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七卷
  
第一章 心佩妙用

  在进入说书馆前,刘裕把燕飞截着到一旁说话,拓跋仪只好先入馆内去。
  夜窝子的青楼、赌馆尚未开始营业,在日落的余晖里,有种懒洋洋的况味。
  燕飞皱眉道:“有甚么要紧的事?”
  刘裕把藏在手裹的东西塞进他手心里去,燕飞一把握着,接着现出无可掩饰的惊异神色,骇然道:“为何变得这么热呢?”
  手内握着的正是心佩。
  刘裕搭着他肩头,走到外院一角,低声道:“在一刻钟前心佩开始变暖,该是竺法庆来了,这种异事,你该比我有办法。”
  燕飞苦笑道:“竺法庆可能仍在集外,又或可能已在集内,甚至在我们身旁,谁可以肯定呢?此事真教人头痛,如尼惠晖和竺法庆一起行动,只是他们两人,已可对边荒集造成很大的破坏。一个不好,给他们识破我们今晚的计划,形势反会变得对我们不利。”
  刘裕道:“若依常理,竺法庆在赫连勃勃的匈奴兵和弥勒教徒联军全面入侵前,该不会有任何行动,以免打草惊蛇,而我们必须趁此机会围剿竺法庆夫妇,那赫连勃勃肯定要全军覆没。”
  燕飞点头道:“你现在比我清醒,告诉我该怎么办好?”易中计了,事情绝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若竺法庆夫妇已在集内反合乎情理。胡沛追随祝老大这么久了,不单对边荒集了如指掌,且肯定尚有余党留在集内,要从内部颠覆边荒集,不用完全倚赖举棋不定的呼雷方。“
  燕飞终认识到刘裕擅长与敌人斗诡谋玩手段的一面,他本身亦是才智高绝的人,只因旅途疲倦,没有闲暇静心思索,现既从心佩的变异猜测到竺法庆大有可能已潜入边荒集,而非在敌人营地处静候进攻的时刻,立即惊醒过来。道:“我们可从心佩的变化推断竺法庆在集内,竺法庆手上的天地佩当然亦会生出反应,他会怎么想呢?”
  刘裕道:“他或许只能疑神疑鬼,不明白天地佩因何有此情况,因为这是道门的秘密,他大有可能并不清楚,换了是孙恩或江凌虚当然是另一回事。另一个可能性是他把天地佩藏在锦盒一类的东西内,以免打斗时受损,根本不知道天地佩竟有变化。”
  燕飞动容道:“如此主动权将掌握在我们手上。”又叹道:“本来只要找着安玉晴一问便知,只恨没法问个清楚明白。”
  刘裕一呆道:“安玉晴竟回来了吗?”
  燕飞当机立断道:“我还约好她待会碰头说话。事不宜迟,你立即请宋大叔去见安玉晴,着她到说书馆来,以免她再被竺法庆暗算,其它的事,你该知怎么办,我现在设法利用心佩找出竺法庆的藏身处,否则今晚我们会输个一塌糊涂。”
  刘裕皱眉道:“可是我们如何向安玉晴解释呢?我们绝不能把心佩的事泄漏出去,包括我们边荒集的兄弟在内。”
  燕飞道:“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人人均晓得我对尼惠晖的妖法能产生感应,就以此作借口代替心佩的奇异功能吧!”
  刘裕拍额道:“好计!”
  从怀内掏出一盏精巧的小风灯,递予燕飞,道:“小心点!我们会移师古钟楼顶的观远台,留意你发出的讯号,以全力支持你。”又说出通讯的几种手法。
  燕飞接过小风灯,迅速去了。
  夜色笼罩边荒集。
  表面看边荒集一切如常,荒人开始涌往夜窝子寻欢作乐,事实上边荒集却是外弛内张,各大势力正密密动员,蓄势以待。
  刘裕说得对,这方面的情况是没有叮能瞒过胡沛,大江帮接管了汉帮,也接收了弥勒教的余党,大江帮人马的调动,将令竺法庆和尼惠晖生出警觉。从而推断出呼雷方或许已背叛了他们。
  这是一场斗智斗力的游戏。
  燕飞提着心佩,对角走直线的搜了边荒集一遍,从心佩的微妙变异判断竺法庆所在的位置,已有所得。
  他此刻藏身在第一楼空址的暗黑里,几可肯定竺法庆所在处就是原为布帛庄,后被屠奉三半强逼下夺去作刺客馆的兴泰隆布行。
  边荒集之战后,屠奉三得到了小建康,便把刺客馆交回原主人,只没想过兴泰隆的老板任明帮竟是弥勒教的妖人。
  屠奉三并不是随便挑选一个铺子作刺客馆,而是看上兴泰隆的战略性位置和规模,它不单紧扼柬门大街的中心地带,且有个广阔的后院,内有四座货仓,足可让数百人藏身。假如兴泰隆有一支五百人的弥勒教的最精锐部队,趁兵荒马乱时从集内攻打东门,肯定可以一举控制束门。
  所以乔琳说的甚么攻打西门北门,肯定是诳骗集内联军之计,其目的是使联军集中力量防守此两门,弥勒教则从东门乘虚而入,由此亦可判断,敌人已看破呼雷方出卖了他们。
  燕飞暗呼“好险”。
  敌人的计划本是万无一失,从把奉善的尸体示众开始,阴谋逐一实行,在呼雷方的呼应下,只要骤施突袭,一举收拾江文清、席敬、程苍古、费二撇等大江帮的领袖人物,确可取大江帮而代之,然后再蚕食其它势力,岂知却给他燕飞撞破他们的勾当,如此看边荒集仍是气数未尽。
  想到这里,燕飞提气轻身,朝兴泰隆所在潜去。
  “大王驾到!”
  纪千千独坐内堂,神色平静地看着睑上带点倦容的慕容垂走进来。
  慕容垂默默在小几另一边坐下,好一会才道:“千千该猜到发生了甚么事吧?”
  纪千千心中涌起难言的感觉,天下间恐怕只有燕飞,自己的爱郎,方有把这无敌霸主玩弄于股掌上的本领,先是把自己从他手上抢回去,虽是功败垂成,但已震惊天下;现在又在对方千军万马全力戒备下,偷进来与她私会,令慕容垂颓然若失如眼前的模样。
  樱唇轻启道:“他来了!”
  慕容垂点头道:“他来了又走了,千千该可放下心事。”
  纪千千淡淡道:“他有没有受伤呢?”
  慕容垂摇摇头,忽又哑然失笑道:“好一个燕飞!狡猾如狐,绝非有勇无谋之辈,且机警过人,看出情势不对,立即离开,使我所有布置顿然落空,这样一个高明的对手,确是难得。”
  纪千千暗吃一惊,与慕容垂相处了如此一段日子后,凭她的慧质兰心,已逐渐揣摩到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慕容垂忽然称赞燕飞,一来表现出他过人的心胸和风度,更因他是另有对付燕飞的方法。慕容垂是那种一旦认清楚目标,水不放弃的人,就像他对自己。
  慕容垂朝她瞧来,柔声道:“千千没话要说吗?咦!千千今晚的精神相当不错。”
  纪千千心叹一口气,知道不论如何弄妆,仍难瞒过他一对锐眼,更晓得愈解释愈糟,索性不答他,道:“你想我说甚么呢?”
  慕容垂倒没有生出怀疑,道:“千千确不宜在这事上说话,妒忌是最折磨人的一种情绪。好吧!我想弄清楚我们的协议仍是否有效?”
  纪千千心忖这可是你一厢情愿的协议,人家从来没有答应任何事。不过亦知道如慕容垂真能活捉燕飞,她纪千千是会为燕飞作出任何牺牲的。
  就在这一刻,她感到和燕飞的关系在未来陷进了另一危机内。慕容垂并不是被动地等待燕飞来营救她,而是可以主动出击,只要能生擒燕飞,自己便须献身予他,而如若事情发展至那地步,她亦没有可能再回到燕飞身边。
  慕容垂此着确是高明。
  纪千千丝毫不露出内心的情绪,轻轻道:“大王怎么说就怎么办了。千千感到很倦,想早些儿休息。”
  此时她心中填满燕飞的影子,再容纳不下其它东西,更依燕飞传授的秘法,意守丹田,不让精神外泄。
  慕容垂缓缓而起,微笑道:“千千动气哩!不过我却没有怨怪之意,明天将是我举行登基大典的好日子,千千请千万赏面出席,否则我慕容垂会感到美中不足。”
  说罢悠然去了。
  燕飞从屋顶猛来一个倒翻,返回地面,躲在一条后巷的暗黑里。
  兴泰隆的后院离他只是隔开一列房舍,忽然心生警兆,虽未看到任何敌人的影迹,为安全计,忙就地找藏身处隐蔽身影。
  数息之后,破风声在西南方响起。
  燕飞在暗黑裹仰首上望,把眼睛眯成一线,以免敌人因他的窥视生出感应。他是不得不小心,从来者移近的速度,他判断出对方乃一等一的高手。
  三道黑影在屋檐上横过,一闪即去,投往兴泰隆后院的方向。
  燕飞一眼认出在上方掠过的三道黑影里,居中者正是竺法庆的妻子尼惠晖,另两个紧随她左右的男子,从其高明的身手看,该是属于弥勒教的四大护法金刚人物。
  燕飞心中叫好。
  尼惠晖终于从荣阳及时赶到,当是因竺法庆在边荒遇上自己后,向荣阳的尼惠晖送出消息,使她不用枯守荣阳,赶到这里与竺法庆会合。
  他叫好的原因,是可尾随尼惠晖以找到竺法庆的藏身处,更因尼惠晖刚到,竺法庆怎都要向她解释一番,让她明白边荒集现在的形势,那他便可以掌握敌情。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他的脑海,燕飞从暗处窜出,紧蹑敌人尾巴去了。
  刘裕立在观远台上,目光巡视东大街一带的房舍,左右伴着他的是屠奉三和卓狂生。
  台上尚有二十名来自夜窝族的精选好手,人人众精会神,把整个边荒集置于严密监察下,只要燕飞发出灯光讯号在任何可见处,均难避过他们的眼睛。
  以江文清、慕容战、拓跋仪为首的三支精兵,正隐伏于夜窝子边沿区的楼房,枕戈以待任何突变。
  夜窝族联群结队的出动,表面看似寻欢作乐,事实上人人作好准备,可以应付任何场面。
  外围的防御由红子春、姬别、费二撇等一众老大负责。呼雷方由于情况特殊,只领本部人马在南门候命,还被置于监视之下。
  一切准备妥当,只待燕飞的讯号。
  卓狂生拈须欣然笑道:“我们边荒集全赖有个小燕飞,凭其神妙灵觉洞悉敌人的阴谋,否则我们死了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屠奉三叹道:“我很少佩服一个人,但却不得不佩服燕飞,若不是他,我们早命丧于蜂鸣峡。而在荣阳那样敌人严阵以待的情况下,仍能潜进去见到我们的千千美人。今晚如能大破弥勒教,也是拜他所赐。
  听到两人对燕飞的赞许,刘裕另有一番感受。
  他们两人都是不甘于屈服于命运的人,所以一旦遇上机会,便摆脱过去,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而边荒集正是上天赐与他们最大的恩宠。
  卓狂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对事物有异于常人的触觉和看法。比之建康名士的浮夸,他才是骨子裹的风流名士,不须蓄意求之本身已俱备收放自趴的名士气质。任遥的死亡,把他从家族的宿命里解放出来,所以他拒绝再参与道遥教的任何行动。
  屠奉三则是因边荒集而看透桓玄是怎样的一个人,并对他彻底的失望,再不甘心作他统一天下的工具和走狗。
  他们感激燕飞,正因燕飞和他们在利益上完全一致,大家都是抛开生死的要维护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荣辱与共。
  古钟场逐渐热闹起来,来自五湖四海做买卖和耍杂艺的各路江湖儿女,开始设立营帐和摊档。
  刘裕有感而发的道:“好一个燕飞!好一个边荒集!未到过这里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里的情况。”
  心中不由升起王淡真的如花玉容,如她在自己身旁,会是如何的一番光景滋味?
  她现在芳踪何处呢?
  今夜是非常特别的一夜,在繁华热闹下暗藏的是重重杀机。
  屠奉三叹道:“刘兄说得对。当我首次踏足边荒集,便生出从未有过的感受,那时我还是个破坏者的身分,且没有自省的能力,可是当我见到千千小姐,我首次为自己的作为犹豫起来,想到逼荒集等于一个美丽和清澄的小湖,襄面生长着各式各样的鱼儿和水草,任何有别于此的东西投进去,都会破坏湖内动人的环境。”
  卓狂生双目射出狂热的神色,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我也来说说第一次来到边荒集的感受,那是一见钟情,然后我知道自己在热恋了,爱上的是边荒集,爱上她的一切,其它再不重要。我爱的不单是她的优点,更爱她的缺点。只有在边荒集,你才能有血有肉的活着。每一刻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每一刻边荒集亦处于安全和危险的分界线里,就像美梦和噩梦纠缠不休。说起来我还要感激两位,阴差阳错的令我回复自由之身,老天爷待我真的不薄,所以我已决定和边荒集共存亡,在其它地方纵使活着也没有丝毫意义。”
  听到他深情的自白,两人一时间都没法说话。
  足音响起。
  宋悲风来到屠奉三旁,沉声道:“见不到安小姐!”
  刘裕一震道:“不是出了事吧?”
  卓狂生信心十足的道:“没有人敢在夜窝子动手的,何况安玉晴并非一般女流,剑法高明,如弥勒教敢公然向她下手,定避不过我们夜窝族的耳目。”
  屠奉三点头道:“她该是遇上特别事故,未能应约。”
  宋悲风道:“小飞仍未有消息吗?”
  刘裕摇头答道:“我们仍在等待。”
  屠奉三道:“待会偷袭弥勒教的伏兵,由我们四人和夜窝族的精选高手,负责协助燕飞对付竺法庆和尼惠晖夫妇,另外的妖人则由其它好汉招呼。他娘的!我们要叫他们来得去不得,如此方可显示我们的实力。”
  破风声起。
  四人别头瞧去,高彦一脸凝重神色的从入口处掠至。
  
第二章 军情第一

  燕飞后发先至,就趁尼惠晖三人腧墙进入后院的刹那,从另一边墙翻入后院。
  比起荣阳城慕容垂行宫的布置,弥勒教妖人藏身的兴泰隆布行实差远了,燕飞最高明的地方,是趁安排在后院的六个暗哨注意力均被尼惠晖三人吸引了去的一刻,觑隙而入,加上动作快如闪电,贴着墙翻进去,又有黑暗作掩护,到敌人如常运作之时,他已躲到其中一座货仓旁的杂物堆内去。
  尼惠晖三人在他上方掠过,从货仓顶跃落地面,进入兴泰隆后进的房舍去。
  燕飞盘膝趺坐,全力运功,把所有杂念完全排出脑海之外。
  首先传人耳内的是后方仓房内的呼吸声,骤听之下已可肯定仓内足有百人之众,以四个仓房计算,藏身后院的敌人该在四百至五百人间。
  他的注意力迅快移往尼惠晖三人处,以灵锐的听觉追踪他们的足音。
  尼惠晖忽然止步,另两人随之停下来。
  接着是尼惠晖一声冷哼,听得燕飞大惑不解,不过她肯在后进停留,已令燕飞喜出望外,因为如竺法庆是在前进的铺子处,而尼惠晖要到那裹和他说话,那离开他将是超过二十丈的距离,又有坚固的石墙阻隔,他将要被逼潜到那里去,方能听个清楚分明。
  女子惶恐的声音响起道:“佛娘福安!佛爷在襄面恭候法驾。”
  尼惠晖淡淡的道:“看你衣衫不整、钗横鬓乱的样子,成何体统?快给我滚!”
  接着是足音远去的响声。
  燕飞听得直摇头,妖人毕竟是妖人,临此大战即至的时刻,竺法庆仍忍不住找女徒来行淫取乐,且给尼惠晖撞个正着。
  竺法庆的声音响起道:“是不是我的小惠晖来哩!有你来便最好哩!小媚那骚蹄子怎及得上我的宝贝呢?”
  说罢又一阵淫笑。
  尼惠晖低声吩咐身旁的两人道:“你们四处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甚 漏子。”
  两人应命去了。
  风声倏起,其中一人返回后院内,在燕飞身旁两丈不到处掠过,到其中一座仓房去了。
  燕飞的心神又回到尼惠晖身上。
  门关。
  尼惠晖余怒未消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你是怎么搞的?遇上燕飞却没有杀他,还让他识破姚兴与我们的关系。”
  竺法庆不悦道:“你和慕容垂又是怎么搞的?布下天罗地网,竞让燕飞在荣阳城来去自如,完全拿他没法。是否和慕容垂干柴遇着烈火,打得火热,把其它事完全忘掉。”
  燕飞听得暗吃一惊,尼惠晖显然在来此途上听过下属的汇报,并清楚知道阴谋败露。如此问题便非常严重,会否是呼雷方在逼于无奈下与他们虚与委蛇,却暗中点醒乔琳呢?
  竺法庆“哎呀”的叫了一声,接着是衣衫摩擦的响音和尼惠晖的娇喘,看来应是尼惠晖纵体入竺法庆怀中,并狠狠捏了竺法庆一把,而竺法庆一对手却在尼惠晖丰满的身体肆虐。
  这对夫妇关系奇怪,又是淫秽不堪。
  尼惠晖娇嗔道:“住手!否则我和你没完没了。唔……”
  竺法庆“啧啧”连声亲了几个嘴儿,才道:“慕容垂有没有赞你的床上功夫了得?”
  燕飞差点想掩耳不听,这对邪人的对话总离不开男女两性的事情。
  尼惠晖嗔道:“慕容垂现在除纪千千外,对其他女人再没有兴趣,你再胡言乱语呷干醋,我绝不会放过你。”
  竺法庆淫笑道:“那慕容垂便是大蠢蛋,竟不知自己错过了甚么好东西。哈!纪千千,待慕容垂玩厌她后,我便拿娘子去和他交换一晚。哎哟!娘子愈来愈有劲哩!”
  尼惠晖又嗔道:“住手!现在是甚么时候,亏你还这么有兴头。现在我最怕的是被这小子看破我们和慕容垂、姚苌三方联成一气,若此事经边荒集传入慕容冲耳内去,那我们整个经精心策划的妙计便不灵光了。”
  暗里偷听的燕飞顿时打了个寒噤,心呼好险,更大感不虚此行。
  呼雷方肯定有问题,因为他并没有透露这方面的情况。
  竺法庆冷笑道:“不论是姚苌得关中,又或慕容垂统一慕容鲜卑族,暂时来说对我们已是无关痛痒,最好是慕容冲被歼后,姚苌再和慕容垂斗个两败俱伤。而我们则尽得边荒集之利,再在南方隔岸观火,宏扬我教。”
  尼惠晖不满道:“佛爷怎会是如此短视的人呢?我们当然不会为慕容垂和姚苌着想,可是却不得不为勃勃着想,他现在投靠姚苌,以对抗拓跋圭,此事关乎到我们在北方的基业和发展,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竺法庆闷哼一声,道:“拓跋圭算甚么东西,他敢进犯平城和雁门,只是自寻死路。他根本远不是慕容垂的对手,有何足惧之处?”
  又问道:“你见过姚兴吗?”
  尼惠晖答道:“黄昏时大家碰过头,对于提前于今晚突袭边荒集,他那方面没有问题,他的一万羌兵均属精锐,姚兴更是饶勇善战,该可一举攻下码头区。国宝方面顺利吗?”
  竺法庆答道:“国宝的二千建康军,已从陆路潜至边荒集南面的密林山区,一切妥当。今回是因祸得福,边荒集的一班蠢材太不知死活了,死到临头仍忙着说甚么仁义道德,到今晚丑寅之交,他们将知道错得有多厉害。”
  接着问道:“慕容垂方面有甚么话说?我真不明白在攻陷边荒集后,他的好处在哪里?”
  燕飞本已想离开,听到这段话,立即决定多留一会儿。
  尼惠晖道:“他唯一的要求,是活捉燕飞送往荣阳去。你说他不智,我却说他是老奸巨猾才真。即使我们得到边荒集,可是当泗水以北的城池尽入他手中,我们敢不与他平分边荒集的利益吗?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得到边荒集,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燕飞作出判断,竺法庆武功虽比尼惠晖高明,才智却及不上她。
  竺法庆笑道:“谁是最骢明的人,要等到将来方晓得。无独有偶,司马道子开出的条件亦是要活捉一个人。”
  尼惠晖道:“刘裕?”
  竺法庆道:“娘子猜个正着。趁还有点时间,我又强忍了百多天,我们不如……”
  尼惠晖嗔道:“你忍了百多天吗?我还未曾和你算账,刚才算甚么一回事?”
  燕飞正要离开。
  竺法庆淫笑道:“娘子大人有大量,我有重礼送给你。”
  尼惠晖欣然道:“快给我把宝物拿来。”
  燕飞大吃一惊,猜到竺法庆要送甚么给尼惠晖。
  高彦来到四人身前,道:“形势和我们预料的有出入。”
  刘裕道:“是否在集南发现敌踪?”
  高彦一呆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卓狂生紧张地问道:“时间无多,不要再说废话。”
  高彦道:“入黑后,赫连勃勃的人马开始从鹞子峡走出来,在山区结阵,并开始谨慎而缓慢地向我集推进。照他们现在的情况,在子时后便可到达集西的乎原区。”
  宋悲风问道:“是甚么兵种?”
  高彦道:“全是骑兵,人数在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人间,队形整齐,不似是由匈奴兵和弥勒教徒临时凑合的乌合之众。”
  屠奉三沉声问道:“南面的敌人情况如何?”
  高彦道:“南面的敌人隐伏在镇荒岗西北的山区,人数不详,应在数千人间,若我没有看错,该是来自司马道子的建康军,亦是轻骑兵。如他们离开藏身处,可在一至两个时辰内攻打南门。”
  宋悲风与刘裕交换个眼色,均看到对方内心的想法。既然弥勒教出手对付边荒集,与弥勒教勾结的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然不会置身事外。
  屠奉三目光投向刘裕,道:“刘兄是否想到我心里想的事呢?”
  刘裕点头道:“如我们盲目地相信乔琳向呼雷方透露从西、北两门攻打边荒集的计划,这一仗我们会输得很惨。”
  卓狂生倒抽一口凉气道:“呼雷方会否有问题呢?”
  屠奉三道:“这个仍很难说,不过原谅叛徒一向不是我的作风,我们必须先小人后君子,假设呼雷方不肯乖乖的合作,我们便先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否则如让建康军从南门进入边荒集,与呼雷方的羌帮会合,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宋悲风道:“可是在现今的情况下,我们向呼雷方的人动刀子,会打草惊蛇,令我们没法先一步歼灭集内的弥勒教伏兵。”
  屠奉三向刘裕问道:“刘兄对此有甚么意见?”
  刘裕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屠奉三似在不断考量自己的判断和应变力,究竟他心中有何意图呢?是否要借此机会来试探自己有否资格作谢玄的继承人,还是要摸清自己的底子,好于将来对付自己时更有把握?
  旋又推翻这个想法,因为屠奉三对边荒集的忠诚像卓狂生热恋边荒集般,是无容置疑的。从这角度去看,屠奉三确有背叛桓玄之心,所以自己一旦成为北府兵的最高领袖,或许可得到屠奉三的全力支持。
  任何想在边荒集混的势力,如没有集外的势力支持,会是非常吃亏的事。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沉声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弄清楚呼雷方真正的立场。”
  转向高彦道:“敌人不但低估了边荒集,更低估了我们首席风媒高彦小子的侦察能力,高彦你现在须全力搜索颖水束岸的区域,如呼雷方确是口不对心的人,那姚兴的大军,肯定藏身于束岸某隐蔽之处。”
  卓狂生皱眉道:“姚兴的人也可能藏身西岸,因可以省却渡河的麻烦。”
  高彦动容道:“刘大哥确是出色的探子,我的想法便如老卓般以为若有敌人,肯定是在西岸某处,所以集中人手搜索西岸,束岸则是应个景儿。”
  屠奉三欣然瞥刘裕一眼,露出赞赏的神色,道:“高彦你可以码头区为起点,遍搜两个时辰马程内所有东岸山林荒野,出动的探子须是最有本领的,万勿让敌人发觉。”
  高彦领命去了。
  卓狂生摊手道:“探子确非我的本行,好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刘裕与屠奉三交换一个会心微笑,然后从容道:“我们现在可作出判断,敌人该于两个时辰后方可以发动全面的进攻,既然我们仍有时间,应该耐心静候我们小燕飞的好消息,他从来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燕飞探手从怀里掏出心佩,紧握在手里。
  心佩热得差点烫手,那种热力是发射性的,一阵一阵的,令人生出她在跃动着的古怪感觉。
  尼惠晖的娇呼传入耳内道:“你在干甚么?堂堂大活弥勒爷,怎可以跪在地上呢?”
  燕飞已无暇取笑竺法庆的私房丑态,心忖天地佩果如刘裕所料,是密藏在盒子一类的东西里,所以直至此刻,对方仍未发现天地佩因心佩而起的异常情况。
  不过若一旦给这对妖夫妇发现天地佩温热起来,后果颇难预料。天晓得他们是不是早从奉善处逼问出所有关于天地佩的秘密。
  就在此时,脑际灵光乍现。
  竺法庆一本正经的道:“闺房之乐,在乎无所不用其极,收起所有羞耻之心,重现人的真情真性,如此方能尽兴。本佛爷现在向佛娘献上道家异宝,希望娘子收礼后,忘掉本佛爷所有过错,只记得本佛爷的好处,在大开杀戒前与本佛爷修练欢喜禅功,我憋得很辛苦哩!”
  来自丹劫的火热真气,输进手内去,把心佩紧裹其内。
  正如燕飞能封闭自己的心灵,他的真气亦该有同样的异能,可把心佩与天地佩神妙的感应隔绝。
  燕飞心中求神拜佛的当儿,心佩果然开始冷却起来。
  盒子掀起,发出“呀”一声的清响。
  尼惠晖“呵”的娇呼,赞道:“果然是不世奇珍。噢!你在干甚么?”
  竺法庆淫笑道:“你以为我在干甚么呢?当然是为娘子宽衣解带。”
  尼惠晖颤声喘道:“现在是甚么时候哩?”
  竺法庆冷哼道:“你当我竺法庆是甚么人,竟不知是杀人的时候吗?现在我神功大成,与你修欢喜禅,是要助你在武功上作出突破,待会杀得更痛快,你要依我的吩咐去办,作我最乖最听话的心肝宝贝。 ”
  尼惠晖颤抖着的昵声道:“我的弥勒佛爷,你要奴家怎么办便怎么办吧!一切全听佛爷指示。”
  燕飞心想如要偷袭竺法庆,这不失为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此刻身负传达敌情重任,只好连忙悄悄离开。
  刘裕凝望东大街的方向,道:“我敢肯定姚兴的人马在东岸处。”
  屠奉三点头道:“如不是姚兴的人马参与今夜的行动,呼雷方便不用隐瞒来自建康的敌人,更不用对我们说谎。”
  卓狂生叹道:“真可惜!可是我到现在仍很难接受呼雷方是这样一个出卖兄弟朋友的人。”
  屠奉三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日他和我们共抗大敌,义无反顾,为的是利益。现在他也是为利益,只不过为的是他族人的利益,而非边荒集的利益。”
  卓狂生摇头苦笑,道:“我们能顶得住敌人的三路大军吗?在敌人大举进犯前,我们还要先对付竺法庆夫妇和呼雷方,只是羌帮总坛便有三千兵马。”
  屠奉三道:“今夜的形势,凶险处实不下于应付慕容垂和孙恩之战,不过只要我们把同一套搬来应用,该可度遇难关。”
  卓狂生讶道:“哪一套呢?”
  屠奉三道:“就是先确立清晰的指挥权,我愿意全力支持刘兄作今战的总指挥,而说服各方老大的当然人选,自然是我们的卓名士。”
  卓狂生看看屠奉三,又看看刘裕,哑然笑道:“这么简明易行的办法,偏是我想不到的。领命!”
  说毕欣然去了。
  宋悲风一震道:“小飞的讯号来哩!”
  两人大喜望去,在夜窝子边沿区处,微弱的风灯光一下长一下短的闪耀着,显示须立即进击的最紧急传讯。
  
