刘裕优胜的大好机会,岂知最后功亏一篑,一铺便把所有赢回来的全输出去,还焦头烂额、面目无光的黯然回来。
他这一生人最不服气的是谢安重用谢玄而置他这女婿于不顾,不论出身和才干,他有哪一方面比不上谢玄,至少可作谢玄的副手,如此现在北府兵便落入他手上。
以前他只是满腹怨气,可是当谢安挑刘裕作谢玄的继承者,怨愤化为恨事,所以他千方百计也要置刘裕于死地,可恨造化弄人,令他陷于此等田地。
“王国宝大人到!”
门官报上他的来临。
司马道子的声音从书斋传出来道:“请王大人进来。”
王国宝大感错愕,司马道子的语调温和,和平时没有两样,难道他丝毫没有怪责自己之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想的,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司马道子坐在长几后,正埋首批阅各部门呈上的书表,没有抬头的道:“国宝坐吧!”
王国宝施礼后往一侧跪坐,垂着头惴惴不安地等候发落。
他清楚司马道子的为人绝不好应付,看来自己今趟不但要赔上大笔财富,连官位也保不住。
“接着!”
王国宝探出双手,接着司马道子随手掷来的奏章,茫然以对。
司马道子仍忙于批阅,没有朝他瞥上半眼,淡淡道:“看吧!”
王国宝展书细读,赫然是由以王恭为首,包括桓玄、殷仲堪、刘牢之等十多位外镇大臣上书新皇的奏表,之中历数自己的罪状,什么勾结逍遥教和弥勒教的妖人,扰乱朝政诸如此类,还声言发兵讨伐自己,反对司马道子一字不提,看得他汗流浃背,差些儿抖颤起来。连忙叩头道:“王爷当知道国宝对王爷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王爷做的。”
司马道子终朝他瞧来,柔声道:“国宝不用惊惶,本王如让你被人宰掉,还用在建康立足吗?快坐起来!我还有要事须和你商议。”
王国宝心中大讶,在此等形势下,司马道子竟不弃车保帅,难道真如他所说的,这封奏折反成为他王国宝的护身符,司马道子为了自己的颜面,须全力保住他?
又惊又喜下,王国宝坐直道:“有甚事,只要王爷吩咐下来,我王国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道子正凝神瞧他,唇边逸出一丝笑容,道:“我想你出掌北府兵,当北府兵的大统领。”
王国宝全身遽震,不能置信的失声道:“什么?”
司马道子笑意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从容道:“国宝你身为谢安的爱婿,又是本王宠信的人,谁人比你更有资格出任由谢安、谢玄成立的北府兵的大统领呢?”
王国宝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竟会在自己最失意之际发生,这是否叫否极泰来呢?
道:“可是……”
司马道子截断他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眼前是收伏北府兵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国宝很想问他机会在哪里,不过惶恐早被狂喜盖过,道:“一切听王爷指示。”
司马道子悠然道:“北府兵现在已分裂为两大派系,一系以刘牢之为首,投向王恭一方,选择与我们为敌;一系以何谦为首,表面看是效忠于我,事实上只是借我们来对抗刘牢之,一旦让何谦坐上大统领的位置,只会像谢玄般拥兵自重,威胁朝廷。所以我们必须设法把北府兵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能根绝此心腹大患。”
王国宝一头雾水的道:“那我……”
司马道子又打断他道:“何谦正奉我的召令来护驾,今晚将抵达建康。由于事起仓卒,何议会领亲兵先至,大军随后分批赶来,只要你能在何谦到达前伏杀他于大江上,那我们不但可以接收何谦的部队,且可以嫁祸刘牢之,令北府兵进一步分裂。待收拾刘牢之后,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
王国宝大喜道:“王爷放心,国宝必把此事办得十分妥善,不会令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好整以暇的道:“今次随何谦来的只有三艘北府战船,战士在一千人间,虽全是饶勇善战的勇士,可是只要你攻其不备,当可完成任务。此事我不宜插手,你更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所以你必须全用你自己的人。你调集人手和战船后,我再详告你何谦此行的情况。记着!我要何谦的全尸,此事不容有失,否则你就要提头来见本王。去吧!”
王国宝心中掠过难以言表的兴奋感觉,心忖我王国宝毕生苦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燕飞与屠奉三并肩在房舍间的简陋泥路上举步而行,周围十多幢房舍内全是伤病的荒人,虽然形势恶劣,他们仍得到完善的照顾。
屠奉三问道:“你不是和刘帅到广陵去吗?为何会在豫州附近发现荆州军呢?”
燕飞知道很难瞒得过他,坦然道:“是因为刘裕私人的事,可是我却不便代他说出来,屠兄可以直接问他。”
屠奉三欣然笑道:“明白了!便当我没有问过好了,我当然也不会令刘帅为难的。”
燕飞因他的知情识趣对他好感大增,道:“你究竟带我去见谁呢?”
屠奉三停在一间大门紧闭的小屋前,门外有两个羌族战士把守,情况有点异样。
屠奉三问把门的两人道:“他如何了?”
两个羌人慌忙敬礼,其中一人黯然道:“仍是没有丝毫改善。”
屠奉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示意两人把门打开。
燕飞心知不会是甚好事,随着张开的门望进屋内,一看下为之色变。
屋内只有一桌一床,几张椅子,一人据桌独坐,目光呆滞,茫然的瞧着大门,却像完全看不到他们。
竟然是呼雷方。
以他的武功,因何会变成这样子的?
屠奉三领头入屋,招呼道:“呼雷当家你好!”
呼雷方全无反应。
燕飞随屠奉三在他对面坐下,心中一酸,道:“发生了什么事?”
屠奉三摇头道:“没有人知道,慕容战等人在南来途上遇上他,便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人代劳。唉!”
燕飞盯着呼雷方没有焦点、目光涣散的眼眶,皱眉道:“这是否某种禁制穴道的厉害手法呢?”
屠奉三苦笑道:“看来不像,程公便是点穴和医道的大师傅,仍没法可施,我还以为凭你的灵通,可以有点办法。”
燕飞颓然道:“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变成神仙,可惜事实非是如此。咦!”
屠奉三往他瞧来,只见燕飞忽然闭上眼睛,旋又睁开,现出充盈异采的眼神,然后移到呼雷方身后,探掌按在呼雷方左右耳鼓穴之下。
屠奉三迎上燕飞异芒烁动的眼神,喜道:“有何新的发现?”
燕飞又闭上眼睛,好一会方张开眼来,道:“他被尼惠晖和竺法庆连手施展了弥勒教的邪术。”
屠奉三愕然道:“不可能吧!他们哪来时间对他施术,姚兴又怎会容许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既然不满呼雷当家,干脆杀他好了,何用多此一举?”
燕飞道:“其中当然有我们不明白的地方。刚才我瞧着呼雷当家,脑海忽然出现异象,看到两对眼睛和一个旋转的玉坠子,竺法庆的眼神我不会认错,另一对眼睛该属尼惠晖的,且她爱用玉坠子施展邪法,该是她无疑。”
屠奉三定神打量他,吁出一口气道:“你至少算半个神仙,有没有解开呼雷当家所中邪术的方法呢?说不定能在他身上揭破一些秘密。他们连手对他施术,分明是要从他身上找出某些他们想知道的事。”
又颓然道:“不过知道了也已事过境迁,因为他们早问出想要的东西。”
燕飞道:“这个很难说,照时间计算,竺法庆从呼雷当家口中问出想知道的事后,可能没有时间知会姚兴,又或根本不想姚兴晓得,便急着去追杀我。照我猜测,竺法庆的死自动解除了他部分的精神禁制,使他回复了部分神志,乘机逃走,岂知走到半途便撑不下去,幸好被我们救了他。”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真有此等异术?”
燕飞道:“天下间无奇不有,我便亲身体会到。古老相传什么娘的迷心术,看来便是呼雷当家中的邪术。”
屠奉三皱眉道:“你有办法解术吗?”
燕飞苦笑摇头,道:“我根本不知如何入手,怕要找来佛、道两门的高人,方有办法。”
屠奉三叹道:“远水难救近火,我们现在自顾不暇,如何分身去找人帮手呢?最怕找到也没有用。”
燕飞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吗?为何你现在的样子却像没有半点把握呢?”
屠奉三苦笑道:“如果作主帅的都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苦模样,如何振奋人心。对与荆州和两湖联军的一战,我们有七、八成的胜算,可是对反攻边荒集,我却没有半分的把握。问题在敌人的供应是源源不绝,我们却要靠孔靖和佛门接济,一旦被刘牢之封锁淮水,我们便断绝供应,这场仗如何打呢?”
