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三卷
第一章 雄材伟略

  
  谢玄领刘裕进入书斋,坐下后,谢玄道:“安叔去后第三天,司马曜以司马道子领扬州 刺史,负责全国军事。在名义上,军政大权便由司马道子独揽。为了令此事不那麽碍人眼目, 司马曜同时任命三叔为卫国大将军,等若国家的最高统帅。”
  三叔是谢石,亦即谢安的亲弟,淝水之战时谢石是名义上的统帅。刘裕先是心中错愕, 旋又释去心中疑虑。建康实质的军政大权早落入司马道子手上,现在擢升他为扬州刺史,只 是确认既成的事实,也以此安司马道子之心。曼妙为司马曜想出来的“平衡之计”是经过深 思熟虑的,绝非鲁莽行事。
  谢玄续道:“一天司马道子当权,石叔的卫国将军只是个虚位,何况自安叔去后,石叔 因伤心过度,一直卧榻不起,如此封赐,只是个笑话。”
  刘裕深切感受着南晋头号世族的谢家,由淝水之战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转变,谢 氏的风流轶事,随谢安、谢玄之去,转眼将变为明日黄花。
  在书斋坐下之后,他一直克制对王淡真的挂念和担心。正如谢玄对他的训诲,成大事者 必须在个人方面作出种种牺性。他的牺牲表面不露丝毫痕迹,实际上是沉重至难以承受的痛 苦。
  足音响起,一名年纪与刘裕相约的年青军官大步进入书斋,向谢玄致军礼,却不望刘裕 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结实,长相不算英俊,却是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刘裕并不以他对自己的冷淡为异,因来人是谢玄亲兵之首的何无忌,乃刘牢之的外甥, 与他同为副将级的年青军官。大概他受到刘牢之的影响,对谢玄看重他刘裕颇不以为然。
  谢玄淡淡道:“请我们的客人来吧!”
  何无忌施礼告退。
  刘裕记起谢玄说过要为他引见一个人,心忖谢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谢玄 并没有指名道姓,而何无忌却一听便明白是谁,益发显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 不过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绪。
  他的人虽坐在这里,一颗心却早飞到王淡真处,深切体会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谢玄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你觉得无忌这个人如何呢?”
  刘裕吓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评论,事实上我与他并不稔熟。”
  谢玄微笑道:“小裕认为我们尚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般交谈吗?”
  刘裕虎躯一震,醒悟过来,晓得谢玄并不是随意闲聊以打发时间,而是近乎“交待后事”,故没有一句话是无的放矢,虽然此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说话背后的用意。沉吟道:“他的剑 法相当不错,办事能干,且对玄帅的事守口如瓶,休想从他身上打听玄帅的意向。”
  谢玄道:“这是当亲兵的必然条件,没啥出奇。他是我从淝水之战有功劳者中提拔的人 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来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绝不会感情用事,更因他与牢之的关系。”
  刘裕一震朝谢玄瞧去,迎上谢玄锐利的目光,心中明白过来,谢玄是因他刘裕而重用何 无忌。何无忌可以变成刘裕和刘牢之间的缓冲和桥梁,所以谢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该拉拢何 无忌。
  谢玄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更是权力斗争的高手,在这方面的能耐不亚于谢安。如 非命不久矣,环顾当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孙恩、慕容垂之辈,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此着确是厉害之极,影响深远。问题在于如何令何无忌服他刘裕呢?谢玄道:“你明白 了!”
  刘裕点头应是。
  谢玄叹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乐观,我则时日无多,淝水之战我谢家的功臣, 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来的路不会是好走的, 我会为你尽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万勿让我失望。”
  刘裕涌起热血,在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双目泪涌,下跪道:“小裕于此立誓,绝 不辜负玄帅对我的期望。”
  足音响起。
  神秘的客人终于到达。

  百多骑在星空下穿林过野,全速奔驰,迅若旋风。
  慕容战一马当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颖水在三里外蜿蜒而过,三艘风帆比他们落后 近两里,只是三点光芒,有点像三个深夜才钻出来活动会发亮的精灵。
  慕容战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们的掌心。各位!我们何不小休片刻,待慕 容垂赶上来后,方一口气朝蜂呜峡奔去。”
  拓跋仪来到他另一边,闻言笑道:“好主意!”朝后方打出手号。
  接着两人交换个眼色,均生出心中异样的感觉,想到的是将来双方难免为敌,此刻却是 合作无间。
  屠奉三、燕飞策骑来到他们两旁,目光自然往敌舰投去。
  后方百多名拓跋鲜卑族战士,纷纷驰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后,士气昂扬。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燕飞死而复生,对他们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励。
  燕飞全神贯注的凝望敌船,忽地虎躯一颤,双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讶然朝他瞧来,旋又释然,猜到他是感应到纪千千。
  只有燕飞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单感应到纪千千,还舆纪千千的心灵再次建立神妙的联系, “看到”北方最令人惊惧的慕容垂。

  纪千千醒转过来,首先想到的是燕飞,就在这一刻,她清楚感觉到燕飞的心灵与她的结 合在一起,且燕飞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声拥被坐起来,睁开美目,映入眼帘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舱窗旁,目光朝颖水东岸望去,神情从容却带点冷漠,闻声朝纪千千瞧过来, 微笑道:“小姐的脸色好看多了,我已解开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将不会再出现先前的情况。”
  纪千千一颗心却在忐忑跳动,慕容垂锐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飞的心灵联系,暗吃 一惊下,“心内的燕飞”立时云散烟消,没法把他留住。
  慕容垂讶道:“小姐因何事忽然变得紧张呢?慕容垂是绝不会伤害小姐和小诗姑娘的。 小姐作客北方,我必会躬尽地主之谊,令小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纪千千勉强压下波动的心情,避开他慑人的目光,垂首轻轻道:“你不正在伤害我吗? 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
  慕容垂缓移脚步,到她床边坐下,细审近在咫尺纪千千的如花玉容,鼻内填满她青春健 康的芳香气息。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我已安排好丰盛的节目招呼小姐,包保 小姐不虚此行,第一站将是位于洛水平原的伟大都会。”
  纪千千娇躯一颤,举目往他望去,失声道:“洛阳?”
  慕容垂微笑点头道:“正是洛阳。”
  接着长身而起,负手回到窗旁,目光扫视右岸远近,续道:“征服边荒集只是我军事行 动的起点,虽然过程比我预想的困难,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里。小姐也勿要对你边荒集的 战友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我慕容垂来说,他们根本未够道行,只是战场上的嫩口儿。”
  纪千千对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隐隐感到慕容垂强掳自己北返的行动,并非如表面般 的简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飞!你在哪里呢?就在这一刻,她再次感觉到燕飞。虽然体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转, 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战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鸣峡伏击船队,那是由此 到泗水最佳的偷袭地点。”
  纪千千登时色变,心神被他的说话硬扯回来,终断了与燕飞心灵的联结,瞪着慕容垂道 :“你在说甚么?”
  慕容垂没有别过头来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轻松的道:“随我来的七千战士,此时该 改变行军路线,离开颖水穿过边荒直扑洛水平原。这支部队将是洛阳之战的奇兵,在敌人最 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纪千千心神剧震,明白过来。
  整个行军行动是个陷阱,而中途改携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计中之计,一切尽在慕容垂算计 中。
  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
  纪千千心湖内波涛汹涌,首次生出绝望的情绪。慕容垂实在太厉害哩!
  难怪他敢视边荒集诸雄如无物。天下间是否有人斗得过他呢?慕容垂从容道:“洛阳将 是我争霸天下的踏脚石,趁此关中大乱之时,洛阳只是孤城一座,难以坚持。”
  纪千千呼吸急促起来,关心的非是洛阳,而是燕飞和边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让 他们猜到我在船上,对吗?”
  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说话确是人生乐事,不用费无谓的唇舌。只要不是疯子,谁都 不敢正面攻击我们北返的部队,只能采取于某点突袭的战略,人数则贵精不贵多。如此确是 防不胜防,因为颖水西岸河滩岸崖处处均是埋伏藏身的好处所,故而我索性让他们有明显的 目标,有更佳的伏击点,当他们以为智谋在握之际,岂知正落入我的掌握里。”
  纪千千色变道:“你狡猾!”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战场上的常规。来救小姐的 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领的人,只要把他们收拾了,荒人将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唉!若非小 姐正处于与我对立的情况,否则不单不会责我用诈,还会为我的奇谋妙计鼓掌喝采。不过终 有一天小姐会改变过来。”
  纪千千肯定地摇头道:“你勿要枉费心机,不如干脆杀了我吧!纪千千是永远不会改变立 场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涌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复原,好好睡一觉吧!小姐离开建康,不是要经历多 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吗?随我慕容垂征北闯南,看着我统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吗?小姐很 快会把边荒集抛诸脑后,比起洛阳、长安,边荒集算甚么一回事。”
  言罢推门去了。
  看着慕容垂轻轻为她关上舱门,一阵强烈的劳累袭上心头。
  纪千千心中高呼千万勿要睡去,偏是力不从心,挨往床头。现在十万火急之事,是把慕 容垂的阴谋传送予燕飞,可惜心力实在损耗过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颓然闭上双目。
  真想爬起来穿窗投进颖水去,可是想起胆小脆弱的小诗,转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听到我心底里的话吗?倏忽间,燕飞又在她心深处出现。
  “蜂鸣峡是个陷阱”。
  传出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人人摸不着头脑地盯着燕飞,如非燕飞数次打手势阻止他们发问,他们定会问个清楚明 白。
  燕飞脸色忽晴忽暗,眉头深锁。
  忽然叹道:“我们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无不是智谋过人之士,却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后, 为何忽然有这么一句话。
  慕容战道:“是否再感应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飞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直到此刻,他仍不愿让人晓得自己和纪千千有心灵相 通的异能,特别是屠奉三或慕容战这些爱慕纪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离接近的关系,他和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灵的接触更要 立体和清晰。他不单“看”到慕容垂,还听到他的说话。虽是时断时续,但已让他把零碎的 说话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时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没有纪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结果会是他们一败涂地,不过现在或仍有挽回败局的 少许机会。
  屠奉三紧张的道:“慕容当家说对了吗?”
  燕飞收摄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仪也忍不住问道:“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你怎会忽然知道?”
  燕飞面对最难解释的问题,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否则没法说服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后 道:“这或者叫福至心灵。盛名之下无虚士,慕容垂能纵横北方从未遇上敌手,当然有他的 一套本领。看!这三艘船灯火刻意亮着,隔数里仍可清楚看见,摆明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惹我们怀疑千千确在船上。撇开我的奇妙感应不谈,因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会相信我有此能 耐。换过是你们,会怎么办呢?”
  慕容战点头道:“当然不理是否空船计,总之绝不容这三艘船离开边荒。”
  屠奉三神色凝重地点头道:“燕兄所言有理。我们根本无战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狭窄 险急的蜂鸣峡拦截这三条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呜峡两岸布下伏兵,可将我们一网打尽。”
  拓跋仪一震道:“此计既毒又绝,我刚才还在想既有充裕时间,何不尽用三千二百战士, 便更十拿九稳,可操胜券。”
  慕容战皱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军远远落在后方,黄河帮的人又要守卫边荒集和两 座木寨,凭甚麽来对付我们最精锐的荒人联军呢?”
  燕飞一字一字缓缓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里恭候我们的将是由慕容宝率领以万计的 部队。”
  三人为之色变。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岂非杀鸡用牛刀吗?”
  燕飞叹道:“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直觉,攻打边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 个目标将是洛阳。这三艘船是引开我们主力大军的手段,在颖水西岸行军的部队,现在应已 改变方向,从边荒直扑洛阳。”
  慕容战剧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边荒秘密行军,到兵临城下,洛阳的守将方会知道。”
  三人均明白他震骇的原因,苻坚早已日暮途穷,关中将成为慕容战族人和姚苌的天下, 慕容垂的行动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一旦让慕容垂攻占洛阳,关中危矣。
  拓跋仪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燕飞暗幸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直觉”,答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蜂鸣峡前把千千救 回来,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后再作打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明了没有地理形势的配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二章 只争朝夕