第三章 功亏一篑

  屠奉三、宋悲风、刘裕与燕飞在夜窝子西南角的边沿区会合,连忙进入属于费二撇位于东大街的一座钱庄,斜对面便是兴泰隆布行。
  四人登上阁楼,透过两扇临街小窗观看兴泰隆布行的情况。
  屠奉三狠狠道:“好家伙!竟然躲到我的刺客馆去,又会这么巧的。当日我强买下兴泰隆,肯定破坏了弥勒教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刘裕笑道:“攻打兴泰隆布行的指挥人选,肯定是屠兄,没有人比屠兄更熟悉里面的情况。”
  屠奉三欣然道:“这样的好差事我是不会推的。”又笑道:“我的眼光不错吧!当日挑中兴泰隆布行作刺客馆,正是看中兴泰隆布行院落后可藏兵的四座货仓,原来竟是弥勒教在这里精心设置的秘巢。”
  燕飞已扼要地说出从竺法庆夫妇处听回来的敌人形势,使众人更肯定呼雷方仍背叛着他们,也带来新的问题。
  此时江文清、慕容战、拓跋仪、姚猛和卓狂生闻报联袂而至,商量抗敌的最新策略。
  卓狂生道:“大家对屠老大提议由刘兄作今晚总指挥一事全无异议,现在时间紧逼,请刘爷颁令。”
  刘裕在燕飞鼓励的目光下,点头道:“攻进兴泰隆布行的行动,由屠兄负责,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兴泰隆布行的形势。不过在行动前,我们先要决定该如何处置呼雷方和他的人。”
  接着向姚猛道:“姚兄有甚么意见?”
  众人目光全落在姚猛身上,更赞刘裕心思慎密,因为姚猛本身是羌人,与呼雷方同族,虽说夜窝族一向有崇尚超越种族的精神,可是姚猛始终是羌人,不可能完全罔顾同族之情。
  姚猛双目精芒闪闪,沉声道:“呼雷方只是尚未醒悟过来。对我们夜窝族来说,只有边荒内和边荒外之分,边荒内是自由和公义,边荒外则只是劳役和剥削人民的暴君和只顾己身利益的独裁者,一天有民族私利的存在,斗争永不会终止。凡到边荒集者都要从噩梦裹醒过来,看清楚边荒外所有政权的本质和真面目。我姚猛今天在这裹说出夜窝族族人的心声,在边荒集只有夜窝一族,当所有人均加入了夜窝族,边荒集将变成历史上从没出现过的大同社会。对夜窝族来说,谁背叛边荒集,便是叛徒,是我们夜窝族的公敌,没有人可以例外。”
  卓狂生低声道:“我可以保证小猛刚才说的字字出自肺腑,更是每一个真正夜窝族人的心底话。夜窝族的信念并不是一朝一夕凑兴而成的,而是早在夜窝子出现前,在边荒集年轻一辈没有加入帮会的荒人里,已出现为保护边荒集的自由而战的风气,到现在这股风气已成为一种对边荒集的信念,没有任何因素能动摇。”
  人人静心聆听,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感觉。由于今次斗争牵涉到羌帮,而夜窝族不乏羌族的人,所以必须弄清楚他们的心意。
  负责集内安全的部队分属大江帮、飞马会、北骑联和振荆会的四支精锐人马一万五千人,正悄悄进驻兴泰隆布行四周的房舍,准备对弥勒教发动雷轰电掣的一击,虽调动需时,但他们仍有时间。
  姚猛是夜窝族的头号好汉,极得卓狂生宠信和族人爱戴,玩乐时比任何人都要疯狂,可是面对危机亦毫不畏怯。本身更是深明大义,所以不单不会计较刘裕对他的怀疑,还趁机表明夜窝族人和他自己的心意,澄清疑虑。
  卓狂生又道:“小猛在来边荒集前,本身是羌族的王族,后来父兄被姚苌害死,弄至家破人亡,又逼他出征去送死,他于是逃出军队到边荒集来,从此只视自己作荒人。事实上夜窝族是荒人裹的荒人,除非是别有居心者,否则夜窝族只会忠于边荒集。”
  姚猛肯定地点头道:“我们只忠于夜窝子和千千小姐。”
  屠奉三探手抓着姚猛肩头,有感而发的道:“你的表白令我非常感动。”
  姚猛望向刘裕,沉声道:“请刘帅下令!”
  刘裕也心中一阵激动,道:“今次我们对付外敌,仍采取千千小姐所教高台指挥的战术,沿用她的灯号旗帜传讯的方法。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分别对付竺法庆和呼雷方。对付竺法庆一役由屠兄负责指挥,至于呼雷方,我们是否仍可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解决呢?我深信他仍对边荒集有深厚的感情。”
  燕飞道:“事实上呼雷方和他的三千羌帮战士正被置于严密的监视下,如他有任何异动,将会被杀个片甲不留。而他必须在外敌的配合下,方能发挥破坏力。”
  慕容战道:“只听刘帅这番话,便清楚刘帅真的是为我们边荒集的大局着想。虽然姚兴今次的行动是极有可能针对我们而来,可是我认为呼雷方仍有着荒人的理想精神,情况与我相若,其还在执迷不悟,只如小猛说的,是尚未醒悟过来。只要我们击垮弥勒教在集内的伏兵,他将会迷途知返。”
  卓狂生欣慰的道:“我很高兴各位开始以荒人的身分说话,以荒人的角度去看大家的利益。当呼雷方明白我们始终当他作荒人而非外敌,他会明白只有边荒集方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
  刘裕道:“我明白了。现在我们先全力打击竺法庆,然后再说服呼雷方,接着便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转向屠奉三道:“在击溃弥勒教前,一切交由屠兄指挥。”
  子时。
  整条东大街静似鬼域,不见半个行人。
  兴泰隆布行陷进重重包围网里,箭手埋伏于所有高点位置,蓄势以待。
  攻入兴泰隆的重任由大江帮负责,分别攻打正门和后门,各派出百名战士,均是擅长打硬仗攻坚的好手。他们的任务非是要尽歼敌人,而是要粉碎敌人的顽抗力量,把对方逼得逃出兴泰隆布行去。
  屠奉三、燕飞、慕容战、拓跋仪、宋悲风、刘裕六人组成的高手团,潜到与兴泰隆布行比邻的房子,他们的目标是竺法庆夫妇。
  卓狂生回到观远台去,从那里凭高协调各部人马的动员,总揽全局。
  姚猛则集结夜窝族的战士,把这里的包围战与南门的呼雷方隔绝开来,令呼雷方纵使有心亦无法向竺法庆施援。
  江文清为现场包围战的指挥,务求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弥勒教的伏兵。
  屠奉三凝望兴泰隆布行后进竺法庆所在的房舍,叹道:“若我在进占兴泰隆布行时,晓得这是弥勒教的老巢,肯定会把整个兴泰隆布行翻转过来看个一清二楚。”
  刘裕道:“你是怕里面有密室和地道?”
  屠奉三点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若我处心积虑要在像边荒集般一个地方设立据点,肯定会建密室以储存弓矢兵器一类见不得光的东西,更会筑地道,以作秘密出入口,且可在必要时作逃生之用。”
  转向燕飞道:“敌人情况如何?”
  燕飞感觉挂在胸口的心佩冰凉,他以真气把它包裹,不过只要真气稍减,心佩会立即变暖,显示竺法庆夫妇该仍在兴泰隆布行内。道:“一切如常,敌人仍未生出警觉。”
  慕容战笑道:“竺法庆可能仍在和尼惠晖合体交欢,练甚么合欢大法。”
  拓跋仪道:“秘道有可能不止一条,我们如何拦截?”
  宋悲风淡淡道:“只要秘道不是在他们交欢的房子内便行。”
  屠奉三道:“行动的时间到哩!”
  接着发出一下清悦的鸟鸣声。
  战争开始。
  百多个火油弹,投进兴泰隆布行去,尤其集中对付后院的四座货仓。
  这种威力庞大的火油弹,曾在守卫边荒集之战里立下奇功,当火油弹爆开,烈焰会随火油往四面八方激溅,黏附人体墙壁烧至油尽,是荒人制造的绝活。
  敌方立即乱成一团,整个兴泰隆布行转眼陷进火海里,以百计的敌人从兴泰隆布行窜出来,意图腧墙逃走。
  埋伏各处瓦面的箭手连忙箭如雨下,弥勒教徒纷纷中箭,无人能幸免。
  前后门同时洞开,各拥出数十名想突围逃生的敌人,被蓄势以待的大江帮战士先以一轮劲箭射倒十多人,再截着加以痛剿。同时趁火势稍敛,分别从前后门杀进兴泰隆布行去,对敌人展开逐屋逐户的歼灭战。
  局势全在控制下进行,在猝不及防下,兼荒人占尽人和地利,敌人根本全无反抗之力。
  浓烟直冲天际。
  除后院多处起火,主铺和后两进的火势已大幅减弱,可知易起火的布帛一类东西,全搬往后院去。
  燕飞、屠奉三、宋悲风、刘裕、慕容战和拓跋仪六大高手,此时从侧院墙落往后进和后院间的天井,只见后进面向院子一边的大门洞开,而弥勒教徒则纷从后院处逃进来,似乎后进的房舍是他们唯一生路的样子,都心叫不妙。
  燕飞手上蝶恋花化作护身游走的寒芒,不理往他招呼过来的敌人兵器,疾如箭迅如风的投进门内去。
  不用屠奉三等人动手,随后专门对付弥勒教众主脑人物的精锐好手,纷从两边院墙落下,截断敌人通往此处之路。
  屋内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屠奉三等已扑至门旁,正要抢进去,燕飞已退出来,叫道:“竺法庆已从秘道逃走,我们追!”
  众人探头往内瞧去,只见空旷的后堂一角处现出地道的入口,忙随燕飞跃上院墙,又再腾升,投往舍屋顶。
  后面火光熊熊、浓烟冲天而起,前方却是黑沉沉一片的西南角废墟区域。
  倏地十多道人影从地面窜上一座破房的瓦面,离他们立处足有五十多丈,迅速往集西远去。
  竺法庆冷酷的声音遥传回来道:“今次算你们好运,不过你们的好日子绝不会长久。”
  宋悲风冷哼一声,正要追去。
  燕飞凝视敌人远去的背影,感觉到挂在胸口的心佩逐渐变冷,道:“不要追!”
  屠奉三点头道:“他们是逃往与我们敌对的大军所属方向,我们穷追不舍,只会吃亏。”
  慕容战叹道:“真可惜!我们本有机会令他们全军尽没,却是功亏一篑。”
  拓跋仪道:“他们下一步会怎么走呢?”
  刘裕晓得他是关心赫连勃勃兵员的动向,因为赫连勃勃的铁弗部匈奴正和拓跋鲜卑在开战,如赫连勃勃不战而退,全然无损地返回统万,加上以千计的弥勒教徒,会对拓跋圭有很大的威胁力。
  道:“只要是会用兵的人,便知在现今的形势下进攻边荒集,是自取其辱,如我是竺法庆或赫连勃勃,会立即撤兵,还要防范我们追击他们。”
  屠奉三道:“竺法庆可能是个疯子,不可以常理测度,我们要打起精神,一边全力戒备,另一方面派出侦骑,监察他们的行动。”
  风声响起,江文清落在刘裕和宋悲风问,道:“幸不辱命,已解决了全部敌人。”
  刘裕讶道:“没有俘虏吗?”
  江文清苦笑道:“那些弥勒教徒像中了竺法庆的魔咒般,即使身体着了火,仍力战至最后一口气,我们没有选择下,只好狠下杀手。”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让这样一支死士组成的部队,于敌人围攻的情况下在集内发难,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幸好问题已在先发制人下彻底解决。
  慕容战道:“竺法庆若退兵,建康军将不得不退,那姚兴的部队又会如何反应呢?”
  屠奉三道:“姚兴根本不晓得情况的发展,说不定会依计划渡河来攻。”
  刘裕点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此竺法庆一系会枕戈待命城西外,牵制我们的主力,希望我们懵然不知姚兴会从我们背后攻来的情况下,可以混水摸鱼,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拓跋仪微笑道:“那我们就在颖水西岸张开天罗地网,待姚兴来自投罗网。”
  宋悲风道:“若要对付姚兴,必须先解决呼雷方和他的人马。”
  江文清柔声道:“这场仗我们有八、九成的胜算,不过如惹得竺法庆冒险一博,趁我们应付姚兴的当儿,率众来犯,我们纵然能胜,也胜得非常辛苦,对刚稍恢复元气的边荒集相当不利。”
  又道:“攻进兴泰隆布行之战已引起很大的恐慌,现在夜窝族在卓馆主的指示下,实施戒严令。”
  屠奉三皱眉道:“大小姐是否反对围剿呼雷方呢?事实上我们没有人愿对呼雷方施辣手,因为大家始终是曾并肩作战的兄弟,集内羌人对此亦难以接受,然则大小姐又有甚么好办法?”
  慕容战道:“当敌人分两边攻打边荒集,我们将无力制止呼雷方的任何行动。除非呼雷方肯让我们把他和他的儿郎全部五花大绑,囚禁隔离。”
  江文清从容道:“呼雷方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必须为手下和家眷们着想。照我猜以竺法庆为人行事的作风,绝不会知会姚兴集内的变化,我们便说服呼雷方去向姚兴通风报信,让姚兴知难而退,如此呼雷方既可向族人交代,又可为边荒集立功,化解这场战争。”
  燕飞微笑道:“大小姐确是思虑周详,此计的可行性甚高,几可说是万无一失。只要高彦摸清楚姚兴人马的位置,再告诉呼雷方,呼雷方当知我们可以完全掌握姚兴的情况,如姚兴冒然来犯,只是自取灭亡。”
  江文清欣然道:“此计还有好戏在后头,当竺法庆和建康来的部队苦候一晚,仍见不到姚兴方面有任何动静,只好黯然撤走。赫连勃勃的二万人马将退回统万,竺法庆夫妇和随员则会偕建康军南下建康,我们便可以兵分多路,从水陆追击竺法庆夫妇,务要他们永远离不开边荒。”
  众人同时动容,为江文清的智计和高明的战略喝采。
  刘裕心中欣慰,江文清终从乃父的惨死恢复过来,信心尽复,表现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才情见识,作出对边荒集最有利的计策,一举解决内忧和外患两方面似乎没有可能解决的问题。
  慕容战奋然道:“那谁去见呼雷方呢?”
  屠奉三笑道:“当然由刘帅决定。”
  刘裕道:“由我们的小燕飞去见呼雷方如何呢?”
  众人轰然叫好。
  燕飞是必然的人选,因为在边荒集内人人信任燕飞,知道他绝对没有私心。
  