燕飞道:“我们也可以截断敌人从北方来的粮线,抢夺他们的兵矢粮货。”
屠奉三道:“我们的对手是慕容垂和姚苌,他们怎会不在这方面防我们一手,只要他们在边荒集的颖水遍设寨垒,侦骑四出,便可返过来趁我们攻袭粮船时修理我们。要保护这一截百多里的粮道,凭他们的力量,该可轻易办得到。”
燕飞放开按着呼雷方耳鼓穴的一双手,道:“看来须杀了尼惠晖方可以解开呼雷当家的妖术。”
屠奉三道:“现在我反有些羡慕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飞失声道:“你不是那样悲观吧?”
屠奉三坦然道:“自晓得刘牢之敌视我们后,我便失去最后的希望。不过你放心,为了千千小姐,我屠奉三纵使战死边荒集,亦永不言退。”
燕飞遽震道:“屠兄!”
屠奉三细看两眼茫然的呼雷方,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道:“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我们不得不以秘湖作根据地,将落于形迹,由暗转明,还须应付边荒集或两湖、荆州来的敌人,胜算更低。可是如不守住秘湖,教人如何供应粮食予我们呢?”
燕飞在他身旁坐下来,点头道:“我确没像屠兄想得这么透彻,形势确对我们非常不利。”
屠奉三道:“粮食和日常用品或医药上的供应或许不用太担心,佛门在南方势力如此庞大,佛寺处处,均拥有田地,兼之有孔靖负起收集运送之责,可保粮货无缺。最大的问题在战马和武器弓矢方面。只要刘牢之说一句话,官营的兵器厂不用说,连私营的兵器厂亦不敢卖东西给我们。没有了战马,我们将失去在边荒来去如风的灵活性,兵器弓矢短缺,则没法持久作战,这是个死结。”
燕飞道:“何不请司马道子帮忙呢?”
屠奉三摇头道:“以司马道子的为人,怎会有好心肠?他只是想我们拖着两湖帮的水战部队一段时间,且他至紧要保着建康,给我们五艘战船和一批弓矢粮食,已是他的极限,如我们再去求他,只会暴露我们的虚实。”
燕飞苦笑道:“待刘裕回来再想办法吧!”
屠奉三道:“他可以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现在剩下的战马不足二千头,所有兵器弓矢加起来只勉强可以应付一场大战。除非能尽夺荆州军手上的战马和武器,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该非常困难,如能诱他们渡河,则是另一回事。”
燕飞道:“可以办到吗?”
屠奉三道:“那要看桓玄派何人领军来攻,如是无能之辈,我们或许有机会。唉!你相信吗?”
燕飞不解道:“相信什么呢?”
屠奉三苦笑道:“相信桓玄会派个废物来对付我屠奉三?”
燕飞只能以苦笑回应。
忽然间,成功斩杀竺法庆的辉煌战果已云散烟消,余下来的只是走向败亡的末路,关键处在于刘牢之这反复难靠的可恨之徒。
屠奉三探手抓着燕飞肩头,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荒人是永远不会屈服的,对吗?”
第九章 三天之期
刘裕定点一棵大树的横干,就借那弹力轻轻松松的腾身而起,直来到密林上方处两丈许的高空。
虽是寒风阵阵,景色却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延流东,仿似没有开始、没有尽头,标示着边荒与其它文明地区分野的淮水。上面是覆盖大地嵌满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独家本领“飞猿跳”,他都会进入一种特别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给自足、轻松写意、自由自在。不过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达最高点后,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寻落点,纯凭脚的感觉,忽然又再弹起,但已离刚才俯察远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着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风携心佩远遁边荒,能否逃过尼惠晖的追杀呢?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边荒铺盖过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无有穷尽的感觉。
可是刘裕仍感到无比的孤独,空虚失落的颓丧感觉厉鬼般紧缠着他,那是种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气的沉重感觉。
过去的一切努力徒劳无功,未来也见不到任何生机和希望。
他虽然竭尽全身的气力振作自己,然而伤痛却如大铁锥般,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他的心,且只能独自去承受。
刘裕不敢去想象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老天为何如此残忍,既然恩赐自己如此一个机会,又在世界已来到他手心内的动人时刻,不仁地夺去。
他又斜斜弹上半空,前方远处出现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带子般从淮水往北延展过去。
终于到达濄水。
虽然不晓得敌人会用哪种方法,去逼荒人从新娘河撤返边荒,但他知道敌人定可办到,否则不会在北岸埋伏。看有人预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机,便猜到事情该与刘牢之有关系。
哼!
刘牢之!你实在太过份了,有一天我刘裕会连本带利令你偿还欠债。
他估计如两湖帮要配合荆州军伏击撤返边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处莫如濄水,因为这是荒人从新娘河返边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线,荒人不会舍近求远,选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风险最高的颖水。
荒人的撤返边荒,必是水陆两路并进,由货船负责载重、运送粮货和武器,沿濄水北上,同一时间在淮水筑起临时的浮桥,让人马渡河。
如两湖、荆州联军趁荒人此等脆弱时刻从水陆两路突袭,将可把荒人返攻边荒集的力量彻底摧毁,桓玄和聂天还便可以稳得边荒集。
蓦地濄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夺人眼目。
刘裕心中一动,循火光亮处赶去。
燕飞来到庞义旁坐下,道:“你在这里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想什么呢?”
吃过晚膳后,庞义便来到基地上游这块岸边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满天的这一刻。
庞义道:“我是管粮仓的,花了整天点算手上的粮货,如照现在消耗粮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补充,不足一个月我们便要改吃树根,人实在太多了。方总负责户口登记,竟算出二万八千五百六十七人来,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这处来。且人数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待躲到边荒各处的荒人闻风来聚,粮食会更吃紧。”
燕飞心中暗叹,不论武器、弓矢和粮食,供应方面都出现严重问题,如被刘牢之封锁淮水往边荒的三条水道,不用敌人动手,他们自因粮道被截断而完蛋,问题根本没法解决。
庞义喃喃自语的道:“千千自我牺牲的伟大行为令人感动,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顾小诗姐,小诗姐的命运确是不堪想象,她的胆子这般小。”
又往他瞧来,提起勇气似的问道:“小诗姐好吗?”
燕飞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满温柔,道:“小诗姐睡得很香甜,我们不敢惊扰她。”
庞义懊恼的道:“早知你会去见她们,我便可以托你带点东西去给小诗姐。你这没有义气的家伙,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燕飞忙岔开道:“高小子回来了吗?”
庞义道:“最好他今晚不回来,让我可以好好睡一觉。白天还好,因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专挑在我宝贵的睡眠时间来缠我,硬要我听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爱爱,如何轰烈动人、如何郎情妾意。他奶奶的熊,这小子肯定被那专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疯了。”
燕飞失笑道:“谁叫你是他的朋友呢?”
庞义咕哝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对他的作风不敢恭维,只不过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儿吧!岂知这小子恃熟卖熟,硬逼我听他自以为是天下最动听,其实是令人觉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话。”
燕飞忍俊不住时,屠奉三神色凝重的来了。
燕飞道:“坐!有什么事?”
屠奉三在燕飞另一边坐下,沉声道:“刘牢之的水师船队在洪泽湖集结,只需一天时间,便可以进犯我们。”
庞义倒抽一口凉气,道:“这家伙并不是说着玩儿的。”
燕飞道:“他是在向我们示威,摆出如我们不依他的话撤走,便会攻打我们。”
洪泽湖在淮水下游处,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训练水师的大湖。
屠奉三道:“这方面仍很难说,表面看似是针对我们的行动,不过假如他投向司马道子,则可变成对付王恭的阴谋,因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泽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没有防范刘牢之的心,一定会被刘牢之得其所愿。”
庞义咋舌道:“刘牢之此人真不简单。”
燕飞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觉,他当然不希望刘牢之倒戈反王恭,因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亲,如王恭有甚不测,桓玄再没有顾忌下,王淡真的命运会更不堪。
道:“刘牢之也可以藉此钳制何谦,因为洪泽湖的东面便是何谦的据点淮阴,而洪泽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邮湖,又接大江,四通八达,一支强大的战船队,可以对整个区域发挥出震摄的作用,令反对刘牢之的人不敢妄动。”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说过,司马道子召何谦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儿吗?”
燕飞点头道:“确是何谦的心腹手下刘毅亲口说的,有什么关系呢?”