  刘裕呆看着何无忌带进来的客人,完全猜不到对方是谁,其身形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裕敢肯定和对方并不稔熟,否则虽是从头到脚被斗篷宽袍包裹遮蔽,以他北府兵首席斥候 的眼力,仍可从此人的步姿把对方认出来。
  神秘的客人向谢玄施礼,其目光似在斗篷深暗处注视站起来迎客的刘裕,但没有说话。
  谢玄的亲兵头子何无忌正要告退,安坐主位的谢玄轻描淡写的道:“无忌留下!坐!”
  何无忌现出错愕的神色,与客人坐往刘裕对面的太师椅,居客人下首。
  只从坐姿便可看出谢玄和谢安的分别,后者仍保持高门大族推崇的跪坐,而谢玄却接纳 胡风的坐法,显示出他革新的精神和务实的作风。
  谢玄向客人道:“这处全是自己人,文清不用有顾忌。”
  刘裕从“文清”联想到大江帮江海流的爱女江文清的一刻,对方正拉下斗篷,如云秀发 写意地披散下来,现出如花玉容。
  刘裕失声道:“宋孟齐!”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着他,平静地道:“刘兄你好!”
  何无忌应是首次得睹她的真面目,看得目不转睛,为她的美丽震摄。
  谢玄道:“文清一向爱作男装打扮,且有一套扮作男儿的功法,小裕给文清骗倒,绝不 稀奇。”
  江文清歉然道:“刘兄请见谅。”
  刘裕明白过来,谢玄是从江文清处得悉自己的事,所以再不责难他。忍不住问道:“令 尊……”
  江文清神情一黯,垂首轻轻道:“先父已于五天前辞世。”
  刘裕叹道:“是否聂天还做的?”
  江文清微微点头。
  谢玄道:“文清今早到广陵找我,使我弄清楚边荒集失陷前后的情况。小裕的报告太粗 疏哩!为何不把以身犯险,故意引屠奉三一伙人追杀你的计谋说出来。当遇上江帮主时,小 裕曾力劝江帮主弃舟登陆,奇袭孙恩,只是不被采纳。如此关键的过程,小裕亦只字不提, 令我误以为小裕是贪生怕死之徒。告诉我!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刘裕听得百感交集,惨然道:“比起燕飞他们誓死力抗南北大军的夹攻,这些算甚么一 回事。唉!玄帅明鉴,我一直为离开边荒集致不能与边荒集的兄弟共生死而内疚,所以不愿 提起这些事。”
  他漏了说出来的是王淡真对他的影响,令他心灰意冷,失去生趣,故自暴自弃。
  江文清抬头朝刘裕瞧来,道:“谁会认为刘兄是懦夫呢?只可惜被屠奉三看破刘兄的计 谋,故采借刀杀人之计,把消息泄露给孙恩。孙恩遂利用这消息怂恿任遥出手,乘机除去任 遥。”
  刘裕愕然道:“文清小姐怎会如此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江文清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因为屠奉三的副手阴奇一直与我并肩在河上与黄河 帮缠战,直至黄河帮决水灌边荒集,我们借水势欲重返边荒集,岂知黄河帮又截断水流,我 们只好驱船回南方。”
  刘裕问道:“阴奇究竟是生是死?”
  江文清道:“阴奇与我在抵达颖口前分手,他潜回边荒去探察屠奉三的生死,我则赶回去 见爹,看看可否反攻边荒集。唉!幸好如此,方见到爹的最后一面。”
  接着又道:“三天前,我已与阴奇重新建立联系。”
  谢玄道:“文清正为此来见我,小裕你明白吗?”
  刘裕心中填满炽热的情绪,对王淡真的愁思担心大幅减轻,又感到何无忌正不住打量他。 点头道:“小裕明白。”
  谢玄沉声道:“我们今天在这里说的话,绝不可以传人第五人的耳内。”
  何无忌一震朝谢玄瞧去。
  谢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无忌若认为没法守秘密,可以立即离开。”
  何无忌往前跪倒,断然道:“无忌誓死为玄帅守口如瓶。”
  谢玄满意道:“起来!我没有看错你。”
  何无忌回归座位,显然对谢玄视他为心腹非常感动。
  刘裕暗呼厉害,谢玄这一着耍得很漂亮,轻描淡写下已令何无忌受宠若惊,也令他生出 与自己同一阵线的感觉。
  原本与何无忌疏离和带点敌意的关系,忽然变得密切起来,因他们将共享同一个秘密。 虽然刘裕仍不晓得谢玄接着会说出甚么须保密的事来。
  谢玄向江文清微一点头,刘裕和何无忌晓得她即要发话,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在何无忌眼中,江文清虽然身分特殊,且是位美丽的异性,感受却远没有刘裕般深刻, 因为刘裕曾领教她扮作宋孟齐时的灵奇变化,而直至此刻他仍有些儿没法把她们视作同一个 人。
  此时此刻的江文清神色平静,刘裕却清楚从她一对清澈的眸神看到她内心隐藏着不为人 知的痛苦。
  书斋内的气氛沉着凝重,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对刘裕来说,更是一生人中最难捱的一夜。不过江文清的现身,确令他不由自主作出反省。比对起江文清的帮破家亡,自己的苦难确不算甚么一回事。
  事实上直到此刻,他仍有点怀疑王淡真对他的爱,没法弄清楚她钟情自己究竟有多少是 因为对谢玄的崇慕,或因纪千千遁往边荒集的行为所引发,又或是为逃避家族买卖式的婚姻, 故而不顾一切投入他这位救星的怀抱里。
  江文清道:“今次边荒集之战,我们大江帮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没法保持一向的业务, 所以我已下令暂时揠旗息鼓,避过两湖帮的追击。”
  何无忌和刘裕你眼望我眼,到江文清说出此番话,方晓得大江帮受挫如此深重,至乎无 力与两湖帮正面对抗。
  谢玄点头道:“这不失为眼前最佳策略,大江帮因边荒集之失而帮亡,亦可因边荒集而 再次兴盛。”
  刘裕和何无忌明白过来,江文清来找谢玄,不但要向谢玄投诚,更是要借谢玄之力重夺边 荒集。
  而边荒集已成大江帮唯一的避难所,大江再没有他们藏身之所。
  何无忌道:“南郡公怎肯坐视两湖帮扩张势力呢?”
  江文清沉声道:“此正是文清今趟来拜见玄帅的主要原因,聂天还已与桓玄秘密结盟, 由两湖帮取代我帮。”
  何无忌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桓玄舆两湖帮一向势如水火,两不相容。而现在最没有可 能的事,竟已发生。
  谢玄叹道:“孙恩低估了聂天还,我则是低估了桓玄。此着对桓聂二人均是有利无害, 聂天还可趁此方便接收大江帮的业务,桓玄则可以放任聂天还以削弱扬州的经济和贸易。”
  荆州占有大江上游之利,等若控制着建康最主要水运的命脉,桓玄不用出手,便可以影 响建康,朝廷问罪时可把一切问题推在聂天还身上。
  本来的均衡已被摧毁。
  何无忌色变道:“竟有此事?”
  谢玄朝刘裕瞧来,道:“小裕对此事有甚麽看法?”
  刘裕苦笑道:“桓玄下一步将是从孙恩手内夺取边荒集的控制权,且不用亲自出手,只 须全力支持聂天还便成。”
  谢玄欣然道:“小裕的看法与文清不谋而合。荆扬之争,不但在乎大江的控制权,还须 看边荒集落入谁的手上。如若聂天还成功,建康危矣!”
  刘裕感到江文清和何无忌均朝他打量,晓得他们在惊异他思想的敏捷和独到,心中却没 有丝毫喜意。沉声道:“聂天还能在急流裹勇退,已狠狠打击了孙恩作反的大计,且陷入进 退两难之局。”
  聂天还投靠桓玄,只是权宜之计,以对抗恨其入骨的孙恩。
  又向江文清道:“桓玄的头号手下屠奉三已成边荒集联军的一分子,令小姐的形势更为 不利。”
  江文清淡然道:“幸好事情并不如想象中般恶劣,聂天还与桓玄结盟的事正是由阴奇通 知我。他肯告知我此事,当然是有目的,刘兄可猜到屠奉三的心事吗?”
  刘裕知她在考量自己的才智,道:“屠奉三对桓玄拉拢聂天还显然非常不满,更有被削 权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屠奉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荒人对聂天还的仇视,若他引入聂天还,辛 辛苦苦与荒人建立的关系会一朝丧尽。问题在他仍未到公开反对桓玄的时候,只好暗中请小 姐想办法,务要聂天还永不能踏足边荒集。”
  何无忌瞪大眼睛直望刘裕,好像到此刻方第一次认识刘裕的模样。
  江文清点头道:“刘兄看得很透彻。”
  谢玄恰然道:“屠奉三对桓玄该非死心塌地,个中因由异常微妙,照我和文清的猜测, 他应是如海流叔般,对大司马桓大将军的忽然病殁,生出怀疑。”
  何无忌失声道:“甚么?”
  刘裕开始明白谢玄为何先要各人对会上说过的话守口如瓶,因为若传了出去,将会惹起 轩然大波。
  问道:“朝廷方面有甚么动静呢?”
  谢玄现出个不屑的表情,冷然哂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还以为找到立威的好机会,把 边荒集全揽到身上去,通过皇上来警告我不得插手。哼!以司马道子的好大喜功,现下必是 摩拳擦掌,准备大举进攻边荒集。”
  刘裕摇头道:“孙恩怎会容他放肆呢?”
  何无忌皱眉道:“一天有玄帅在,那轮到孙恩放肆才对。”
  谢玄苦笑道:“若孙恩还把我放在眼内,就不敢沾边荒集半点边儿。不过我会教他因边 荒集而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且更会因边荒集而输得一塌糊涂。”
  转向何无忌道:“无忌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挑刘裕作继承人,因他比我更优胜处是他并 没有高门大族的沉重枷锁,像荒人般放纵和狠辣大瞻。告诉我,北府兵内尚有何人及得上他? 安公是绝不会看错人的。他看中燕飞和刘裕,正因他们是南方未来的希望。所以我要你全力 协助他,以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但若你有丝毫怀疑,可以坦白说出来,我绝不会迫你去作 不情愿的事。”
  江文清一对美眸立即亮起来,晓得谢玄已成竹在胸,拟定好收复边荒集的全盘策略,所 以迫何无忌表态。心中不由涌起对伟人般的崇敬,而刘裕正是谢玄手上最厉害的一着。
  何无忌双目神光电射,先毫不犹豫迎上谢玄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接着朝刘裕投去,肃容 道:“刘大人是我记忆中首位能和玄帅畅谈军事的人。其它人总要请玄帅反复解说,方才明 白,令人感到不够痛快。可是刚才我听你们闲聊般的对答,却大感爽脆。刘大人的才智,无 忌确是自愧不如。”
  接着向谢玄下跪道:“玄帅的吩咐,就是我头上的圣旨。更晓得玄帅是爱护无忌,指点 无忌一条明路。无忌愿誓死效忠玄帅所指定的任何人。”
  刘裕和江文清均晓得这是必然的结果,自淝水之战后,北府兵已当了谢玄是神而不是凡 人。
  谢玄朝刘裕微一点头,暗示他该说几句话安抚何无忌,建立初步的关系。
  刘裕抢前扶起何无忌道:“你这么看得起我刘裕,我真是受之有愧。大家以后就是兄弟,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何无忌见他给足自己面子,大感受落,欣然道:“请刘大人多些提点无忌。”
  二人重新坐好后,谢玄向江文清道:“文清有否听到我受伤休养的消息?”
  江文清点头道:“外面传得很厉害,据闻谣言是由天师道散播的。”
  谢玄微笑道:“文清因何指这是谣言而非事实?”
  江文清大吃一惊道:“可是我没法从玄帅身上察觉到半丁点儿伤势?”
  谢玄向何无忌道:“这方面无忌知道得最清楚。”
  何无忌现出不解的神色,道:“玄帅自今午开始,却像大有起色,令我们人人暗中欢喜, 只是不敢说出来。咦!刘大人的面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江文清早注意到刘裕神情古怪,好像羞惭得无地自容,悔疚交集的样子。只是以她的慧 黠,仍没法明白其背后的原因。
  谢玄叹道:“小裕将来的成就,必不在我谢玄之下。”
  江文清和何无忌一头雾水地瞪着两人。
  谢玄微笑道:“小裕不用自责,此事与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整个形势的变化,令 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我谢玄纵是死,也要死得有意义。”
  今次轮到江文清和何无忌听出不妥当处,且清楚与谢玄的生死有关,无不心神剧震。
  谢玄盯着口唇颤动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的刘裕,思索道:“我似乎从未告诉过你,我从 佛门处得传一种能摧发生命潜力的秘术,可把任何伤势压下,佛门名之为“普渡”,渡己以 渡人。”
  刘裕惨然道:“玄帅确没告诉过我,我是从玄帅可忽然预知自己命不过百天之数,又忽 然回复往日的神采,而生出怀疑。”
  江文清和何无忌容色大变,明白过来。他们怎都没猜到谢玄的伤势严重至如此地步。谢 玄若去,肯定南方大乱,而谢玄现在正是安排后事。
  不知是谁先起立跪倒,眨眼间三人全跪在谢玄膝前,非如此不足表现对谢玄的敬慕和渲 泄心中的震撼悲愤。
  谢玄长笑道:“生生死死,我谢玄丝毫不放在心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族的担子。 我谢家为南朝衣冠之首,也使我们在任何乱事中首当其冲,避无可避。”
  刘裕热泪盈眶道:“只要我刘裕有一口气在,必全力维护谢家。”
  谢玄摇头道:“这是另一件让我担心的事,一天小裕未成北府兵之首,绝不可插手管我谢 家的事,否则必遭横祸。现在眼前当务之急,是收复边荒集。我暂时停止你在军中所有职务, 让你回复自由之身,好与文清全力合作,并将此安排知会北府所有将领。同时我会亲身送二 叔遗体回建康安葬,以此镇着司马道子、桓玄、孙恩和聂天还之辈。当边荒集成为你的后援, 你将变得有本钱与任何人周旋。一切要看你本身的奋发和努力,而无忌将会在军里作你的呼 应。在我大去之前,谢某会尽力为你铺好前路。去吧!”
  刘裕重重向谢玄叩三个响头,偕江文清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三章 建立互信
 
  燕飞、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四人立在颖水东岸一处较高的岸崖,静待慕容垂的船队。 急赶个把时辰后,始觅得此处较为理想的伏击点。
  不过他们只有一次伏击的机会,因为上游五里处便是蜂鸣峡,再没有时间安排另一趟的 袭击,且再没有出奇制胜的优势。明刀明枪下,他们是绝无机会的。
  燕飞等虽是边荒集最顶尖的高手,可是慕容垂的亲兵团名著北方,特别是被称为“八杰” 的亲兵头领们,均是慕容垂族内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坐阵的是与孙恩、竺法庆等齐名的慕容垂。
  慕容战叹道:“慕容垂确是狡猾,在到北寨前,船队靠东岸行驶,摆明猜到我们埋伏于 西岸。而再从北寨开出,却靠西岸而行,完全掌握到我们追赶他们的路线。”
  拓跋仪审视河道点头道:“这截颖河宽达三十多丈,若没有辅助,没有人能飞越如此远 的距离,只是这一关,已很难克服。”
  慕容战苦笑道:“这仍非最大的问题,最危险是对方灯火通明,只要敌人提起精神,瞪 大眼睛,定可发觉我们从天而降,只要弯弓射箭,即可置我们于死地,偷袭也再不成其偷袭, 而是供敌人练靶。”
  屠奉三沉吟道:“从水裹进攻又如何?只要有人在水裹托我一把,对方舰身又不高,我 有把握窜到甲板上去。”
  慕容战道:“若对方有高手在船头监察水面的情况,肯定可先一步发现我们埋伏在水底, 那比在空中更难抵挡敌人的强弓劲箭。”
  屠奉三断然道:“既然没法偷袭,我们便来个明攻,立即赶制木筏,于河道弯位处偷袭, 看看谁的刀子够快。”
  众人目光落在燕飞身上,看他是否同意。
  燕飞沉声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晓得慕容垂把千千藏在哪一艘船上,而我更有把握 可于登船后察觉千千主婢二人的位置。假设我们的行动能快若惊雷,且有人为我牵制慕容垂, 我有信心带千千和诗诗安全登上西岸,若有接应,肯定可逃离慕容垂的魔掌。”
  屠奉三欣然道:“听燕兄的语气,便知燕兄对突袭之法成竹在胸,请燕兄指点。”
  此时手下来报,在上游里许处发现敌人的前哨阵地。
  拓跋仪暗抹一把冷汗道:“幸好小飞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料到蜂鸣峡是个陷阱, 否则我们必然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慕容战忧心重重的道:“如此说慕容垂下一步将是进攻洛阳,我要立即使人飞骑知会关 中的族人。”
  屠奉三道:“通知了又如何?你的族人正与苻坚作最后的斗争,根本无力理会关外的事。 何况洛阳仍在苻坚手上,若我是苻坚派守洛阳的人,见大势已去,明智选择便是开城投降, 或许还可以在新燕国当上一官半职,风风光光的活下去。”
  拓跋仪道:“在我们来说,唯一抗衡慕容垂的方法,是光复边荒集,断去他的财资粮路。”
  慕容战重重叹一口气,朝燕飞瞧去,沉声道:“我们该如何行动?”