第四章 退敌之计

  呼雷方脸色阴沉的独坐在姜帮的大堂内,冷冷瞧着燕飞来到身旁坐下,仍不发三日。
  燕飞淡淡道:“我现在是来见兄弟,并不是见敌人。”
  呼雷方冷然道:“他们不是派你来杀我吗?”
  燕飞诚恳的道:“我亲耳听到姚兴说你不可靠,令他费尽唇舌,始能使你勉强屈从。又说边荒集是个大染缸,所以我清楚你老哥纵然在这等情况下,仍处处尽力为边荒集着想。”
  呼雷方呆了半晌,忽然把脸埋入举起的双手里,痛苦的道:“我该怎么办?”
  燕飞坦然道:“在这种难以抉择的情况下,只有从实际的利益去思量,即使你们成功控制边荒集,你和手下儿郎肯定非是得益者,你们羌族也只会是白拼一场,最后只会便宜了慕容垂和竺法庆。”
  呼雷方放下双手,缓缓抬起头来,摇头道:“让我告诉你,今次入侵边荒集之举与慕容垂并没有半点关系,是姚兴亲口向我保证的,否则我绝不会同意作他们的内应。”
  燕飞道:“姚兴是否也向你保证并不是要把边荒集各大势力连根拔起,只是要对付大江帮和北骑联呢?”
  呼雷方一呆道:“你怎会晓得的呢?”
  燕飞轻松的道:“因为姚兴一直在骗你,事实上姚苌、慕容垂和竺法庆已结成联盟,这个联盟要对付的不单是边荒集,更是针对占据了长安的慕容冲而来。这是我偷听竺法庆夫妇谈话得到的真确情报。”
  呼雷方愕然片刻,问道:“兴泰隆布行的大火是怎么一回事?”
  燕飞道:“那是弥勒教在边荒集的巢穴,有一支数百人的伏兵,由竺法庆夫妇亲自率领,幸好被我们先一步发觉,只可惜竺法庆夫妇借秘道逃离边荒集,到集外西面与赫连勃勃会合,现于集外五里许处虎视眈眈,随时来犯。”
  呼雷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色变道:“竟有此事,如此我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
  燕飞道:“还有两个事实可证明敌人对边荒集的野心,一支约三千人的建康军已潜至集南外十多里的密林区内,你老哥的南门关防将首当其冲,看来他们并不信任你。而贵族的姚兴并非如你所说的尚未与弥勒教会师,而是领着一支一万战士组成的部队,埋伏在颖水东岸处,准备今夜渡河来犯,一举占领码头区。”
  呼雷方脸色再变,欲语无言。
  燕飞道:“照我们的猜测,竺法庆正准备出卖贵族,并没有通知他们阴谋已败露,由得他们依原定计划攻打边荒集,而竺法庆和来自建康的部队则会行险一博,分别从西、北和南面进犯。”
  呼雷方颓然无语,显是乱了方寸。
  燕飞道:“呼雷兄唯一自救和免去姚兴全军覆没的下场,只有一条路可行。”
  呼雷方精神大振道:“请燕兄指点!”
  燕飞沉声道:“姚兴肯定看到兴泰隆布行冒起的浓烟,现在正疑神疑鬼,只要呼雷兄渡河见他,陈说利害,令他能不战而退,如此边荒集之围自解,呼雷兄便等于将功赎罪,大家以后仍是兄弟。”
  呼雷方感激的道:“你仍信任我吗?”
  燕飞坦白道:“我是绝对地信任呼雷兄,不过其它人未必与我想法相同,所以呼雷兄为表示诚意,必须令手下儿郎放下武器,集中往小建康指定的地方,如此我们才可没有内在之忧。呼雷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呼雷方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这个做法合情合理,我亦信任燕飞你的保证,就这么办好了。”
  刘裕、燕飞、宋悲风三人登上观远台,夜窝子已是完全另一番光景。广场和纵横交错的街道再没有狂欢达旦不理天明的人群,所有青楼、赌馆均提早关门,来广场做买卖或献艺求财的浪人都躲进旅馆去。
  在轰动天下的边荒集之战前,边荒集本身从没有“戒严”这回事。苻坚大军进驻边荒集,集内十室九空,苻坚只是把边荒集变成个大规模的军营,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与一般城集的戒严有很大的分别。
  边荒集的第一道戒严令是由纪千千颁布的,那时集内各大势力万众一心,遂使戒严令能全面落实执行。
  亦自边荒集之战开始,荒人明白要维持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必须团结一致,每一个人尽自己的本份,并严格遵守钟楼议会的任何决定。
  所以当戒严令颁发下来,人人齐心的情况下,边荒集迅速进入备战的戒严状态裹。只要敲响古钟楼的大铜钟,荒人会蜂拥而出,协助边荒集的攻防战。
  一队骑士驰过古钟楼,往码头区的方向驰去。
  观远台上挂起三盏绿色的灯,显示敌人尚未进入可威胁边荒集的危险范围内,不过这灯号正代表全面戒备的状态。
  三人来到指挥大局的卓狂生左右。
  卓狂生笑向刘裕道:“该轮到刘帅来当苦差哩!”
  刘裕叹道:“让我歇一口气行吗?”
  卓狂生讶道:“你老哥很忙吗?”
  刘裕道:“不是我很忙,而是每一个人都忙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一方面要防止敌人进攻,另一方面更要组织一支追杀竺法庆的精锐部队,拟定追击的策略和路线,不容有失。”
  卓狂生傲然道:“我们边荒集人才济济,各方面均有庞大的支持,竺法庆怎斗得过我们?只是我们小燕飞的神知妙觉,已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令竺法庆险些葬身集内。哼!除非他肯乖乖的返回北方去,若妄想穿越边荒到建康去,肯定是自取灭亡。”
  燕飞暗叫惭愧,同时望向刘裕和宋悲风二人,只有他们方明白今次能大破竺法庆集内伏兵,凭的非是燕飞的异能,而是心佩。
  此时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三人联袂登上观远台,来到他们两旁。
  拓跋仪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看呼雷方今次能否带罪立功。”
  屠奉三闷哼道:“哪到姚兴逞强?他只有一个选择,便是立即退兵。”
  慕容战道:“姚兴会否在老羞成怒下,杀呼雷方泄愤,硬指是呼雷方出卖他们?”
  卓狂生讶道:“照说你该是在我们之中最希望羌帮土崩瓦解的人,因为姚兴今次到边荒集来最主要的目的肯定是除去你慕容战,你为甚么仍关心呼雷方的生死?我很想知道。”
  慕容战苦笑道:“因为我一向视他为朋友,更感到我和他的族人早晚会被慕容垂逐个击破。那时边荒集将成为我们唯一安身立命之所,想到将来或会如此,和他还有甚么好斗的。”
  刘裕问道:“慕容老大因何忽然对慕容冲和姚苌这般没有信心?”
  慕容战沉声道:“我对他们失去信心,是因为慕容垂高明得教人害怕。看现在边荒集的情况,如不是误打误撞捣破敌人的阴谋,情况实在不堪设想。我们靠的只是运道,但我们总不能永远只靠老天爷来照顾。”
  屠奉三点头道:“慕容垂确是才智过人,不用费-兵一卒,便差点收拾了我们,大出他一口气。”
  卓狂生道:“所以我们必须把千千小姐团结起我们的精神延续下去,正如姚猛所说的,当边荒集只有夜窝族而再没有甚么帮会门派,边荒集将会变得无懈可击,再不会出现像呼雷方般的漏子。”
  慕容战道:“现在仍未是时候,但我相信那一天终会出现。唉!谁能告诉我慕容垂下一步会怎么走?谁能告诉我未来是怎样子的呢?”
  众人都明白他的感受。
  慕容垂与姚苌当然是为各自的利益而结合,因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就是现正占据长安的慕容冲。
  慕容战是因担心慕容冲和族人的安危,所以心事重重。而他更以实例说明了,为甚么一个超越一切种族帮会的夜窝族仍未到出现的时候。
  屠奉三点头道:“假设我率领手下全体加入夜窝族,桓玄会立即派人来杀我,所以卓馆主的愿望,怕仍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难以实现。”
  拓跋仪道:“又或永不会实现。”
  在边荒集诸雄中,以拓跋仪与本族的关系最密切,由此亦可看出拓跋鲜卑族的团结,又或拓跋圭治事用人的本领。
  为分散慕容战的忧虑心神,众人岔开话题。因为担心也只是白担心,徒影响眼前之战的成败。
  燕飞发言道:“尼惠晖曾向竺法庆说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各人并不明白为何燕飞忽然扯到这方面去,不过晓得燕飞必有他的道理,且从来不说废话,均被引起好奇心,静下来聆听。
  燕飞目光投往颖水对岸,淡然道:“她说现在他们最怕的是被看破与慕容垂、姚苌已联成一气,如此事传人慕容冲耳内,那他们整个经精心策划的妙计将行不通。”
  慕容战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攻打边荒集一事,竟可以影响我族在长安的军队?”
  燕飞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方说出口来,分析道:“姚苌和慕容垂合作,当然是基于共同利益,而我们大家都猜到慕容垂的目的是铲除慕容兄的族人,而姚苌则是想从慕容兄的族人手上夺取长安。问题在如何各自达到目的。对吗?”
  宋悲风皱眉道:“可是此事与眼前的局面有何关联之处?”
  屠奉三道:“或许根本没有任何直接的关联。慕容垂之所以勾结姚苌,是为对付慕容冲。而在苻秦时代,慕容垂和姚苌的关系一向不错,使他们能在苻坚败亡后继续合作,而攻打边荒集既可为慕容垂挽回颜面,又可以断去慕容冲的唯一退路,实是一举两得。”
  刘裕一震道:“我明白了!”
  人人目光改投向刘裕,想知道他明白了甚么。
  刘裕的目光却落在燕飞身上,道:“慕容垂和姚苌是在施展引蛇出洞之计。”
  慕容战色变道:“我的族人肯定会中计。”
  拓跋仪亦虎躯一震,显然也想到慕容垂和姚苌的阴谋。
  宋悲风却摇头表示不明白。
  燕飞点头示意,鼓励刘裕把心中想法说出来。
  刘裕道:“假如慕容垂亲率大军返疆北远征拓跋圭,以去后顾之忧,同时姚苌又与慕容冲结盟,协议瓜分关中,会出现怎样的一番情况呢?”
  屠奉三叹道:“此着确实非常高明,因为慕容老大的族人一向对关中没有恋栈之心,只一意要收复旧燕故地,见慕容垂大军北上,必趁此机会麾军出关,岂知慕容垂的撤走只是个幌子,当长安被姚苌乘虚而入,慕容老大的族人将进退无路,任由慕容垂宰割。”
  慕容战道:“一定是如此,我立即遣人去知会长安方面的人马,希望还来得及。”
  说罢一阵风般走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感心情沉重。
  与慕容垂交手至今,他们一直处在下风,到今天情况仍没有改变,且愈发觉慕容垂的厉害。
  没有慕容战在场,众人说话更没有顾忌。
  卓狂生叹道:“纵使姚兴无功而退,也肯定会截断和封锁边荒集北面的水陆交通,慕容战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到长安通风报信。”
  拓跋仪道:“我族攻陷平城和雁门两城,直接威胁中山,慕容垂难道为对付慕容冲,竟袖手不理吗?”
  刘裕道:“当然不会不理,慕容垂先诈作退兵,然后一分为二,自己率领主力大军回师攻击出关的慕容冲,再遣儿子慕容宝率另一军反攻贵族,只要两条战线均成功,北方天下将是慕容垂囊中之物。至于姚苌能否与慕容垂一争长短,就要看他是不是有本领肃清苻秦在关内蒂固根深的剩余势力。”
  宋悲风不解道:“整件事对慕容垂和姚苌均有利,可是竺法庆在此事上有甚么好处呢?”
  屠奉三道:“关键在乎赫连勃勃,照我猜慕容垂肯与姚苌合作,是因有弥勒教从中穿针引线。而竺法庆最直接的得益,是在边荒集取得据点,代替了大江帮和我们振荆会;长远的利益,则是可以以边荒集支持赫连勃勃,使他能在群雄争胜的北方脱颖而出。”
  刘裕断言道:“姚兴今次无功而退,将因忙于收拾关中的残局而没法分身来犯我集。所以我们眼前的大患始终是弥勒教,一旦让竺法庆抵达建康,会对边荒集非常不利。对我来说,为公为私,都绝不容竺法庆到建康去。”
  卓狂生道:“完全同意。竺法庆是睚毗必报的人,今次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如果我们不把他借此良机铲除,日后将后患无穷。”
  众人目光不由落到燕飞身上。
  燕飞向拓跋仪道:“设法通知小圭我们的想法,只要小圭能狠挫慕容宝,那慕容垂将不得不回师攻打小圭,那我们救千千和小诗的机会就将来临。”
  接着又道:“现在丑时已过,敌人方面仍全无动静,可见呼雷方好言相劝姚兴的行动已收到成效。敌人应已错失今夜进攻边荒集的良机,且必须立即退兵。为免错失追杀竺法庆的机会,我们的兵马必须立即动身,在往建康之路先一步作好准备,以逸代劳,如此可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众人轰然答应。
  燕飞转向刘裕道:“刘兄有甚么意见?”
  刘裕欣然道:“一切依燕兄的指示。边荒集暂交由卓馆主负责。半个时辰后我们在码头集合,文清的船队会在那里等候我们。”
  卓狂生笑道:“你们放心去吧!这里有我打点一切。红老板和我们的姬公子会佯装追击建康军,教他们的人和马都没有休息的机会。”
  屠奉三欣然道:“谁敢来犯我们,都要吃不完兜着走。当竺法庆夫妇饮恨边荒,任何人想来边荒集混水摸鱼,都要三思而后行。 ”
  拓跋仪道:“请恕我先走一步。”
  拓跋仪去后,屠奉三道:“我也要去和慕容战说几句话,在现时的情况下,他留在边荒集该比较适当。”
  卓狂生目送屠奉三离开,叹道:“谁曾想过边荒集会变成眼前的样子呢?我们不但逐渐从千千小姐被掳的打击里回复过来,且愈趋团结,愈能应付考验,终有一天我们要从慕容垂手上,将千千小姐迎返边荒集来。”
  
第五章 急转直下

  十五艘双头船从边荒集开出,顺流南下。在离天明只有大半个时辰的暗黑里,没有灯火的战船像黑夜出没的猛兽。
  呼雷方终于无恙归来,带回姚兴立即撤兵的喜讯。荒人并不虞姚兴使诈,因为姚兴的一万部队正被以高彦为首的探子严密监察着。
  另一边的弥勒教和铁弗部匈奴组成的联军亦觉察到情况有变,缓缓后撤三里,士气受挫下,再难对边荒集有直接的威胁力,反要担心在撤离边荒前被荒人反击和追杀。
  团结一致的荒人,曾令强如慕容垂或孙恩亦苦攻不下,谁敢掉以轻心。
  燕飞、刘裕、宋悲风、屠奉三、拓跋仪、江文清立在领头战船的指挥台上,观察两岸的情况。
  拓跋仪赞道:“大小姐属下黑夜操舟之技,确教人大开眼界。”
  江文清谦虚道:“拓跋老大夸奖哩!为避过敌人耳目,不得不冒险,幸好帮内兄弟对此段水道了如指掌,否则必会出岔子。”
  站在她旁边的刘裕听着她在耳边呵气如兰的轻言细语,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自然而然的江文清便站到他身旁,显然众人在她心中,自己与她有最密切的关系。
  屠奉三道:“竺法庆今次肯定要吃个大亏。大有可能直至此刻,竺法庆仍不晓得建康军已暴露行踪,更令他猜不到的是我们竟能掌握他的所在,加上有大小姐大江帮的船技配合,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前路伏击他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宋悲风道:“我们是以逸待劳,他们是师疲力竭,胜败之数,不言可知。”
  刘裕道:“此仗我们有十成的胜算,不过仍不可以疏忽大意。今次我们能调动的只有三千骑兵,制胜之法全在以奇兵袭敌。不过竺法庆夫妇武功高强,见形势不对,必会突围逃走,要斩杀他们夫妇仍非易事。”
  屠奉三道:“这方面我们以燕飞马首是瞻,绝不容竺法庆和尼惠晖逃出边荒去。”
  燕飞道:“追杀竺法庆一事上,人多并没有用,到时我们见机行事,如真的被他们突围逃走,便由我和屠兄、刘兄和宋叔四人负起追杀之责,大小姐和小仪则留下来指挥作战。”
  拓跋仪点头道:“你们专心对付竺法庆,其它交由大小姐和我负起全责。”
  宋悲风道:“感应到尼惠晖吗?”
  这句话当然是对燕飞说的,人人把目光投往燕飞。
  燕飞双目神光闪闪,心神却落在挂在胸口的心佩上,这神奇的玉佩只微见阵阵温热,似在呼唤本属同体的天地佩。沉声道:“尼惠晖正往南移,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已和建康军正在返回建康途上,不过由于距离太远,我没法掌握他们正确的位置。”
  江文清问道:“燕兄可感应到他们在哪一个方向吗?”
  燕飞答道:“这个勉强还可以办到,他们目下仍在我们西北方。”
  屠奉三长笑道:“如此我们该已赶在他们的前方。一切依刘帅定下的计划进行,当他们心急如丧家之犬,疾逃一天后,我们便于明晚施袭,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卓狂生悠然自得的立在观远台上,迎着夜风衣衫拂扬,颇有乘风而去的痛快感觉。
  小小一个边荒集,位于平野之地,虽勉强有颖水之险,却没有高墙环护,偏又能令各方群雄拿她没法,想想足可令人自豪。
  慕容战、红子春、姬别此时登楼而至,来到他左右。
  卓狂生愕然道:“你们不是准备追击建康军吗?为何还有闲空到这里来?”
  三人均是神色凝重。
  慕容战沉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劲。首先是弥勒教和匈奴联军又开始向我们推进,摆出要在天亮时进攻我们的姿态。”
  接着红子春道:“更不对劲的是建康军从隐身的密林走出来,人数却不止数干,而是在万人以上,正在南门外三里处列阵,教我们如何追击他们?”
  姬别道:“我们定是中了建康军惑敌之计,以数干部队先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事实上把主力部队暗藏在密林内。”
  卓狂生皱眉道:“可是姚兴确已撤兵。”
  慕容战叹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觉,姚兴表面答应呼雷方退走,事实上却在使诈,他沿颖水北退,可于上游任何一点渡河,且他们一并把渡河的设施带走,方便得很。”
  卓狂生道:“要装设渡河的桥,没有个把时辰难以成事。”
  红子春叹道:“所以我说他们准备天明后才来攻打我们。”
  卓狂生终于色变,道:“我们究竟在甚么地方犯错。呼雷方究竟是否仍在出卖我们?”
  慕容战摇头道:“照我看呼雷方并没有问题,问题在他被姚兴出卖了。”
  姬别指着北方剧震道:“惨哩!你们看!”
  众人心知不妙,目光投往集北外去。
  在暗黑里一盏红灯升起,接着是两盏黄灯和两盏绿灯。
  四人骇然大惊。
  依灯号红灯代表有敌人接近,每盏黄灯代表一万敌人,两盏绿灯则指示敌人在两里之外。
  卓狂生脸上血色尽褪,两唇颤抖的道:“肯定不是姚兴的军队,他们该尚未渡河,人数也没有那么多。”
  红子春呻吟道:“中计哩!姚兴的人马正掉头回来。”
  在颖水对岸上游处,升起红灯,红灯旁尚有一盏黄灯和三盏绿灯,显示姚兴的部队正掉头回来,在三里之外。
  以所知之数计算,敌人总兵力在六万之间,将从四面八方攻打边荒集。而最要命的是他们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已随燕飞等南下进行追截竺法庆的行动。
  慕容战痛苦的道:“我们中计了,还不知漏子出在甚么地方。这支突然沿颖水西岸而来的敌人,肯定是慕容垂的人。我们现在要选择的究竟是力战而亡,还是立即逃亡。”
  卓狂生道:“还来得及吗?”
  姬别颓然道:“逃得一个算一个,总好过被人屠杀。”
  慕容战道:“时间无多,唯一方法是趁姚兴未至,立即连舟成桥,逃往对岸去。”
  红子春道:“又或沿颖水西岸南逃,那是尚未被敌人封锁的缺口。”
  卓狂生脸色苍白如死人,倏地喝道:“撞钟四十九响。”
  “当!当!当!”
  钟声响彻边荒集,代表着荒人的屈辱和彻底的失败。
  前方两崖高起,正是在此河段上,大江帮前帮主江海流惨中埋伏,受创至死。
  燕飞忽然剧震一下,容色转白。
  众人发觉有异,目光往他投去。
  刘裕心知不妙,忙道:“发生甚么事?”
  燕飞悬在胸口的心佩变得冰寒如水,再没有丝毫温暖。
  这是没有可能的。
  变化是突然而来,一下子便从温热转为冰冷,就像有人把天地佩和心佩的联系切断。
  燕飞一直利用心佩能感应天地佩的异能,默然感受着心佩热力上的变化,从而掌握竺法庆的位置。
  心佩的全无反应,等于竺法庆忽然消失了,他再不晓得竺法庆的去向。
  唯一最可怕的可能性,是竺法庆以他的魔功把天地佩封锁起来,斩断玉佩间的联系。
  更令他方寸大乱的,是他已中了竺法庆的诡计。
  竺法庆早从奉善处知晓天地佩和心佩的一切,所以他亦从天地佩的变化晓得持心佩者正在集内,且正凭心佩搜索他的行藏。
  当燕飞偷入兴泰隆布行,窃听他和尼惠晖的对话,他便故意透露真假混杂的情报,令燕飞得到错误的敌情。竺法庆还故意扮出色迷迷的样子,开口闭口都与男女色欲有关,令燕飞低估他,误以为他的智计及不上尼惠晖。
  竺法庆最狠毒和高明的一着,是故意引他们来围攻,拼着牺牲手下,也要弄清楚谁是持佩者,又可令荒人深信不疑偷听的情报的真确性,更因此而错估敌势。
  现在竺法庆当然由天地佩感应到心佩是在他燕飞身上,偏于此时截断玉佩的感应,等于向他发出警告。
  为何于此时刻发警告呢?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内,燕飞已晓得这场与竺法庆的正面对撼里,他已输个一败涂地,至乎永不能翻身。
  燕飞振臂大喝道:“立即掉头,前面有埋伏!”
  刘裕、屠奉三、拓跋仪、宋悲风、江文清等人人色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船队正进入河湾,水流特别湍急,纵然以双头船的灵活,仍难以掉头。
  刘裕骇然道:“怎么一回事?”
  燕飞“锵”的一声拔出蝶恋花,惨然道:“我中了竺法庆的计,他在兴泰隆布行和尼惠晖说的话全是故意说出来骗我们的,我们须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江文清娇呼道:“掉头!”
  “当!当!当!”
  传信兵敲响铜锣,向其它各船发出掉头的命令。
  河道倏然转直,首先入目是前方河道的幢幢船影,还未看清楚属何方的战船,两岸喊杀声震天,以百计的投石机和过千的敌人箭手,弹起以百计的石头和射出以千计的火箭,骤雨般向他们洒来。
  船身破碎起火,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屠奉三见势不妙,狂喝道:“弃船逃生!”
  在午后的阳光里,刘裕在一道小溪边洗擦身上的血污和伤口。
  到现在他仍未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可以肯定的是边荒集已一败涂地,竺法庆成为最大的赢家,不但夺得边荒集,更可以大模大样的到建康去宣扬他的妖教。
  昨晚他和燕飞等弃船登上颖水西岸,却被一组近五百人如狼似虎的建康军冲散,他拼死护着江文清杀出重围,走不到二、三里路遇上另一队追兵,激战下两人分头逃走,就此失散。
  他还想回边荒集去看看情况,幸好先一步发觉以千计的匈奴骑兵正漫山遍野的从边荒集的方向搜索过来,吓得他忙掉头逃生,到这里才歇下来休息。
  一切都完了。
  边荒集肯定已失陷敌人手上,否则赫连勃勃的人不可能分身到这边来,摆明是为搜捕追杀从边荒集逃出来的荒人。
  刘裕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惨败,他被选为主帅,当然须付上责任,他深深自责。
  以往的一切努力在无情的现实下已化为碎粉,以后的命运更是不堪想象,司马道子的势力立即大幅膨胀,失去边荒集的北府兵更不能不看他的脸色做人。
  自己的将来只是一条死路。
  天下虽大,却再没有容身之所。
  边荒集失而复得的历史不可能会重演,因为敌人有前车之鉴,必尽一切力量把逃往边荒的荒人赶尽杀绝。如荒人逃往南方或北方去,那更是敌人的势力范围,荒人只会成为被搜捕的猎物。
  他刘裕更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欲得而诛之的头号猎物,刘牢之亦不肯为他这个再没有用处的人提供保护。
  除了一死,还可以干甚么呢?
  他忽然强烈地想起王淡真。
  唉!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自己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他更愧对谢玄,害怕见到谢家被弥勒教报复凌辱的惨况。从未试过像眼前这刻般,他害怕面对将来。
  失落和恐惧把他推至情绪的渊底,苦海无边,解脱的方法只有一个。
  然后他发觉自己取下背上的厚背刀,横架颈上。
  只要横刀一抹,便可以把一切了结。自尽总好过落入敌人手上,受尽折磨凌辱。
  前途再没有半点光明。
  蹄声忽起,自远而近。
  刘裕生出走投无路的绝望,惨笑一声,正要了结残生,一声娇叱,把他唤醒过来。
  这不是江文清的叫声吗?
  刘裕忘我的从溪水边弹起来,全速循声赶去。
  燕飞蹲在一个小丘上的草丛里,看着一队建康军趾高气扬地驰过,心中却在滴血。
  眼前可怕的现实,令他忆起当年慕容文率领恶兵来屠村的情况,壮丁一律斩首,妇女则先奸后杀,如此恶行正在边荒集重演着。
  天亮后,他仍和宋悲风、屠奉三、拓跋仪和近二百名战士逃亡,忽然建康军从四面八方杀至,领头者正是竺法庆之徒王国宝,一下子便冲得他们溃不成军,只能各自逃命。他们就此失散,再不知其它人的生死吉凶。
  事情怎会如此急转直下呢?
  自己错在低估竺法庆的能耐。以竺法庆的手段,奉善既落入他手上,奉善本身又是贪生怕死之徒,自然受不住酷刑,尽吐心中秘密。
  竺法庆该早晓得心佩在集内某人身上,自然地误以为持佩者为安玉晴。
  所以竺法庆千方百计也要诱擒安玉晴,而自己那时仍未醒悟,否则将不致弄到今天这般田地。
  拓跋珪攻陷乎城,令他首次生出能救回纪千千主婢的希望,现在一切希望均告幻灭。在没有边荒集的支持下,他要在慕容垂手上救回纪千千主婢只是痴人作梦。
  他终是斗不过慕容垂,更斗不过竺法庆。后者的才智和奸狡,更远出乎他想象之外。
  他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燕飞心中一片茫然,不但看不到任何希望,更不知该到哪里去。
  他可以便如此失去斗志,至乎放弃拯救千千主婢吗?
  不!
  纵然是死他也要去尝试,以卵击石便以卵击石吧!他要以殉死来向纪千千显示他对她至死不渝的深情。
  他决定到荣阳去。
  就在此时,冰寒的心佩开始生出变化,逐渐温热起来,一阵一阵的传来,正是天地佩对心佩的灵奇召唤。
  他第一个念头是要封锁心佩,下一个念头却是放弃这么做,因为他晓得这或许是杀死竺法庆的唯一机会。
  