屠奉三道:“我怀疑此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之间的协议,由刘牢之调动水师,逼得何谦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队在淮阴,以对抗刘牢之。而何谦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带少量部队随行。”
庞义失声道:“不会是这样吧?”
燕飞道:“屠兄似乎认定刘牢之会投向司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设身处地从刘牢之的角度去思索。在司马道子和桓玄之间,该如何选择呢?那就要看对哪个害怕多一点,我敢肯定刘牢之对司马道子的顾忌远比桓玄小。以刘牢之的立场,明智之举当然是远桓玄而靠近司马道子,只要司马道子许以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刘牢之若拒绝便是笨蛋。
而刘牢之当上统领最大的障碍正是何谦。“燕飞动容道:”刘裕该与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劝何谦勿要到建康去。“屠奉三道:”弄清楚这点非常重要,如此我们便不用怕刘牢之会违诺在三天之期未届满前来袭了。“庞义道:“过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刘牢之会否真的来攻打我们?”
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将计就计,在三天内撤走,好引敌来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发现敌人的探子,正在侦察我们的情况。”
燕飞道:“现在渡河的地点由我们决定,敌人倒过来要迁就我们,你的大计如何呢?”
屠奉三道:“假设我们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濄水会是看来最理想的路线。载重的船由濄水北上,人马骡车则沿濄水东岸推进。我们既有这个想法,敌人当然可以轻易猜到。我们便在濄水束连舟为桥渡河,引敌人踏入陷阱。”
庞义皱眉道:“计划有个很大的破绽,只是荆州军已教我们难以应付,他们全是骑兵,机动性强,只须在远处埋伏,待我们全体渡河之后方发动强攻,我们如何令他们中计呢?如我们不渡河,他们只会按兵不动。”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们故意让他们的探子看到我们不住将粮货运上大型的战船和货船,事实上到时船上装载的是战士而非粮货物资,纵使吃水深,敌人仍误以为装的是粮货。开始渡河时,我们的船会把战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濄水上游,让战士登陆濄水柬岸,从容布置,等待敌人投入罗网。”
庞义恍然道:“原来如此,确是妙计。”
燕飞问道:“两湖帮的船队又如何应付?”
屠奉三道:“两湖帮的人在我们全体渡江前,会耐着性子,等候荆州军以快马施袭的一刻,绝不会提早行动。假设两湖帮的主事者是郝长亨,以他一向的作风,会把战船队一分为二,一支隐藏在濄水的上游,另一支则部署在濄水、淮水交接处的西面,发动时分从两方顺流来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刘帅回来后,我们当可以清楚敌人的所有布置。”
说罢轻叹一口气。
燕飞明白他的心情。
纵使胜得此仗又如何,只能让他们苟延残喘多一段时日。失去了边荒集,又被刘牢之截断粮线,他们实没法养活这多荒人。至于武器弓矢,亦不足以长期作战。
忽然间,他也像刘裕般感到刘牢之的可恨。如有谢玄在,怎会出现眼前情况。一天刘裕坐不上北府兵大统领的位置,边荒集仍陷于危机里。
刘裕潜过濄水,隐身在岸旁的密林襄,注视着岸旁的动静。
三十多名羌族战士在岸边静候,他们燃起的篝火光焰闪烁,正逐渐熄灭,看情形他们再没有添柴续火的意思。
他们的战马安详地在一旁吃草休息。
对方显然在等待某一方的人,约好以火焰为暗号。
领头的一人高大威猛,年纪在二十许间,一派高手的气度。
刘裕几可以肯定他是姚苌的儿子姚兴,以他的身分地位,远道由边荒集到这里来见某一方的人,内情当然不简单。
能令他来者,不出郝长亨甚或刘牢之其中一人,而以郝长亨的可能性最大。
郝长亨约姚兴来此相会,是要向姚兴显示他歼灭荒人的决心,顺便谈妥入伙边荒集的条件。
谁都晓得占据边荒集,必须南北势力皆支持方能成事,而郝长亨所代表的一方,正是姚苌和慕容垂最需要的南方伙伴。因此郝长亨送上秋波,姚兴便亲身来会。
“隐龙”出现在下游处,缓缓驶至。
刘裕心中叫妙,待会只要他从陆上追踪“隐龙”,便可以知道郝长亨将战船队伍藏在何处。
此时他再无暇去想心事,全神贯注于眼前发生的事上。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后再不要低估桓玄和聂天还,如不是凑巧发现荆州军的影踪,他们今次肯定一败涂地,水不能翻身。
“隆隆”声中,“隐龙”靠往姚兴等人立处的河岸。
刘裕趁姚兴一方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往“隐龙”的当儿,又潜近数丈,直至密林边缘,然后攀到一棵大树枝叶浓密处,离姚兴立处只隔开三、四丈的空间。
一道人影从没有灯火的“隐龙”处飞身而来,落到姚兴身旁,正是两湖帮的二号人物郝长亨。
姚兴哈哈笑道:“本人姚兴,这位当是郝长亨郝兄了,郝兄风采过人,确是名不虚传。”
郝长亨连忙说出一番客气话,双方互有所需,当然是相见甚欢,一拍即合。
姚兴道:“客气话不用说了,我今次来可以全权代表边荒集联军说话。”
刘裕心中叫好,他们在岸边说话,他可以听个一字不漏,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忽然间,他又感到老天爷在补偿他,仍没有完全舍弃他。
新娘河基地灯火通明,照得渔村和四周山野明如白昼。
荒人仍在辛勤工作着,忙着把“货物”送到船上去,燕飞暗忖若自己是敌人的探子,也会深信不疑眼睛所见的情况。
孙恩这一刻在哪里呢?是否连夜晚也不休息,正全速赶来。
他很希望孙恩不会来得那快,如此他便可以参与眼前紧锣密鼓的一役,为反攻边荒集的熟身战尽上点绵力。
奇怪地他再不担心孙恩,不是因他认为自己可胜过孙恩,而是晓得担心只会误事,徒然耗损精神。他必须在最佳的状态下迎战孙恩,把生死成败全置诸脑后。
“燕兄!”
燕飞正要进入安排给他的房舍,闻言止步。
江文清来到他身旁,道:“我很担心!”
燕飞讶道:“大小姐担心什么呢?”
江文清道:“我担心刘牢之会和敌人来夹攻我们,那无论我们有任何奇谋妙计,也必败无疑。”
燕飞道:“大小姐没有和屠兄谈过话吗?他分析过此事,认为刘牢之不会在三天之期未届满前来犯。”
江文清压低声音道:“刘裕因何如此信任屠奉三呢?”
燕飞道:“我也信任屠奉三,事实会证明刘兄没有看错人的。”
江文清犹豫了一下,似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燕兄和刘裕怎会到豫州去呢?”
燕飞顿悟刚才说的只是开场白,江文清来找他的真正原因是要问这句话,如此看来江文清对刘裕果真另眼相看。
他曾答应过为刘裕隐瞒王淡真的事,当然不可以说出事实,但又不想说谎,却又不得不说谎,只好道:“我们本想到寿阳找胡彬,凑巧碰上荆州军!”
这是最没有破绽的谎话,燕飞心忖如再见刘裕,必须知会他有关这个谎话,以免两人口供不符。
江文清果然没有怀疑,放下心事似的舒一口气道:“不阻燕兄休息哩!”说罢去了。
燕飞隐隐感到她多少收到点刘裕与王淡真之间一事的风声,暗叹一口气,入屋去了。
第十章 截击战术
拓跋珪想着燕飞,不是关心他的安危,也不是怕拓跋仪对付刘裕的行动一旦败露,会影响他和燕飞的交情,而是在思索燕飞的神通。
燕飞是不会骗人的,他既表白能与纪千千作心灵传感,拓跋珪便深信不疑。且亦不由他不信,因为若非如此便难以解释他种种如有神助的行径。
燕飞在乌衣巷谢家外息断绝,内息却循环不休地躺了百天的事实,更是启人深思。他于不可能的劣势下斩杀竺法庆,更使任何人很难把他当作一般的“人”来看待。
一向以来,他对甚神佛毫不在意,道家炼丹之术在他来说只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又不见出现过甚么活神仙。道家盛传的某某人白日飞升,看来都不外是以讹传讹。道家的高人死了便当作成仙,佛门高僧辞世则尊之为人灭,聊以自慰。
可是燕飞却是眼前真实的例证,他至少可算半个神仙。
难道道家炼丹之法确非骗人的玩意,人是可以透过提炼大自然的某种力量,以催发体内的仙根,达致永生不死的仙道境界?