  风帆从广陵开出,逆水西上。
  江文清领刘裕坐上的并非易被认出的双头船,而是一艘式样普通的客货船。不过刘裕却 看出其外形只是为掩人耳目,实际上此船性能极佳,操舟的十多名汉子均是水道的高手,且 人人武功高强,显示大江帮虽受重挫,仍有反击之力。
  他并不是单从这十多人的强弱而作出如此判断,而是从众人沉着和不屈的眼神,看出大 江帮矢志复兴的精神。
  就像他刘裕,在谢玄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感染下,已回复雄心壮志,暂且撇下儿女私情, 全心全意投进收复边荒集的重任里去。
  谢玄此招极之高明,等若改变了他的北府兵身份,成为大江帮的一分子。如若成功夺回 边荒集,大江帮将变成他的伙伴,假设他能进一步登上北府兵统领之位,大江帮会为他卖命, 因为江文清将不可能有更佳的选择。
  江文清来到他身旁,低声道:“你的好朋友燕飞挑战孙恩,一去无踪,应是凶多吉少, 不过玄帅却持相反的看法。”
  刘裕朝她瞧去,从侧面的角度看,她的轮廓清楚分明,有如刀削,确令人生出百看不厌 的感觉,充满英气。特别是她乌黑的眸珠闪闪有神,像在黑夜闪亮的珍奇宝石,散射出智慧 的光芒,非常动人。
  他差点脱口说出任青媞告诉他的事实,幸好悬崖勒马,否则便不知该如何解释。深思后 道:“我曾和燕飞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是福大命大的奇人,所以我同意玄帅的瞧法,而 绝不是一厢情愿的主观愿望。”
  江文清叹道:“我也希望燕飞吉人天相,失去了他,对我们是大损失。”
  刘裕晓得她认定燕飞已死,岔开话题问道:“我们边荒集众兄弟情况如何呢?”
  江文清道:“在战争开始前,千千先令过客旅人和老弱妇孺离开边荒集,然后又把大批 妇女送往小谷,直接投入战斗的荒人只在万许之数。边荒集失陷之际,约四千多荒人突围逃 去,而千千仍苦守夜窝子至天明,方率余下的六千多人投降,并施展出她举世无双的外交手 腕,说服敌方不杀一人。”
  接着声音提高少许地道:“纪千千早为各人定下种种应变之计,所以当那四千多人逃出 去后,依约定遁往巫女丘原,在那裹重整阵脚。屠奉三、慕容战、拓跋仪三人没有受伤外,其 它领袖如呼雷方等都受伤颇重,令他们不敢妄动。幸好慕容垂和孙恩均没有空暇于边荒集逗 留,所以她派阴奇来联络我,连手反攻。”
  刘裕沉吟片刻,道:“他们该不会同意你来找我们北府兵。”
  江文清坦然道:“这个当然,玄帅亦清楚此点,故只派你来助我,而你刘裕更是荒人唯 一可以接受的北府兵,因为你是燕飞、纪千千和高彦的朋友。”
  刘裕道:“我可以在哪一方面帮上小姐的忙呢?”
  江文清莞尔道:“我以为该由你告诉我才对!我还以为你会有一队北府兵的精锐随行, 怎想到竟只是你单枪匹马?”
  刘裕心想原来如此,自己当然不能丢了谢玄智帅的威名。道:“小姐可知有一条秘道, 可让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边荒集去?”
  江文清动容道:“此事有多少人晓得?”
  刘裕道:“此为高彦往来边荒集的秘密通道,后来燕飞领我由此道进入边荒集,所以联 军若要反攻边荒集,非是没有可能的。照我估计,慕容垂一方对秘道并不知情。”
  江文清苦笑道:“高彦也像燕飞般失踪了。”
  刘裕愕然道:“甚么?”
  江文清把高彦一去无踪的事扼要说清,然后道:“纵然慕容垂和孙恩各自率师离开,两 方仍会留下重兵镇守千辛万苦夺回来的边荒集,以应付联军和南北诸势力的反击。刘兄是北府 兵最出色的斥候,我想请刘兄亲走一趟边荒集,当清楚掌握形势后,我们便可以部署反攻。”
  刘裕摇头道:“兵贵神速,我不用到边荒去,也可以猜到整个形势,现在只想先弄清楚 贵方的确实情况。”
  江文清皱眉细看他半响,道:“好吧!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心中猜想的情况?”
  刘裕道:“便由边荒集开始,慕容垂和孙恩不杀投降的荒人,故因千千的手段,更主要 是晓得荒人乃边荒集兴盛的关键,苻坚当日便是因屠杀拓跋族的人,致令荒人离心。所以我 敢保证投降的荒人虽不准离开边荒集,却会得到善待。”
  江文清点头道:“这确是阴奇告诉我的情况,刘兄看得很准。”
  刘裕听她虽然口头上赞许,但语调平淡,显然并不认为猜中与否是甚麽一回事。心忖若 不显点手段,对方绝不会当自己是个人物。
  谢玄派自己协助江文清收复边荒集,可说是对他刘裕的一个考验,不单代表谢玄对大江 帮的支持,更予自己机会与大江帮建立紧密的伙伴关系。将来若能成功掌北府兵的兵权,大 江帮将成为他有力的臂助。
  事实上江文清是别无选择,只好信任谢玄的眼光和他死前百天为刘裕作出的安排。除非 像孙恩或聂天还的公然造反,否则任何帮会都要依附官方的某一势力。大江帮以大江为生计, 更需有势力人士的支持,以前是荆州桓家,现在则是谢玄的继承人刘裕。
  即使强如聂天还,为了接收大江帮的业务,也不得不和桓玄妥协,互相利用。
  边荒集是大江帮最后的希望,失去边荒集,大江帮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刘裕发觉自己愈来愈少想起王淡真,却弄不清楚他是爱她不够深,还是因肩负重任,无 暇分神。
  从容道:“现在边荒集的敌人最担心的是边荒联军的反击,他们忧虑的非是求之不得的 正面硬撼,而是害怕荒人采游击战术,截断他们北方的粮道。”
  江文清点头同意。
  司马道子一方虽力不足以远征边荒集,可是截断边荒集南方的水陆交通却是游刃有余, 如此北方的水陆交通将成为边荒集敌人驻军的命脉。
  由此看去,一天边荒联军在,边荒集休想回复繁荣兴盛。于此可见纪千千命荒人突围逃 生的一着,影响深远,且令胜负未分。
  刘裕续道:“边荒集一役裹,我们边荒联军的舰队全军覆没,再没法控制河道的交通, 这正是联军不得不向小姐求援的理由。可以这麽说,谁能控制颖河,谁便是最终的赢家。”
  江文清定神打量他好一会,道:“我现在开始明白玄帅为何挑选你作继承人,我在得悉 边荒集的形势后,反复推研,方得出刘兄刚才说出的结论。而刘兄却是双目一转,便有答案。 眼前情况清楚明白,即使敌人把边荒集变成洛阳、长安、建康般的坚城,仍只是一座孤城, 没有荒人频密的交易,边荒集只像一个逐渐干涸的池塘,最后没有鱼儿能生存。不过敌人从 边荒掠夺大批牲口和粮食,足可以支持几个月。而我们则不可以长时期地等待下去,刘兄有甚 么好提议呢?”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说要先弄清楚小姐手上的实力。”
  江文清沉默片刻,道:“先父为人谨慎,似早预见有今天的情况出现,五年前于淮水的 支流新娘河的偏辟河湾设立秘密基地,由我二叔江海文主持,也成为我们建造双头船的秘密 基地。二叔是设计战船的出色巧匠,如非这些年来他不断改良战船,我们大江帮肯定没有今 天的成就。”
  刘裕欣然道:“令尊确是高瞻远瞩的水道大豪,不知可动用的战船有多少?又有多少人 可用呢?”
  江文清道:“可以立即开赴战场的双头船有十二艘,战士一千三百人。这是我们仅余的 力量,如若战败,几年内休想回复元气。”
  刘裕喜道:“如此实力,可教任何人料想不到。只要我们能突破司马道子在颖口的封锁 线,便可以驱船直扑边荒集。”
  江文清皱眉道:“我并不把建康水师放在眼内,不过边荒集的敌人会以檑木、铁索或木 栅一类布置封锁河道,配合黄河帮的战船,我们极难应付。”
  此时风帆转入左方支河,望南而下,速度大增。
  离天明尚有个许时辰,对刘裕来说,今夜特别漫长。
  刘裕思索道:“颖水离边荒集二十多里处有一道往西的支流,通往一个小湖,可作为我 们隐藏船队的秘密基地。照我估计,水道若有障碍,也该在离边荒集数里的范围内,否则便 难以与边荒集互相呼应。只要我们转入该处,不但可避敌人耳目,且进可攻退可守。”
  江文清道:“竟然有这么一处好地方,为何没听祝老大提起过呢?”
  刘裕道:“这条河道起始的一段狭窄至仅容一船通过,河床浅窄,只有当河水涨时方可 进入。不过在此段后河道转为深阔,舟行方面再没有任何问题。”
  江文清用心打量他,没有说话。
  刘裕叹道:“小姐是否心中在想,刘裕这小子因急于立功,故虚构出这么一个好地方, 哄我到边荒集去。到时再没法回头,只好孤注一掷陪他到边荒集冒险。对吗?”
  江文清“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原来你是个有趣的人。”
  她显露出女性娇美的一面,看得刘裕眼前一亮,愈发忘掉她“宋孟齐”的形象。
  江文清续道:“我脑中确闪过你所说的念头,不过最后想到你不但是玄帅千挑万选的人, 更是燕飞的生死之交。若连你都不能信任,还可以信何人呢?”
  刘裕知她仍未尽信自己,正容道:“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江文清微嗔道:“好哩!我就相信你吧!问题在只有水涨时,方可以驶入此隐蔽的支流, 水浅时怎麽办?又或进入后始水退,我们岂非困死在那里?”
  刘裕仰望夜空,信心十足的道:“论观天之术,我极可能是北府第一人。现在正值雨季 来临,看天色数天内必有一场大雨,只要我们立即起程,说不定可趁大雨闯过颖口。至于如 何在暴雨逆急流而上,便要看小姐的本领。”
  江文清傲然道:“我们的双头船是天下性能最佳的战船,我们办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办 得到。”
  刘裕道:“如此我们将大有胜算。当藏身小湖后,我们可密切监视颖河的动静。最好是 让司马道子或聂天还打头阵,我们则在旁捡便宜。”
  江文清精神大振道:“刘兄几句话解决了令我们忧虑的众多问题,更明白你所谓兵贵神 速的意思。只要我们再和边荒联军取得联系,便可以让敌人尝到南北夹攻的滋味。”
  刘裕道:“我唯一担心的是桓玄,不单因他是玄帅最顾忌的人,更因他与屠奉三的关系。 屠奉三虽然不满他,但仍未到敢公然背叛他的地步,屠奉三更不得不为在荆州的亲族着想。 以桓玄的为人,绝不肯放过取得边荒集的机会。”
  江文清道:“必要时我们只好先下手为强,除去屠奉三。”
  刘裕点头道:“只好如此。”
  风帆转过河弯,眼前景象豁然开阔,前方出现一座大湖,湖岸泊满大小舰船和渔舟。
  刘裕心中立志,他将会从大江帮此秘密基地,展开他统一天下的大业,以报答谢玄知遇 之恩。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想到这里,心内至深处泛起王淡真的花容。