第六章 绝处生机

  刘裕从树顶跃下,厚背刀一闪,马上骑士立即毙命,让出坐骑,予他安然落在马背上。即使最胆小心软的人,经过昨夜的杀,此时也会变得心狠手辣,不当人命是一回事。因为若非如此,绝没有可能活到这一刻。
  追杀江文清的是三十多名建康军,而江文清之所以能捱到现在,非是因她仍有顽抗之力,而是因为掉了帽子,露出女儿家的身分。而这批禽兽贼兵,则希望能把她生擒活捉,以满足兽欲。
  此时他们在四周叱喝,驱赶江文清逃走,等待她力尽的时候。
  刘裕的战略正是针对敌人而定,以他目前的体能状态,根本没法应付三十多名战士,所以必须用计。
  他斩杀位于最后的骑士,趁人人注意力集中在密林里狂奔的江文清,刘裕催骑而前。
  厚背刀连闪,又有两骑给他从后偷袭,连临死前的惨呼亦来不及发出,便堕马身亡。
  刘裕探手抓着失去了主人的空骑缰绳,加速前进,另一名骑士别过头来想和后面的同伙说话,骇然看到个陌生人,正要惊呼,刘裕长刀前砍,那人咽喉被割,一声不吭的掉下马背去,发出沉重的堕地声。
  前面两骑终于警觉,别头后望。
  刘裕再无顾忌,拉缰在两人间穿过,刀光打闪,两骑来不及拔出兵器,先后被他劈得往地直坠。
  敌人终于发觉有异,纷纷拔出兵器,掉头往刘裕杀来。
  刘裕正是要对方如此,此时他和江文清间只剩下四名骑士,其它人均在左右外档,来不及拦截他。
  当然!假设前方四骑能挡他一阵子,敌人便可把他重重围困,而他是绝不会让敌人有此机会。
  刘裕长笑道:“燕飞来哩!”
  前方愈走愈慢,看情况几近虚脱的江文清闻言娇躯剧震,一个倒栽忽掉往地面去。
  前方四骑果然闻燕飞之名而色变,气势登时减弱几分,也没暇分辨为何
  “燕飞”用刀而不用剑,可知燕飞威名之盛。
  刘裕借燕飞之名行事亦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因为如用真名让这批骑士回去上报司马道子,这奸贼便可以公然治他以叛国之罪。
  “当!当!当!”
  三记兵刃交击的清响加上一声惨叫,刘裕已冲破敌人的拦截,朝躺在地上回头来瞧他的江文清冲去。
  四骑则冲往刘裕后方,因留不住势子。
  其中一骑缓缓离开马背,从马股滚落地面,因刚被刘裕迎头斩了一刀。
  “文清起来!”刘裕吆喝一声,同时还刀入鞘。
  江文清知此是生死关头,勉强坐起,已给刘裕抓着后背,提得凌空而起,坐入刘裕怀里。刘裕单手策马,另一手仍牵着那匹空骑。
  直驰出三十多丈后,后方蹄声轰鸣,余下的二十七骑疯了似的追来。
  刘裕生出与江文清生死相依的感觉,凑在她耳边道:“文清可以策马吗?”
  江文清微一点头,接过缰绳。
  敌骑渐近。
  刘裕待肯定江文清没有问题后,一声“文清坐稳”,就那么双手一按马背,弹离战马,落往跟在旁边跑的空骑上。
  刘裕晓得救援大计已成功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就是凭自己对边荒的认识,甩掉敌人。
  大喝道:“文清随我来。”
  往左绕过一株大树,往密林深处驰去。
  江文清咬牙策骑紧追在他马后。
  燕飞在边荒西南面的山区专拣人迹罕至的高崖峭壁走,务要令敌人难仗人多马快把他重重包围,然后他方可有向竺法庆下出决战的条件。
  几下纵跃,燕飞来到一座山峰之上,盘膝坐下,默默调息。
  寒风阵阵刮至,吹得他衣衫狂拂,人却稳如盘石,没有半分摇摆。
  胸前的心佩由暖变熟,显示竺法庆正不住接近。
  燕飞极目东北方一望无际的山林平野,虽是身处高峰,仍看不到离此过百里的边荒集。
  唉!边荒集。一个曾予他安逸、生机和重拾新生的奇异城集,也是令他神伤魂断,失去至爱的处所。
  他对边荒集究竟是爱还是恨?
  数百骑出现在密林边缘的疏林区,离他尚有十多里的距离。
  燕飞真气送入心佩,把心佩与对方天地佩的联系倏然切断。
  敌骑再驰出二十多丈,终于停下。
  心佩由热转冷,竺法庆终收到他要传达的信息。
  他晓得不由竺法庆不屈服,因为若没有心佩的指引,要活擒他燕飞好向慕容垂交差只是痴人作梦,强横如竺法庆也力有不逮。
  要得到与燕飞决战的机会,竺法庆必须撇下包括尼惠晖在内的所有人,登顶和他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冬阳早沉进左方的山峦之下,余晖温柔地染红了天边的一角,大地寒风吹拂,充满边荒劫后萧条的沉郁气氛。
  假若燕飞是个只顾自己的人,绝不容竺法庆有此杀他的机会。可是他却感到必须为边荒集的败亡负上全责。更为了剑手和边荒集的荣辱,遂抛开一切,与令边荒集失陷的罪魁祸首决一死战。
  果然敌骑中驰出一人,继续朝山区奔来。
  从这高度和距离遥望下去,对方的人马只是个小点,可是燕飞却从他的黄色袈裟认出来者就是竺法庆。
  燕飞收回封锁心佩的玄功,同时行气养息,务要在最佳状态下迎击这可怕的劲敌。
  心佩迅速温热起来。
  在他的心域里,再没有苦恼、不安和悲痛,只余下一切希望破灭后的安静。在澄明的心境里,他晓得面对的是失败的深渊,拯救千千主婢的鸿图大计已成泡影,眼前剩下的只有即将来临的决战和自己的死亡。
  就在此心如死灰,失去一切生趣的当儿,忽然腹下丹田气海的至深处灼热起来,全身窍穴天然跃动,却没有丝毫经脉错乱,走火入魔之象。一股冰寒同时由心佩所在的位置扩散。
  只觉全身融融浑浑,彷似天地初生水火相交混混噩噩的境界,令他说不出的受用。
  燕飞福至心灵,虽不明其中原因,却晓得玄功正进入最紧张的阶段,只要能度过此造化,始自丹劫、成自丹毒的玄功,将会臻达大成的境界。更清楚因自己以怨报德,为江世清疗治水毒,巧妙平衡中和了火劫的余害,否则只是这次“火发”,足可令他焚经而亡。
  水毒原本远及不上火劫的威力,偏是心佩却发挥出奇异的功能,凝集了经脉内的水毒,两害相交,反使燕飞得成正道。
  心佩的热度本该因竺法庆的接近而提升,此时反逐渐冷却,只余微温。
  “蓬!”
  燕飞感到整个人化成点点元精,朝上提升,就在头顶上结聚,再感觉不到身体,偏又无有遗漏的清楚一切。
  竺法庆已进入山区,正朝他所在处赶来,他的天地佩是不是也会有变化呢?
  一切顺乎天然地发生和进行,就在燕飞最沮丧失意的时刻。
  ※       ※       ※
  刘裕把冷水敷在江文清的粉脸上,这位美丽的女帮主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四周黑沉沉一片。
  刘裕扶她坐起来。
  江文清道:“现在是甚么时候?啊?很痛哩!”
  刘裕道:“太阳刚下山。我已为你洗擦包扎好伤口,该没有大碍。文清只是用力过度,失血和真元损耗,所以才会昏倒。”
  江文清感觉到伤口被包扎好,更嗅到阵阵刀创药的浓烈气味,俏睑微红,却若无其事的道:“谢谢你!”
  刘裕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她其中两处创伤,一在胸胁的位置,一在大腿侧,均是女儿家不可被窥看的私隐秘处,而她却似是理所当然的。
  江文清目光在他身上搜索,皱眉道:“你的伤口还未处理啊?”
  刘裕道:“这点伤并不算甚么,自然会好的了。目前我们尚未离开险境,文清必须尽快恢复过来。”
  江文清叹道:“恢复过来又如何呢?想不到爹遣下的家当,终给我这不孝女儿败尽。”
  刘裕心中实同意她的说法,大家都完蛋了,边荒集所有人都完蛋了,失去了边荒集的荒人,将变成无家可归的无根浮萍,只能四处流浪,而他则变成被迫缉的叛徒。
  不过口上当然不可以这么说,还要装出充满斗志的模样,昂然道:“只要我们保得住性命,便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江文清柔声道:“你还敢回广陵去吗?”
  刘裕差点哑口无言,幸好想到任青媞和曼妙,道:“现在回去当然是送死,不过若司马曜遇害,整个形势会改变过来,我们或仍有机会。”
  江文清精神一振,问道:“马儿呢?”
  刘裕苦笑道:“马儿们已力尽而亡,正因把你摔倒地上,才令你昏迷至此刻,我们要靠两条腿来走路,所以文清必须尽快回复过来,好趁黑逃亡。”
  江文清又叹了一口气,道:“你或许只是安慰我,又或是心中真的这般想,不过现实却不容我们有任何奢望。我们今次是一败涂地,再难翻身。只看建康军行遍边荒的搜索我们,一副赶尽杀绝的姿态,便知边荒已落入他们手上。我们究竟错在甚么地方?”
  刘裕道:“我猜是算漏了慕容垂的部队,更中了竺法庆的奸计,当燕飞偷听他和尼惠晖说话时,他晓得隔墙有耳,遂故意提供错误的情报。而更有可能是边荒集内的领袖人物,仍有弥勒教的内奸,使他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我们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江文清道:“我们是低估了竺法庆,他最厉害的一苦是任得我们围攻兴泰隆布行,使我们对燕飞听回来的情报的真确性深信不疑。”
  再瞄他一眼道:“你真的相信仍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吗?”
  刘裕暗忖自己本要自尽,了此残生,却因要援救她而放弃这念头,这条命可说是捡回来的。忽然豪气狂起,心想大不了便是死,如陷入绝境,随时可再横刀刎颈。
  沉声道:“我刘裕偏不信邪!我不但要重返北府兵,还要助文清振兴大江帮,更要为文清干掉聂天还,任何人挡在我的前路上,我便要把他除去。我刘裕在此立誓,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我。”
  见江文清呆看着自己,讶道:“我已说出心底里的话,文清为何以这种眼光瞧我?”
  江文清美眸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吐出一口气道:“你可知你刚才说话时,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有种威武和睥睨天下的气度,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子呢。”
  刘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狂了一点。不过自然而然便冲口说出这番话来。我绝不能辜负玄帅对我的期望,更不能令文清失望。不论如何艰苦困难,我们也要朝远大的目标迈进。收复边荒集只是其中一件事,最后我必须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边荒集才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大江帮始可重振声威,回复以前纵横大江的风光。”
  江文清幽幽道:“你说的像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美梦。如我不是大江帮之主,又没有血仇在身,会劝你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归隐,再不理人世间的斗争仇杀。可惜我却不能这般做,所以只好随你去碰运气。”
  刘裕心里很想问她,你是否会陪我一起归隐呢?只恨想起王淡真,忙把话吞回肚内去。道:“文清好好休息一会,我们一个时辰后起程到建康去。”
  正要起身,却被江文清拉着衣袖。
  刘裕重新坐下,道:“还有甚么事?”
  江文清放开玉手,神色冷静的道:“司马道子必派人封锁建康和边荒间的边界,我们这般直闯边荒,与送死无疑。何况我身上的刀伤药味这么浓,肯定瞒不过敌人,你可不可以想出较佳的方法?”
  刘裕的斗志和豪气可说是被江文清激发出来的,事实上没有任何客观的事实支持他,他更没有为未来动过脑筋。给江文清点出目前的情况和困境,不得不仔细思量。
  江文清说得对,自己和她均为司马道子的头号通缉犯,这么往建康去,等于送羊入虎口,万不可行。
  他刘裕在建康是无亲无故,又不能托庇谢家,到建康后投店只是自寻死路,究竟有甚么妙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建康呢?
  是否该改为到广陵去?孙无终或会照顾自己。旋又推翻这个想法,除非自己能堂堂正正的归队,否则躲在孙无终府内是没有意思的傻事。
  要完成自己的梦想,必须豁了出去,闹个天翻地覆,他方有机会。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道:“我们先到寿阳去,到那裹后再想办法。”
  江文清一呆道:“寿阳是北府兵的重镇,你不怕被人出卖去领功吗?”
  刘裕道:“寿阳是司马道子管不到的地方,司马道子的人更不敢在那区域过分嚣张,而其守将胡彬与我颇有交情,因我曾救过他一命。”
  江文清犹豫道:“人心难测,在现今的情况下,你仍信任他吗?”
  刘裕笑道:“微妙的地方正在这里。司马道子父子不论如何痛恨我,碍在与刘牢之的关系,兼且我又属谢玄的派系,所以司马道子怎也不敢公然颁布我为钦犯。只要没有正式的通缉令,我仍然是北府兵的副将大人,胡彬关照我是理所当然,传出去亦没有人能奈何胡彬。”
  江文清凝神瞧他,欣然道:“你的自信好像真的回复过来哩!”
  刘谷尴尬道:“我好像甚么事都瞒不过你似的。穷则变,变则通。我只是设想玄帅在我如今的情况下会怎么办呢?”
  江文清淡淡道:“他恐怕会比你更经不起如此重挫,早自尽了事。”
  刘裕呆了起来。
  这是否是谢玄挑选自己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自己本是一无所有的人,失去一切也可以重新开始,不像谢玄有世家大族的重担子。
  江文清柔软的纤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道:“有机会我给你刮刮胡子。”
  刘裕忽然感到纵使处于人生最低潮的时刻,仍是生机处处,只看你如何去奋斗和争取。
  经历过这次惨败的刘裕,再不是以前的刘裕,当然再不会萌生死念。

 

 