拓跋珪终开始对炼丹之术生出兴趣,暗忖不要说自己能长生不死,只要能把寿命延续多数十年,以自己的识见才智,长期领导拓跋族战士南征北讨,终有一天,天之涯、海之角都要臣服在拓跋族的铁蹄下,他拓跋珪更会成为不死的超级帝君。
想想也感到无比的兴奋。
但究竟如何人手呢?哪位道家高人才有真正的本领?
正思索时,手下大将长孙普洛揭帐而入,后面跟着的还有左长史汉人张衮,右司马许谦,人人神色凝重。
拓跋珪目光落在长孙普洛双手捧着的铁盒上,道:“有甚么事?”
长孙普洛把盒子放在他跟前,沉声道:“慕容垂使人把这盒子放在乎城城门外,指明“这是慕容垂送给大帅的贺礼,祝贺大帅成为燕代之主”,说毕使者便快骑离开。他们不敢拆看,把铁盒送来盛乐,请大帅定夺。”
拓跋珪闻言凝神打量铁盒,盒子以细索扎个结实,又在盒盖处以火漆密封,透出神秘邪异的感觉。
毫不犹豫地,拓跋珪道:“给我挑断系索!”
长孙普洛拔出匕首,迅快地把索子挑断,只要打开盖子,便可知慕容垂送来之物。
帐内气氛沉重,谁都晓得慕容垂送来的不会是好东西。
拓跋珪探出两手,抓着两边盖沿处,火漆碎裂,盖子随即松开。
只有拓跋珪看到盒内的东西。
长孙普洛、张衮和许谦没得到拓跋珪指示,不敢探身去看,不过仍嗅到浓烈的草药气味。
拓跋珪缓缓把盖子放回原处,合起铁箱,表情平静无波,似对慕容垂送来的贺礼无动于衷,淡淡道:“这是慕容垂送来的战书,以显示他誓要把我连根拔起的愤怒和决心。哼!世事岂能尽如他意。”
他最后一句话似是在嘲讽慕容垂的自信,可是三人却感到这句话是拓跋珪安慰自己的话,因为拓跋珪异乎寻常的反应,正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憾。
拓跋珪有点心疲力尽的柔声道:“你们在帐外稍待片刻,我须静心想想,方再传你们进来说话。”
三人怀着重如千斤的心情,退出帐外去。
拓跋珪先低垂着头,再仰脸时已是热泪满颊。
铁盒内放的是他亲弟拓跋瓢的首级,经防腐药熏制过的脸容向上,如仍在生,睁而不闭的眼睛残留着死前的惊惶、屈辱和愤恨。
夺得平城后,拓跋瓢奉他之命到荣阳去,监察燕军的动静,想不到竟被慕容垂擒杀。慕容垂送还他的人头,不但要向他示威,还要对他宣明谁才是第一把手。
慕容垂啊!
终有一天我拓跋珪要你千倍万倍偿还此杀弟之仇。
小诗道:“我现在真的放心了,小姐的情况一天比天一天好哩!”
纪千千安坐椅内。直到此刻,一切都瞒着小诗,没有告诉她燕飞曾经来过,也没有让她晓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事。
微笑道:“你今天的精神也不错。要不要到城外各处走走呢?整天留在院子里,闷也要把人闷坏。”
小诗吃惊道:“小姐!”
纪千千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提出要求,慕容垂怎也会给我办到,否则只显示他的无能,不能控制局面。顶多让他陪我们一道出游吧!”
小诗清楚她的性格,想到便会去做,她说甚么都难改变纪千千,只好惶恐地点头。她最怕慕容垂断然拒绝,令纪千千不开心。
“小姐!”
纪千千和小诗交换个眼色后,道:“大娘请进来!”
在门外唤她的正是风娘,如非燕飞指出她的真正身分,纪千千只会以为她是个尽责的管家妇,由此可见她是如何深藏不露,武功如何深不可测。
风娘确是慕容垂一着厉害棋子,由她贴身侍候她们主婢,使她熟悉她们主婢的起居生活,任何异常的情况均可令风娘生出警觉。而她超凡的轻功,更大添拯救她们主婢行动的难度和风险。
风娘神色平静地走进内堂,来到她们身前,投往纪千千的目光现出一闪即逝的怜惜神情,旋又敛去。一脸悦色的道:“皇上请我为他传话,请千千小姐收拾简单的行囊,明天我们将有远行。”
纪千千心中一颤,问道:“皇上要我们随他到哪里去呢?”
风娘垂首似不愿被纪千千看到她的神色,轻轻答道:“这方面千千小姐须亲自问皇上,我们作下人的,只敢按皇上指示办事。”
小诗皱眉道:“小姐的随身箱子怎办呢?”
风娘答道:“三十个箱子会随后运来。只因骡车慢马儿快,所以皇上请千千小姐只带备随身的替换衣物和用品吧!小诗姐请放心。”
纪千千心中翻起千层巨浪,终于晓得慕容垂是要带她们随军出征。
慕容垂究竟要攻打哪一方呢?
离百天筑基功成仍有一段很长的日子,纵然她现在肯冒险以传心术警告燕飞,燕飞也不肯接收她的信息。
自闻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噩讯,她感到自己又处于作战的状态里。
现在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竭尽才智去掌握慕容垂的实力,他的性格和作风、兵法战略上的部署,好在将来能作燕飞最神奇的探子。
机会终于来了。
希望在筑基功行至圆满前,慕容垂尚未打垮拓跋珪和荒人的联军吧!
燕飞步入屋内,立即暗叹一口气,晓得好好睡一觉的愿望落空。
二丈见方的小茅屋空荡荡的,在中间摆放了张木桌和几张,四周置有七、八张供人睡觉的地席,聊备一张绝难御寒的被铺,由此便可知荒人物资的短缺。
令燕飞头痛的当然不是布置或设备的问题,而是一脸兴奋神色据桌独坐的高彦,摆明在此恭候大驾。想想庞义的吐苦水,燕飞便晓得烦恼来了。
颓然在高彦面前坐下,道:“还有甚么好说的?”
高彦不悦道:“你晓得我想说甚么吗?”
燕飞笑道:“噢!原来你已谈够了小白雁,除她外还有甚么呢?燕某人洗耳恭听。”
高彦先现出尴尬神色,旋又换上笑脸,拍桌道:“小子真听明。哈!你是旁听者清,说得出她心里有我,当然有一定的道理,我只想知道你凭她哪几句话得出这样的结论?”
燕飞皱眉苦思好半响,道:“我说过这样-句话吗?好像是你自己说的吧!”
高彦道:“谁说的并没有问题,最重要是你老哥应和同意。说罢!你很少同意我猜到的分析,为何独同意我这句话。”
燕飞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又不愿伤他的心,破坏他的兴致。随口道:“你不喜欢的娘儿,你会随便亲她的脸吗?”
不由想起在荣阳与纪千千被窝内的热吻,心中涌起难以言宣,既心伤又迷醉的感慨滋味。
高彦愕然道:“如有便宜可占,对方又千肯万肯,或不是太讨厌的,只要是娘儿,我都不会介意的。”
燕飞被勾起心事,心中不由强烈地惦挂纪千千,差点立即设法在心灵的空间内搜寻她的踪影,又不得硬把念头压下去。
苦笑道:“你倒很清醒,你清楚自己那副见到娘儿便饥不择食的德性。唉!我没甚么话可以安慰你了,可以说的是男和女是不同的,没有点好感,绝不会让你揉她的小肚子,更不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在你的臭睑留下胭脂唇痕。”
高彦拍桌喜叫道:“说得好!哈!女和男是不同的,不但准我揉她的肚子还赠上香吻,这不是爱的表现是甚呢?燕小子真有你的,给千千训练过后确是脱胎换骨,句句金石良言。”
燕飞心中填满纪千千,心忖自己绝不能败于孙恩之手,想到这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高彦发觉有异,道:“有甚么问题?难道揉肚献吻还不算数吗?你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燕飞此时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如仍这般看重胜败得失,对上孙恩这么一位超然于一切的道家大宗帅,肯定必败无疑。
只有将生死成败全抛开,就像那趟与竺法庆一战,自己方有一拚之力。
纪千千的爱予他奋战到底的决心,同时也是他的破绽和弱点。
他是否可如早先想出来的办法,把对纪千千的爱全转作战斗的力量呢?
高彦道:“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燕飞定神打量他,心中灵台澄明清澈,一脸若有所思。
高彦瞪大眼睛瞧他,道:“你想到甚么呢?”