第四章 生离死别
   
  燕飞于自己的灵觉有进一步的了解。
  对纪千千的感应,大概可分为肉身的感应和精神的感应。前者近乎一种灵锐的触感,受 到距离的限制,就像犬只可凭气味寻人,他则凭异乎常人的触感察觉到纪千千肉身的所在。 奇怪的是这种触感只对纪千千有效,例如他便没法在这时刻,感应到慕容垂或任何其它人的 位置。
  可能因为他和纪千千的热恋,令他们之间建立起微妙的联系。
  精神的联系虽然会因距离远近而递减或增加,基本上并不受距离的限制,那是心灵的连 结,受到双方精神状态直接的影响,且非常损耗心力。以心传心是有代价的。
  燕飞金丹大法全面展开,精气神不住提升,凝视在下游逐渐清晰的三点光芒。
  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亦蓄势以待,静候敌人经过脚下河道的关键时刻。
  假若一击不中,他们不单要坐看慕容垂带纪千千主婢离开边荒,可能还要赔上性命。
  百多名拓跋族的战士伏在岸旁弯弓搭箭,准备对敌舰迎头痛击。
  在燕飞四人身后十多步处有四名战士,每人手上提着一截粗如手臂、长约两尺的树干, 摆出投掷的姿态。
  此时三艘敌舰已清晰可见,借风力和桨力迅速接近。敌船靠贴西岸行驶,如此纵然驶过 伏击点,最近的距离也在三十丈开外。
  以燕飞的本领,即使从高处跃下,横跨十多丈的空间已非常了不起,三十多丈是想也不 用想。
  幸好他们有御空而行的飞行工具,就是燕飞没办法可想下想出来的“飞木”。
  他们经过反复练习,在手力身法各方面加以改良,证实是可行之计。
  屠奉三向身后四名持“飞木”的战士打出手势,着他们运功蓄势。任何错失,其后果都 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敌舰迅速接近,四人同时蹲下身子,防范在船上灯火照耀下,被敌人先一步察觉他们的 存在。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慕容垂肯定猜不到于蜂鸣峡布下的天罗地网被看破,伏击是在蜂鸣 峡前进行。
  敌舰不住接近。
  燕飞沉声道:“仍是中间那条船。”
  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登船后随机应变,燕飞你甚么都不用理会,只管救人。”
  拓跋仪插话道:“即使我们有人被杀,也不要理会。”
  屠奉三双目精芒闪烁,道:“我们会于最短的时间内,造成对方重大的伤亡。”
  慕容战冷然道:“来哩!”
  领头的船驶至眼下。
  拓跋仪打出手势。
  四人同时弹起,后方战士运力掷出木干,准确无误地横飞至四人脚下,他们齐探右足, 踏上飞木,像仙人乘云般移离崖岸,往位于中间正逆水驶上来的敌舰腾空而去,快如流星。
  众战士百多支劲箭投空射去,把三艘船笼罩其中,目标不是敌人,而是对方挂遍全船的 风灯。
  燕飞一方面提气轻身,另一方面把真气输入飞木去,登时超前而出,领头往目标敌舰投 去。
  迅忽间他们横过二十多丈的空间,驾临敌舰右舷上方七、八丈处。
  灯火倏灭。
  风灯纷被射中,光芒骤减。
  敌人未及反击,第二轮劲箭已往三艘敌舰射去,目标再不是灯火而是人。
  燕飞一声长啸,脚下用劲,飞木变成暗器,朝正惊觉抬头朝自己瞧来的敌人没头没脑的撞 去。
  “铿”!
  蝶恋花出鞘,化作芒团,游走全身地往甲板上的敌人投去。
  慕容战等三人先后射出飞木,追在燕飞身后投下敌舰。
  成功失败,将在眨眼间的高速内决定。
  各人均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铮铮纵纵”,兵器交击声不绝如缕,燕飞落在船首处,硬把三敌震开,还重创对方一 人。
  心中大懔,慕容垂亲兵团的实力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强横,他本以为可令三人全体受 伤,却给对方两人险险挡格,只能创伤其中之一。
  燕飞毫不停留,一个翻腾,来到敌舰舱房的上方,同时掌握到整个形势。
  过百敌人正从四处赶来,对付他们四个入侵者。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各自为战,大开杀戒,力图为他制造混乱的有利形势。不过敌 方人人武功高强,且战斗经验丰富,又有组织,纵是如此猝然受袭,仍能奋起顽抗。
  己方战士仍箭如雨下,射往头尾两艘船,以牵制敌人,射出的全是十字头的火箭。
  “何方小儿!竟敢来惹我慕容垂!”
  漫空精芒,往正落下的燕飞射来。
  天地倏生变化,一切像缓慢下来,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均要付出比先前多上数倍的真 气,方能保持流畅和连续。
  慕容垂的北霸枪已把他燕飞锁准,不愧为胡族的第二高手,纵然在如此混乱的形势里, 仍能丝毫无误地掌握他们突袭救人的战略,看破是由燕飞入舱救人,使他们拟定由屠奉三紧 缠慕容垂的计划落空。
  慕容垂的一枪是不能不挡,可是如若给慕容垂缠上,慕容垂的亲卫高手一旦守稳阵脚, 他们将没有人能生离颖水。
  成功的唯一方法,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劫人逃走。
  无数精芒,暴雨般从船尾方向冲击而来,威武如天神的慕容垂头上黑发根根竖舞,额上 钢箍闪闪生光,全身衣衫飘扬,确有力拔山河的慑人气势。
  随着他迅速的接近,压力愈是沉重。若换过金丹大法初成之前,能否招架得住他如此毫 无保留的全力一击,仍是未知之数。
  蝶恋花化作一道彩虹般的异芒,剑啸声填满船上的空间,破空向北霸枪迎去。
  暴喝声有如惊雷般在枪剑交击前于左舷处响起,屠奉三斜标而起,左肩和右足正淌着鲜 血,显示他是拼着受伤从敌人的重围脱身,以拦截慕容垂,从而也可见战况的激烈和凶险。
  果然燕飞感到压力大减,以慕容垂之能,也不得不留下几分余力,应付屠奉三的夺命剑。
  四周叱喝连声,数道人影窜上半空,分别追击燕飞和屠奉三,不过都慢了一线,看身手 该是八杰级的亲卫高手。
  颖河杀气弥漫,战火遍处。
  前后两艘船均多处起火,三艘舰船仍继续行驶,力图远离岸上箭矢的严重威胁。
  一切迅快至没人有余暇去思索。
  “当”!
  蝶恋花变化三次,成功砍中北霸枪枪锋。
  一股强大至使人撕心裂肺的劲气沿剑入侵,燕飞暗叫侥幸,如非屠奉三拼死从旁截击,让 功力不在孙恩之下的慕容垂用足全力,肯定可把自己震返船头,而他们的救人大计将告冰消 瓦解。
  “飕!飕!”
  两枝长枪从船头方向往他掷来,劲道十足,直取他背心要害,时间拿捏得无懈可击,只要 他被慕容垂一枪击得往后抛退,两枪将同时贯背而入。
  燕飞在平时情况下,肯定有足够实力化解慕容垂入侵的气劲,只须循势后退,再运功化 解,落地前可回复过来。
  现在的形势却绝不容许他这般做,在他澄如明镜的灵台更现出救千千主婢的唯一契机, 错过了将永远错失机会。
  燕飞猛地喷出口鲜血,体内真气与慕容垂入侵的真气在体内经脉硬拼一记,虽强把慕容 垂的气功硬排出体外,其震荡力亦令他立即负伤。
  同时他不往后移、反往下堕,蝶恋花施出精妙绝伦的剑式,挑上刺空的两把长枪,带得 两枪加速改向往被震退的慕容垂投去。
  足着舱顶时,燕飞整个人扑附过去,然后似游鱼般滑至舱顶边缘处,几乎是贴着船舱的 外壁滑下去,投往他感应到千千所在处的舱窗。
  仍在凌空当儿的慕容垂看得双目差些儿喷火,却是无从拦截,因为前方不单有两枪破空 刺来,最要命是屠奉三正人剑合一,不顾生死的狂攻而至。即使在单对单的情况下,要应付 屠奉三凌厉老辣的剑法已不是易事,何况刚与燕飞全力硬拼,体内血气未复,更要应付燕飞 借飞枪施袭的奇招。
  慕容垂狂喝一声,使个千斤堕,往下方骤降数尺,方一枪往屠奉三捅去。
  屠奉三横剑挡格,迎上对方含怒出手的一枪,同时发出尖啸,通知慕容战和拓跋仪功成 身退。
  慕容战和拓跋仪均陷入苦战之局,敌方不但身手高强,更进退有序,于站稳阵脚后,发 挥出联战的组织精神和高效率,压力不住增加。处处都是刀光剑影、盾挡矛击,十多个照面下 来,两人已多处负伤,再捱不了多久。
  慕容垂的亲兵团确是名不虚传。
  此时闻得屠奉三的撤退讯号,齐叫来得及时,又齐往右舷方向杀去。
  “当”!
  屠奉三给慕容垂扫得整条握剑的手,从指尖酸麻至胳膀,暗叫厉害,借势往东面河面投 去。
  慕容垂亦被屠奉三功力十足的反震之力,震得落往船尾方向,空有盖世神功,却没法及 时阻截燕飞。
  “砰”!
  燕飞破窗而入,毫不犹豫一把抄起昏睡在床上的纪千千。
  两名敌人破门而入,手上马刀兜头兜脸往他砍来。
  燕飞知道时机稍纵即逝,那敢犹豫,蝶恋花化作重重剑芒,一手挟着纪千千,破入两敌 间刀光中唯一空隙破绽处。
  两敌向房门溅血抛掷,累得在走廊欲冲进来的敌人骇然下避往两旁。
  燕飞人剑合一地踏着敌人尸体冲出,两旁尽是如狼似虎的敌人,兵器齐往他身上招呼, 幸好全慢了一线。
  “砰”!
  燕飞撞破对面的房门。
  房内空无一人,燕飞心中叫苦。
  小诗究竟给关在哪个房间呢?三、四名敌人抢进房内。
  燕飞暗叹一口气,搂着纪千千穿窗而去。
  屠奉三是第一个脱离险境的人,向着十多丈的高空往河面投去。
  岸上的己方战士早蓄势以待,立即掷出另一根飞木,旋转着飞至屠奉三的降落点。屠奉 三心叫来得好,足尖点正飞木,就那麽借力投返东岸。
  接着慕容战和拓跋仪从船舷拔身而起,追在屠奉三后方,两块飞木从崖上投下,让他们 踏足借力,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
  窗框碎裂,燕飞挟着纪千千,活像从舱壁钻出来般,炮弹似的劲射出来。
  崖上战士齐声欢呼。
  倏地“哗啦”水响,欢呼变为惊叫。
  慕容垂带着漫空水珠从河水裹射出来,手持北霸枪拦在燕飞前方。一枪刺出,大有一夫 当关,无人可越雷池半步气吞河狱的威势。
  屠奉三此时刚立足岸崖,以他的老练和冷静,一时也看得目瞪口呆。
  慕容垂竟能于失势的一刻,立即判断出燕飞能救出纪千千,并猜到燕飞的逃走路线,故 由船的另一边投水,再从船底潜到这边来,把燕飞截个正着,并施尽浑身解数,誓要把输去 的连本带利赢回来。
  没有人能向燕飞施援,在这情况下,亦没有人可以插手,更不敢向任何一方发箭,因怕 误伤自己人。
  此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和迅快,没有人来得及作适当的反应。
  谁都确信燕飞已全然落在下风。
  燕飞却是唯一预知慕容垂会从水裹钻出来突袭的人。在破窗而出前,他感觉到水内有一 股熟悉的杀气,清楚掌握到慕容垂正依附在下方的船底处,蓄势待发。
  纪千千的娇躯微颤一下,似是正在回醒。
  燕飞一个动作,纪千千依附到他背上,穿窗平射而去。
  所以当慕容垂在前方离水面丈许处持枪拦截,燕飞是唯一晓得慕容垂将徒劳无功的人。
  燕飞哈哈一笑,单掌拍出,劲气击打水面,就那麽借力改向,疾升四、五丈高。
  慕容垂一枪刺空,真气不继,气得双目喷火的沉回水裹去,激起漫空水花水珠。
  拿着飞木的战士由大惊变为大喜,手中飞木脱手掷出,直奔开始回落的燕飞脚下。
  慕容战和拓跋仪已落在崖上,齐声叱喝吶喊为燕飞打气。
  成功失败,就是看这剎那间的功夫。
  燕飞一手反搂背上的纪千千,回复头上脚下的姿势,右足伸探,准确无误地点往己方掷 来的飞木,惹得崖上爆起另一阵的喝采欢呼。
  “呵”!
  纪千千终于醒来,睁开美眸,不能置信地发觉自己正在燕飞背上,而燕飞则在舰队和崖 岸中间的高空,颖水便在下方由北而南地滚流过边荒。
  燕飞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小诗在哪里?”
  纪千千娇躯剧颤,完全清醒过来,一手搂着燕飞的熊腰,急道:“在后面那艘船上。”
  燕飞道:“我先把你送回岸上去。”
  足尖点在飞木处,内力新生,真气送入纪千千体内。
  纪千千晓得他要把自己掷回崖岸,再去救诗诗,不知是惊是喜时,岸上惊呼四起,屠奉 三的声音大喝道:“小心下方!”
  燕飞也大吃一惊,就在慕容垂没入处,一股水柱卷旋而起,速度惊人至极点,后发先至 地朝他踏飞木的脚斜冲而来。
  今次轮到敌方发出震荡整个河岸上空的喝采声。
  燕飞别无选择,不但无法依计先把纪千千送回岸上,再去救人,且稍有失误,势将堕往 河水里,猛一咬牙,脚下用劲,飞木急旋而下,迎上慕容垂贯满真劲的水柱。
  “蓬”!
  飞木旋转着撞上水柱,登时水花四溅,长达尺许的飞木不停的因破碎而减少,却成功把 水柱破坏,蔚为奇观。
  燕飞同时背着纪千千一个翻腾,往岸崖投去,不过谁都看出他因要分出力道应付慕容垂 的水击,故力道不足,落点离岸崖尚差七、八丈。
  慕容战一手抢过身旁战士的飞木,往水面掷去。
  燕飞往下斜飞,于离水面半丈许处,点往慕容战投来的飞木,正要发力,慕容垂从水内 标射出来,北霸枪直击飞木。
  岸上船上鸦雀无声,人人呼吸顿止,只能头皮发麻地看着两大顶尖高手在河上为争夺纪 千千交锋。
  燕飞人急智生,蝶恋花下扫,先慕容垂一步击中飞木。
  飞木应剑改向往慕容垂面门猛撞过去,而燕飞则借剑劈飞木的些许震力,带着纪千千往 岸崖下的石滩横掠而去。
  慕容垂一声长笑,张口吹出一股劲气,撞得飞木侧飞开去,如影附形的追在燕飞后方半 丈许处,与燕飞一先一后的投往崖岸下的水边乱石。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莫不蓄势以待,只要燕飞能抵达石滩,立即扑下施援,最理想 当然是借围攻之力,杀死慕容垂。
  三艘敌舰借桨力往东岸靠近,舰上敌兵齐弯弓搭箭,以防止慕容战等投往下方石滩。
  形势紧张至极点。
  燕飞心中暗叹,感到慕容垂速度正不住增加,北霸枪已把他锁定,在气机感应下,若自 己只一意逃走,肯定没望踏足实地。忙使个千斤坠,落往在河水冒出来的一块大石处,离石 滩尚有三丈多的距离。
  “当”!
  燕飞反手一剑,重重砍在慕容垂枪头处。
  慕容垂借力横飞,投往上游丈许处另一方 从水里冒出来的巨石上,枪尖遥指燕飞。一时 成对峙之局。
  仍然没有人能插手战局。
  燕飞双足稳立石上,另一手搂着纪千千,让她立好。
  决战一触即发,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息。
  纪千千别头瞥一眼载着小诗那艘战船,俏脸现出坚决的神情。娇呼道:“不要打哩!”
  人人均为之愕然,只有慕容垂和燕飞明白她这句话的含意。
  慕容垂脸上现出羞惭之色,把北霸枪收往背后,叹道:“以这样的方式令小姐留下,实 是情非得已,希望小姐体谅战争从来都是不择手段,胜者为王。”
  慕容战等明白过来,知道问题出在小诗身上。
  燕飞的蝶恋花无力地下垂,他呆瞧着纪千千,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纪千千现出凄然欲绝的神色,凑到燕飞耳旁轻轻道:“不论你们谁胜谁负,对千千均是 难以承受的打击。你死了,千千不能独活,可是若死的是慕容垂,他的手下定会杀诗诗泄愤。 诗诗现在肯定给吓死哩!只有我回去才能保护她。”
  燕飞平复下来,木然点头。
  纪千千续道:“先收复边荒集,再来救我。若天下间有一个人能击败慕容垂,那个人就是 你燕飞,因为我是你最佳的探子。我们的身体虽然分开,可是我们的心却永远亲密地连接起 来。燕郎,你千万要振作起来,那我们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千千去哩!”
  说罢腾身而起,投往只在三丈许外最接近的战舰。
  慕容垂收回投向纪千千背影的目光,点头道:“燕飞你不负边荒集第一剑手的威名,希 望将来还有领教尊驾剑术的机会。”
  一声长啸,追在纪千千身后去了。

第五章 反攻大计
 
  巫女丘原的边缘区域,在黎明前的暗黑裹,以燕飞、屠奉三等为首的百多名边荒战士,终 于勒马停下,让马儿好好休息喝水。
  众战士人人无精打采,士气低落至极点。
  劫走纪千千主婢的是北方拥有最强大实力的霸主慕容垂,谁都禁不住生出永远失去纪千 千的无奈和窝囊感觉;也更崇拜纪千千,被她为小婢自我牺牲的伟大行为,深深打动,亦因 而更添失去她的沮丧。
  即使以屠奉三的沉狠,也生出被慕容垂压下去的失意。对慕容垂来说,边荒之战只是整 个统一天下的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起点,下一个目标是洛阳。这是多麽了不起的构想。事实上 他们一直被慕容垂的惊人手段牵着鼻子走。如非被燕飞福至心灵地识破慕容垂的毒计,他们 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到巫女丘原来。
  燕飞领着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走上一座小丘,远眺北方。
  燕飞道:“我定会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否则永不罢休。诸位不一定要陪我去冒险, 刚才各位亲睹慕容垂的绝世奇功,也试出他的亲兵团名不虚传,当明白我说的乃肺腑之言。”
  慕容战断然道:“为了千千,生死再无关痛痒。我决定陪燕兄与慕容垂周旋到底。”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垂可不单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能征服天下的大军。要救回千千,必 须击垮他的无敌兵团。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微不足道的匹夫之勇。所以我们须先 收复边荒集,建立起一支边荒劲旅,方有挑战慕容垂的资格。”
  拓跋仪接道:“这根本不是肯否陪你去冒险的问题,而是别无选择。千千已成我们边荒 集的精神领袖,慕容垂把她劫走,便是我们的公敌。且一天我们不击垮慕容垂,我们休想有 好日子过。我完全赞同屠当家的说法,先收复边荒集,抹掉慕容垂征服天下踏出来的第一步。”
  他表面虽没有一字提及拓跋族,但燕飞却清楚掌握到拓跋仪传达的讯息,与慕容垂的公 开冲突是无可回避,此关系到拓跋族的生死存亡。而目前他们唯一可办到的事,就是收复边 荒集。
  拓跋仪又道:“救回纪千千再不是个人的事,而是代表着边荒集的荣辱。失去纪千千的 边荒集,再不是边荒集。”
  燕飞欣然道:“好!就让我们先把边荒集夺回来。”
  慕容战道:“现在我们可供战斗的勇士有三千二百五十余人,经过十多天的养息,伤者 该已痊愈。支持我们的荒人或散布东西两边,或失陷于边荒集成为俘虏,如我们能好好利用, 我们的能力足以摧毁驻守边荒集的敌人。”
  转向屠奉三道:“你不是说过心内已拟定收复边荒集的全盘大计吗?”
  屠奉三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弱点,是失去对颖水的控制权,所以没法截断边荒集的粮 道。幸好我们已与大江帮建立联系,只要他们的舰队开至,且有我们在陆上呼应,该可重夺 颖水的控制权。”
  拓跋仪道:“边荒集以铁士心、徐道覆等为首的敌人有过万之众,铁士心等更非省油的 灯,纵然有大江帮来援,敌人实力仍在我们之上。”
  众人都同意他的猜测,慕容垂既去,孙恩的离开也是早晚的事。慕容垂带走七千战士, 留下来的黄河帮众和燕国战士在五千至七千人间。可以推想天师军留在边荒集的军队亦是同 样的人数,以保持共同管治的均衡。如此边荒集敌军的势力约在一万人到一万四千人间。
  以三千多的新败之军去硬撼万多人的敌军,如没有高明战略的配合,无疑是自寻死路。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我们可以利用边荒集孤悬于边荒核心处的特点打击敌人,南方 的水道肯定已被建康水师封锁,且因聂天还背叛孙恩,使边荒集的天师军成为失去支持的孤 军。所以只要我们能夺下敌人北站的两座木寨,等若截断北方的水运,你道敌人会如何反应呢?”
  慕容战点头道:“若我是他们,会不惜一切把北站夺回来。哼!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哩!”
  拓跋仪道:“此计确是可行,当敌人倾巢而来,我们可以通过秘道把武器和兵员送入边 荒集,然后与边荒集的兄弟里应内合,肯定可光复边荒集。”
  燕飞问道:“两座木寨内有多少敌人又是谁在主持木寨?”
  屠奉三道:“主持木寨的是黄河帮的副帮主邝志川,兵员应不过二千之数。”
  燕飞苦笑道:“两座木寨遥相呼应,而我们又没有足够实力同时攻打两座木寨,一旦陷 于久攻不下的苦战,敌人却可从水道迅速运送兵员来援,我们可以坚持多久呢?何况我们再 没法承担战士的折损。”
  屠奉三等沉默下来,燕飞的忧虑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根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慕容垂设立北站木寨,确是高明的策略,尽显他洞悉先机般的军事才华。所以他可以安 心离开。
  燕飞道:“我还有另一个忧虑,就是当我们能侥幸地在损折不大下攻陷两座木寨,以铁 士心一向的心狠手辣和天师军对敌人残忍不仁的作风,说不定会尽屠我们集内的兄弟,那我 们将变得孤立无援。一旦再被敌人重重围困,到粮绝之日,便是全军覆没之时。”
  屠奉三色变道:“这招确是毒辣,但非常有效,且可大幅减少粮食的消耗。”
  慕容战道:“照燕飞的说法,一旦我们构成威胁,敌人会屠戮我们边荒的兄弟,以去心 腹之患。”
  拓跋仪骇然道:“如此我们岂非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燕飞道:“收复边荒集宜速不宜迟,否则如让敌人在没有选择下行此一着,我们将后悔 莫及。”
  接着目光投往屠奉三,道:“我更怕贵上派兵前来攻打边荒集,令形势更趋复杂。”
  屠奉三叹了一口气,道:“燕兄有甚么可行之计?”
  燕飞目光移往边荒集的方向,道:“我这招是三管齐下。首先我们把武器从秘道偷运进 边荒集内,让我们的兄弟武装起来。完成第一步后,我们派出一千战士,于敌人北站东岸木 寨附近高地设立坚强阵垒,摆出强攻木寨的威势,引敌来攻。而不论敌人是否中计,我们都 要从集内发动反攻,只要策略正确,我有必胜的把握。”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既有秘道可供出入边荒集,要摸清楚敌人在集内的情况该是易如 反掌的事,然后针对敌人布置,从容定计,我才不相信集我们多人的才智,想不出奏效的战 略来。”
  屠奉三道:“黄河帮和天师军间肯定矛盾重重,一旦有事发生必各自为战,只要我们能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势弄垮其中一方,另一方将不战而溃。所谓擒贼先擒王,我办的刺客馆 对各位有甚么启示呢?”
  拓跋仪一震道:“刺杀铁士心!”
  慕容战喜道:“铁士心若忽然横死,黄河帮将立即崩溃,屠兄想得很绝。”
  接着大力猛拍燕飞肩头,大笑道:“忽然间我对救回千千一事充满希望,且恨不得立即 潜回集内,好弄清楚集内一切事。”
  屠奉三道:“秘道已成边荒集之战成败的关键,我们何不分头进行。我和拓跋兄回丘原 召集人马,准备反攻边荒集。燕兄和慕容当家则潜返边荒集去。然后我们在边荒集和丘原间 建立起快速通讯的驿站,以便消息往来。”
  拓跋仪道:“当务之急,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把足够六干人用的武器箭矢偷运进集 内去。这可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办到的事,且我们那来这数量的武备?”
  燕飞微笑道:“从敌人手上抢夺武器又如何呢?敌人攻陷边荒集时得到的大批武器,定 会储存起来,只要我们寻得藏处,这方面该没有问题,要多少有多少。”
  屠奉三点头道:“如此当然更理想。”
  慕容战道:“我还有一个提议,为令敌人没法安顿下来,我们可派出数队高手,采取游 击战术,专事偷袭伏击敌人在集外巡逻或作探子的兵员,使敌人感到集外危机四伏,我们行 事时会方便得多。”
  屠奉三点头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敌人出集来反击,我们便远扬数十里,又或打打 逃逃,令敌人疲于奔命,把注意力放在集外,岂知我们的大计却是在集内进行。”
  拓跋仪道:“大江帮方面的助力我们该如何运用呢?”
  屠奉三向燕飞道:“燕兄尚未清楚大江帮方面的情况,在边荒集的争夺战里,他们所受 打击最重。由帮主江海流率领的船队,在来边荒集途中被孙恩和聂天还连手前后夹击于颖水, 几近全军覆没。江海流负重伤逃脱,捱了数天终告不冶,现在帮务由他女儿江文清继承,势 力已大不如前。”
  慕容战接口道:“你道江文清是谁呢?原来宋孟齐便是江文清,我们所有人都看走眼呢。”
  燕飞愕然道:“竟有此事!”
  又往屠奉三打量,皱眉道:“我有一事想向屠兄请教,嘿……”
  屠奉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奉命到边荒集来打天下,是有取汉帮而代之的计划,只 是因情势急剧的变化,对立竟变成合作。”
  稍顿又叹道:二八天前,我派往荆州的手下带回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就是南郡公已与 聂天还秘密结盟,意图借聂天还之力,封锁建康上游,迫司马曜把皇座禅让与他。”
  拓跋仪冷哼道:“他是看准谢玄命不久矣,方敢如此嚣张。”
  燕飞讶道:“南郡公的野心,屠兄不是今天才清楚吧?”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对司马皇朝我没有丝毫好感,一天由司马氏主宰南朝, 迟早是亡国灭族之恨。不过聂天还与我向为死敌,现在南郡公在没有征求我意向下私自与聂 天还缔结密盟,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亦表明他认为聂天还的用处比我大。你道我屠奉三还 应否对他忠心如昔。”
  众人中以慕容战较明白屠奉三与桓玄的关系,道:“只要屠兄在边荒集确立根基,桓玄 岂敢再忽视你呢?”
  屠奉三有感而发道:“我们现在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所以我不想隐瞒各位。这十多天来, 是我屠奉三最痛快的日子,大家都不用防范对方,更清楚各位是最可靠的战友。只有在边荒, 我才感觉到自己有血有肉地活着,而不是某人手上战争和杀戮的工具。”
  燕飞点头道:“明白哩!不过贵上加上聂天还,可怕处实远超于天师军,屠兄万勿意气 用事,与贵上保持微妙关系对边荒集将有利无害。”
  屠奉三点头道:“这个我明白。”
  拓跋仪道:“在桓玄和聂天还大军到前,我们必须先光复边荒集。”
  屠奉三道:“只有大江帮方可以制衡聂天还,我们可以请赌仙亲走一趟,让江文清明白 我们的情况,大家才可以好好配合。”
  慕容战道:“屠兄是否准备与大江帮分享收复边荒集的成果呢?”
  屠奉三笑道:“这个是当然的事。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救回千千,其它都为次要。”
  燕飞凝望边荒集的方向,一字一字缓缓道:“边荒集确是天下间最奇妙的地方,在那裹 生活过的人都懂得珍惜她。现在让我们定下夺回边荒集的期限,在十天内,千千设计的旗帜 会取代燕国和天师道的旗帜,飘扬于钟楼顶上,边荒集亦会再次成为天下最自由和公义的城集。”