第七章 决战孤峰

  边荒集一片劫后的情景。
  集内仍有十多处冒起黑烟,颖水有数十艘大小船翻沉或搁浅,浮尸处处,令人不忍目睹。
  敌人联军对荒人再不采取安抚的政策,而是要赶尽杀绝,展开一场无情和恐怖的大屠杀。
  钟楼上高悬着的是分别代表慕容垂、姚苌、竺法庆和司马道子的旗帜。
  屠奉三闪回树干后,急速的喘了几口气,沉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宋悲风和拓跋仪都颓然无语。
  三人杀出重围后,返回边荒集,躲在颖水东岸一片密林内暗窥边荒集的情况。
  拓跋仪低声问道:“两位有甚么打算?”
  屠奉三苦笑道:“坦白说,我屠奉三从没有想过会有今朝一日,一时间已乱了方寸,似乎天地虽大,却没有可去之处。”
  宋悲风讶道:“屠兄没想过回荆州吗?”
  屠奉三道:“如我回荆州,等于送给桓玄一个杀我的机会,他对我没有事事眼从他,早怀恨在心。只是看在边荒集的利益上,勉强容忍我。现在边荒集完了,我对他还有甚么利用的价值呢?”
  宋悲风道:“既然如此,何不随我回建康去?”
  拓跋仪皱眉道:“宋叔不是说笑吧?建康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地盘,他肯放过你们吗?”
  宋悲风断然道:“在建康,反对司马道子的人很多,我会有办法的。只有在建康,我们才可以掌握边荒的情况,看清楚形势后,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至不济也可以设法刺杀竺法庆。”
  屠奉三点头道:“如燕飞、刘裕和大小姐没有丧命,肯定会到建康去。”
  拓跋仪沉吟片晌,道:“我真的很想陪你们到建康去,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办。现在边荒集重入慕容垂之手,他会亲身或遣人立即回师攻打平城,所以我必须立即赶回平城去,向我的族人报信。”
  接着伸出两手,分别握着两人肩头,字字有力的道:“荒人是永远不会认输的,终有一天我们会把失去的再取回来。珍重!”
  说罢往后疾退,然后展开身法,往巫女丘原的方向去了。
  屠奉三发呆片晌,像终下定决心般,向宋悲风道:“我们走!”
  燕飞比任何一个时刻更清楚,自己的确在没有可能里营造出可能性,掌握到杀死竺法庆的唯一机会。
  关键处在乎心佩。
  而更精采的是慕容垂一意生擒自己,好向千千显示谁是强者,所以竺法庆为讨好慕容垂,必须在此事上有所交代。
  这次惨败是他和刘裕低估了竺法庆,现在的情况却恰好掉转过来,竺法庆欺他燕飞力战身疲,多处受伤,且自恃神功大成,又怕他一意逃走,难以搜捕,所以在胜利的果实已到手的当儿,仍冒险孤身而来,予他单打独斗的天赐良机。
  燕飞现在虽是玄功大成,可是见识过竺法庆尽屠太乙教上下,包括江凌虚在内的本领,晓得即使以自己眼前的能力,仍逊竺法庆一招半武,自己肯定有一拼之力,要杀竺法庆却是难比登天。
  要知高手相搏,一招之差便尽输,绝无侥幸可言。
  但形势对他却是出奇地有利,问题在他如何运用。
  燕飞暗自庆幸从未正面与竺法庆交过手,所以可安心施展惑敌至乎误敌的战略。
  “退阴符”。
  意守胯下生死窍,导气顺上任脉,经心脉上泥丸宫,过玉枕关再下降至尾闾,体内真气立即由暖变热。
  如此三十六周天后,弃“退阴符”而“进阳火”,真气掉转头来走,立即由热转寒。
  他的真先天真气终达至随心所欲的境界。
  从独叟处学来的简单练内丹的方法,变成了他的终极行气法诀。“进阳火一可以令真气化为由水毒引发的水寒,”退阴符“即可尽展来自火劫的火热威力。
  当他重施自创的“日月丽天大法”,水毒火劫将浑融无间,日暖月寒,浑然天成,再没有半点斧凿的痕迹。
  连燕飞自己亦不晓得,他遇上的是道家所说“活子时”的机缘。
  子是十二个时辰的开始,“活子时”等于修道者重生的时刻,过往所有刻苦努力,在这一刻显现出来,只要能好好掌握,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燕飞当日被尼惠晖埋入地内,接续心脉,从死里复生,是神功初成;到刚才万念俱灰,立打死志,“活子时”便于此一切皆空,过去努力尽付流水的剎那出现。由于大敌当前,燕飞心无旁骛的专志修行,终尽得“活子时”无可估量的大益处。
  竺法庆现身前方,燕飞同时感应到天地佩并不在他身上,暗呼可惜,也心生疑惑。
  在独耸的孤峰上,两大高手终到决一生死的时刻,在这样的情况下,退缩是没有可能的。任何人有此心意,必死无疑。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竺法庆泰然自若来到燕飞盘坐处前三丈许的距离,竖起拇指赞叹道:“燕飞你确是英雄好汉,在如此一败涂地的情况下,仍敢引我来决一死战,省去本佛爷很多工夫。但我也忍不住说一声你为何如此愚蠢,有逃生的机会却不好好珍惜,偏要献上小命。好吧!只要你献上心佩,我可留你全尸,好好安葬。”
  说到最后几句话,他的神情转为严峻,深不可测的眼神现出带点轻蔑和嘲弄的神色,确如燕飞所料般,他轻视燕飞。
  燕飞更晓得他虽装出杀自己的姿态,事实上仍以活擒他为目的。
  他更晓得竺法庆为达此目的,故意说废话来拖延时间。
  竺法庆的确生就一副佛相,就像庙堂内的弥勒佛像活过来般,不过却是个恶佛和邪魔,黄色的袈裟紧贴着他的胖躯拂扬飞舞,肚子臌臌的,配上他比常人大上一半的秃头,高大粗壮的体型,悠然自得的神态,确有不可一世的风范。
  燕飞可从他的厚肩、脖颈、粗大的手掌看出他掌握着的惊人力量。
  事实上自竺法庆现身颠,他便被竺法庆庞大的气场锁紧笼罩,此时想逃也逃不了。
  燕飞微笑道:“佛爷如不设法阻止娇妻潜上峰顶来,我会立刻把心佩毁掉。”
  竺法庆现出错愕的神色,忽然把手一扬,一支烟花火箭脱手射上峰峦上的高空,爆开成一朵耀眼悦目的黄色烟花。
  燕飞晓得已胜了一着,他凭天地佩不在他身上的情况,更藉心灵的感应察觉到,尼惠晖正从另一方向朝他们决战的场地赶来,所以用心佩威胁竺法庆,阻止尼惠晖来与竺法庆会合。
  不论竺法庆如何自负、如何轻视他燕飞,也该知道杀他容易,生擒他却是没有可能。可是若有与竺法庆武功相差不远的尼惠晖从旁协助,当然胜算大增。
  这一着的上风,将对竺法庆的信心造成打击。
  竺法庆回复从容,呵呵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如此人才确是难得。好死不如歹活,何况你死了纪千千将沦为慕容垂的玩物,何不入我教,说不定我会令你得偿所愿。”
  燕飞更肯定竺法庆真正的目标是活擒自己,所以故意提起纪千千,激发他求生之念。
  直至此刻,竺法庆仍是被自己牵着鼻子来走。关键在自己心无卦碍,而竺法庆则是有所求必有所失。
  如竺法庆一上来便全力杀他,鹿死谁手,实难以预卜。
  燕飞摇头笑道:“佛爷错得太厉害哩!”
  尼惠晖留在山腰处,如没有竺法庆召唤,该不会轻举妄动。而他必须在尼惠晖趁他们动手偷上来前,斩杀竺法庆于剑下。
  蝶恋花来到手上,化为绕身疾走的青芒,燕飞缓缓升离地面,仍保持盘膝而坐的安详姿态,情景诡异非常。
  竺法庆大哮一声,也不见提气作势,已变成凌空朝燕飞直扑而来之势,两手化作百干掌影,袈裟拂舞,形相威猛至极点。可是神色却静如止水,显示他的心灵修养,已臻坚刚如盘石的不动心境界。
  燕飞是静中含动,他却是动中带静。成一鲜明强烈的对比。
  燕飞感到周围十丈的地方全被他的气场笼罩,真气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紧迫,令他不但皮肤刺痛,呼吸困难,连视听的能力也受到影响。
  终于幡然而悟,因何江凌虚临死前说天下难有能与竺法庆匹敌之人,皆因他的“十住大乘功”天性可以克制任何内功心法,使人的对抗能力大打折扣,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只有丹劫能反克制他的“十住大乘功”。
  竺法庆长笑道:“第一住‘止观’。”
  掌影化作一拳,如从幻境里出现,变成充塞天地正面轰来的一拳,惊人的气劲同时生出吸啜的引力,似要扯得燕飞往他能惊天泣地的拳头送上去。
  拳头在燕飞眼前不住扩大,天地和孤像完全消失了,不愧“止观”的绝技。
  燕飞清楚纯凭“水毒”的功法,绝无法挡此一击,暗运心法,明“月”暗“日”,丹田立即温热起来。
  奇异的事发生了,眼睛不但回复清明,本来惑人眼目的一拳,变回沉实没有花巧朝他击来的一拳,“止观”之技立即威力减半。当然!竺法庆的拳劲绝不易捱。
  只要燕飞不被逼落下风,他便有把握凭战略取胜。
  他没暇理会尼惠晖是否继续潜来,因为腾不出余暇去施展心灵感应之法。竺法庆那一声吼叫,肯定是通知尼惠晖赶上来的暗号。
  燕飞倏地下堕,同时舒展双足,双足尽展时,刚好点在峰地上,然后朝竺法庆疾弹而去,蝶恋花直搠而去。巧妙神奇至极点,动作又是潇洒自如,浑如天成。
  拳剑交击,发出劲气相激的爆破声。
  燕飞持剑的半边身酸麻起来,被拳劲街得在空中连续翻几个觔斗,抛往竺法庆后侧上方。
  竺法庆大笑道:“痛快!竟能挡我全力一击,比江凌虚还行。”
  边说边旋风般转退身来,全身袈裟飘拂,本身便似是在一个强烈旋风的核心处。
  仍在空中翻滚的燕飞默默改“进阳火”为“退阴符”,火热立即驱散了竺法庆侵体非冷非热却使人经脉似要碎裂、难受得要命的邪气。心中暗叫侥幸,晓得自己的判断正确,江凌虚的遗言更非虚语,他是以自己的死亡掌握到制胜竺法庆的唯一窍门,丹劫确是竺法庆的克星。
  在触地前,“退阴符”又变回“进阳火”,冰寒的水毒真气贯注长剑。
  竺法庆双手张开,像一头蝙蝠般滑翔而至,喝道:“‘止观’之后是‘止听’。”
  燕飞耳际灌满旋击的风声,再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
  “十住大乘功”确是非同凡响,针对的全是人的感观。一下错失,将陷万劫不复之地。
  丹田火发。
  燕飞蝶恋花回斩而去,重劈在竺法庆点来的一指上。
  “蓬!”
  燕飞硬被震得跌退五步,竺法庆已如影随形般杀至,双手化作十数掌影,以水银泻地的方武,无隙不寻的狂攻而来。
  燕飞再疾退十多步,直至峰崖边缘。
  纯凭水寒的真气确不是竺法庆的敌手,眼前是唯一制胜的机会。
  欺的是竺法庆并不是要杀死他,只是在损耗他的真元,好待尼惠晖赶至连手生擒他。
  而他唯一本钱是对方并不晓得他身具丹劫的玄功。
  他正处身崖缘险地,竺法庆如乘他之危全力出手,肯定可把他击杀,所以竺法庆如要活捉他,须予他反击的机会。亦只有如此,对方始有机会得到完整的心佩。
  果然竺法庆的气场由旋动变至把他吸扯回来。
  竺法庆大笑道:“燕飞你已是强弩之末,看我的‘止住’。”两袖膨胀,朝他推至。
  燕飞感到全身气血翻腾,眼冒金星,肉身则似要化成碎粉般往敌人投去,给对方收入能包含宇宙乾坤的袖口内去。不由心中骇然,晓得让他尽展魔功,不用到第十住,自己肯定要乌呼哀哉。
  一剑击出,刺往他双袖之间。
  最巧妙是先尽吐水寒真气,使对方觉察不到接踵而来的杀着。
  如此招不能破他的“十住大乘功”,他只好往悬崖跳下去,再中途毁掉心佩,在落地前刎颈自尽。
  水寒劲气吐出的一刻,“进阳火”迅速改换为“退阴符”,丹劫的火热山洪爆发般从积蓄的丹田溶岩爆发般流遍奇经八脉,以高度的集中方武,紧接水寒之气从剑锋破空疾去。
  竺法庆原武不变的攻至,一点察觉不到燕飞的暗藏杀机。还不屑的道:“雕虫小……”
  “技”字尚未说出口来,已倏然色变,他为了活捉燕飞,只施出五成许的魔功,在他的计算里,对付此时落在绝对下风的燕飞已是绰有余裕。
  当他发觉不妥当之时,已是悔之已晚。
  火热的惊人气劲随蝶恋花笔直射来,竺法庆两袖立即化作随气劲激溅的漫空碎粉,显示他的“止住”挡不着丹劫的玄妙真气。
  竺法庆狂嘶一声,勉力后退,双手化作重重掌影,希冀尽最后的努力封挡燕飞的剑气。
  燕飞人剑合一,硬撞入他的掌影里。
  竺法庆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眼耳口鼻全溢出鲜血,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恐惧神色。
  燕飞亦喷出一口鲜血,开放封锁心佩的真气,心佩就在他凌空朝竺法庆扑去的时间迅速升温,显示尼惠晖正全速不住接近。
  竺法庆魔功深厚,“十住大乘功”更是奇招绝艺层出不穷,燕飞此时更摸清楚丹劫真气的厉害,但纯凭丹劫,实不足在尼惠晖赶来前把他杀死。
  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再次令这盖世妖人捉错门路。
  “日月丽天大法”全力展开。
  蝶恋花化作万千剑影,狂风骤雨般往竺法庆打下去。
  水毒火劫同流并运,配合精妙如神的剑法,给裹在剑影里的竺法庆威势全消,被杀得左支右绌,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锵!”
  蝶恋花回鞘。
  竺法庆斗大的秃头颅离体飞上半空。
  燕飞一向对敌手绝不会这般不留余地,至少予对方全尸,可是竺法庆魔功深厚,可以挺得住任何伤势,只有斩下他首级,才可以保证他必死无疑。
  燕飞顺手脱下他的外袍,把竺法庆落下来的首级接着,迅速去了。
  
第八章 扭转乾坤

  随胡彬一道来的只有两名亲随,令刘裕放下心来,假如他与大批人马杀至,唯一方法便是落荒而逃。
  刘裕从树顶跃下,迎上胡彬。
  这是在寿阳南面两里许处的一座密林,刘裕为免牵连胡彬,不敢入城,由江文清出面找得城内一位江海流的故交,再由他穿针引线,约见胡彬。
  胡彬肯到这里来会他,算是非常够朋友。
  刘裕发出乌鸣声,胡彬机灵的吩咐两名手下留在林外,径自入林。
  刘裕趋前道:“胡大人你好!”
  胡彬现出欢喜的神色,抢上来抓着他一对手,欣然道:“你真是福大命大,我还以为你逃不过司马道子那奸贼的毒手。”
  刘裕苦笑道:“今次我们真的是一败涂地,打后的日子更难捱。我到这里来找你,是要探听北府兵和建康的情况。”
  胡彬讶道:“听你的语气,似乎不知今次司马道子,派儿子司马元显和王国宝攻打边荒集的行动,明赢实输,且还不知如何去收拾边荒集这个烂摊子。”
  刘裕愕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边荒集失陷后,我便日夜逃亡,到这里来寻你。”
  胡彬兴奋的道:“五天前有人把竺法庆的首级高悬在东门处,你说是否精采绝伦呢?”
  刘裕剧震道:“好小子!”
  胡彬点头道:“你猜得对!肯定是燕飞干的。接着集内的弥勒教徒,像疯了似的四处找寻燕飞,令整个边荒集乱成一团,现在没有人敢到边荒集去。长期在那裹驻军根本是行不通的,荒人逃亡前万众一心的放火烧掉所有粮仓,目前光是供养大批驻军已是任何一方负担不来。据闻慕容垂和姚苌已开始撤走,只余下少许人马。一天边荒集回复不了原状,任何人休想从边荒集得到任何利益。”
  刘裕听得精神大振,心忖燕飞此着不但扭转了整个形势,还立即令他从边荒第一高手升级为天下第一剑手。
  这是没有可能的。
  但燕飞的的确确办到了。
  燕飞不单挽回荒人的面子,更使谢家避过大祸,也令南方佛门逃过一劫。失去精神领袖的弥勒教将再没有颜面到建康去,没有创教教主的弥勒教再不成弥勒教。燕飞的一剑,戳破了竺法庆是弥勒佛降世的欺世谎言。
  要收复边荒集再不是妄想,虽然前路仍是艰困。
  忙问道:“荒人的情况如何?”
  胡彬道:“荒人在敌人来前四散逃亡,大部分均往南方逃过来,部分人则往大海的方向走,由于荒人熟悉边荒,又有马匹代步,攻打边荒集的联军虽想赶尽杀绝,但仍是力有不逮。”
  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他最怕是荒人据集拼死抗敌,如此看来卓狂生是个能灵活变通的人,使卷土重来再不是空口白话。问题在如何重新召集荒人,反攻边荒集。
  问道:“建康方面有甚么反应?”
  胡彬道:“我也是今早才收到竺法庆被燕飞斩首的消息,所以仍未晓得建康方面的情况。无论如何,这对司马道子父子和王国宝是个严重的挫折,攻下十个边荒集也弥补不回来,也使你的声威大幅提升。”
  刘裕一头雾水道:“与我有甚么关系?”
  胡彬道:“北府兵间盛传边荒集这场战争是由你作主帅,故意让敌人扑了个空,重施当年让苻坚得寿阳之计。如今竺法庆确被你的好朋友斩首示众,当然对你的声誉大有帮助,认为你不负玄帅之托,免去谢家和佛门的大灾劫。”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答他。
  胡彬忽然探手抓着他臂膀,朝林木深处再走几步,压低声音道:“现时北府兵需要的是另一个玄帅,你正好起而代之,你现在终具备条件,且是玄帅亲自挑选的继承人,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刘裕苦笑道:“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胡彬道:“我不是因你曾救我一命故对你另眼相看,而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玄帅对你的看重和期待,不论你今仗在边荒集输得如何一塌糊涂,事实上你是安然脱身,司马道子却是得不偿失,还被你一手摧毁了弥勒教。更何况荒人早有收复边荒集的前科,在人们心中肯定此事会重演。边荒集是与荒人荣辱与共的,没有荒人的边荒集,只是一座废墟。”
  刘裕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荒人是永不肯屈服在恶势力底下,刘爷的情况如何?”
  胡彬冷哼道:“刘牢之几天前派人来向我传递消息,一边说要支持王恭,对付司马道子;另一边又要我按兵不动,守稳寿阳,分明是举棋不定。唉!如玄帅尚在,怎会有这种情况?边荒集的失陷,肯定会影响刘牢之对王恭的态度。”
  刘裕道:“桓玄方面有甚么动静?”
  胡彬道:“桓玄此人非常难测,在现今的情况下,还向王恭开出条件,要王恭把宝贝女儿嫁与他为妾,令王恭既愤怒又为难。”
  刘裕遽震道:“甚么?”
  胡彬讶道:“有甚么问题?你的脸色为何变得这般难看?”
  刘裕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道:“没有甚么,王恭不是把女儿许给了殷仲堪的儿子吗?”
  胡彬不疑有他,道:“你竟晓得此事。唉!正因如此,我才说桓玄令人难解,竟在此刻提出如此强人所难的条件,一举开罪了王恭和殷仲堪两个人。不过现在确没有人能奈何桓玄,刘牢之根本不是桓玄对手。所以我说,北府兵需要的是另一个玄帅,而那个人就是你。上个月朱序曾来寿阳和我谈话,我和他都同意你是代替玄帅的最佳人选。”
  刘裕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
  不!我绝对不能让王淡真落入桓玄的魔掌内。
  胡彬的声音传人耳内:“你现在有甚么打算?”
  刘裕心中想着王淡真,冲口而出道:“我可以有甚么打算呢?”
  胡彬谅解的道:“你现在确难有甚么作为,千万不要回广陵去,否则你将会成为刘牢之和何谦间斗争的牺牲品。我和朱序亦研究过这方面的情况,一致认为只有当孙恩造反的时候,你方可以公然归队。”
  又分析道:“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微妙,在北府兵的程序上,你是被外派往边荒探察的形势,所以你一天不回广陵报到,一天是自由身。有很多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我认为如你能以主帅的身分,领导荒人重夺边荒集,将令北府兵所有年青将领,认定你有资格作玄帅的继承人,那时谁要挑战你,都须三思而行。”
  刘裕勉强从对王淡真的忧虑中回复过来,道:“孙恩仍未起事吗?”
  胡彬道:“孙恩已攻占了大岛翁州,设立据点,又号召沿海郡县的豪强反晋,在策略上非常高明,建康军根本无力反击,只能坐看天师军日渐壮大。哼!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道子仍对边荒集用兵,已尽失人心,尤其是此着针对着谢家和你而来,更使北府兵人人切齿痛恨,偏是刘牢之反反复覆,何谦则甘作司马道子的走狗,所以北府兵将希望寄托在你这玄帅钦点的继承人身上,是必然的结果,你千万勿令他们失望。”
  刘裕已大致弄清楚现在整个南方的形势,问最后一个问题道:“聂天还有甚么行动?”
  胡彬答道:“这是另一件使人担心的事。两湖帮自边荒之战后迅速扩展,在桓玄的默许下蚕食并吞大江帮的地盘,把建康以西的大江上游逐渐控制在手上,也使桓玄对建康的威胁与日俱增。一旦建康车失去大江上游的控制权,桓玄可以随时封锁大江,我大晋将失去半壁江山,更无力与桓玄周旋。”
  刘裕叹道:“我终明白司马道子为何置孙恩不顾而攻打边荒集,正是要突破桓玄的封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失去竺法庆的弥勒教,再难成为司马道子与慕容垂和姚苌间的缓冲,边荒集亦没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胡彬道:“所以你必须尽快收复边荒集,因为边荒集也是北府兵的命脉,没有了边荒集,北府兵只好俯仰建康军的鼻息做人。”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非常多谢胡大人这番说话,令我弄清楚整个南方的形势。我绝不会令胡大人和朱大将失望的。”
  胡彬拍拍他肩头道:“好好的去干,我们对你有信心。直到此刻,你仍然干得非常出色。”
  刘裕和他握手道别,往密林深处掠去。
  风声响起,江文清从树顶跃下,道:“问出甚么情况来呢?”
  刘裕收拾心情,暂时抛开对王淡真的思虑,道:“事情大有转机,也教人意想不到,燕飞竟成功干掉竺法庆,还将他的首级悬在边荒集的东门示众。”
  江文清像刘裕之前听到的反应一样,睁大美目,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刘裕解释一番,又道:“另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是荒人在敌人围攻前弃集逃走,还烧掉粮仓和船艇,教敌人只能得到一个废墟。”
  江文清精神大振,秀眸闪闪生辉。
  刘裕转述了从胡彬口中得知的整个局势后,道:“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是召集从边荒集逃出来的兄弟,趁敌人因竺法庆之死阵脚大乱的当儿,反攻边荒集。”
  江文清皱眉道:“形势确对我们有利,不过我们的兄弟流散各地,要召集他们并不是十天半月可办到的事。更何况司马道子会全力搜捕我们躲往南方的兄弟,他们若能保命已非常不错。”
  刘裕道:“只要我找到燕飞便有办法,边荒集由于情况特殊,我们只要截断南北的水陆粮道,便可以逼退敌人驻军,只要荒人兄弟风闻我们对敌人展开反击,必火速来归,可令我们声势转盛。”
  江文清道:“边荒的形势对敌人不利,同样对我们不利,我们会在粮食和兵器箭矢的供应上出问题。”
  刘裕道:“这确是道难题,不过仍非全无解决的方法,或许有一个人能在此事上帮忙。”
  江文清道:“孔靖?”
  刘裕心中暗赞江文清思考的敏捷,点头道:“正是他,只有他有能力在这方面帮忙,且亦与他的利益有关系。如燕飞没有斩杀竺法庆于剑下,又或荒人给敌人杀个片甲不留,我根本没有颜面请他帮忙,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江文清道:“孔靖始终是个生意人,若如此暗助你,一旦被司马道子发觉,刘牢之也护不住他。所以我们必须使点手段,令他晓得我们不但仍有足够反攻边荒集的实力,也有方法把事情保密。”
  刘裕苦笑道:“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使出甚么手段呢?”
  江文清道:“孔靖的事由我负责,别忘记我在颖水支河新娘河,由我二叔江海文打理的秘密基地,从边荒集逃出来的兄弟会回到那里去。我一边设法联络孔靖,一边等待你的好消息。”
  刘裕大喜道:“那我便到建康去,如我所料不差,燕飞该会到建康去的。”
  江文清道:“记着不可以拖延太久,我们新娘河的基地全赖边荒集的支持,失去边荒集,会令我们陷入困境。我们绝不能让孔靖晓得我们真正的情况,否则他会不支持我们。”
  刘裕道:“照文清估计,新娘河的基地尚可以挺上多久呢?”
  江文清道:“如情况没有改变,一年半载该不成问题。不过如有大批兄弟回来,恐怕只能再撑上三个月的时间。”
  刘裕道:“就以三个月为限,我们会到新娘河来与文清会合。”
  江文清忽然探手按在他手背上,俏脸泛起红霞,轻轻道:“小心点!”
  说罢转身去了。
  燕飞经过朱鹊桥,心中感慨万千。
  建康再不是以前的建康。
  天下第一名士谢安已逝,埋骨于城外的小东山,风流已远。
  因淝水之战而名传千古的谢玄,亦壮年早逝,令南晋陷于四分五裂的局面,内战内乱一触即发。
  失去纪千千的秦淮河更非往昔的秦淮河,纪千千便如映照秦淮的明月,只有她能赋予秦淮河,在颓废的世家大族风气外的动人风采。
  建康繁华依旧,可是燕飞却清楚,眼前所见只是虚假和难以持久的假象,一旦司马曜被曼妙害死,大变即临,再没有任何人力,能逆改南晋走上分裂和变乱的分裂之路。
  建康所有关防明显加强,对所有进出的人均严格盘查检视,幸好当日他在建康时,谢家为他办妥正式的通行证,加上他把蝶恋花收藏在朱雀门外,再打扮成文质彬彬的儒生,所以顺利过关。
  他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入城,在朱雀门外,他发现了荒人留下的暗记,指示出荒人藏身之所,并清楚显示留下暗记者正是屠奉三。
  荒人并没有一败涂地,他从荒人秘密的通信手法,找到藏身在巫女丘原沼泽区的卓狂生、慕容战、红子春、阴奇,姬别、姚猛和近三千荒人兄弟。
  听到他斩杀了竺法庆,人人士气大振,矢志反攻。只恨缺粮缺弓矢,有心无力。
  他今次到建康来,是要召集逃往南方来的兄弟,同时想办法筹措粮食和物资。
  庞义和高彦也大有可能躲到建康来,因为后者也有过关防的通行证件。在这方面,高彦比任何人更有办法。
  过桥后便是乌衣巷,入口位于御道右方,有侍卫把守,不过纵使能自由出入,燕飞也没有重游旧地的闲情。
  斩杀竺法庆,令他感到没有辜负谢安和谢玄对他的期望,放下一件心事。
  能杀死竺法庆实带着很大的侥幸成份,全赖策略上的成功,否则丧命的将是他而非竺法庆。
  他的目的地是北市后的归善寺。
  这令他想到屠奉三当是与宋悲风一道逃来建康,因为只有宋悲风才与佛门有联系。佛寺更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忽然一阵叱喝声从后方传来,路人纷纷站避道旁。
  燕飞别头一看,只见一群近百个建康军,正押着十多人犯经朱雀桥进入御道,往皇城方向而来。
  燕飞一瞥间已知被押送的是荒人兄弟,其中两个还赫然是庞义和方鸿生。
  燕飞差点想立即出手营救,又知如此是非常不智。
  忙避往道旁,故意站在最前方处。
  等开路的十多骑过去后,庞义等拖着脚镣垂头丧气的经过他身前,燕飞施展传音入密的功法,把声音直传人庞义耳内道:“放心!今晚我会来救你。”
  庞义猛颤一下,朝他瞧来。
  两人交换个眼神,庞义忙垂下头去,避免押送他的人看出他神色有异。
  燕飞暗叹一口气,追蹑着他们去了。
  