燕飞淡淡道:“我想到孙恩!严格点说,是我感应到孙恩。”
高彦大吃一惊,左顾右盼的色变道:“不要唬我!你不想听我说小白雁,可以坦白点表明心意,不用拿这可怕的家伙来吓老子。”
燕飞道:“不用害怕,他该至少在百里之外。”
就在他心中凝聚对纪千千深爱的一刻,他感到一切都无关重要。不论想拆散他和纪千千的力量是如何庞大,可是只要他们永远深爱着对方,此志不渝,其它的再不重要,包括生离死别在内。
正是在这种动人的心境下,他的心灵像潮水涌过大地般朝四面八方延展,也感应到孙恩,孙恩亦感应到他。
联系旋即断去,是孙恩故意封闭起心灵,不让燕飞接触到他拥有庞大力量的精神。
高彦瞠目结舌的道:“你在弄甚么鬼?”
孙恩为何故意中断他们的接触呢?
燕飞再次暗冒冷汗,想到孙恩可能采取的一种策略。
以孙恩的神通广大,他们在新娘河聚义,密谋反攻边荒集的情况当瞒不过他。如他孤身而来,力图破坏,以他的武功,后果实不堪想象,更会扰乱自己的心神,使他陷于完全的被动。
高彦催道:“说话呵!”
唯一应付孙恩的方法,是先一步截着他,与他在新娘河之外某处决一生死。
可是如何能截击神出鬼没的孙恩呢?
卓狂生此时胁下夹着一个卷轴走进来。大喜道:“今次有福了,可以一连串听到两个精采的故事。”
毫不客气在燕飞旁坐下,把卷轴拉开少许,露出没写过的空白处,取出纸笔墨,放在桌面。笑道:“燕飞怒斩假弥勒,小白雁之恋,两大边荒传奇,谁先说?”
高彦失声道:“边荒集仍在敌人手上,你敢来打我与小白雁的主意,出卖我们的故事赚大钱,休想我会答应。”
卓狂生斜眼睨着他,道:“你这小子真没有长进,我卓狂生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荣耀。边荒集的光荣终有一天过去,人也会死,甚都会烟消云散,但只有边荒的历史会因我卓狂生动人的史笔,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你这没有脑袋的小子试想想吧!在一千年二千年之后,在街头巷尾,大批的民众围着说书先生听你这小子爱得胡涂、爱得不顾一切的美丽故事,是多动人的一回事。对吗?小子!就由你先说出来。你初见小白雁时是怎样一番情景,心儿有没有忐忑狂跳。”
高彦为之语塞,抓头道:“这么荒诞的话,由你口中说出来,却像有点道理似的。不过仍很有问题,我仍在努力追求小白雁的关键时刻,如光复边荒集后,你每天都拿我和她的事来说三道四的,一个不好传进她耳襄去,天晓得她是欣赏还是大发娇嗔。这个险恕老子不奉陪了。”
卓狂生笑道:“这个容易嘛!我现在是在储蓄老本,目的是完成一部说书人的天书。你的故事迟点卖又如何?待彦少你和小白雁米已成炊之时才面世,可以放心哩!说罢!勿要痛失名传千古的千载良机。”
燕飞截人道:“听说你在附近发现敌人探子的踪影,你负责这方面的吗?”
卓狂生道:“鬼才有空四处去找敌人的探子!不用找也晓得有敌探在周围活动。我是要制成一幅新娘河的地势图,才到处踩踩看。哈!我的脑袋不差吧!除了说书说得动听,还有图书辅助,多收点钱仍有人在外面排着队进来。”
燕飞道:“有没有这一带的地势图,我当然不是只指新娘河一带。”
卓狂生欣然道:“你是第一个懂得欣赏我绘制地图的人,算你识货。”
从大卷图轴襄抽一张出来,摊在桌上,竟是由寿阳直至淮阴百多里内的地理图,标示出每座城县的位置,山川形势,清楚分明。
燕飞凝神细看,忽然站起来,道:“我要走了。”
两人为之愕然以对。
燕飞拍拍背上的蝶恋花,悠然自若的道:“刘裕回来后,问他便可知我到了哪里去,希望能及时赶回来与你们并肩对付敌人吧!”
直至燕飞消失门外,卓狂生和高彦仍是对望着,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第十一章 心惊肉跳
自决定杀害兄长桓冲后,桓玄便晓得有个人非杀不可,此人就是江海流。他与桓冲关系密切,情如兄弟,又清楚自己和桓冲的嫌隙,更明白自己的为人,终有一天会揭破他弑兄的真相,那他桓玄便要身败名裂了。
江海流并非平庸之辈,他除了人面广,且是有实力的大帮会龙头大哥,要杀他绝不容易,还要令人不怀疑到他桓玄身上,根本是没有可能的,所以他须借助聂天还的力量。他和聂天还联合起来后,将变成绝配,可以将本来是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
在南方,谁能控制长江,谁便可以主宰南方的荣衰。
桓家一直戮力栽培大江帮,正是为控制长江,很多事由帮会人马出头,可以避过与朝廷的正面冲突,灵活度亦大得多。所以自桓温开始,便实行扶植大江帮的策略,大江帮与桓家的关系就是这般建立起来的。
当年桓温能席卷建康,权倾天下,帮会曾发挥很大的作用。
到没兴趣当皇帝的桓冲上台,一切以安定为主,大江帮在他的指示下,反变成一股稳定局势的力量,一切依江湖规矩办事,亦使大江帮得到沿江各大小帮会的尊重,尤其大江帮得边荒集之利,令大江帮的声势攀上前所未有的巅。
另一方面桓冲一力提拔屠奉三,由他成立振荆会,在桓冲的支持下,对两湖帮展开扫荡,令两湖帮的势力难人大江半步。也使屠奉三和聂天还成为死敌,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现在大江帮已除,必须有另一水道的帮会代替大江帮,故而桓玄与聂天还的结盟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而在屠奉三和聂天还之间,桓玄只可以选取其一。
对桓玄来说,这是个痛苦的抉择。
他没有朋友,屠奉三是唯一的例外,可是为了完成梦想,他必须舍弃屠奉三。而他更清楚以屠奉三的精明厉害,一旦他与聂天还连手对付江海流,屠奉三会因而醒觉桓冲之死是有问题的。这后果令他不但要放弃屠奉三,更要置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死地,因为桓冲一向是屠奉三最尊敬的人。
他差遣屠奉三到边荒集去前,早和聂天还拉上关系,所以他派屠奉三到边荒集去根本是包藏祸心,希望借别人之手,为他解决屠奉三这个难题。
事情的发展虽然稍有失控,可是一切很快可以重上正轨,今趟屠奉三是死定了,荒人也要完蛋。当边荒集回复平静后,新一代的荒人将会出现,分别在边荒集已落入他的掌心里。
河风阵阵吹来,吹得桓玄衣袂飘扬。
在八艘战船的护航下,他乘坐的战船驶进赣水,朝鄱阳湖顺流而下。
谋臣侯亮生来到他身后,沉声道:“一切办妥。屠奉三的家族和有关系者共九百五十四人,全体处决。”
桓玄言不由衷的点头道:“这是背叛我桓玄者必然的下场。”
侯亮生欲语无言。
桓玄不愿再想屠奉三的事,至乎希望自己永远忘掉这个人,岔开道:“王恭方面有什么消息?”