第六章 只欠东风
 
  离日落尚有小半个时辰,燕飞和慕容战藏在颖水东岸一处树丛内,对岸下游是边荒集。
  慕容战讶道:“十多天的变化竟这么大,除城墙损毁严重,房舍均被修复过来,我们被 俘的兄弟肯定被迫得只剩下半条人命,像畜牲般在鞭子下作苦工。”
  燕飞目光不住搜索,欣然道:“东门残楼竟没有被洪水冲倒,教人意想不到。”
  慕容战道:“洪水来时声势骇人,幸好庞义督建的防水墙发挥作用,顶住了洪水的冲击。 那时形势不知多么紧张,敌人从其它三面狂攻我们夜窝子的最后防线,我们则敲响洪水冲至 的警号,把守颖水的兄弟发了疯似的从地垒撤退,走迟半步的全给洪水冲走。接着慕容垂一 万养精蓄锐的生力军,越过抽干河水的河床,以无可抗御之势,硬撼我们能防水防敌的东面 战线,我当时的感觉有如陷身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燕飞几可在脑海裹重演当时的情况,不由想起纪千千。在过去的一天,他曾多次与纪千 千建立心灵的短暂联接,有点像纪千千在向他报平安,不过或因纪千千不想他分神,每次传 递的只是简单的讯息。
  随着距离的增加,他们的以心传心变得困难、吃力和模糊。
  慕容战的声音传人耳内道:“我们本打定主意死守至最后一兵一卒,千千却下令突围逃 走。唉!我们给千千耍了一着,以为先由我们以火畜阵破敌突围,然后她再领其它人趁乱逃 走,岂知她不单不走,还领军固守夜窝子至天明方投降。不过没有人怪她,反更添敬慕之心。 若非她牵制敌人,我们将没法逃过敌人的追杀,有现时的一半人逃抵巫女丘原已很了不起。”
  燕飞可以想象敌人在当时做好赶尽杀绝的预备功夫,于各掣高点布下伏兵,封锁他们突 围逃逸的路线。而纪千千正是有见及此,故以奇谋妙策,牵制敌人。
  慕容战叹道:“我本坚持留在千千身旁,却被她以死相胁,不得不加入突围军行列?离 开之时,心情之恶劣,是我一生人从未尝过的。”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一队十多人组成的燕兵骑队,在对岸驰遇。
  颖水两岸建起多座高起达十丈的哨楼,监视远近情况。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敌人发现。
  燕飞默默听着,慕容战因重睹边荒集至满怀感触,是可以理解的。
  他何尝不因纪千千而尝到噬心的痛楚,只好化悲愤为力量,做好眼前可以办到的事。
  两人心现警兆,目光齐往对岸投去。
  一道人影从上游丛林闪出来,跳下岸阜,藏身在水边的草丛内。
  燕飞看不清楚对方面目,却直觉感到是高彦,道:“是高彦那小子。”
  慕容战点头道:“难怪有熟悉的感觉。”
  燕飞道:“我们过去与他会合如何?”
  慕容战以行动答他,匍匐而前,无声无息滑入水内去,燕飞紧随其后。
  片刻后,三人在对岸聚首。
  晓得纪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高彦当然大感失望,幸好他生性乐观,弄清楚先收复 边荒集再拯救千千主婢的伟大计划,又兴奋起来。道:“我虽找不到我们边荒集的联军,不 过却非没有收获。你道我找着谁呢?”
  慕容战喜道:“是否姬别?”
  高彦大奇道:“你怎会一猜即中?”
  慕容战道:“突围那晚我瞧着他被宗政良那兔崽子射中一箭,接着便和他在集外失散, 以后没见过他。”
  燕飞心中暗念宗政良的名字,下决心不放过此人。就在这刻,燕飞知道自己的命运,已 与边荒集结合起来,从此更不可像以前般懒散地生活,必须借助群体的力量,把纪千千救回 来。
  要击败慕容垂,他可倚靠的不是边荒集的任何人,而是与他亲如兄弟的挚友拓跋珪。若 要在天下间找出一个能在战场上击败慕容垂的人,那个人肯定是拓跋珪,其它人都办不到。
  只要有拓跋珪作战友,他燕飞则透过纪千千,巨细无遗地掌握慕容垂的状况和战略,此 战肯定必胜无疑。
  可是要实行此必胜之策却有个近乎死结的困难。边荒集代表着南北各大小势力的利益, 怎会容拓跋珪借与慕容垂的冲突斗争,从边荒集乘势崛起,脱颖而出。拓跋族的冒起兴盛, 正代表其它胡族的没落。
  如此一想,与拓跋珪连手的时机尚未成熟,否则边荒集将四分五裂。
  高彦道:“宗政良那一箭射得姬别很惨,他十多名忠心的手下拚死带他逃离战场,躲在 西北二十里外一座密林疗伤。姬别的伤势时好时坏,应是伤及脏腑,我找到他时老姬正陷于 昏迷里,病得不成人形。”
  燕飞道:“入集办事后,我们去看他,或者我有办法治他的箭伤。”
  高彦讶道:“你何时当起大夫来呢?”
  慕容战道:“勿要小觑燕飞,南北最可怕的两个人都舆他真刀真枪的硬拚过,孙恩杀不 死他,慕容垂施尽浑身解数,与他仍是平分秋色的局面。最厉害是小飞的灵机妙算,事事像 未卜先知似的,否则我们肯定没法活着在此和你说话。”
  燕飞心叫惭愧,道:“入集吧!”
  三人先后钻出渠道,冒出水面。
  废宅静悄悄的,一切如旧。
  燕飞在破烂的大门旁墙角处,找到卓狂生留下的暗记,问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慕容战在他身旁蹲下,细看暗记的符号,答道:“应介乎酉时和戌时之间,卓名士在暗 记说他会于每晚戌时头到这裹来探消息,我们耐心点等他如何呢?”
  高彦在门的另一边挨墙坐下,目光穿过对面的破窗望向夜空,道:“你们想知道集内的 情况,何不问我这个大行家?”
  两人学他般挨墙坐地。慕容战道:“他们把我们的兄弟关在何处?”
  高彦道:“就在我们隔邻的小建康内,由黄河帮和燕兵负责外围的防御,天师军则负责 小建康内的秩序。唉!我看不用人把守他们也没法逃走。”
  慕容战道:“敌人施了甚么厉害手段呢?”
  高彦道:“做便做个半死,吃的仅可以糊口,我们的兄弟每晚回到小建康内时,人人筋 疲力尽,把手脚举起也有困难,试问如何逃走呢?”
  慕容战为之色变,往燕飞瞧去。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忧虑,假如集内被俘的兄弟人人疲不能兴,如何造反?问道:“开始 筑城墙了吗?”
  高彦道:“现在仍在收拾残局,重建或修补于大战时损毁的房舍和街道。敌人下了走一 个杀十个的严令,所以庞义、小轲等虽然晓得秘道的存在,却没有人敢随我离开。”
  燕飞向慕容战道:“只要我们摆出进攻的姿态,肯定敌人会把我们的兄弟赶回小建康内, 他们便可以争取到休息的机会。”
  慕容战点头:“确是可行之计,但吃不饱又如何有力作战呢?”
  高彦道:“这方面反而不用担心,羌帮的冬赫显说在小建康他们有个秘密粮仓,仍未被 敌人发现。需要时可以秘密取出藏粮,吃饱肚子。不过由于人数太多,顶多四、五顿会把粮 食吃个清光。”
  慕容战道:“最怕是他们之中有人被敌人收买,如泄露消息,我们的反攻大计立告完蛋。”
  高彦笑道:“这个你更可以放心,荒人的团结在被俘后进一步加强。人人均是老江湖, 猜到建起城墙后,敌人会一个不留地把所有兄弟杀掉,所以个个在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希望 能回复以前欢乐写意的好时光。”
  又道:“千千对他们的影响力更是庞大,在离开边荒集前,千千亲口向他们保证你们会 在短期内反攻边荒集,又指小飞没有死。现在她的话已一一兑现。”
  燕飞道:“他们把所有人囚禁在小建康内,虽是易于管理监督,却并不聪明,只要他们手 上有武器,可轻而易举占领小建康。”
  慕容战道:“敌人是别无良策,不得不这麽做,他们的兵力只是俘虏的一倍,若分开囚 禁,一有事发生,那还有余力应付来自集外的攻击。”
  高彦道:“他们连棍子也没一根,光只是对方在小建康各处哨楼的箭手,就可以杀得他 们没有还手之力。”
  燕飞道:“你知否敌人把夺得的兵器弓矢藏在哪里呢?”
  高彦叹道:“你休想打这方面的主意,铁士心和徐道覆把战利品瓜分后,分别藏于集内 十多处不同的地点,均为敌人重兵驻扎的地方,例如北门驿站、东门的旧汉帮总舵,正是为防 我们的兄弟抢武器造反。”
  慕容战和燕飞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想到的,敌人均已先一步想到,由此可见敌人主帅的高 明。
  若只凭三千多人的实力,在没有内应下强攻边荒集,真正是自寻死路,以卵击石。
  燕飞忽道:“老卓来哩!”
  慕容战定神细听,果然听到轻微的破风声,讶异地瞪燕飞一眼,不得不令他佩服。
  高彦发出一阵鸟鸣。
  卓狂生鬼魅般闪进来,喜道:“是否救回千千哩?”
  见到三人呆头呆脑,颓然蹲下,叹道:“慕容垂赢哩!”
  到卓狂生听毕整个拯救行动的情况,目光闪闪地打量燕飞,道:“小飞竟能与慕容垂战 个难分难解,已足可以为我们边荒集挽回失去的面子。千千说得对,先收复边荒集,然后我 们再从慕容垂的魔爪里把千千主婢救回来。哼!荒人岂是好欺负的。”
  慕容战道:“情况如何?”
  卓狂生道:“费二撇仍在我说书馆的密室养伤,已大有起色。庞义和方总现在成了被俘 兄弟的领袖,大家知道燕飞大难不死,立即士气大振,人人磨拳擦掌,等待反攻的好日子来 临。”
  高彦苦笑道:“万事俱备,只欠武器。”
  燕飞道:“武器由我们想办法,你们不用担心。高彦你留在这裹,负责建立起一个最庞 大的情报网,借众兄弟在集内各处做苦工之便,掌握敌人的所有布置和行动。我特别想弄清楚 铁士心的行藏,只要干掉他,我们便成功了一半。”
  卓狂生点头道:“只有宰掉铁士心,方可泄我们被慕容垂掳走千千的鸟气。”
  又道:“孙恩极可能已离开边荒集返回南方。黄昏后天师军卢循旗下的人开始收拾行装, 照我猜卢循会领部分人撤走。”
  慕容战向高彦道:“你有问题吗?”
  高彦道:“当然没有问题,老子是边荒集的首席风媒,这方面的事不由我担当由谁担当 呢?”
  燕飞道:“小心点!若你给人抓起来,我们的反攻大计立即完蛋。”
  高彦傲然道:“我又不用出面,只须把收回来的情报加以分析,保证万无一失。”
  卓狂生道:“我会看着他哩!”
  慕容战道:“每晚戌亥之交,我们会派人从秘道进来与你们在此交换消息。”
  高彦道:“你们待会须去找姬别,他藏在西潮山南面山脚的密林里,只要你们发出夜窝 族的鸟鸣讯号,会有人出来带你们去见姬别。”
  四人将诸般细节商量妥当后,分头离开。
  两人依高彦之言,在西潮山附近的密林内寻得姬别,守护他的手下共十七人,均为姬别 的伤势沮丧。
  姬别比高彦所说的更严重,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神智不清,不时胡言乱乱语。
  燕飞在面向姬别处盘膝坐下,右掌覆在他额上,另一手以拇指按着他的天灵穴。
  慕容战在燕飞身旁蹲下,讶道:“如此疗伤法我还是首次见到,是否你燕飞独家的秘传?”
  以李顺良为首的一众姬别亲随高手,团团围着三人坐下,两支火把插在树干处,燃亮这 在密林开辟出来三丈许的空间。
  燕飞道:“坦白说,这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治疗方法,至于是否有用,试过方知。”
  李顺良等本来充满期待的眼神,立即换上失望的神色。事实上他们已用尽办法,仍没法 令主子有起色。
  慕容战苦笑道:“原来你并没有独门秘法的。”
  燕飞真气从左手拇指输进姬别的天灵穴内,从容道:“我曾接过宗政良一箭,对他的真气 有一定的体会和认识,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真气,专事攻击头部的经脉,所以我由姬少的头 顶入手。”
  众人听得精神-振,虽然对燕飞能否治愈姬别仍抱怀疑,不过只要燕飞不是盲目施救, 便有一线希望。
  燕飞闭上眼睛,金丹大法全力运行,半刻不到已失去对身体的感觉,而姬别经脉的情况, 宛如一幅山川地势图般展现在他心灵之眼的前方,无有遗漏。
  他感到真气到处,姬别的经脉立即畅通无阻,生机勃现。覆盖姬别额头的右掌,不是要 双管齐下的医治姬别受创经脉,而是要保着姬别脆弱的心脉,使血液流通,呼吸畅顺。
  燕飞并不明白自己的真气怎会神奇至此,但他既然可以自疗孙恩差点要了他小命的严重 内伤,当然可以用同样方法救姬别一命。
  林内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和呼吸声,人人睁大眼睛,看着姬别全身不住抖震,听着姬别 的呼吸逐渐加强,再不是先前的气若游丝。
  “呵”!
  姬别张开眼睛。
  众人大喜欢呼。
  燕飞笑道:“感觉如何?我正在消融你后脑一块巴掌般大的瘀血。”
  姬别一震道:“燕飞!你竟然没死?”
  慕容战道:“我们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要反攻边荒集,所以你千万要振作。”
  燕飞道:“我打通你所有闭塞的经脉,又清掉瘀血,你至少还要躺上三、四天,方可复 原。”
  姬别呻吟道:“只要死不了便成,边荒集情况如何?”
  慕容战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点东西,这方面的事由我们去忧心,你至要紧养好身体。”
  李顺良也劝道:“大少勿要说话,燕爷在为你疗伤呢!”
  姬别坚持道:“欠的是甚么?”
  燕飞心中一动道:“欠的是可供六千多人用的箭矢兵器,你是兵器大王,该比我们有办 法。”
  姬别叹道:“若是在边荒集,你要多少我都可以供应多少。只可惜边荒集已落入敌人手上。”
  燕飞和慕容战同时动容。
  姬别苦笑道:“在我工场下有一个秘密武器库,若不是舍不得此库,我早溜之大吉。”
  燕飞和慕容战交换个眼色,齐声怪叫。