第九章 逃过死劫

  当燕飞踏足朱鹊楼时,刘裕坐的客货船离开建康尚有三里水路。
  身为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他为自己设计了多个身分,不但可以瞒骗敌人,也可以应付其它军系势力不必要的盘查。作为第一流的探子,他也是易容改装的专家,此时的他黏上胡须,弄得鬓发花白,扮成个来往荆扬两地的行脚商,正由水路到建康去。
  他熟悉长江水运的关道,故意在建康的大城历阳,凭出手阔绰,登上一条从武昌开来的客货船,使建康守军不会怀疑船上竟有从边荒来的人。
  他的思绪有点混乱,想到王淡真,想到江文清,也想到边荒集。
  今次边荒集之失,是荒人因边荒集失而复得的辉煌战果而自满,生出盲目的信心以为短期内不敢有人来犯,所以在各方面都松懈下来。
  岂知敌方不但有熟悉边荒集的胡沛作内奸,且因姚苌的关系得到呼雷方的协助,摸清楚边荒集的虚实,故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边荒,发动攻击。
  更兼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高彦随燕飞到了北方去,使整个情报网陷于半瘫痪的状态,此消彼长下,加上敌人计划周详,遂处于没有还手之力的下风。
  无论如何,燕飞凭心佩侦察到竺法庆在集内的伏兵,虽误中竺法庆奸计,但确令边荒集阴差阳错逃过屠集的大灾劫,祸中藏福。而败也心佩,成也心佩,燕飞正是凭心佩得到斩杀竺法庆的天赐良机,把整个本绝对不利荒人的形势改变过来。
  经过这一次死里逃生,他和江文清的关系更密切了。当日江文清仍是以宋孟齐的身分形象谈笑用兵,纵横边荒集之际,她是那 潇洒自如,但自江海流死后,她变了很多,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欠缺信心,由此可知,她尚未完全从江海流之死的打击中回复过来。想想便教他心痛,令他感到复兴大江帮一事,他刘裕是责无旁贷。
  他承认自己对江文清很有好感,她不单是他的战友,且是一位非常动人的女性,慧质兰心,善解人意。而她对他更是颇有情意,只恨他的心早被王淡真占据,再难容纳其它女子,更感到他和江文清间不宜有男女的私情。
  唉!
  想到王淡真,他便心焦如焚。可是在现今自身难保、危机处处的情况下,他可以有甚么作为呢?不过虽明知从任何角度看,均不宜沾手王淡真的事,他却清楚自己绝不容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纵使会把他正危危欲坠的男儿大业砸掉。
  见到燕飞再说罢。
  客货船缓缓靠岸。
  他在建康内城西石头城的码头登岸,顺利通过检查,第一件事便是在进入内城的西门宣明门寻找荒人的暗记,岂知竟在门外驿道的一株树脚根处,找到只有他看得懂与任青媞约定的暗记,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见任青媞,不过她既如此急着找他,该有急事,只好暂时把寻找燕飞的事搁在一旁,径自依暗记指示,往城南找任青媞去了。
  燕飞扮作上香客于归善寺报上暗号,立即被寺僧引入内堂的会客室,等了一会儿,支遁大师来了,欣然道:“果然是燕飞小友来哩!支遁谨代表天下佛门,感谢你出手卫道除魔,令佛门得避浩劫。”
  燕飞忙起立还礼,连说“不敢当”。
  坐下后,支遁微笑道:“竺法庆授首于燕施主剑下,安公在天之灵必然非常欣慰。”
  又道:“消息昨天传至建康,轰动全城,亦使司马道子颜面荡然无存,极为震怒,随即公布明天午时,将在城北玄武门外的刑场,将所擒获的荒人斩首,悲风和屠施主正为此大伤脑筋,想办法营救各兄弟,现在有燕施主大驾光临,当更有把握。”
  燕飞心中一震,直觉感到司马道子不是杀人泄愤那 简单,而是藉此逼藏身建康的荒人现身,最好当然是引得他燕飞出来,一网打尽,好挽回失去的面子。
  如此看,今晚救人之举将不可行,因为司马道子必然张开天罗地网,等待他们去劫狱。
  司马道子这一招非常狠辣。
  问道:“除宋叔和屠奉三外,尚有多少荒人兄弟,藏身在大师的庇荫下呢?”
  支遁答道:“在这里只有悲风和屠施主两人,其它人藏身在柬郊的栖云寺,该寺位于高山之上,不容易被人围困。司马道子对我们看得很紧,在城内一旦败露行踪,势将无路可逃。”
  燕飞道:“栖云寺内有多少我们的兄弟?”
  支遁道:“足有一千人之众,幸好寺内藏粮甚丰,否则只是搜购粮食,早已令司马道子生疑。”
  燕飞道:“司马道子有否派人来警告大师?”
  支遁道:“他只是派人监视城内大小寺庙,却没有派人来直接对我们提出警告。”
  燕飞更坚定司马道子在耍阴谋的想法,道:“我想见他们两人。”
  支遁道:“悲风和屠施主均到了外面打听消息,我们是否可为你们尽点力呢?请燕施主吩咐下来。”
  燕飞沉吟片刻,道:“怎敢吩咐大师,不过定有些地方需大师帮忙,这方面须待他们回来后仔细研究。现在我只想找个静处,好好想想。”
  支遁站起来道:“请燕施主随老衲到后院的静室去。”
  燕飞随支遁离开客堂,心中暗下决心,不论如何困难,定要营救所有落难建康的荒人兄弟姊妹,令司马道子的奸谋没法得逞。
  “你终于来哩!”
  刘裕穿窗而入,微笑道:“任后没有外出吗?”
  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他的任青媞淡淡道:“我已三天足不出户,就是在等待你这冤家啊。”
  这是位于城南御道东一座普通民居,在进屋前刘裕勘察过附近街巷房舍,又肯定屋内除任青媞外再没有其它人,才人屋与任青媞见面。
  任青媞一袭浅黄色的罗衣襦裙,外加御寒披风,体态优雅,神色娴静,如不是晓得其底蕴,会以为她是某一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此时的她秀发散垂,正拿着玉梳在整理如云秀发,颇有惹人怜爱的柔弱味儿。
  刘裕来到她身后,看着铜镜内的脸容,道:“为何这么急于找我?”
  任青媞反手把梳子塞进他手里,笑道:“人家关心你嘛!怎知你会否在边荒丢命。来吧!好好侍候人家,人家开心起来,自然会把珍贵的情报一一献上。”
  刘裕拿她没法,为她梳理起来。
  任青媞仰脸闭上美眸,现出陶醉的诱人神情,檀口微张的道:“你们真有本领,不单避过全军覆没的厄运,还斩掉竺法庆的臭头,奴家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直至现在我还感到整件事令人难以置信,你们怎能办得到呢?”
  刘裕知心佩交予了燕飞一事终瞒不过她,不如自己先来个坦白招认,若无其事的道:“凭的当然是大姐的心佩。”
  任青媞娇躯轻颤,睁开美眸,倒入刘裕怀内,仰后来瞧他,失声道:“你说甚么?”
  刘裕不得不停下为她梳发的香艳优差,轻松答道:“因为天地佩落入竺法庆手上,而非江世清,而我们正是凭心佩和天地佩的感应,晓得竺法庆的来临,为大局着想,我遂把心佩交给燕飞,他亦凭此斩杀竺法庆。”
  任青媞秀眸发亮的道:“如此岂非天地佩已落入燕飞之手?”
  刘裕耸肩道:“我见到燕飞时代你问他吧!”
  任青媞坐直娇躯,目光闪闪地盯着铜镜裹的刘裕,道:“你怎可如此没有道义,我不理你,你定要把三佩全给我取来。”
  刘裕苦笑道:“我或可以保证把心佩还给你,但天地佩可不到我作主。勿要动气,我尚未有见燕飞的机会。”
  任青媞道:“只要你肯为我尽力,人家便心满意足,记着我们是战友,一天孙恩未死,我们仍是荣辱与共。”
  刘裕岔开道:“曼妙与楚无暇的争宠有何进展?”
  任青媞漫不经意的答道:“司马曜死了!”
  刘裕遽震道:“甚么?”
  他本是为分散任青媞心神,避免她在三佩的事上纠缠不清,故随口问问,并不希冀会问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竟然得到这个令人震骇的答案。
  他虽猜到任青媞有通过曼妙置司马曜于死地的念头,可是司马曜终是大晋皇帝,想弄死他并非易事,且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任青媞别转娇躯,含笑看着正紧张得急促喘气的刘裕,柔声道:“当竺法庆被杀的消息传至建康,我便通知大姊下手,杀那昏君于他昨晚的梦中,且没有丝毫可被人拿着把柄的痕迹。现在司马道子方面阵脚大乱,竭力把事情掩盖着,希望尽量争取部署的时间,以应付各方的责难。所以如我所料不差,司马道子将被逼从边荒集退兵,回防建康,大大有利你们反攻边荒集。人家又为你立下大功,你是否该献上完整的宝佩,以奖励青媞呢?”
  刘裕心中乱成一片。
  司马曜终于死了。南晋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化呢?他想到种种可能性。最令他担心的是王恭和殷仲堪可能会向桓玄屈服,献上王淡真,以换取桓玄对他们讨伐司马道子的支持。
  任青媞娇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当司马曜的横死纸包不着火时,晋室将出现大乱,孙恩必会乘势作乱,你要好好准备啊!”
  刘裕发觉任青媞站了起来,贴在他身后抱紧他的腰,他却有麻木的感觉,整个人虚虚荡荡似的,似是无有着落。
  忽感有异,一时间又不知异常处在哪里。
  任青媞放开搂着他的手,走到一角的椅子坐下,沉声道:“燕飞是否在建康?”
  刘裕正重组刚才令他生出警觉的情况,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长于观察,更有一项一般人没有的特长,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所以一些在观察时没有特别引起他注意力的事物,亦会一股脑儿存放在记忆内,只要事后在记忆中搜寻,便可以重塑出被忽略了的部份。否则,他也不能在众多受严格训练的北府兵斥候里脱颖而出,得谢玄另眼相看。
  锋光一闪,接着是任青媞在袖内的手颤动了一下。
  刘裕登时整条脊骨冷冰冰的,晓得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
  任青媞想暗算他。
  她袖内该是暗藏毒针一类的东西,本想置自己于死地,然后取回心佩。却因心佩不在自己身上,又想透过他从燕飞手上取得天地佩,所以对应否杀自己犹豫不决。
  刚才自己被司马曜死亡的消息震撼得六神无主,她又杀机大起,差点下毒手,最终仍可能因玉佩未得而暂缓下手。
  她现在坐得远远的,说不定是怕又忍不住要下手。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心头,旋又大惑不解,杀我刘裕对她有甚么好处?
  任青媞道:“你变了哑吧吗?”
  刘裕暗呼侥幸,如非心佩不在身上,肯定已尸横地上。亦不由心中有气,冷笑道:“请恕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刚抵建康,便到这里来找你。你刚才说的是否属实?”
  任青媞淡淡道:“若我有半句谎言,教我天诛地灭。哼!为何这么不信任人家?”
  刘裕正在暗动脑筋,猜想任青媞因何要置他于死地,除非她已另有对付孙恩的办法,而他刘裕再没有可供利用的价值。不过纵是如此,她也没必要杀他刘裕。
  想到这里,心中遽震,因为已大致把握到认为正确的答案。
  刘裕转过身来,面向任青媞,表面却是若无其事,试探道:“现在我的心有点乱,你是旁观者清,可以告诉我一下步该怎么走吗?我该号召荒人反攻边荒集,还是回广陵去静待机会?”
  任青媞明显地不把他的难题放在心上,更没有兴趣为他动脑筋,皱眉道:“不要想得那么远好吗?现在你最应该做的事,是找到燕飞,为人家把玉佩讨回来。现在司马道子绝不敢自己坐上皇座去,只会策立另一个傀儡皇帝,如此曼妙将变得更有影响力,届时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刘裕反暗松一口气,晓得自己与这心狠手辣的妖女关系已终结,自己已回复“自由身”,再不用受她的制肘。
  甚么曼妙影响力大增,只是胡说八道以安他的心,好让他从燕飞手上取宝佩回来给她,而那时她再没有下毒手杀他的顾忌。
  她对他的将来毫不关心,因为她已另有靠山,再不用倚赖他刘裕来对付孙恩。同时更代表她不看好他刘裕,断定刘裕根本没法登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
  又或是她再不看好整个北府兵团。
  因为她的新靠山是桓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忽然间,他完全掌握了任青媞心中的想法。
  开始时,她确有与他连手对付孙恩的意思,直至刘裕告诉她弥勒教的楚无暇应王国宝之邀到了建康去,令任青媞醒觉到再不能控制司马曜,而他刘裕在这样的情况下将起不了任何作用。
  于是她想到桓玄。
  司马曜如忽然暴毙,最大的得益者将是桓玄。
  这令她和桓玄有谈判的条件,而她的美色在桓玄前也有用武之地,所以她舍刘裕而取桓玄。
  亦因为她要到荆州见桓玄,所以直至昨晚曼炒才下手。
  而她和桓玄的交易里,大有可能其中一个条件是杀死他刘裕,所以任青媞会对自己动杀机。
  刘裕再暗叫一声“好险”,装作深信不疑的点头道:“好吧!我现在立即去找燕飞,你最好乖乖的在这襄等我的好消息。”
  任青媞嗔道:“约个时间好吗?人家总不能-天十二个时辰的在这里等你。”
  刘裕心中暗骂,口上答道:“你爱去干甚么便去干甚么,我来时如不见你,会留下再回来的时间暗记。”
  说毕再不愿多逗留一刻,穿窗离开。
  