侯亮生答道:“淡真小姐将在后天早上抵达江陵。”
桓玄终于找到他得以舒解因屠奉三而来的郁结心情的良方。心忖此美女如真的名不虚传,他会好好享受她,把她的身心彻底征服,想想也教人兴奋。
从容道:“那我们就在十天后挥军直指建康,看司马道子如何应付我们。”
侯亮生道:“直至此刻,刘牢之仍是非常听话,一切依计划行事。”
桓玄的血沸腾起来,爹的梦想,终于在我这个儿子的手上完成。当联军分别由大江上下游进犯建康,司马道子的反抗力量将会被辗碎,司马皇朝亦就此灭亡,以后天下便是我桓氏的天下。
他今次到鄱阳湖是去见聂天还,大家面商夺得建康后如何分配利益。他清楚聂天还是怎样的一个人,终有一天他会反抗自己,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一个帮会的大贼头,能有什么作为呢?拓跋仪凝望篝火,四周不时传来战马的嘶叫声,心中百感交集。
今次回到盛乐,他首次生出如外人的古怪感觉。似乎他更属于边荒集,更认同荒人的身分。边荒集虽然形势复杂,可是各派系间既敌对又合作的奇异关系,却形成另一种吸引力,令人眷恋其中的变化和发展。
纪千千的驾临边荒集,把一切改变过来,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大家目标明确,为保护边荒集的公义和自由抛头颅洒热血。
纪千千的被掳北去,更使边荒集进入空前团结的状态。正是这股由纪千千而来的凝聚力,把所有荒人的心连结在一起。把纪千千主婢迎回边荒集去,成为荒人最祟高的目标。
陪他围坐篝火的是拓跋圭派来助他对付刘裕的三个高手,分别是公羊信、贺横和莫干,都是他先前不认识的人。名义上他们全听自己的调度,可是他们也是拓跋圭用来反监视他的人,看他是否如实执行命令。
这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又以使长轲斧的公羊信武功最高,性格最阴沉。
在途上为明白他们的实力,拓跋仪曾与他们较量过招,唯独公羊信巧妙地把实力隐藏起来,令拓跋仪没法摸清楚他的虚实。
跟随来的百名拓跋族精锐战士,人人均是能以一挡十的勇士,表面上是交由拓跋仪指挥,事实上他们只听命于公羊信三人,他要通过三人向他们发命令。
假设拓跋仪违背拓跋圭的密令,他们大有可能反过来对付他拓跋仪。
如在落单的情况下,只是公羊信三人连手,已足够杀死他拓跋仪有余。
他真的为刘裕担心,更感到自己对拓跋圭不像以前般忠心耿耿。他首次羡慕起燕飞来,孤人单剑,是多么的逍遥自在。纵使纪千千暂落入慕容垂之手,他仍有明确不移的奋斗目标。而自己则有点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收复边荒集和杀死刘裕两件事,已混淆起来了。
此时一名战士如飞掠至,报告在西南方发现敌踪。
拓跋仪收拾心情,发出往东行的命令。
司马道子从皇宫回来,大将司马尚之迎上来道:“仍未找到她,她或许已离开建康。”
司马尚之是司马道子的堂弟,骁勇善战,论武功在王族内仅次于司马道子,与大将王愉并称建康军双虎将,是司马道子最倚重的大将。
司马道子不由想着楚无暇动人的肉体,此女在床上确是迷死人的尤物,只可惜在形势变化下,他们的缘份亦走到尽头。不论于公于私,他也绝不可再沾手此女。
有点伤感的道:“走了也好!现在我们和弥勒教再没有任何关系。”
司马尚之退在司马道子身后,进入主堂,提议道:“我们应否正式公布,把弥勒教定为邪教,并把明日寺夷为平地,把竺雷音和他的从众公开处决呢?”
司马道子心忖楚无暇既已知情离开,竺雷音怎还有胆子留在明日寺任人宰割。微笑道:“你忘掉一个人哩!所有事凑合在一起来办,方够轰动。”
正在主堂静候他的司马元显迎上来问好。
司马道子立在入门处,讶道:“你竟没有到秦淮河鬼混吗?维持多少天哩?”
司马元显俊脸一红,尴尬的道:“一天未办好正事,孩儿再不会踏足青楼半步。”
司马道子和司马尚之诧异的对望一眼,因从没想过司马元显如此识大体分轻重。
自被燕飞等掳走又安然回来后,司马元显便像变成另一个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双目闪动着自信的光芒。
司马元显道:“孩儿有事和爹商讨。”
司马尚之识趣的道:“尚之还要到石头城打点事务。”
司马尚之离去后,司马道子领着儿子,进入了大堂。
慕容战来到呆立在码头的屠奉三旁,问道:“你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是否不看好此战呢?”
屠奉三叹一口气,道:“不知如何,今早起床后,我一直感到心绪不宁,人也特别容易倾向悲观,有点什么都不想做的颓丧感觉,但又不得不强撑下去。此战我们是不容有失的。”
慕容战道:“这种情况该很少发生在你身上,对吗?”
屠奉三双目射出茫然神色,点头道:“是从未试过的经验。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的人。自大司马派给我清剿两湖帮的任务后,我便以铁腕手段对付两湖帮和任何支持两湖帮的人,手段方面无所不用其极,令两湖民众视我为恶魔,而两湖帮亦因我无法将势力扩展至两湖之外。如再给我数年时间,说不定我能荡平两湖帮,岂知功亏一篑。”
慕容战皱眉道:“桓玄命你去边荒集,会否是……”
屠奉三苦笑道:“你终于看到此点,可是我自晓得桓玄与聂天还秘密结盟,我便醒悟过来。桓玄这条计阴毒至极点,以有心算无心,到我晓得中计,已完全陷于被动。哼!枉我视他为友,他却如此待我,有一天我会教他后悔这个决定。”
又问道:“燕飞呢?他是有神通的人,或可以知道为何我会心惊肉跳。”
慕容战像想到某种可怕的事情般脸色微变,道:“我来正是要告诉你燕飞突然离开了。”
屠奉三失声道:“什么?”
慕容战道:“此事非常奇怪,他本和高彦、老卓两人在谈笑,忽然提剑便去,离开前说只须问刘裕便晓得他到哪里去呢。”
屠奉三讶道:“他当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赶着去做。”
慕容战道:“我看该和孙恩有关,因他曾在高彦面前提起孙恩,又说孙恩仍在百里之外,听得高彦一头雾水。”
屠奉三呆了半晌,苦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藏,待刘帅回来后问个清楚便成,夜哩!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得我们忙的。”
慕容战欲言又止,终于去了。
不用慕容战说出来,屠奉三也知他在为自己的家人担心。
他也担心得要命,偏是毫无办法。
自光复边荒集后,他便派手下潜返莉州,尽量撤走与振荆会有关系的人。现在他唯一的愿望,是走多一个人,便少一个被桓玄害死的人。
他与桓玄的友情,已化为深刻的仇恨。
对桓玄,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在大堂一角席地坐下后,司马元显道:“孩儿想求得爹的批准,带着皇谕亲身到广陵走一趟,以显示我们的诚意。”
司马道子愕然打量他半晌,道:“你不怕刘牢之反脸动手,把你擒下来,再用你作人质吗?”
司马元显道:“这个险仍是值得冒的,只要令他倒戈站在我们一边对付桓玄,他将永远不能与桓玄合作。因为谁都清楚桓玄不容任何人逆他的意,他会记恨得罪他的人。”
司马道子欣然道:“我的儿子终于长大哩!学会分析形势,可是爹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呢?”
司马元显失望的道:“爹!”
司马道子微笑道:“你是否从燕飞等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呢?”
司马元显兴奋地道:“确是如此。这三人不但胆大包天,且料敌如神,明明没有可能的事,也可以轻易的办到。”
司马道子开怀笑道:“看来我得多谢他们三个教导我的孩儿。可惜……”
司马元显道:“可惜什么呢?”
司马道子若无其事的道:“当然是可惜必须铲除他们。”
司马元显一震道:“爹!”
司马道子双目厉芒一闪,沉声道:“你可以欣赏你的敌人,却绝不可对敌人心软。明白吗?”
司马元显点头道:“明白!为了我们司马氏的皇朝,孩儿对敌人绝不会心软。”
司马道子沉吟道:“你刚才的提议,非是不可行,只是时机却不适合。我们首先要令王恭、桓玄和殷仲堪之辈出师无名,乱他们的阵脚,方可以把你的提议付诸实行。因为当南方非是处于战争的状态,刘牢之若敢对你不利,等于公然造反背叛朝廷,而刘牢之更怕桓玄隔山观虎斗、袖手不理。”
司马元显一呆道:“如何可以令他们出师无名呢?”
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桓玄今次叫作茧自缚,以为能以讨伐王国宝来令我进退两难,岂知我竟有一石三乌之计。桓玄啊!你想和我斗?道行仍差很远呢。”
司马元显道:“孩儿并不明白。”
司马道子从容道:“答案该在天明前揭晓,你回房好好睡一觉,时候一到,我会使人去唤你来。”
司马元显使性子的道:“爹!”