 

 

第七章 边荒行动

    
  黄昏。
  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十二艘代表着大江帮剩余战力的双头船,载着一千三百名战士,藏在离颖口只有数里处的淮水上游,耐心静候。
  江文清和刘裕在帅舰的指挥台上仰观天色变化。在刘裕的坚持下,他们苦候半天,终于得到老天爷善意的响应。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们脸上,接着大雨哗啦啦的洒下来,转密转急。两人任由风吹雨打,大感痛快,尽泄心中抑郁。
  战船队解索启航,朝颖口推进。
  江文清叹道:“我现在开始相信玄帅的话。”
  刘裕往她望去,战衣尽湿下,尤显露出她胴体动人的曲线,不过刘裕却没有异样的感觉。 不知是因王淡真而令他对情场生出怯意,还是根本不把她视作女儿家。
  讶道:“甚么话?”
  江文清道:“玄帅说你是个有运道的人。像这场大雨,不但来得及时,没损你观天能者的声名,且是近月来最狂暴的风雨,会令河水暴涨,建康水师不得不躲进河弯里去。即使有 拦河铁索,也会因水涨失去效用。”
  刘裕微笑道:“或许是因小姐和我并肩作战,方得老天爷眷顾,谁说得定呢?将来如我刘裕有成,必保大江帮的兴旺。”
  又岔开道:“有没有聂天还的消息?”
  江文清道:“我们最后知道的,是聂天还亲自率领,由二十五艘船组成的舰队,已驶离两湖。照我估计,最迟明早他们将到达颖口。”
  此时雨势更趋狂暴,天色转黑,从指挥台往前瞧去,船首只是隐约可见。十二艘双头舰在船尾挂上风灯,一艘跟一艘的在汹涌起伏的河道上行走。从左右船舷探出的船桨,整齐有 力地划行,不但显示出橹手的训练有素,更以行动表明大江帮战士复帮的决心和毅力。
  刘浴沉吟道:“如比说,桓玄的荆州军亦应在进军边荒集的途上,只要问屠奉三,当可以弄清楚荆州军行军的路线。”
  江文清皱眉道:“刘大人是要偷袭荆州军吗?”
  刘裕道:“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当我们掌握到荆州军的行军路线,便可以设法让边荒集的敌人知道,由他们出手。从现在开始,小姐千万勿以官职称呼小弟,此为荒人的大忌。”
  江文清欣然道:“我早有此意,不过却没有刘兄想得那麽周详。最好是在荆州军和两湖帮进攻边荒集,双方坚持不下的时刻,我们一举挫败所有敌人,如此短期内边荒集将不会受 到威胁。”
  刘裕道:“这须考验掌握时机的能力。”
  船队此时抵达颖口,水流湍急凶险,河面波涛汹涌,四周大雨茫茫,加上黑夜的降临,站在船尾已看不清楚船首,更遑论陆岸。而大江帮黑夜暴雨下的操舟奇技,亦叫他叹为观止。
  江文清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现在等若一支隐形的船队,再加上刘兄的藏身小湖,我们将成为兵家梦寐难求的奇兵。亦只有以奇制胜,才可补我们实力上的不足处。”
  刘裕道:“事实上玄帅在多年前,已看到边荒在南北战场上起的关键作用。”
  江文清接口道:“而刘兄却是北府兵探察边荒本领最高强的斥候,我们现在并肩作战,配合精锐和空前团结的荒人,结果将会令孙恩、聂天还和桓玄大吃一惊。”
  船队破浪逆流,畅通无阻的驶上颖水,这条关系到边荒集荣辱、流经边荒最著名的长河。

  大江帮船队过颖口后第七天的黄昏,边荒集东南的镇荒岗上,燕飞、屠奉三、呼雷方、慕容战、拓跋仪精神焕发的远眺边荒集。
  光复边荒集的大战即将开始,人人一洗颓唐之气,更把纪千千被虏走的耻辱暂搁一旁,全心全意展开计划周密的军事大计———“边荒行动”。
  慕容战沉声道:“由杨全期率领的一万荆州骑军将于今晚三更时分到达此岗,情报来自江文清,是由刘裕亲作探子,所以该绝对准确、敢问屠兄,杨全期究竟是何等人物?”
  拓跋仪接下去道:“据刘裕所说,敌人士气昂扬,虽日夜不停的赶路,却没有丝毫疲态,队形整齐,肯定是荆州军的精锐。”
  呼雷方哑然失笑道:“我有点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只不过我们被铁士心、宗政良、徐道覆等替代,天师军则换上荆州军,唯一没变的角色是聂天还。”
  慕容战道:“但此时的情况,却与我们曾面对的有个很大的差异,他们并不须应付南北夹攻,该比我们轻松得多。”
  屠奉三淡淡道:“轻松不了多少。我和杨全期可算是谈得来的朋友,此人智勇双全,是荆州最出色将领之一。而聂天还能大破大江帮,击杀江海流,更绝不可小觑。我和聂天还长期 交锋,从来占不到他任何便宜。孙恩也占不到他的便宜。”
  燕飞道:“屠兄若依我们的计划进行,等若背叛贵主,希望屠兄有考虑及此。”
  屠奉三微笑道:“我只是在执行南郡公派下来的任务吧!只要我能在边荒集立足,他可以分享边荒集的利益,如此何背叛之有呢?”
  呼雷方坦道:“假设我们必须和杨全期作生死决战,屠兄若仍站在我们一方,贵主不认为这是背叛才怪。”
  人人屏息静气,听屠奉三如何回答此切中要害的问题。
  今战是许胜不许败,败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所以必须弄清楚屠奉三的立场,以免因此而致败。
  屠奉三道:“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我们制造出一种令杨全期感到事不可为的形势,我可于此时去向他痛陈利害,避过双方硬撼的可能性。”
  慕容战欣然道:“我们是不会令你为难的,现在一切均在我们掌握里,要甚么形势有甚么形势!对吗?”
  燕飞感觉到慕容战与屠奉三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所以毫无保留地去支持他。同时也想到收复边荒集后的诸般问题。
  为了边荒集,为了大家的生死存亡,边荒集从一盘散沙变得团结一致。可是当收复边荒集后,情况会如何呢?会否每个人对拯救纪千千仍是那么热心?拓跋仪道:“如何可以制造出那样的形势呢?”
  忽然间,人人朝燕飞瞧来。
  燕飞愕然道:“为甚麽都瞧着我呢?你们不懂动脑筋吗?”
  呼雷方笑道:“小飞不用谦让哩!我们如何攒尽脑汁,都难及得上你如有神助的灵机妙算。若不是你老哥通灵如神,我们早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道:“我很少佩服人,不过对燕兄却是口服心服,谁能似你般若如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燕飞心中叫苦,又不敢把与纪千千心灵相通的特异情况说出来。
  慕容战道:“据高彦的情报,铁士心和徐道覆为了粮食和财货的分配问题,闹得很不愉快,两军貌合神离,恐难齐心应付荆州军和两湖帮。”
  拓跋仪道:“若事实如此,确是我们反攻的好时机。不过现在形势有变,杨全期和聂天还忽然杀至,我们如何方可取得渔人之利呢?”
  众人目光又往燕飞投射。
  形势因此变化而转趋复杂,幸好主动权完全绝对地稳操在边荒联军手上,不过因有屠奉三与荆州军的微妙关系牵涉在内,他们既要夺回边荒集,又不可与杨全期正面冲突,当然难度大增。一个不好,让杨全期和聂天还攻陷边荒集,又或被铁士心和徐道覆击退,他们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屠奉三道:“我们在集内的兄弟会被迫助守,甚至被推上战场送死,所以隔山观虎斗这妙计并不可行。”
  拓跋仪叹道:“小飞,轮到你说话哩!”
  燕飞隐隐感到拓跋仪为自己推波助澜,使自己成为边荒联军发号司令的领袖。而为了纪千千,他亦是当仁不让,没法拒绝。
  暗叹一口气。
  燕飞道:“淝水苻坚之败,败在朱序临阵倒戈,铁士心和徐道覆有前车之鉴,该不敢迫我们的兄弟上战场,只会令他们在集内助攻。”
  呼雷方同意道:“应是如此。”
  燕飞道:“我们须考虑集内兄弟的安全为先决条件。当荆湖联军兵迫边荒集的紧张时刻,集内敌人的注意力会被分散,我们便把武库的兵器秘密运往小建康,只要把集内兄弟武装起来,我们可立于不败之地。”
  拓跋仪点头道:“我们该有足够时间办妥此事,攻守两方的胜负不会于数天内见分明,我们有充裕的时间。”
  燕飞道:“我们要制造出杨全期不得不退兵的形势,须完成两大军事目标,首先是要击垮聂天还的船队,然后是刺杀铁士心。”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燕兄想出来的战略果然精采,我大可把击退聂天还的事,完全推在两湖帮的死敌大江帮身上。”
  慕容战道:“失去两湖帮的支持,杨全期将变成孤军作战。不过聂天还并非庸辈,收拾他绝不容易。”
  呼雷方道:“大江帮的战船队是聂天还意料之外的奇兵,我们大可重演孙恩和聂天还伏袭江海流的情况,从陆上助大江帮报仇雪恨。如能干掉聂天还,两湖帮也要一蹶不振。”
  屠奉三道:“最怕是我们攻击聂天还之际,边荒集的敌人则趁机扯我们的后腿。”
  燕飞道:“这方面不难解决,当我们成功把小建康秘密武装起来,而两方敌人又在边荒集的攻防战上争持不下,双方伤亡惨重,我们便可以进军颖水东岸,临河设立坚强的木垒。你道敌人们会如何反应呢?”
  慕容战拍手喝采道:“当然是攻者退而观变,守者则固守自重,而颖水将落入我们的控制下。燕兄此招不用损一兵一卒,已掌握全局主动之势。”
  屠奉三笑道:“此计确是可行,此时集内敌人若想对付集内的兄弟,已迟了一步。必要时我们可占领小建康,从腹地内动摇敌人的防御。”
  拓跋仪道:“如此夹击聂天还的难逢机会将会出现,当聂天还仓皇败走,大江帮的舰队将会取而代之,只要我们再成功刺杀铁士心,边荒集的敌人将不战而溃。”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能否杀死铁士心,是与慕容垂长期斗争的关键。黄河帮由盛转衰,势对慕容垂生出很大的影响。
  慕容战道:“我提议由燕飞暂代千千之位,作我们联军的统帅。”
  拓跋仪惊讶地瞥慕容战一眼,这虽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有异见的提议,可是拓跋族一向是慕容战本族的死敌,而燕飞至少算是半个拓跋族的人。从慕容战此举,可看出他是以大局为重的人。
  这方面屠奉三比拓跋仪更明白慕容战,知他视慕容垂为头号对手,且急切救回纪千千,所以把种族的仇恨搁在一旁。
  燕飞笑道:“我们仍是以钟楼议会作最高的领导,谁肯多点听我的愚见,小弟绝不反对。”
  忽把目光投往颖水方向,道:“刘裕来哩!”

  破风声起,风尘仆仆的刘裕登上镇荒冈,长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燕飞抢前和他拉手,道:“死不掉已是最大的鸿福,刘兄风采更胜从前,可见在孙恩魔爪下逃生后,又有精进。”
  刘裕欢喜若狂的打量燕飞,欣然道:“听到燕兄仍然生存的喜讯,我们立即士气大振,更清楚此战必胜无疑。”
  放开燕飞的手,与众人逐一打招呼问好。
  最后轮到屠奉三,刘裕笑道:“以后若还要骗屠兄,我会打醒精神。”
  众人为之莞尔。
  屠奉三语重心长的道:“是友是敌,谁都不敢肯定。不过今天我们肯定是并肩作战的好友,大家都应珍惜。”
  拓跋仪道:“我们刚谈妥全盘的反攻大计。天黑哩!我们入集后再交换消息如何?”
  慕容战带头驰下山坡,众人追在他背后,往颖水的方向掠去。
  他们是边荒集联军里最高明的人,不论智计武功,均是一等一的水平。任何人成为他们刺杀的目标,地点又是他们熟悉的边荒集,等若半只脚已踏进鬼门关内。
  天上乌云忽现,一场暴雨又在酝酿中。

  小诗捧着煮好的一碗药,坐到纪千千床头处。
  容色苍白的纪千千拥被坐着,接过小诗递上的药汤,轻呷一口,皱眉道:“这么苦的。”
  舱房一片宁静,战船正逆流西上。在个许时辰前,船队进入泗水,朝洛阳进发。今次慕容垂攻打洛阳是志在必得,除了七千人由高弼指挥的部队,穿过边荒直扑洛阳外,还有慕容宝的五万大军,沿大河北岸飞骑向洛阳推进。如此实力,当非力量如江河日下的大秦军所能抗御。
  小诗哄孩子般道:“良药苦口嘛!这是燕王的大夫为小姐开的药。”
  纪千千摇头道:“我不想喝。”
  小诗两眼一红,道:“为了燕公子,怎难喝小姐也要喝下去。”
  纪千千不知是为了燕飞,或是不忍拒绝小诗,苦着俏脸“咕嘟咕嘟”的把药汤喝个清光。
  小诗默默接过了碗,放在床旁小几上,忽然饮泣起来。
  纪千千怜惜地把爱婢搂入怀内,轻责道:“又哭哩!”
  小诗呜咽道:“小姐千金之体,实不该回来陪我哩!”
  纪千千道:“傻瓜!我不这样做怎行呢?所以你要坚强起来,还记得那课六壬吗?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边荒集过最自由和写意的日子。”
  小诗哭得更厉害,道:“可是小姐也病倒哩!小姐从未试过发病的。”
  纪千千道:“我是因受了风寒,过几天便没事了。”
  心中却暗自叹息。
  她的病是没有任何药石能治好的,原因是与燕飞以心传心,致心力损耗过巨。希望多休息几天可以恢复元气。
  不过问题也来了,她将忍不住在心中呼唤燕飞,以慰相思之苦,同时告诉他慕容垂行军的情况。这就像燃烧自己的生命力,如蚕吐丝,至死方尽。
  她能否支撑到与燕飞再见的一刻呢?