第十章 交心之言

  燕飞睁开眼睛。
  换上平民装束的屠奉三步入静室,哑然笑道:“你是如何办到的呢?”
  燕飞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在这一刻,他是绝对地信任屠奉三。微笑道:“这是因边荒集气数未尽。你有甚么好计谋呢?”
  屠奉三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双目闪闪生辉,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叹道:“我从未试过对一处地方生出如此的感情,当我见到边荒集被妖人占领,大批荒人沉尸颖水,我有种刚过门的妻子被人奸杀了的愤怒感觉。我还以为自己已被毁掉,再没有路可走,或许唯一可以做的事是落草为寇,直至听到你斩杀竺法庆的一刻,忽然间一切又充满希望。”
  燕飞点头道:“放心吧!今次我们事实上是赢了,慕容战、卓狂生、姬别、红子春、姚猛和贵属下阴奇,均成功逃入巫女丘原,随行者尚有三千多兄弟,正等待我们的好消息。现在我头痛的是那些逃来建康,却被司马道子关进皇城内大牢中的兄弟姊妹,司马道子明言明午要将他们处斩,摆明是引我们去救人时一网打尽的陷阱。”
  屠奉三微笑道:“本来我也烦恼得要死,不过现在见到你,烦恼尽去,还感到前途一片光明。正如你所说的,边荒集该是气数未尽。”
  燕飞欣然道:“原来屠兄已胸有成竹。”
  屠奉三笑道:“要去劫刑场当然是绝没有可能成功,但如我们能逮到一个人,就比劫刑场更有效,且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燕飞动容道:“确是绝计!但司马元显不是与王国宝到边荒集去吗?”
  屠奉三道:“幸好宋叔在建康人脉极广,人人看在安公份上,多少给他一点面子,故能查到司马元显已于三天前率领水师返回建康。这小子自以为立下大功,回来后便花天酒地,每晚到秦淮河的一艘花船去与初卖身的红妓天香鬼混。我刚才便是去实地视察下手的地点。坦白说,单凭我和宋叔,要杀人或可以勉强办到,但要活擒他却是非常困难,不过有你燕飞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燕飞皱眉道:“若他今晚不去找天香,我们岂非好梦成空?”
  屠奉三冷哼道:“所以宋叔仍在侦察敌情,不论司马元显躲到哪里去,包括琅砑王府在内,我们定要把他生擒活捉,掳人才可以勒索,对吗?”
  燕飞道:“这种事你比我在行,我听你的指挥好哩!”
  屠奉三以带点自嘲的语气道:“我确是这方面的专家。咦!宋叔回来哩!谁和他一道来呢?”
  燕飞也听到两个人的足音,一震道:“是刘裕!”
  宋悲风和刘裕并肩进入静室,劫后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两人席地在左右坐好,商议大计。
  到刘裕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忽然向屠奉三道:“今次边荒集之变,对屠兄与桓玄的关系有没有影响?”
  燕飞心中一动,晓得刘裕是想先弄清楚屠奉三的心意,方决定应否让他知道某些事。
  宋悲风却晓得刘裕才智过人,问必有因,故刘裕虽岔远了,仍没有丝毫不耐烦之心。
  屠奉三显然亦正思考着同一问题,闻言苦笑道:“实不相瞒,桓玄现在心中肯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掉我屠奉三。”
  答案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听得讶然相视,乏言对应。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沉声续道:“从桓玄舆聂天还结盟那一天起,桓玄已有除我之心,幸好当时我已到了边荒集,否则肯定性命难保。关键在我太熟悉桓玄,他亦知道终有一天,会被我看破他弒兄的罪行。江海流亦因此而被他害死,下一个将是我屠奉三,干掉我们两个,他才可以安心。”
  宋悲风道:“你不是他自小相识的好朋友吗?”
  屠奉三道:“我们确曾是好朋友,不过桓玄这几年变得很厉害。何况对我屠家有恩的不是桓玄而是桓冲。桓冲也是我最尊敬的人。”
  燕飞道:“假设我们能收复边荒集,桓玄会怎样待你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们再也不能回复到边荒集二度失陷前的情况,因为我没有逃回荆州去,反是溜到建康来,这之间有很大的分别,令桓玄清楚知道我看破他有杀我之心。当然,如我们重新夺回边荒集,到那时,我又有被利用的价值,他或会在表面上容忍我。”
  又笑道:“告诉我,目前在南方,最聪明的是哪一个人呢?”
  刘裕微笑道:“屠兄想说的是否聂天还?”
  屠奉三拍腿道:“好小子!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刘兄看到此点,为何仍恋栈于北府兵的卑微职位,不随我们回边荒集霸地称王,共享过一天得一天的痛快日子?”
  宋悲风胡涂起来,道:“我不明白你们在说甚么?”
  屠奉三道:“这要从整个时局说起,荆州一地,自三国时的孙权开始,已极受重视。所在孙权主吴之时,西土之任,无一非名臣宿将;每值荆州有事,必亲自处理,故孙吴一代,莉州形势稳固,对外能屡摧大敌,而内乱亦能迅速扳平。故有谓‘三吴之命,悬于荆江’。到晋室南渡,据旧吴之地,荆州仍是举足轻重,任荆州刺史者,等于统辖了半壁江山。可惜晋室对荆州事事猜防而不知自强,直至今天,始终无法挽回此外重之局。”
  燕飞吁出一口气道:“屠兄识见高明,对荆州的分析非常透彻。”
  刘裕点头道:“晋室既时刻感到荆州的威胁,所以对主荆州者,不问是非,必千方百计阻挠以败其事,所以桓温欲以荆州之资,北伐中原,结果无功而回。弄至既不能攘外,内亦不安。”
  宋悲风道:“安公正是有见及此,所以建立北府兵以自强。”
  屠奉三道:“问题在谢玄一去,北府兵却因内部权争致陷于半瘫痪的状态。依目前的形势发展,最后能席卷南方者肯定是桓玄的荆州军,所以我说聂天还聪明,因为他懂得挑选最有机会夺天下的人。桓玄放弃我而取我的死敌聂天还以代之,皆因聂天还的利用价值比我大。得聂天还之助,他可以轻易锁江,暂断建康与上游诸城的联系。杀我屠奉三,不但可以除去心腹之患,更可以讨好聂天还,向聂天还展示诚意。”
  宋悲风终于明白,为何屠奉三说刘裕该到边荒集去,因为不看好北府兵的形势。他身为谢家旧臣,当然听得不是滋味,却又知屠奉三所说属实。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明白哩!现在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司马曜昨晚刚被人害死了。”
  包括燕飞在内,人人色变。
  刘裕把早午见过任青提的情况详细道出,又解释了和她的关系,且没有隐瞒心佩的事。其中的曲折离奇,以屠奉三的见多识广、江湖经验的丰富,也听得瞠目以对。
  刘裕最后道:“所以我要先弄清楚屠兄的心意,方敢坦诚奉告。在心佩一事上,请屠兄代守秘密,因为牵涉到整个道门的斗争。”
  屠奉三望望燕飞,又瞧瞧刘裕,道:“天下竟有如此异宝,燕兄因此被竺法庆算倒,但亦因此宝不但令边荒集避过大祸,更斩杀竺法庆,又使刘兄逃过任妖女的毒手。”
  宋悲风道:“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先弄清楚司马曜确已归天。”
  刘裕道:“任青媞理该不会在此事上骗我,除非她并不指望我帮她取回心佩。”
  屠奉三道:“她应是说真话,否则如刘兄查出司马曜未死,定会对她起疑,那她不只没有机会再暗算刘兄,连心佩也要失掉。”
  燕飞道:“刘兄来寻我们时,有没有留意任青媞或会跟踪在后呢?”
  刘裕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双手环抱胸前欣然道:“跟踪的人是我而非她,我早猜到她不敢冒险追踪我,离开她的居处后,我躲在暗处,半刻钟后她便出门,还以种种手段想摆脱跟着她的人,那点小把戏当然难不倒我。
  最后她到了外城区西市的一间杂货店,如我没有猜错,那该是两湖帮在建康的巢穴。“
  燕飞和宋悲风交换个眼色,均感欣慰。
  斩断与任青媞的暧昧关系,对刘裕是好事而非坏事,再不用和此妖女纠缠不清,且激起刘裕的斗志。
  燕飞道:“你怀疑任青?已投向桓玄的猜测非常合理,穿针引线者肯定是两湖帮,逍遥教和两湖帮一向关系密切。聂天还当日临阵退缩,正因孙恩杀死了任遥。”
  屠奉三淡淡道:“我明白桓玄,他遇上任青媞便像蚂蚁遇上蜜糖,会是如胶似漆。”
  又道:“刘兄从任青媞身上探测出来的情报,非常有用。桓玄是个非常懂得把握机会的人,现在南方已在他的掌握里,当不会放过乘虚而入夺取边荒集的机会。最吸引他的是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趁弥勒教溃不成军,建康军又需回防建康的当儿,进占边荒集,如此南北水陆运的庞大利益,将落进他的口袋裹去,南方还有能与他颉顽的人吗?”
  燕飞等均听得倒抽凉气,桓玄将比司马道子难应付多了。
  宋悲风不解道:“南方大乱即至,桓玄还有空去经略边荒集吗?”
  屠奉三道:“他何须费神去理,只会令聂天还这头号走狗出马,派出像郝长亨般有身分地位又能言善辩的人,凭着控制南方水道的优越条件,说服慕容垂和姚苌两方改与他们合作。”
  燕飞等的心直沉下去。
  在边荒集目前的形势下,最能发挥作用的将是两湖帮。司马道子在司马曜驾崩后,能守着建康已相当不错,再没有余力兼顾阵脚未稳的边荒集。要知边荒集能否兴旺,靠的是南北的水陆路贸易,所以慕容垂和姚苌为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寻找新伙伴,而两湖帮便是最理想的合作者。
  两湖帮尚有一项建康军没法及得上的优势,是灵活自如,不用按成规办事,不像建康军要依足朝廷的准则收税,而边荒集的汉族荒人则变成有国籍的人,再非无法无天的荒人,这一切都会破坏荒人的“传统”。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如让桓玄通过聂天还在边荒集站稳阵脚,我们将永远失去边荒集。”
  屠奉三笑道:“宋叔开始视自己为荒人哩!”
  燕飞从容道:“现在仍末是郝长亨到边荒集的好时机,桓玄会着聂天还忍耐至司马曜的死讯传出,各地组成讨伐司马道子的雄师,王国宝匆匆从边荒集撤返建康之际,方会行动,所以我们仍有时间部署。”
  刘裕沉吟道:“形势变化的急遽,确出乎人意料之外,说不定我又可以公然返广陵去,说动刘牢之支持我们。他该明白如给桓玄控制边荒集,北府兵会被切断生存的命脉,变得只能依赖司马道子在粮食和物资上的供应。”
  屠奉三赞道:“刘兄的脑筋动得很快,我们和两湖帮的机会是相等的。”
  宋悲风道:“这方面的事暂且撇在一旁,眼前十万火急之事,是如何掳人勒索,我刚才查得司马元显已取消了今晚与天香的约会,间接证实宫廷有变,但也使我们失去一个生擒司马元显的机会,真教人头痛。”
  燕飞道:“我们是否仍该查证司马曜驾崩之事呢?”
  宋悲风道:“这方面由我负责,怎都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众人晓得他长期侍候谢安,认识建康权贵,其中不乏司马曜的心腹近臣,该可透过他们旁敲侧击司马曜的真正情况。
  屠奉三道:“我们在这里等待宋叔的好消息。”
  宋悲风去后,三人继续商量。
  屠奉三显露他在这种诡谲情况,玩阴谋手段的才能,问道:“现在司马道子最害怕的甚么呢?”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望的是刘裕,显然是在考量刘裕。
  燕飞早在边荒集时,已留意屠奉三与刘裕间的微妙情况,隐隐感到屠奉三是不甘寂寞的人,对桓玄的忘情背义是切齿的痛恨,只要刘裕能证明给他看确有继承谢玄的本领,屠奉三会站到刘裕的一方,向桓玄和死敌聂天还作出报复,也为自己和手下儿郎的将来铺出光明的前路。
  刘裕想也不想的答道:“曼妙是由他献上予司马曜,而曼妙的真正身分更不能见光,如被人揭破害死司马曜的正是逍遥教妖女曼妙,司马道子就算跳进长江也洗脱不了嫌疑。所以他不但会掩饰司马曜横死的真相,还要杀曼妙灭口,好死无对证。”
  燕飞点头道:“看得非常透彻。”
  屠奉三道:“所以任妖女是满口胡言,连我们这些外人也看出司马道子非杀曼妙不可,曼妙怎会留在宫内任人宰割?我猜曼妙大有可能正藏身被刘兄跟踪识破的两湖帮秘巢内,静候到荆州见桓玄的机会。”
  刘裕拍腿道:“有道理!”
  屠奉三续道:“曼妙是桓玄手上有用的棋子,可用她来诬蠛司马道子害死司马曜,这种事根本不用证据,只是曼妙贵人的身分便有足够的说服力,难道司马道子敢指证曼妙是逍遥教的妖女吗?所以自昨夜开始,司马道子的注意力已由我们荒人转移到曼妙身上,如被他晓得任青媞与桓玄勾结,更会不惜一切杀死曼妙。”
  燕飞道:“我们如何利用曼妙,来达到活捉司马元显的目的呢?”
  屠奉三道:“在为桓玄办事期间,我们一直在留意南方各大臣名将的动静,研究他们的行事作风,好未雨绸缪,万一有事发生,可以迅速掌握到对付他们的方法,这方面由我负责,所以我对司马道子这个被作重点研究的人的行事作风,知之甚详。”
  刘裕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自己成为谢玄的继承人后,肯定会成为屠奉三研究的对象,那时他对自己的观感如何?更想到屠奉三之所以能够看穿自己对他用计,故能用借刀杀人的方法反过来对付他刘裕,引致后来任遥被孙恩刺杀,这种种缘由,正因他熟悉自己。
  又想到桓玄强要纳王淡真为妾,非因好色,而是晓得王淡真是王恭的命根子,有王淡真在手,便可以绝对地控制王恭,不愁他不在各方面顺他的意思就范。
  桓玄是要透过王恭来控制北府兵。
  屠奉三道:“只要证实司马曜昨晚归天,我们便可以假设曼妙已逃离皇宫,那时不理她是否藏身在两湖帮的秘巢内,只要任妖女确曾到过那里,我们便可以利用曼妙引司马元显上钓。”
  燕飞皱眉道:“如司马道子晓得曼妙在那里,必会亲自率高手尽杀该处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纵有司马元显随行,我们也很难向司马元显下手。”
  屠奉三道:“这是由于燕兄对朝廷的情况不熟悉,方有这般的想法。司马曜之死,已令司马道子的阵营手脚大乱。在拥立新君前,他要做很多工夫,首先是安定皇族里有影响力的人,大家达成一致的意见,同意由谁继承皇位,然后轮到朝中的元老大臣,向他们公布司马曜的死讯,再决定葬礼的日期,才会向国民公告。这些事繁琐复杂,司马道子必须坐镇皇宫,亲力亲为,不能假任何人之手,所以他是没有可能分身的。”
  稍顿续道:“至于搜捕曼妙的事,则交由他最信任的人处理,由于曼妙是贵人的身分,且事关重大,绝不可以泄漏丝毫风声,否则会惹得人人起疑,所以搜捕只能在暗里进行,表面当然可以装作是搜捕我们荒人。”
  刘裕道:“明白了!司马道子最信任的人当然是司马元显,所以追杀曼妙的任务,理该由他主持。”
  燕飞道:“如果我们猜错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就只好怨自己运气差,而我们的荒人兄弟明天将难逃死劫。这是一场在建康城内打的战争,我们因应敌人的情况作出种种布置,拟定最有可能致胜的策略,其它便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刘裕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怎都要赌他一铺。最头痛的是如何把消息传人司马元显的耳内,让他率众去攻打两湖帮的秘巢,而我们则在旁捡便宜。如能生擒司马元显,事后如何避过敌人的追搜?”
  燕飞问道:“建康官府对举报我们荒人是否有悬赏呢?”
  屠奉三欣然道:“这确是最简单又直接的办法,我在建康还有些帮会朋友,可设法找人帮忙,又不会牵累朋友,至于细节由我去想办法,我要先弄清楚悬赏方面的情况,如其中有一张是任妖女的画像,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
  刘裕道:“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且可能画像是今天才挂出来的。”
  屠奉三跳起来道:“你们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匆匆去了。
  
第十一章 掳人大计

  刘裕低声道:“我很痛苦。”
  燕飞大讶道:“现在是任妖女负你,而非是你背信弃义,我认为你该快乐才对。冥冥中似乎真的有对命运之手在摆布着我们,如你不是与她合作,心佩便不会落入你手里,而我则没法杀死竺法庆,你刚才也因心佩而逃过妖女的毒手。”
  接着取出心佩,改挂到刘裕的颈上去。
  刘裕苦笑道:“我痛苦不是因为任妖女,而是王淡真。唉!桓玄向王恭开出条件,若想他支持王恭,王恭必须献上女儿作他的小妾。”
  燕飞呆看他半晌,叹道:“你的问题似乎和我的有相同之处,你何时和王淡真缠上的?”
  刘裕解释一遍,颓然道:“你说我是否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看来玄帅是选错人了,可是我现在真的觉得若任淡真供桓玄淫辱,我即使当上北府兵的大统领也没有甚么意思。”
  燕飞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事实上我看过竺法庆击杀江凌虚的情况,自问仍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却不顾一切,逼他决一死战。你知道原因吗?因为我清楚这是唯一能扳平局面的机会。只有杀死竺法庆,我们方有希望收复边荒集,只有收复边荒集,我们才可以配合拓跋圭,营救千千和小诗。”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
  燕飞道:“所以我绝不会嘲笑你,肯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尽责,方可称得上是男儿汉。你因对王淡真心存愧疚,所以甘愿舍弃男儿功业,也要扭转她即将来临的凄惨命运。若依眼前形势的发展,王恭终要向桓玄屈服,献上女儿。”
  刘裕惨然道:“纵然我肯牺牲一切,可是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可以干甚呢?”
  燕飞目光回到他脸上,沉声问道:“若你真能不顾一切,事情反而易办。可是你真的能不顾一切吗?”
  刘裕发呆片刻,苦涩的道:“当日我决定和她私奔,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又以为玄帅已放弃了我。现在却是另一回事,首先我定要收复边荒集,正如你所说的,只有边荒集在手,我们才可以营救千千主婢,且机会就在眼前,稍有错失,我们将要痛失良机。其次是我曾答应文清助她重振大江帮的声威,此事我绝不能食言。”
  燕飞道:“好!我会全力助你,令王淡真不会成为你的终生憾事。”
  刘裕双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又摇摇头,道:“我连她在哪里也不清楚,如何救她呢?”
  燕飞道:“当我成功除去竺法庆,心中想到的只有‘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要弄清楚王淡真在哪里并不困难,只要宋叔肯出马,向谢钟秀问几句话便成。”
  刘裕茫然道:“知道又如何呢?”
  燕飞现出一个带点顽皮意味的笑容,道:“王淡真已变成一椿政治交易里的货物,如有人想破坏王恭和桓玄的结盟,是否可以从王淡真下手呢?”
  刘裕剧震道:“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何我偏想不到?我们该扮作哪方面的人呢?”
  燕飞微笑道:“你这叫事关己者乱,我们不用扮作任何一方面的人,只须掩藏身分,留下让王恭和桓玄猜测的空间。他们若认为是司马道子的人干的,便最理想,因为司马元显一直对王淡真有野心。”
  刘裕精神大振道:“事不宜迟,此事必须尽快进行,如待米已成炊,便后悔莫及。”
  燕飞道:“我们还有时间,一天司马曜的死讯未传开去,王恭仍不用作决定,且即使王恭向桓玄屈服,也不会蠢得立即献上女儿,会先要求桓玄有实质的行动。”
  刘裕道:“你说得对,我是关己则乱。得知她所在处后,我先设法见她一面,问清楚她的意向,了解她的情况。”
  对王淡真的事有了方案后,刘裕变得生龙活虎,回复了斗志。问道:“刚才你说过自知及不上竺法庆,后来又是凭甚么杀他呢?”
  燕飞道:“我在与他决战前功力再有突破,加上我的丹劫天性克制他的‘十住大乘功’,配合战略,终于反败为胜。不过确胜得非常侥幸。”
  刘裕喜道:“无论如何侥幸,你总是凭实力赢他。此战令你名慑天下,也成为众矢之的,假如你能保持不败,天下第二高手的宝座肯定是你囊中之物。”
  燕飞叹道:“我不要甚么第一第二,只要把千千主婢接返边荒集,过些安乐的日子算了。”
  此时宋悲风回来,坐下道:“司马曜肯定出了事,今早司马道子临时为司马曜取消了一个在内廷举行的会议,刚才司马道子又使人去通知琰少爷,酉时中到皇宫举行紧急廷会。琰少爷也感事有可疑,立即去找王坦之商量。 ”
  刘裕问道:“宋叔是从谁处打听到这些事的?”
  宋悲风答道:“是大小姐告诉我的,她是明白人,又有胆识,和她说话没有顾忌。”
  大小姐即是谢玄的亲姊谢道韫,嫁与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为妻。
  燕飞心中浮现谢道酝酷肖生母的神态气质,心中岂无感慨。谢安、谢玄先后辞世,谢石又接着病逝,只剩下谢琰一个人在独撑大局,家势立即由颠峰直往下掉落,再难复当日主宰南方的威望。
  宋悲风转向燕飞道:“大小姐问我你是否在建康,我不敢瞒她。她还要我代她多谢你除去竺法庆的大恩大德,不论对她谢家或南方佛门,都是大喜事。”
  刘裕道:“宋叔回乌衣巷去,有没有惹人注目?”
  宋悲风道:“我是偷潜进去,只知会定都,当时孙小姐正和大小姐说话。唉!”
  刘裕心中一动,道:“孙小姐有甚么话说?”
  宋悲风道:“孙小姐要见你。”
  刘裕和燕飞交换个眼色,均晓得是与王淡真有关。
  燕飞道:“宋叔设法安排刘兄和钟秀小姐见上一面。既晓得酉时中司马道子会在皇宫主持会议,无法分身,我们可以选择在酉时下手。现在是未时头,离行动的时间尚有两个多时辰,我们还有时间。”
  宋悲风现出犹豫的神色。
  燕飞代刘裕道:“宋叔不用担心,总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刘兄绝不会让儿女私情坏了正事的。”
  宋悲风终下决定,起立道:“要见孙小姐,现在立即去。”
  宋悲风偕刘裕去后,屠奉三回来了,笑道:“幸不辱命!”
  燕飞看着他在身旁坐下,欣然道:“是不是确有追缉任青媞的悬赏图像?”
  屠奉三道:“完全不是那回事,没有任妖女的悬赏,也没有任何荒人的悬赏,不过建康城自午后开始便非常紧张,所有关防都加强人手,更封锁水道,不准任何船只进入石头城旁的码头区。照我看搜捕曼妙的行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燕飞道:“既然如此,我们如何让司马元显晓得曼妙可能的藏身之所?司马曜之死该没有疑问,司马道子已召令一众元老大臣,于酉时中到皇宫去开重要的会议。”
  屠奉三笑道:“这叫山人自有妙计,明日寺的恶和尚竺雷音和淫尼妙音一向与司马道子关系密切,司马道子在必须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只好倚赖他们去搜捕曼妙,且因他们熟悉逍遥教,只要听到对任青媞外貌的形容,当会晓得是谁,不用我们刻意提点。”
  燕飞赞叹道:“屠兄此着非常高明。”
  屠奉三道:“我遂由这方面人手,找到一位我曾对他有大恩,在建康混的一位黑道朋友,我这位朋友和竺雷音有生意上的往来,果然不出我所料,竺雷音在午前时分知会他,着他帮忙找寻曼炒,只说她是逍遥教的人,却隐瞒她贵人的身分。”
  燕飞皱眉道:“如你的朋友把消息透露予竺雷音,而后来我们又擒走司马元显,你的朋友会惹祸上身。”
  屠奉三淡淡道:“他是老江湖,不会蠢得直接使手下通知竺雷音,而会通过迂回曲折的方法,巧妙地让竺雷音得到这个消息。”
  燕飞道:“你的朋友会出卖你吗?”
  屠奉三从容道:“理该不会,因他仍弄不清楚我和桓玄现在的关系,在桓玄与司马道子的斗争尚未分明之际,谁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下注,何况他晓得我是有仇必报的人,且报复的手段会令他很难消受。”
  又笑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早防他一手,到现在仍没有向他透露事实,只告诉他我正追寻任妖女,亦正因我提起任妖女,他才告诉我竺雷音也在找曼妙。”
  燕飞暗忖幸好屠奉三是友非敌,否则会是非常难缠的对手。
  屠奉三道:“我会待至申酉之交,才去请他向竺雷音放出消息,现在我们必须研究事后的安排,否则仍难逃司马道子的追杀。”
  燕飞道:“屠兄在这方面比我在行,你有甚么好主意呢?”
  屠奉三道:“我们在城外的兄弟必须撤往安全地点,作好部署,当被俘的兄弟释放后,他们可作接应,防止敌人追击,只要退返边荒,我们便安全了。”
  燕飞道:“现时建康军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城内,以应付任何因司马曜之死而来的突变,所以只要小心点,到哪里都不成问题。不过!问题在……”
  屠奉三苦笑道:“你猜得对,他们既缺乏兵器弓矢,战马则只数百,其中更有近半人是老弱妇孺,不论行军或作战,均会出现问题。最头痛的是缺粮,恐怕未到巫女丘原,会有人饿死途上。”
  燕飞道:“粮食方面可请支遁大师想办法,佛门在建康的影响力很大,这方面应难不倒他们。”
  屠奉三道:“今次全赖宋叔,令我们得到建康百多间寺庙的支持,否则失陷在狱中的人数会更多。”
  燕飞道:“另一件我担心的事,是由于我们并不清楚失陷在建康的荒人数目,所以如司马道子使诈,只以部分兄弟来交换他儿子,我们被骗了仍懵然不知。”
  屠奉三微笑道:“这个我反不担心,我们可以指定由中间人负责释俘的行动,此人必须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之辈,兼且不用看司马道子的脸色做人。”
  燕飞叫绝道:“如此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王坦之,安公去后,就只他一个人有此声望。”
  屠奉三皱眉道:“王坦之不是王国宝的亲爹吗?”
  燕飞道:“据安公所言,王坦之是与王国宝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且家世显赫,不在谢家之下,司马道子若不得不请他出来和我们谈交易,当然须依他的意思行事,而我们则可以动之以情,让他明白我们不但不是好勇斗狠的强徒,还是爱好和平的人。”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那便须你和宋叔去和他谈话,换了是我,要让他相信我是爱好和平的人,肯定是痴人说梦。”
  燕飞苦笑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
  屠奉三道:“我是认真的,俘掳司马元显后,由我和刘裕押走司马元显,你和宋叔则去和司马道子谈条件。最好是乘机要求司马道子给我们五艘战船,换俘的交易则在大江上游的巢湖进行,令司马道子无法使诈。然后我们启程北上,过合肥,入淝水,只要到达淮河,我们便安全了。”
  燕飞动容道:“你对建康附近的地理环境很熟悉。”
  屠奉三道:“我长期与两湖帮作战,对南方水道的情况的确非常熟悉。”
  燕飞叹道:“终有一天,桓玄会发觉失去了你是生平最大的错误。”
  屠奉三淡淡道:“希望我能证明给他看。”
  燕飞道:“你和刘裕如何把人质押离建康呢?建康水师已把大江封锁,你们只能走陆路。”
  屠奉三道:“仍是走水路较有把握,只要有一艘小风帆,又有夜色掩护,谁能在广阔的大江截着我屠奉三?何况必要时可亮出司马元显,教对方不敢放箭。”
  两人商量妥行事的细节,屠奉三匆匆去了。
  燕飞正要去找支遁,足音传至。
  是两人的足音。
  燕飞闭上眼睛,排除杂念,心中清晰地浮现支遁和安玉晴的影像,心中一震,晓得自己的心灵感应,再有突破。
  