司马道子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为争取最后的胜利,我们必须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你须永远记着爹这番话。”
司马元显像想到什么地急促喘了几口气,不敢多问,告退进内院去了。
司马道子独坐大堂,暗叹一口气。
他虽教儿子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却清楚自己在某一方面仍不够狠心。
如他够狠心的话,便不该让楚无暇活着离开,叮是他却知道自己是故意放她走的。当时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让燕飞多一个劲敌,但内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忍杀她。
有得必有失。
为了司马氏的天下,他必须作出取舍。
现在他已成为独撑司马氏皇朝的栋梁,他如失败,司马皇朝也完了。
第十二章 连环毒计
刘裕湿淋淋的从水里冒出来,爬上江边的乱石滩处,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淮水在后方流过,河浪还不时冲浸他双脚。
在水里时还好,感觉暖暖的,反是离开水底,给风一吹,立感奇寒澈骨,不由怀念起燕飞奇异灼热的真气,进入自己经脉后,便从每寸皮肤释放出来,把湿衣蒸干,比在烈阳下曝晒更见功效。
刘裕一向体质过人,不惧寒暑,吸收了燕飞的真气后,经脉便像吃了补品似的,抗寒的力量竞增强了。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如在以前,他必须立即脱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却感到体内真气天然运转,每一周天都令寒意减去少许,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松弛,有种懒洋洋甚么都不愿去想,便让现状如此继续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感觉。
水底确是个奇异美妙的世界。
他为躲避敌人的哨探,从水底离开。当他贴着江底潜游之际,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切,包括令他神伤魂断的伤痛心事。注意力全集中到水里的动静去。在水面外时,绝想不到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采多姿,变化无穷,且充满生机。鱼儿静伏不动,他不敢惊扰牠们,沿着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换了七次气,完成了近五里的水底旅程,在这里登岸。
筋疲力尽后慢慢恢复过来的过程,反带来抛开烦恼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应让不堪负荷的脑袋歇下来。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说到底甚么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全是种种心的感受。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为何说众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没有根蒂的落花,被时代的狂风刮得身不由主,随风飘荡。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无奈呢?
唉!
为甚么我仍抛不开她呢?一切已成过去,可是对自己来说,她仍是他刘裕的将来。
在暗黑里,刘裕缓缓从岸边爬起来,然后发觉衣衫已干透。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进?
刘裕探手往后,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地平静。他知道老天爷仍在眷顾着他,当他回到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认为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鸿图大业将开始起步。
没有人能挡着他!
他已失去了一切,不过他会一步一步把失去的争取回来,直至最后和最彻底的胜利。
燕飞卓立山头处,俯视在七里外的堂邑城,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应到孙恩在离他不到三十里处。
原本两个并不认识的人,在因缘牵引、风云际会下,变成宿命的死敌,只要客观和清醒地去思索,便会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孙恩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是否造化弄人呢?
孙恩虽然是他的死敌,可是纵然差点被孙恩要了老命,他对孙恩却没有丝毫恶感。对方确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飞正为营救你,而竭尽所能的奋力作战呢?我们的道路为何如此难走,至乎有寸步难行的苦况。孙恩的千里挑战,有如宣判我极刑的判决书,发生在我最不愿面对如此考验的时刻。不过只要想到纪千千,燕飞便会充满力量和勇气,抛开一切,为千千你而奋战。
这是我最后一次感到恐惧。
“我们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
纪千千这两句话,在他耳鼓内回响着。
对!我们绝不会向命运屈服的。不论不幸的事如何发生在我和你之间,但我们仍尝过真爱的动人滋味,那并非每一个人都有的机会,是上天对人们最慷慨大方的髅赠。
燕飞平静下来,甚么恐惧、得失之心不翼而飞,只余下一颗灼热的心填满了对纪千千的爱,和无畏任何敌人的强大斗志,朝堂邑城掠去。
孙恩会有何反应呢?
他再不在意。
司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着神色兴奋、带点倦容的王国宝,指示手下把何谦的尸体抬到大堂,就那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国宝外,其它人给我退下!”
不旋踵其它人退得一个不剩,只余王国宝一人意气昂扬的立在何谦的尸身旁。
司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慑建康的著名佩剑“忘言”上。道:“辛苦国宝哩!”
王国宝微一错愕,目光落在他按剑的手处,道:“托王爷鸿福,我们摆出迎接这傻瓜的姿态,登上他的船,然后忽然出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战仍不容易,我们三千多人去,只得千多人回来,不过仍是值得的。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希望没有留下活口吧!”
司马道子目光扫过他身上多处刀伤痕迹、染血的战袍,点头道:“此战肯定非常激烈,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没有令本王失望。”
缓缓提起忘言剑,横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着剑柄。
王国宝终察觉司马道子神态有异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剑处,然后迎上司马道子锋利的眼神,不解道:“王爷……”
司马道子徐徐道:“你杀了何谦,断去北府兵一条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刘牢之之间最大的障碍,是立了功,本可以将功来补过,可是你犯的过错不嫌大了点吗?这样的功劳算甚么呢?”
王国宝色变遽震道:“王爷!”
司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带着不屑上下打量他,沉声道:“你不是说过竺法庆是真活佛,是弥勒爷降世吗?哈!他竟然给人宰掉!你说可稳得边荒集,看现在弄成甚样子,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还令我声威受挫,现在你和你的甚么捞什子弥勒教,且成为外镇讨伐我的借口,如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只会破坏我司马皇朝的天下,我司马道子会是这种蠢人吗?”
王国宝终知是甚么一回事,拔剑飞退。心知只要逃回乌衣巷,即使以司马道子的专横,仍不敢进府内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前杀死自己。
“挣!”
“忘言”出鞘。
司马道子豹子般从坐席处斜掠而起,就在王国宝离出口尚有十多步时,飞临他头上,“忘言”化作万千剑影,铺天盖地的往王国宝洒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难以掌握,当得上“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赞誉。
王国宝虽是在激战之后,损耗的真元仍未恢复,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拼死保命,还能干甚么呢?
佩剑离鞘,往司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剑击之音,连串密集的响个不绝。
司马道子落往地上,人影倏分,王国宝踉舱跌退回到厅中去。
王国宝勉强立定,双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紧盯着仍是气定神闲的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缓缓转身,手上左鞘右剑,剑锋遥指王国宝,催发的阵阵剑气,把王国宝紧紧死锁,没法逃遁。
司马道子摇头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剑吗?还以为你的剑法如何惊人,岂知不过尔尔。”
王国宝胁下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惨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王国宝何时说过看不起王爷你的忘言剑呢?枉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
司马道子截断他道:“闭嘴!你不是说过谢玄的剑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吗?这两个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们,不是等于看不起本王吗?”
王国宝狂喝一声,剑化长虹,朝司马道子胸前搠去。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则如此下去,光是失血已可致他于死。
司马道子一阵长笑,剑势开展,使的竟是守势,守得稳如泰山,步法灵动变幻,在王国宝拼尽全力、如狂风暴雨猛打而来的剑式中进退自如,摆明在消耗王国宝所余无几的真元,更令他失血的情况加重,战略上非常高明。
王国宝终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强弩之末,由于招招均为与敌偕亡的招数,一时间仍是勇不可挡。
在片刻的短暂光阴里,王国宝使出了奋不顾身的百多剑,却剑剑被忘言剑封架,到了第一百另五剑,终于后劲不继,出剑慢了一线。
司马道子的忘言剑觑隙而入,剑芒暴张,王国宝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声,撒剑栽跌。
司马道子来到他身旁,捆看他睁而不闭,充满怨毒的眼神,漫不经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剑上的血渍,缓缓还剑入鞘。
王国宝就躺在何谦的尸身旁,情景诡异至极点。
足音响起。
司马道子抬头望去,司马元显刚从后方侧门处走进来,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厅内的情景。
司马道子像没有发生遇任何事般,好整以暇的道:“我儿明白了吗?”
司马元显门唇颤震,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子从容道:“天亮后,皇上会发出圣谕,公告天下,勾引弥勒教的罪魁祸首经已伏法,以安大臣重将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师无名,阵脚大乱。”
司马元显仍末从震骇中回复过来,脸青唇白的道:“我们如何向中书监大人王公交代此事?”
王国宝的爹中书监王坦之,是当今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元老大臣,继谢安之后成为建康高门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会成为天大的麻烦。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哩!好应该退下去让年青一辈多点历练的机会。”
司马元显喘息道:“爹!”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国宝图谋北府兵大统领之位,竟私下袭杀何谦,又斗胆把何谦的尸首送来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竞违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王坦之教子不力,有甚可以说的?我念在他人老糊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将他抄家灭族,他该感激我才对。哼!他还有颜面留在建康吗?”