第八章 密谋反攻
  
  燕飞、刘裕、呼雷方、拓跋仪、屠奉三、慕容战六人逐一从暗渠钻出来,冒上水面,到废宅内会合等待。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座十多万人聚居的大城,从废墟演变为边荒集,荒人的店铺、居所、工场集中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夜窝子和小建康,因此其它地方仍然是荒弃的房舍,形成边荒集繁荣与荒废共存的特色情况,亦为燕飞等进行军事行动提供了好去处。
  大家交换了最新的情报后,刘裕道:“聂天还的水师由二十五艘赤龙舟组成,每艘人数在二百人间,合起来兵员达五千之众。聂天还北上颖水前,于颖口与建康水师激战两个时辰,破去建康水师的封锁线,只牺牲了两艘赤龙舟,建康水师却几近全军覆没。”
  屠奉三道:“如此看来,短期内朝廷将无力封锁颖口。”
  颖口乃颖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关口,一旦被封锁,将可截断边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设荒人可以光复边荒集,实在要庆幸聂天还在无意中,帮了荒人一个大忙。
  刘裕笑道:“我比较明白司马道子,边荒集失陷前后,建康水师数度与两湖帮交锋,均以惨败结束,建康水师休想在数年内恢复元气,纵然两湖帮封锁建康上游,司马道子亦无力反击,遑论来找我们边荒集的麻烦。”
  慕容战道:“谢玄又如何呢?由刘牢之指挥的北府兵水师,拥有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实力雄厚,谅聂天还也不敢撄其锋锐。”
  刘裕道:“朝廷已明令玄帅不得参与边荒集的争夺战,玄帅亦因伤养息。在短期内,北府兵不会有任何大规模的行动。”
  拓跋仪皱眉道:“敢问刘兄是以甚么身份来边荒集呢?”
  人人露出专注神色,因这问题关系到众人以后对刘裕的态度,更牵连到大江帮的立场。
  刘裕轻松的道:“我代表哪一方并不重要,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不过为消除诸位的疑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任何军事任命在身,又可以说被褫夺了官职,方可以全力协助大江帮对付两湖帮。”
  说罢向屠奉三问道:“屠兄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屠奉三笑道:“正如刘兄所说的,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便成。”
  刘裕从容道:“不过屠兄的情况与我有差异,今次杨全期和聂天还连手来攻,是南郡公下的命令。屠兄站在我们的一方,南郡公会如何看待屠兄呢?”
  燕飞心中暗叹,刘裕和江文清来援,顿令边荒联军出现新的形势,众头领间的关系更趋复杂。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南郡公今次派人来攻打边荒集,是对我屠奉三的侮辱,与聂天还连手更是个错误。我要以事实证明给他看,他派下来的任务,只有我屠奉三方可办妥。”
  呼雷方不想两人在此事上争持,岔开道:“听说谢玄内伤严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为谣传还是事实呢?”
  燕飞插道:“刘兄似不宜回答这个问题。”
  刘裕感激地瞥燕飞一眼,道:“玄帅伤势如何,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不过在我离开广陵前,玄帅决定亲自护送安公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
  最后一句话听得人人动容。
  谢玄自淝水之战后,一跃而成天下最负盛名的统帅,他敢亲赴由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的建康,是一种军事的姿态,将会镇压住有异心的桓玄和意图谋反的孙恩和聂天还。如此只要收复边荒集,在短时间内边荒集将不受来自南方的任何威胁,使得边荒联军有展开拯救纪千千主婢行动的空间。
  刘裕的身价亦骤然提升,因为他代表的正是谢玄,刘裕对边荒集的看法,会直接影响谢玄对边荒集的态度。
  燕飞道:“只要大家依照边荒集的规矩办事,又没有私人恩怨,理该可以和平共存,各自发财。”
  呼雷方道:“钟楼议会的决定便是最后的决定,谁敢反对议会的决定,将成为边荒集的公敌。”
  拓跋仪道:“收复边荒集后,我们或要多增议席,让钟楼议会更具代表性。”
  他们是不得不在此时谈及未来决策,因为每个人都看出各派系间矛盾重重,关系暧昧之极。
  风声响起。
  慕容战往燕飞瞧去。
  燕飞道:“是高彦!”
  话犹未已,高彦穿窗而入,卖弄身手似的着地时翻了个觔斗,先向刘裕笑道:“你真的回来哩!”
  燕飞道:“废话少说!情况如何?”
  高彦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说话。”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闪往破窗前后门,密切监视屋外的动静。
  高彦在挨墙坐下的燕飞、刘裕和呼雷方前蹲下道:“集内情况非常紧张,众兄弟像畜牲般在敌人的鞭子下工作,设立以夜窝子为中心的防御工事。又不住派出侦骑,探察各方情况。铁黑心和徐覆亡不但要防范荆州军和两湖军,更防范着我们。”
  听得高彦为铁士心和徐道覆改上不雅的名字,众人啼笑皆非,亦可体会到荒人对他们的仇恨。
  荒人最怕是被人管束,何况是被强迫去做牛做马!
  慕容战冷哼道:“只是施用我们的故智。”
  屠奉三道:“难道他们可想出比千千更高明的策略吗?”
  旋又想到纪千千的远离,倏地沉默下来,各人均感心情沉重。
  拯救纪千千主婢的道路漫长而艰困,谁敢肯定可以成功?燕飞打破令人沮丧的沉默,道:“铁士心和徐道覆是否因粮资的分配反目呢?”
  高彦道:“我和老卓均认为是个幌子,因为他们都是懂分辨轻重缓急的人,不会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刻意气用事。而事实终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今早铁士心、宗政良和徐道覆三人在钟楼开会,会后立即在集内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分明仍是合作无间。”
  呼雷方道:“掌握到铁士心例行的起居生活吗?”
  高彦道:“铁士心极少露面,反是宗政良每天早晚都亲自领兵,巡查东西大街以北的各处关防据点。我们何不改为刺杀宗政良,应容易多了。”
  众人目光全落在燕飞身上,想听他的意见,屠奉三也不例外。
  刘俗大感讶异,他当然不清楚燕飞的“灵机妙算”在各人间激起的震撼力,只隐隐感到众人以燕飞马首是瞻。
  燕飞断语道:“不论如何困难,我们都要铁士心无法活着离开边荒。除去铁士心,对慕容垂的统一大计,将是严重的打击。”
  屠奉三淡然道:“绝对同意,铁士心不是到钟楼与徐道覆开会吗?那将是我们的机会。在此事上卓名士肯定可以予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
  慕容战拍腿道:“对!卓疯子以前对边荒集是不安好心,像他在说书馆下私建密室,便一直瞒着所有人。钟楼是他的地盘,当然不会例外。”
  高彦道:“由昨晚开始,敌人对我们集内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将所有人锁上脚镣,直到作苦工时方解开。”
  呼雷方失声道:“这岂不是需六千多副脚镣吗?”
  高彦道:“要怪便要怪我们姬大少,留下这么多铁料,又有大批现成的工匠,赶足二十天,甚么都可以弄出来。”
  刘裕道:“这招确是又辣又绝,等若废去他们的武功。不过既是由我们的兄弟弄出来的,该可以自行配制开锁的钥匙。”
  高彦苦笑道:“敌人对此早有提防,在严密监视下制成百多把钥匙后,立即把石模毁掉。听说锁头由徐道覆供应图样,极难仿制,连负责造模制锁的几位兄弟亦没有把握。”
  慕容战狠狠道:“我们可用利斧把脚镣逐一劈断,免去开锁的烦恼。”
  高彦叹道:“姬大少的出品,岂是容易对付,我看后果只是劈崩我们所有斧头。且劈得“当当”作响时,敌人早倾巢而来。”
  屠奉三笑道:“解钤还须系铃人,我们可去偷一把锁匙回来,然后由姬大少亲自出手复制,动起手来还可以给敌人一个惊喜。”
  拓跋仪点头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计,如何下手,又要敌人懵然不知,还须从详计议。”
  高彦道:“我着庞义想办法。幸好我们人才济济,偷讹拐骗的高手更是车载斗量,应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刘裕道:“高彦你的轻功虽然不错,不过小建康必是守卫森严,你怎能如此来去自如,不怕被敌人察觉呢?”
  呼雷方笑道:“刘兄刚到达此处,所以不清楚情况。敌人在小建康的监视设施,主要倚赖新筑的南北两墙旁的六座哨楼,又把大部分出入口封闭,仅余东西两边出口,分别通往颖水和北大街。”
  拓跋仪接下去道:“我们这座废园在北大街之东,离小建康只有十多所房舍的距离。为了方便运送武器,我们于离此处南面,最接近小建康北墙的一座废宅开凿了一条通往小建康的地道,长只五、六丈,所以高彦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刘裕喜道:“偷运武器的情况如何呢?”
  呼雷方道:“此事由卓名士负责,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要再三数天的时间,应可大功告成。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地方,敌人又将注意力放在外围和集外,令我们做起事来非常方便。”
  屠奉三苦笑道:“只是没想过敌人有此锁脚的一招。”
  高彦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屠奉三道:“若要帮忙,我们人人乐意。”
  高彦道:“最重要是不惹敌人怀疑。我有个手下是第一流的扒手,只要制造机会,让他接近看匙者,偷了后印好模再挂放回他腰间,包保对方懵然不觉,你们放心好了。”
  众人都知高彦和他的一群手下最擅旁门左道的勾当,又诡计多端,遂放下心事。
  高彦道:“我回去哩!”
  慕容战道:“我们一起去,顺道为众兄弟打气。”
  燕飞道:“你们先行一步,我要去找老卓,商量刺杀铁士心的大计。”
  刘裕心中一动,道:“我陪你一道去。”
  高彦偕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和呼雷方离开后,刘裕问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潜入了集内?”
  燕飞道:“约在百许人间,全是高手,否则也没法闭气通过水下的暗渠。”
  刘裕笑道:“真想不到集内如此宁静安全,虽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却有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
  燕飞道:“敌人于此的兵力不足一万之数,又要轮番守卫,所以只能于集内设置关口哨站,不过我们早就弄清楚所有布置,要瞒过敌人耳目,实是易如反掌。”
  刘裕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玄帅尚有百多天的命。”
  燕飞失声道:“甚么?”
  刘裕把谢玄的情况说出来,又说出舆江文清最新的关系,却没有提及与王淡真私奔的事,因为他不单不愿意提起王淡真,更希望可以暂时把她忘掉。
  燕飞发呆片刻,吁出一口气道:“玄帅确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你的将来铺路,你勿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燕飞说出这番话等若表态支持他,他差点把任青媞的事和盘托出,可是想到若惹来燕飞的反感,便不知如何收拾,终把到了唇边的话吞回肚内去。
  燕飞看他一眼,讶道:“你有话想说吗?”
  刘裕心中惭愧,暗忖如坦白把任青媞的事道出,说不定燕飞会体谅他没有选择的困局。否则如将来被燕飞发觉自己在此事上瞒他,自己大有可能失去这个曾共生死的挚友。而燕飞更是最有可能发现他有所隐瞒的人,因为燕飞正因曼妙的事而力主刘裕到广陵面告谢玄。
  刘裕无奈地叹一口气道:“你可知我是如何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呢?”
  燕飞大感兴趣道:“我正听着。”
  刘裕道:“孙恩袭杀任遥后,便向我下手,我趁任青媞和王国宝缠着孙恩的当儿逃走,仍被孙恩所伤。到我走不动时,任青媞来了,她不但为我疗伤,还与我连手对抗孙恩,后来我更有赖她藏在颖水的快艇脱险。”
  他没有说出疗伤的香艳实情,却不由自主在心底重温一遍,想到若能与此美女真个销魂,事后又不用负责任,肯定是风流韵事。当然这念头只可以在脑袋内打个转,不会付诸实行,任青媞浑身是刺,与她发生肉体的关系,吉凶难料。
  燕飞沉吟道:“听卓狂生说任青媞已解散逍遥教,曼妙一事又如何呢?”
  刘裕道:“曼妙是她唯一留下的棋子,为的是要替任遥报孙恩的仇。”
  燕飞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曼妙还能起甚么作用?任青媞该猜到你回广陵去,是因已识破曼妙的事。”
  刘裕把心一横,决定向燕飞招供。要在此事上隐瞒谢玄,已折磨得他很惨。向燕飞吐露实情,心中会舒服多了。
  苦笑道:“她不但请我为她守秘密,还说可以与我合作,目的是要杀死孙恩。”
  燕飞愕然道:“任遥已死,曼妙虽可以影响司马曜,但最后只会沦为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利用的工具。”
  刘裕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清楚曼妙的真正身分,只以为她是逍遥教找来的天生尤物,事实上曼妙却是任青媞的亲姊。”
  燕飞皱眉看他道:“玄帅怎样看此事呢?”
  刘裕心中叫苦。他若答燕飞说根本没有把此事实告谢玄,燕飞会如何看他?刘裕心中也不知是甚麽滋味,只听到自己言不由衷的道:“玄帅认为拆穿曼妙的身分,在现今的情况下对我并没有好处,不如留下她在司马曜身边,以抗衡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对我的迫害。”
  燕飞默然片晌,点头道:“玄帅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北府兵和朝廷的关系,他既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错到那里去。”
  刘裕回到现实里,晓得已向燕飞撒了个永远收不回来的谎话,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去找老卓。”
  从地上弹起,闪出门外。
  刘裕收拾乱糟糟的心情,追在他身后没入废宅外的黑暗里去。