第十二章 大敌追至

  刘裕和宋悲风在秦淮河支流一道小桥下,登上泊在那裹的一艘快艇,由宋悲风划艇,离开桥底,往秦淮河方向驶去。
  这艘小艇是宋悲风嘱人藏在这里,以供他从秦淮河到乌衣巷谢家之用。
  两人戴上竹笠,遮掩容颜,如此装束在秦淮河是司空见愤,加上秦淮舟船往来之众,天下称冠,所以走水道容易鱼目混珠,非常安全。宋悲风曾长期负责谢安的保安工作,对建康城了如指掌。今次荒人南逃,大部分人得以避往栖云寺,全仗他说动支遁,派出大批佛门高手接应。
  宋悲风忽然道:“今次我重回建康,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再不感到属于这里,反有点儿格格不入。”
  刘裕正任由迎艇头吹来的河风吹拂,冰寒的感觉,可使他淆乱的脑筋冷却下来,闻言笑道:“你是中了边荒不可救药的毒,故不习惯其它地方。”
  宋悲风边摇橹,边哑然失笑道:“中毒?哈!边荒集确是个去了便不想离开的地方。”
  接着叹一口气,道:“你是否决定干涉桓玄纳淡真小姐为妾的事?”
  刘裕道:“宋叔也晓得此事?”
  宋悲风点头道:“是孙小姐告诉我的,她正因此事要见你。孙小姐的胆子很大,否则那次在广陵便不敢为你和淡真小姐穿针引线。”
  刘裕忍不住问道:“可是她告诉玄帅我和淡真小姐的事?”
  宋悲风道:“不关孙小姐的事,是我告诉大少爷须留心你和淡真小姐,其它的不用我说出来吧!”
  刘裕苦笑道:“多谢宋叔的关怀,否则我已铸成大错,既对不起玄帅,更对不起边荒集的兄弟。”
  宋悲风茫然道:“到现在我还不知是否做对了?”
  刘裕道:“直至这刻仍是对的,至少竺法庆永无踏足建康的机会,司马道子亦因司马曜之死暂时无力逼害谢家,反要借重谢家的威望,支持由他一手策立的傀儡皇帝。”
  小艇从支流进入秦淮河,逆流而上,往谢府而去,在冬日温柔的阳光下,秦淮河两岸仍是风光迷人,安宁乎静,时间像静止下来,只有以百计的大小舟船在广阔的河道上往来不绝。
  宋悲风默然片刻,道:“燕飞似是在淡真小姐一事上很支持你呢!”
  刘裕点头道:“燕飞确是我好得没话说的好朋友,他的方法直接简单,就是只要让淡真神秘失踪,王恭和桓玄只会怀疑是司马道子干的。”
  宋悲风道::晅确不失是可行之计。“
  刘裕道:“所以即使钟秀小姐不想见我,我也要设法见她一面。咦!”
  宋悲风讶道:“甚么事?”
  刘裕探手抓着悬在胸口的玉佩,色变道:“不好!玉佩变暖哩!”
  在此时此地,燕飞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生命中最奇异的阶段。他似是一无所有,但又像拥有一切。
  纪千千被掳北去,边荒集二度失陷于强敌之手,荒人四散逃亡,再无复第一次失陷后之势,一切有待重新整合和急待各方面的支持,可是他的斗志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因为他明白拯救千千主婢的机会,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正逐渐成熟。
  杀死竺法庆,令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而他正处身于大时代变动的风暴漩涡的核心处,走在改变天下形势的浪锋上,他的成功或失败,亦影响着南北未来的发展。
  司马曜昨夜的死亡,是诡谲离奇的斗争下的结果,其真相只会存在于几个当事人的心内深处,永远不为人所知。
  他在归善寺后院的静室坐了近两个时辰,见不同的人说话,不停的有新的情报,形势不住变化。每一个人都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于剧变里争取最大的好处,又或希望能保持不失。
  由淝水之战到司马曜之死,天下不论南北均被卷进翻天覆地的巨变里,牵连到每一个人。究竟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安玉晴芳驾光临,又会带来怎么样的变量?
  她曾是令燕飞心动的美女,尤其是她一对美丽而充满神秘感的眸子。
  支遁领安玉晴进入静室,道:“请恕支遁打扰之罪,玉晴有急事须立即找燕公子。”
  燕飞起立相迎,支遁告退,两人在静室坐下。
  安玉晴那对令燕飞没法忘记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轻轻道:“天地佩竟然没有落入你手内吗?”
  她改穿男装,还把俏脸弄得黝黑,但仍因她的美目难掩其出色的气质和艳色。她的美丽与纪千千的活泼生动是截然不同的,彷如深谷中的幽兰,不沾人间的恩怨。
  燕飞讶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安玉晴苦笑道:“若在你燕飞手上,以你的为人,会立即把天地佩交给我。对吗?”
  燕飞道:“天地佩该在尼惠晖身上,我在竺法庆的尸身并没有发现天地佩。”
  又道:“真不好意思,安姑娘是为这件事找我吗?”
  安玉晴摇头道:“只是顺口问一句,我找你是希望你出手助我,从任青媞身上把心佩抢回来。”
  燕飞道:“姑娘晓得任青媞在哪里吗?”
  安玉晴道:“我有一套追踪她的特别手段,因为她偷吃了我爹珍贵的‘小还丹’,所以身体会散发一种特别的香气,我就是凭此多次追上她,现在也是凭此寻到她的所在。”
  燕飞问道:“她在哪里呢?”
  安玉晴道:“她正藏身在石头城外码头区的一艘船上,船该是属于两湖帮的。”
  燕飞失声道:“甚么?”
  安玉晴大讶道:“你的脸色因何变得这么难看?”
  燕飞心叫完蛋。
  任青媞藏身处的情报,肯定已经由屠奉三的黑道朋友转送往明日寺,现在时间上已来不及阻截,且无从阻截,因为他根本不晓得屠奉三在哪里。当他与屠奉三会合时,一切都完了。
  唯一办法,是死马当活马医,守在那裹待司马元显来上当,不过在没有激战的情况下,没有可供混水摸鱼的混乱形势,他们能生擒司马元显的机会微乎其微。动辄自投罗网,反陷力战而亡之局。
  燕飞苦笑道:“我们还以为任青媞是藏身在岸上一个两湖帮的巢穴内,且设计引司马元显来擒人,再活捉司马元显,以他来交换被开入牢中的边荒兄弟。唉!”
  安玉晴道:“那是江湖人惯用的手法,看似进入某座房舍,事实上却是经房舍的秘道往另一处去。郝长亨是很小心的人,绝不会留在可被人重重围困的绝地。”
  燕飞一震道:“竟有郝长亨牵涉在内?”
  安玉晴道:“如非有郝长亨和大批两湖帮高手在船上,我便不用来劳烦你这位边荒第一剑手。到现在,我仍不知道任青媞如何会和两湖帮搭上的。逍遥教虽然与两湖帮-向有交往,可是任遥已死,逍遥教烟消云散,任青媞对两湖帮再没有可供利用的地方。”
  燕飞心想事已至此,苦恼是无济于事,只好另想办法。道:“任青媞不是搭上两湖帮,而是搭上桓玄。此事异常复杂,郝长亨潜入建康,是要护送任青媞和一个关乎到晋室兴衰的关键人物到荆州去。”
  安玉晴道:“你肯助我吗?只要建康军解开对大江的封锁,他们会立即扬帆西去。而据官府公布,锁江是为追捕荒人,到明天正午一切会回复正常,我们只有今晚的机会。”
  燕飞道:“姑娘若只为得回心佩,根本不用拿下任青媞,因为心佩并不在她身上。”
  安玉晴愕然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刘裕学燕飞般把真气送入心佩,却是毫无反应,温度仍在逐渐的提升中。
  宋悲风大吃一惊道:“我们立即掉头回归善寺。”
  刘裕摇头道:“温度正不住提升,显示尼惠晖和弥勒教的高手,正依天地佩的指示来找我们复仇,如这么回归善寺,会把大批敌人引到归善寺去,我们的掳人大计不但要泡汤,还会祸延佛门。”
  宋悲风一言不发,偏离往谢家的航道,绕个大弯,掉头往对岸驶去,由逆流改作顺流,船速立即大幅增加。
  刘裕喜道:“热度下降哩!”
  宋悲风点头道:“我没有猜错,尼惠晖是在明日寺的位置,我们往乌衣巷去,离接近皇城的明日寺只有约七里的距离,所以两佩生出感应。”
  刘裕旋又色变道:“心佩又升温哩!”
  宋悲风放下船橹,任由小艇往下游飘去,伸手道:“拿来!”
  刘裕愕然道:“此事该由我来应付。”
  宋悲风声色转厉,坚决的喝道:“拿来!我没有时间和你辩论。”
  刘裕不情愿地从颈上除下心佩,放入他掌中。
  宋悲风微笑道:“不用担心,两佩的直接感应只在十里许的范围内有效,凭我对建康的熟悉,不但可摆脱敌人,还可把他们引走,若我没有回来,大家便在边荒集碰头吧!”
  说罢纵身而起,投往秦淮河的西岸,几个起落,消没不见。
  刘裕发呆片刻,此时小舟已过了朱鹊桥,他已失去到谢府的心情,取起船橹,把舟子划往原来隐藏的地方去。
  忽然间,他对今晚生擒司马元显的事,再没有先前的信心。
  宋悲风是一等一的高手,对建康城又了如指掌,兼且人脉广阔,很多他们没法办到的事,对宋悲风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没有宋悲风,对他们的行动会有很大的影响。
  燕飞解释清楚后,道:“刘裕对心佩并没有据为已有的野心,只是逼不得已,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待会他回来,我会着他把心佩归还姑娘。”
  安玉晴淡淡道:“看在你治好爹的水毒份上,玉晴便没法怪你们。且心佩并不在任青媞手上,我安心多了哩!”
  又瞄他一眼道:“你对被称为‘洞极三佩’难道没有丝毫好奇心吗?”
  燕飞道:“边荒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荒人根本没空去想其它事。”
  安玉晴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们营救纪小姐的事有进展吗?”
  燕飞坦然道:“我现在尽量不去想那方面的事,眼前当务之急,是救回陷身囹圄的兄弟,然后是光复边荒集,否则其它一切均变成妄想。”
  安玉晴道:“我可以为你们尽点力吗?”
  燕飞道:“姑娘有此心意,我们非常感激。不过姑娘一向与世无争,绝不宜卷进我们荒人的事内。姑娘如能指示出任青媞目前藏身在哪一艘船上,对我们会很有帮助。”
  安玉晴毫不犹豫地说出那艘船的大小、式样和停泊的位置,道:“为免影响你们的行动,我暂时不去找任青媞算帐。”
  燕飞道:“我们和尼惠晖的冲突是无法避免的,如将来我有机会取得天地佩,我会把天地佩转赠姑娘。”
  安玉晴垂头不语,半晌后才抬头往他凝视,轻轻道:“我有点怕!”
  燕飞不解道:“怕甚么呢?”
  安玉晴道:“我怕三佩合一的情况,究竟会有甚么事发生,是没有人能预料的。”
  燕飞抓头道:“难道从未有人试过把三佩合而为一吗?”
  安玉晴道:“‘洞极三佩’据传是来自远古黄帝随身的一块佩玉,当年他大战蚩尤时,正是凭此玉镇压蚩尤的邪气。在黄帝升天前,他命当时最出色的匠人把佩玉一分为三,成为现在的天、地、心三佩,还遗言只要三佩合一,便可以找到他亲着的不世宝典《太平洞极经》,而此经最引人人胜的地方,是内中藏有‘洞天福地’的秘密,那是黄帝白日飞升的宝地,藏有惊天动地的秘密,是修道的人梦寐以求的仙地。”
  燕飞道:“三佩竟从未试过落在一个人手上吗?如真是来自黄帝,该有千年以上的岁月哩!”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大相信,对吗?”
  燕飞坦白道:“传闻总有夸大处,不过三佩确非凡品,只是佩玉间可以互相呼唤感应,已超出常人的理解力,根本是不可能的,偏又是事实。”
  安玉晴赧然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告诉你三佩的事,或许因你也是有缘人吧!三佩确曾落在一个人的手上,那便是我爹的师傅,我称他作祖师爷,他也是江凌虚和孙恩的师傅,另外还有四个师兄弟。”
  燕飞早晓得她爹安世清与江凌虚有师兄弟的关系,只没有想过孙恩亦与两人有师兄弟的关系。看后来的发展,师兄弟可能因三佩而反目,各据一佩,弄至眼前的情况。
  荣智也可能是其中一个师兄弟,不知如何“丹劫”会落入他手上,他想问安玉晴,又怕节外生枝,终没有问她。
  安玉晴道:“祖师爷力图把三佩合一,以识破《太平洞极经》的秘密,却不知如何没法成功,没有人晓得发生过甚么事。在他坐化前,把三佩分别交给我爹、江凌虚和孙恩,事情便是这样子。”
  燕飞终忍不住,待要顺道问她有关“丹劫”的事,此时刘裕回来了。
  刘裕见到安玉晴吃了一惊,愣在入门处,不知如何是好。
  燕飞哑然笑道:“刘兄不用慌张,安姑娘已清楚整件事,且没有怪责我们,还不快物归原主。”
  刘裕现出苦涩的笑容,来到两人旁坐下,颓然道:“尼惠晖持天地佩追来,心佩生出感应,宋叔怕她破坏我们的事,持心佩引他们追去,还说如没法回来,会到边荒集去。”
  燕飞和安玉晴听得面面相觑。
  安玉晴问清楚情况后,起立道:“我赶去助宋叔,希望你们在这里一切顺利,边荒集见。”
  说罢匆忙去了。
  剩下刘裕和燕飞你眼里我眼,枝节横生,一时间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第十三章 唯一生路

  建康都城,黄昏。
  燕飞、刘裕和屠奉三在西市一所食肆碰头,占得靠街的桌子,对街斜对面处便是目标的商铺,刘裕怀疑任青堤藏身的两湖帮巢穴。
  铺子卖的是杂货,前店后居的格局,乍看全无异样,不过燕飞却发觉三个店伙都是会家子。
  刘裕道:“我是有点粗心大意,任青媞是由正门入铺,然后直入中进,如此当然会惹人注目,而她正是故意如此,因为裹面有秘道供她脱身。若她真要藏身铺内,该由后门进入屋内。”
  屠奉三已晓得任青娓的真正藏身处,却是毫无办法,因为消息早依计划送出去,一切已成定局。
  燕飞道:“你凭何推断铺子是两湖帮开的?”
  刘裕道:“三名店伙均带有意图掩饰的两湖一带的地方口音,我一听便分明。”
  他当惯探子,精于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分辨对方来自何地,想瞒也瞒不过他。
  屠奉三叹道:“今次我也乱了方寸,该怎办好呢?是否该冒险出手?”
  燕飞道:“唯一之计,是待司马元显无功而退时,而我们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设法追踪他,看情况动手擒人。”
  又叹了一口气道:“如只是杀人,反容易得多。”
  刘裕道:“关铺子哩!”
  两人亦看到对方正以木板封铺,停止买卖。
  引奉三道:“少了宋叔,令我们实力大减,不过事在人为,我们唯一可行之计是随机应变。看!”
  从怀里掏出东西,摊开手掌,赫然是一颗色泽微红,以陶上烧制而成半只鸡蛋般大丸子状的东西。
  刘裕喜道:“屠兄真有办法!这是否江南火器张精制的迷烟弹?”
  屠奉三讶道:“你竟然一看便知是火器张的杰作。这是我的朋友秘藏的宝贝,共有六颗,我和你每人一颗,必要时作救命之用。其余四颗归燕飞,因他负起殿后的重任,我和刘兄则负责把司马元显送走,载人的小艇已泊在码头处。”
  分配好迷烟弹后,屠奉三道:“假如率人来的不是司马元显,我们也可以跟在这批人身后,因为他们肯定须向司马元显报告结果。”
  刘裕道:“时间差不多哩!敌人随时会到。咦!那不是高彦小子吗?”
  一人经过铺子,然后越过马道,朝他们走过来。
  他们看到高彦,高彦也看到他们,现出惊喜的神色,直入铺子里。
  伙计热情的招呼新来的客人,高彦要了一碗饺子,打发了伙计,坐下喜道:“我正深感孤掌难鸣,忽然发现三位大哥坐在这里,庞义和方总今次有救哩!”
  屠奉三道:“你是否发觉对面的铺子有问题呢?”
  高彦脸上现出另一种神色,似是非常陶醉的样子,道:“有问题的不是那铺子而是我,我的小情人就在里面,正不知如何找她说心里话儿,便见到你们。”
  燕飞愕然道:“尹清雅竟来了?”
  高彦道:“她虽然易容改装,扮成个小厮的模样,但怎瞒得过我一对眼睛?我从皇城直跟她到这里来,看着她溜进铺内去。”
  又道:“你们怎都要助我单独见她一面,让我们有倾吐心声的机会。”
  三人听毕都觉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刘裕道:“你不是在设法营救庞义和方总吗?你究竟想先做哪一件事呢?”
  高彦哂道:“有你三位老哥在,老庞和方总只是小事一件。”
  屠奉三道:“你是我们边荒集最有名气的风媒,该晓得失陷在牢狱的兄弟非只他们两个。”
  高彦随口道:“截至一个时辰前,给拿起来的兄弟姊妹合共三百七十五人,全被关在内城东南卫守所的大牢里,我怎会不知道呢?”
  燕飞讶道:“你真神通广大。”
  高彦笑道:“不是我神通广大,而是我囊内的银碇神通广大,这又叫财可通神,当然你必须知道谁可以收卖,又谁能提供确切的情报。”
  屠奉三忽然问道:“你没见到我留下的暗记吗?”
  高彦苦笑道:“我今早和老庞、方总两人渡江时,被两艘官船缉捕,幸好我够机警,及时借水遁,他们两人却没有这么好运道。我千辛万苦才偷上岸来,又要偷衣服,找线眼好打听老庞、方总两人,忙到刚才又碰到我那头小白雁,你说我有时间到处去找你老哥不知留在何处的暗记吗?”
  燕飞道:“明知建康是险地,根本不该来。”
  高彦道:“不来怎与你们会合?如何反攻边荒集?不用说也知来南方定是在建康集合嘛。”
  刘裕皱眉道:“你的线眼可靠吗?”
  高彦压低声音道:“当然可靠,他为我办事已有三、四年,在建康很吃得开,与官府的人更混得很熟,大碗酒大块肉,称兄道弟。”
  燕飞向刘裕道:“是否觉得有问题呢?”
  刘裕点头应是。
  高彦不服道:“怎会有问题呢?他给我的消息从来准确,没有出过岔子。”
  屠奉三道:“我也认为有问题,以司马道子行事的周密,绝不会把所有人关在同一地方,好像方便我们去劫牢似的。”
  高彦道:“可能他正是引我们去劫牢,好一网打尽。”
  刘裕问道:“你的线眼是不是效率奇高,出去转了个圈,便查清楚有多少人被拿下来。”
  高彦色变道:“他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任务。”
  屠奉三叹道:“你给人出卖了。”
  天色转暗,伙计点亮挂在壁上的油灯,高彦叫的水饺到了。
  高彦食难下咽的道:“有人跟踪我?”
  刘裕道:“如我们没有猜错,这所食馆已给人重重包围,敌人仍在调兵中,当他们收窄包围网时,我们将插翼难飞。”
  燕飞取出银碇,放在桌上。
  微微一笑道:“我们只有一条生路。”
  高彦头皮发麻道:“甚么生路?”
  燕飞道:“随我来!”
  四人先后弹起,往正门掠去。
  燕飞带头冲出,忽然杀声四起,数也数不清楚的建康军从两边蜂涌杀至,每一个巷口均有敌人街出来。
  有人从上方大喝道:“杀无赦!”
  四人往上瞧去,只见对街店铺的屋顶冒出十多人来,不用细看也知是高手。
  高彦心忖哪来生路,不过除了跟着燕飞走,还可以做甚么呢?
  箭矢飞蝗般从后方高处射来。
  
  (第十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