司马元显呆瞪着他的爹,说不出半句话来。
司马尚之从正门走进来,立在司马道子后方,恭敬地报上道:“王国宝手下之徒全体就逮,等候王爷发落。”
司马道子头也不回的道:“你把王国宝最得力的三、四个同谋,五花大绑的送到乌衣巷,让王坦之亲自问他们,好让王坦之清楚他儿子干了甚么好事。”
司马尚之领命去了。
司马道子悠然绕着两具死尸踱步,现出深思的神色。
司马元显垂手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怕扰乱司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荡的情绪仍未乎复。
这就是爹的一石三乌之计。
让王国宝杀何谦,去了北府兵一名有号召力的大将,削弱北府兵的势力。然后让王国宝背起杀何谦的罪责,以此为藉门干掉王国宝,更令王恭等失去讨伐的对象。
最后一鸟则是刘牢之。
亦是此计最厉害的一着。
司马道子的声音传人他的耳内道:“王国宝本身家底厚,近年来经营高利贷,又赚了大钱,抄了他的家当后,我们便用他的不义之财来设立一支新兵,好在将来取代北府兵,如此我们司马氏皇朝可稳坐江山。”
司马元显忙道:“孩儿愿负此重责。”
心忖谢玄既能建立北府劲旅,我司马元显当然可以。
司马道子沉声道:“谢玄深谋远虑,早在设立北府兵时,便虑及今天的情况。所以尽量起用寒士为将领,在军内建立只论军功不论出身的风气,现在已是积习难返。我们当然要利用北府兵内反桓去的风气来对付桓玄,但却绝不能让北府兵因势坐大,最后成为心腹大患。”
司马元显受教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道:“所以我们只是利用刘牢之,许之以权位富贵,供之以粮草财资,他愈倚赖我们,对我们愈有利。只要他作出令心胸狭窄的桓玄切齿痛恨的事,他将永无再与桓玄合作的可能性,那时他将任由我们摆布,变成-头有用的走狗。我们和刘牢之的关系,便止于如此,显儿明白吗?”
司马元显见他爹把自己对刘、桓两人的关系重述一次,心中涌起信心,再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来,双目神光闪闪地瞧着他道:“那你懂得如何和刘牢之谈话了。”
司马元显全身热血沸腾,晓得司马道子终接纳他的提议,让他亲身去游说刘牢之,这当然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儿清楚!”
司马道子踌躇志满地吁出-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自皂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后,爹就像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噩梦里,到现在终于从噩梦脱身醒过来。”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何叮以令刘牢之无法回头呢?”
司马道子淡淡道:“刘牢之想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必须以行动来向我们表白他的忠诚,着他杀一个人吧!”
司马元显嗫嚅道:“杀谁?”
司马道子微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道他该杀谁呢?”
司马元显猛颤一下,失声道:“王恭!”
司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宝贝儿子,点头道:“显儿终于长大了。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谦的遗体为名,携带皇上颁发的任命状,乘船往广陵去。那时王国宝授首伏诛的消息将传遍南方。新帝登位当然有新的气象。爹在此坐镇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马元显大声答应,返回后院收拾行装去了。
天色大白。
第十三章 天大喜讯
燕飞随着趁市集的附近乡农,于城门开启时进城。
入城后,闲荡了一会,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人来车往,表面来看,确是繁华兴盛。
燕飞有点难以想象边荒内的废墟,在以前亦曾有过眼前的日子,也很难想象眼前的热闹情景,会变成静如鬼域的荒城。
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实。
他和孙恩的决战,与身处的地方是如此地格格不入,即使他本人也难把两者连系在一起。
人总是要生活的,正如刘裕没可能整天活在失去王淡真的创伤里,自己也不能无时无刻受到与孙恩决战一事缠绕。
想到这里,燕飞哑然失笑,朝对街那所最具规模的客栈走过去。
昨夜没有合过眼,又不知孙恩何时来找他,何不好好大睡一觉呢?
刘裕在午后时分回到新娘河,众人终盼到他来,立即举行第二次的流亡议会。
“燕飞呢?”
刘裕第一句话问道。
众皆愕然。
屠奉三皱眉道:“他忽然离开,还留话说你会知道他的去向。”
刘裕呆了半晌,点头道:“这么说,他该是与孙恩决战去了。”
卓狂生一头雾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裕解释清楚后,听得人人心重如铅,担心不已。
刘裕晓得各人在担心燕飞不是孙恩的对手,正如他也肯定卢循和徐道覆,也在忧虑孙恩会步竺法庆的后尘,任何一方面都负担不起战败的后果。
不过事已至此,只好等待老天爷在此事上的安排。微笑道:“我今次并非空手而回,而是带来天大喜讯,但我想先弄清楚我们现在的情况。”
屠奉三道:“刘牢之限令我们三天内全体离开新娘河,不得留下半个人。”
刘裕大感愕然,接着双目射出慑人的神光,狠狠道:“刘牢之你太不知自爱了,你以为可以赶绝我刘裕吗?哼!我会教你白费心机、枉作小人,还会等着看你的收场。”
他这番话和神态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外,屠奉三、慕容战、江文清、姬别等人人都瞪着他,似乎今天方认识刘裕此一面目。
此刻的刘裕,不但霸气十足,豪迈过人,且透出强大的信心,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议堂内鸦雀无声。
刘裕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只是这种神态已令人感到他是发号施令的最高统帅。事实上在眼前如此接近水尽山穷的劣境里,荒人最需要的正是强而有力的领导。
以前他们公推刘裕为主帅,只属权宜之计,是因为刘裕乃各方面均可以令人接受的人物,又以为选他只是负责一晚的战役。可是发展到今天,刘裕因缘际会地演变为荒人反攻边荒集的领袖,实是任何人始料不及。
刘裕沉声道:“让我告诉各位,我们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因为郝长亨和姚兴的密会,被我遇上,更听到他们全部的对话。”
众皆哗然,气氛立即转热。
卓狂生点头道:“只可用气数末尽四字方可作解释,如此推之,我们的小飞必可把孙恩的臭头斩下来。”
屠奉三道:“听到甚么样的天大喜讯呢?”
刘裕好整以暇的道:“边荒集缺粮!”
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边荒集缺粮是当然的事,不过粮食虽然紧张,只要北方水路无阻,粮食仍可源源不绝从北面运来。
江文清美目一亮道:“是否姚兴向郝长亨借粮?”
刘裕淡淡道:“不是借粮,而是买粮。”
闹哄哄的议堂倏地静至落针可闻。
红子春喘着气道:“不是这么便宜我们吧?”
刘裕道:“正是这么便宜我们。姚兴将以三千头上等战马,换取二十船粮货和药物。”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难怪刘帅说不是空手而回了。”
高彦抢着道:“两个坏小子还说了些甚么呢?”
刘裕微笑道:“其它的稍后再说。你现在只须晓得他们会在离颖口二十多里处,颖水上游、汝阴荒城旁的渡头作交易便足够,这场仗等于反攻边荒集的前哨战,只要我们成为赢家,我们将要粮有粮,要马有马。”
程苍古道:“姚兴是否接纳了桓玄和聂天还,让他们分亨边荒集呢?”
刘裕欣然道:“就要看这次交易哩!”
姚猛第一个忍不住尖声怪叫,其它人纷纷效尤,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屠奉三也鼓掌附和。只有江文清脸染红霞,感激的眼神不眨的凝望着刘裕。
刘裕创造了一个奇迹,带来荒人的希望。
燕飞从床上坐起来,忍不住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成功了,成功避过孙恩的感应搜寻。凭的便是他独门看家本领——胎息大法。
他截断了门鼻呼吸,纯以胎息方法从早上直睡至华灯初上的入黑时分,进入了最深沉、近乎胎儿在母体内的安眠,此时精神十足,整个人焕然一新。
喧闹声从大街的方向传来,令他颇有重返人世的奇异感受。
他取起放在枕旁的蝶恋花,随意的用手提着,站起来,推门外出。
肚子有空空如也的感觉,他却不感肚子饿,只想找壹美酒来治治酒虫。
孙恩接近的感觉也来了,似是如非的,令人无法捉摸。
燕飞哑然一笑,丝毫不把被孙恩找到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要来的终于会来,避也避不了,怕他娘的甚么呢?
来到客栈颇具规模的饭堂,二十多张桌子,一半坐有客人,猜拳斗酒,好不热闹,看外表该是路经的商贩、旅客占大多数。
好的位置都给人占了,他只好到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循例点了个小菜,叫了一壸烧刀子。
想想也觉好笑,如自己在新娘河的兄弟,晓得自己竟是到这处来喝酒,会怎么想呢?
酒先来了。
燕飞掐开壹塞,倒满一杯酒后,忽然发觉瞵桌多了个人出来。
燕飞举杯向那人微笑道:“原来是天师大驾光临,让燕飞敬你一杯。”
原本热闹喧哗的大堂蓦然静下来,人人呆若木鸡。
那人此时方缓缓坐下,面向燕飞,欣然道:“我孙恩从不爱杯中物,以茶代酒如何?伙计,给我拿一壸茶来。”
“当啷!”
不知谁因手颤拿不稳杯子,竟掉往地上,摔个粉碎。
(第十九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