第九章 各怀鬼胎
 
  星夜。
  聂天还在将士簇拥下,驰上镇荒岗、遥观边荒集的情况,颇有踌躇志满之概。
  连他自己也猜测不到,可于这短的时间,再次以侵略者的雄姿,兵逼边荒集。
  征服大江的行动仍在进行中,由郝长亨率领船队,在桓玄的默许下,接收大江帮的业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击溃封锁颖口的建康水师,更是漂亮的一仗。聂天还在天明前水陆并进,杀得由司马元显指挥的水师部队几无还击之力,在折损过半战船兵员下仓皇逃命。此役是继歼灭大江帮后,两湖帮强势发展的另一个转折点,从此扬州以西的大江上游将逐渐落入他的控制里。
  今次聂天还是志在必得,不但要狠挫天师军,还要成为边荒集的霸主。
  只有他能得到边荒集最大的利益,因为南方水道已在他的手上。想继续从边荒集获利的南方大小帮会,都不得不向他俯首称臣。
  他最顾忌的只有由刘牢之主持的北府兵水师。一天北府水师势力仍在,他会全力支持桓玄。
  对于攻打边荒集,他和桓玄已拟定一套完美可行的计划。
  左方蹄声轰鸣,尘土漫天,以百计的荆州战士从被大火焚烧过的荒林驰出,朝他们奔至。
  聂天还仰天长笑,提气扬声道:“杨大将军别来无恙!”
  杨全期年纪在三十许间,体魄健壮,脸上透出精明机智,常挂笑意的黝黑脸庞有一种令人不可捉摸的神情,似是成竹在胸,又像不把任何敌手放在眼内。他更是桓玄征服巴蜀的头号功臣,其战绩早超越了屠奉三,成为荆州军众将裹最当红的人物。
  他领着十多名亲随奔上镇荒岗,其它手下近五百人在坡下止马列阵。
  杨全期欣然道:“聂帮主辛苦哩!”
  直驰至聂天还马旁,两方随员,分别把守岗顶两边。
  轰天还与杨全期对视面笑,均难掩心中兴奋之情。
  聂天还微笑道:“一切依计划进行,我已于离此五里的狭窄河道西岸建设木寨,封锁边荒集以南的颖水河道。铁士心是识时务者,该知作何选择。”
  杨全期遥观正飘扬于古钟楼顶的旗帜,问道:“建康方面有甚么动静呢?”
  聂天还道:“我由颖口至此,沿途设置哨站,建康水师又或大江帮的余孽,只要到达颖口,便瞒不过我们的耳目。唯可虑者是谢玄的伤势似没有孙恩所说般严重,五天前尚亲自护送谢安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
  杨全期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我倒希望谢玄亲自率军来收复边荒集,我们便可以教他晓得荆州两湖联军的厉害。”
  聂天还道:“由于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把边荒集的事全揽到身上,所以北府兵该置身于此事之外,最奇怪是大江帮全无动静,不过不论他们打甚主意,现在已错失军机,敢来惹我只是自取灭亡。”
  杨全期点头同意,边荒集以南的颖水落入两湖帮的绝对控制之下,任何驶上颖水的战船,均难避过占有上游之利的赤龙舟顺水迎头痛击,只有挨揍的份儿。
  江海流一去,聂天还立即成为没有人争议的水战第一高手。
  杨全期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聂天还深谋远虑,在多年前已着手部署,使人混入各方势力内,混入大江帮的胡叫天和投靠屠奉三的博惊雷便是好例子。现时在徐道覆的天师军内,也有聂天还的人。
  聂天还答道:“现在边荒集内战士约一万人,天师军占一半,另一半由黄河帮之徒与燕兵组成。另外边荒集以北十里多处有两座木寨,兵力在一千五百人间,由黄河帮副帮主墉志川主持。至于投降的荒人有六千之众,成为占领军的奴隶,负责所有苦差,闲时被囚禁在小建康里。”
  杨全期道:“逃离边荒的荒人败军有没有反攻的迹象呢?”
  聂天还冷笑道:“败军岂足言勇,近四,五天来,他们曾多次偷袭占领军的巡兵,但只限于颖水东岸的区域,由此可见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挑战占领军。”
  杨全期轻松笑道:“听帮主之言,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里。”
  聂天还道:“事实确是如此。据闻铁士心对孙恩杀死任遥非常不满,所以故意在分配战利品上为难徐道覆。而徐道覆亦因慕容垂从他手上夺去纪千千,生出深刻的仇恨。打开始两方已不是合作无间。徐道覆和铁士心每次碰头说话,都要在钟楼的议事堂内,可见双方互相提防。”
  杨全期喜道:“铁士心现仍肯和徐道覆合作,只因别无选择,却清楚天师军并非最佳选择。现在我们到来,正是向铁士心提供更理想的选择。”
  聂天还欣然道:“当我们展示实力,让铁士心知道将徐道覆弃之不足惜,就是我们派人密见铁士心的好时机。只要铁士心点头,我们可尽歼徐道覆的部队,边荒集立可回复昔日的光辉,成为天下最发财的地方。”
  语毕两人交换个眼神,齐声大笑。
  边荒集。古钟楼。
  观远台上,徐道覆,铁士心和宗政良三人立在东栏处,看着流过边荒集的颖水。这边的码头区灯火通明,对岸却一片漆黑。沿东岸设立的最后三座哨塔,于昨夜被荒人余党烧掉,东岸已落入敌人手上。
  宗政良道:“我们要加强码头区的防卫,特别是小建康东面的出口,如让敌人潜过颖水,攻入小建康,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铁士心道:“政良的提议很好,不过看来荒人叛党只能在东岸搞事,却不敢越过颖水半步,可知他们实力有限。小建康的荒人更不足虑,脚镣可令他们失去反抗或逃走的能力。我们确须加强颖水的防御力,但主要是用来应付聂天还的赤龙战船。”
  转向徐道覆道:“徐将军有甚么意见?”
  徐道覆道:“荒人在发动的时间上拿捏准确,刚巧是我们得到聂天还的船队北上颖河的一刻,使我们不敢派出重兵,渡河搜索他们。”
  铁士心和宗政良都点头同意。荒人第一次偷袭对岸的哨岗,发生在五天前。接着变本加厉,一夜间可连续发动十多次突袭,逼得他们不得不把战士撤返西岸。
  徐道覆续道:“在策略上,此法亦是高明,不用正面向我们挑战,已对我们形成威胁,且令我们没法掌握他们在对岸调动的情况。”
  宗政良冷哼道:“他们只是想浑水摸鱼,趁荆州军和两湖军攻打边荒集之际,渡河来攻。所以我方提议加强码头区的防守。”
  徐道覆心中一动,从这几句话,可看出宗政良对铁士心说荒人不足虑的看法不服气,最后一句更是反击铁士心。如此看来,铁士心和宗政良间存在着权力的斗争。
  果然铁士心脸露不悦之色,沉声道:“边荒集的可守之险,惟有颖水,若我们不分轻重,把人手集中于码头区,将会正中荒人余孽虚张声势之计,致没法抵挡荆湖联军。这叫因小失大。”
  徐道覆道:“我们可以效法荒人防守边荒集的故智,在夜窝子长驻快速应变部队,平时养精蓄锐,有起事来作紧急支持。”
  宗政良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铁士心道:“徐将军方面可以拨出多少兵员?”
  他们名义上虽是联防边荒集,事实上各自为政,说得不好听点是互相提防,各怀鬼胎。铁士心和宗政良负责西北两门和小建康外的码头区,徐道覆负责东南两门和码头的下游。
  徐道覆道:“五百人该没有问题。”
  铁士心叹道:“燕王也没有想过桓玄的人会这快来犯边荒集,原因在猜不到桓玄竟会与聂天还合作。现在的形势颇为不利,我们已失去了主动之势。”
  徐道覆和宗政良对他忽然岔到另一个话题去,并没有感到突兀,因为明白他是听到徐道覆兵员只能调出五百兵员这小数目,等如间接表示人手吃紧而生出感慨。
  宗政良道:“若不是荒人在对岸虎视眈眈,我们大可以出集对荆湖军迎头痛击,现在却只能采取守势,所以形势上我们已陷入被动的下风。如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大有可能输掉此仗。”
  徐道覆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把集内的六千荒人俘虏立即坑杀,这当然是下下之策,且会令我们三人变成天下人眼中嗜血的狂人。”
  铁士心苦笑道:“若真的杀死六干荒人,燕王怎样向千千小姐交待呢?”
  宗政良道:“我有个感觉徐将军已是胸有成竹,何不把如何胜此一仗的诀窍关键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是否可行呢?”
  铁士心看看宗政良,然后迎上徐道覆的眼神,点头道:“我们现在必须衷诚合作,方有机会击退强敌,徐将军请有话直说。”
  徐道覆道:“坦白说,我并不把荆湖联军放在心上,他们是劳师远征,我们是严阵守候,谅他们没有十天八天,休想站稳阵脚。我心中的劲敌是荒人联军,他们人数不多,但能于当晚突围逃走者,均是荒人中最精锐的一群。且据天师的灵机妙觉,燕飞不但没有因伤致死,还变得比以前更强大和令人害怕。”
  出乎徐道覆意料之外,铁士心和宗政良并没有为燕飞未死而吃惊。这是不合情理的,燕飞是边荒的第一高手,且乃荒人荣辱的象征,他可以安然无恙的重新投入战争,对荒人的士气会有很大的激励作用。
  而燕飞更是出色的刺客,只单他一人一剑,已可对边荒集的占领军构成严重的威胁。两人的反应,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一直晓得燕飞仍然生存,只是瞒着他徐道覆。
  宗政良叹道:“燕飞确是难缠的对手,我便从未遇上过会向主人呜叫示警的灵剑,而燕飞的蝶恋花正是如此的一把剑。”
  徐道覆道:“你们是否在这几天和燕飞交过手呢?”
  铁士心道:“燕王携美乘船北返,途上燕飞偕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突袭燕王坐阵的战船,四人不但能全身而退,且被燕飞挟美脱身,后来纪千千因小婢仍在燕王手上,故自愿返回船队,随燕王北返。”
  徐道覆色变道:“竟有此事?”
  他很想质问两人为何发生在七、八天前的事,到此时方告诉他,但知质问只是白费心机,还可能是自讨没趣。又暗叫可惜,若燕飞成功救回纪千千,他可以稍减心头重担。
  宗政良道:“燕王使人向我们传话,说他虽与燕飞未分胜负,可是燕飞的武功确已臻灵通变化,无迹可寻的境界,且战略智计均无懈可击,着我们小心提防。”
  徐道覆道:“趁荆湖军阵脚末稳,我们必须先一步收拾荒人联军,否则此仗有败无胜。”
  铁士心点头道:“徐将军有甚度好主意呢?”
  徐道覆沉吟道:“我有一个很不祥的感觉,集外的荒人,已与集内的荒人建立紧密的联系,密谋反攻。”
  铁士心皱眉道:“边荒集一边是颖水,另三面光秃秃一片,要瞒过我们的耳目偷进集里来,怎么可能呢?”
  宗政良道:“集内俘虏唯一与集外通消息的方法,是趁到集外工作时留下暗记,这倒是没法防范阻止。”
  徐道覆淡淡道:“我们的兵力比之当日的苻坚又如何呢?天下皆知苻坚进驻边荒集之际,被燕飞、刘裕和拓跋珪闹了个天翻地覆,三人还安然脱身。”
  铁士心一震道:“我们当然远比不上苻坚的兵力,现时更有点力不从心,连成立一支应变部队也有人手调配的困难。照徐兄这般分析,应是荒人有特别的方法,可以轻而易举深入集内,又能瞒过我们的耳目。”
  宗政良思索道:“地道的出入口究竟在何处?我们曾遍搜集外,却没有任何发现。”
  铁士心目光投往黑沉沉的对岸,旋又推翻自己的想法,道:“没有可能在对岸的,长度反不是问题,而是要穿过颖水河床底下才真正困难。”
  宗政良道:“东岸是由我亲自搜查,可肯定没有地道的出入口。”
  徐道覆道:“还有另一个支持地道存在的情况。自边荒集失陷后,我一直使人留意俘虏的情绪,起始时他们非常失落。可是自燕王和天师离开后,他们便安定下来,且难掩兴奋的神色。”
  铁士心和宗政良听得面面相觑,开始因徐道覆思虑的周详慎密,感到此人很不简单,确是名不虚传的无敌大将,难怪建康军屡屡在他手上吃大亏。
  铁士心也不得不向徐道覆请教,道:“徐将军对此有何应付之法?”
  徐道覆沉声道:“首先是把主动之势争回手上,只要能根绝荒人漏网的残军,对荆湖军我们将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宗政良道:“有何妙计呢?”
  徐道覆道:“荒人最讲江湖情义,假设我们佯装要处决所有俘虏,集外荒人将被迫立即反攻。”
  铁士心皱眉道:“假若地道并不存在,荒人没有冒险来救,而又到了处决全体俘虏的期限,我们岂非要食言?”
  徐道覆微笑道:“我们并不须要公告天下,何时何刻处决荒人,只须一点一滴把消息漏进荒人耳内。这方面由我负责安排。减少他们的粮食,两餐膳食改为一餐,至少饿他们两、三天,令他们疑神疑鬼,生出恐慌,那他们的荒人兄弟将被迫冒险动手。”
  铁士心和宗政良齐声称妙。
  徐道覆暗叹一口气。
  在对付荒人的漏网之鱼,他们是利益一致,团结上全无问题。可是在应付荆湖联军,情况却复杂得多。
  谁都晓得边荒集的盛衰,关键在南北势力的合作,而荆湖联军只代表南方的势力,他们急需要像慕容垂这样一个合作的伙伴。所以荆湖大军压境,针对的不是北方的占领军,而是自己的部队。
  对铁士心和宗政良来说,能与控制大江的桓玄和聂天还合作,当然远比势力局限在海南或沿岸城镇的天师军有利。
  铁士心和宗政良都是心狠手辣,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之徒,只要荆湖联军送上秋波,肯定会出卖他徐道覆。铁士心没有正面响应设立联合应变部队的提议,正代表着这种心态。
  如何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挣扎求存,关键处将在于如何利用荒人打击铁、宗两人,另一方面则自己须于铁、宗两人在与荆湖联军秘密达成协议前,先一步独力击溃荆州和两湖的联合之师。

第十章 剌杀巧计

  当宗政良、铁士心和徐道覆,在钟楼顶的观远台举行紧急军事会议,燕飞和刘裕正伏在广场边缘一座楼房暗黑里遥望钟楼。
  整个夜窝子黑沉沉的,只有钟楼灯火通明,在入口处有两队骑兵,看装束便知属占领军的不同派系。
  刘裕低声道:“夜窝子该是集内最安全的地方,敌人为何不把窝内的高大楼房征作营房之用。”
  燕飞道:“据我们的猜测,应不出两个原因:首先是两大势力互相提防,所以把夜窝子当缓冲区;另一个原因是因兵力不足够,所以把兵员全投进外围的防守上,军队的驻扎亦在外围。”
  刘裕欣然道:“我们累得他们很惨,无时无刻不在防备我们反攻,弄至风声鹤唳,睡难安寝,只要我们能占领小建康,可轻易收复夜窝子。”
  燕飞道:“如我们进占夜窝子,只会惹得两方人马团结一致来反攻我们。上上之计是只针对北方军,只要我们成功刺杀铁士心,北方军将不战而溃。而徐道覆则只有坐呼奈何。”
  刘裕点头道:“我想的确没有你们所想般周详。现时的情况,绝非像表面般简单。荆州和两湖的联军,是针对徐道覆而来,铁士心和宗政良都是聪明人,该不会蠢得插手到此事去,且桓玄和聂天还肯定是更佳的伙伴。”
  燕飞动容道:“你的分析精辟入微,情况应是如此。这么看,假如我们只以铁士心为目标,徐道覆亦不会过问。”
  刘裕还想继续说下去,燕飞的手搭上他肩头,沉声道:“钟楼内的人正下楼哩!”
  刘裕愕然道:“你能看穿钟楼的厚壁吗?”
  燕飞淡淡道:“我看不见也听不到,可是却感觉得到,这是没法解释的。”
  三个人鱼贯从钟楼走出来,仍不住交谈,没有立即登上手下牵候在旁的战马。
  刘裕感到头皮-阵发麻,燕飞这种感应力已臻达通玄的层次,若把这种超乎武学的玄觉,用于剑术上,会是怎么样的剑法?难怪能与强敌慕容垂战个不分胜负。
  燕飞沉声道:“长胡子的是铁士心,黑披风那个是徐道覆,另一个是宗政良,他背上的大弓很易辨认。照我看,边荒集终于否极泰来,老天爷又开始照拂我们,故让我在这裹碰上他们,将来便不会杀错人了。”
  刘裕心中暗叹一口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位好朋友。燕飞是因慕容垂夺走了纪千千主婢,被激起他体内所流动着胡血襄的狠性。他已从一个厌倦战争的人,变成必须通过战争手段去达致目标的冒险家。燕飞并不是寻常的高手,他可以是武林史上最可怕的刺客,也是战场上无敌的猛将。
  他清楚燕飞完全掌握到三人的虚实,所以产生出必胜的信心。
  徐道覆首先踏蹬上马,率手下飞骑而去,蹄声震荡着空寂的古钟场,如此不必要的催马疾驰,使人生出异样的感觉,想到徐道覆如不是在分秒必争的匆忙中,便是借此以发泄心中某种情绪。
  铁士心和宗政良目送徐道覆离开后,仍没有上马策骑之意,径自私语。
  燕飞两眼不眨地审视他们。
  刘裕也有观察猎物的感觉。对方若保不住边荒集,并不是因战略或任何一方面的失误,招致失败,而纯是输在未能识破荒人在集内的秘密和布置,猛虎不及地头虫的道理。
  道:“我心中有个疑惑,一直想问你。”
  燕飞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似要把对方看个通透,点头道:“说罢!”
  刘裕道:“边荒集失陷前,你力主我返广陵见玄帅,是否因预感到将挡不住孙恩和慕容垂的夹击,所以着我离开以保小命,将来好为你们报仇呢?”
  燕飞终朝他瞧来,道:“那并不是预感,只是理性的分析,你是玄帅和安公最后的希望,若为边荒集牺牲太浪费了。”
  刘裕苦笑道:“果然如此。”
  铁士心和宗政良终于上马,不疾不徐地从北大街的出口离开。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道:“我们走!”
  卓狂生的说书馆位于夜窝子内西大街的路段、是一座两进的建筑物,前进是说书馆的大堂,后进是居室。
  两人踏足后院,后门立即敞开,两名战士闪出,致敬施礼,让他们入内。
  入门后,另有七、八名战士迎接他们,其中一人道:“巡兵刚离不久,要一个时辰后方有敌人再巡视附近。”
  燕飞点头应是,领着刘裕进入似是卧室的地方,榻子被移开,现出密室的方洞入口,透出灯光,还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
  刘裕有种一切尽在边荒联军掌握中的感觉,随燕飞进入密室。
  密室没有丝毫气闷的感觉,显是像庞义的酒窖般,有良好的通风系统。室内一边放了一张长方形酸枝木制的桌子,还有六、七张太师椅,另一边在地上有十多张卧席,此时有五名战士正拥被酣睡。
  卓狂生、费正清和程苍古围坐桌子说话,卓狂生见到两人,喜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想找人说话。”
  费二撇容色苍白,显是内伤仍未痊愈,不过精神尚算不错,伤势应大有起色。
  密室的两端堆满武器、食水和干粮,使人联想到仍方兴未艾的边荒集争夺战。
  两人坐下,费二撇和程苍古都亲切向刘裕问好,视他为自己人,原因当然在他与大江帮新建立的密切关系。
  卓狂生欣然道:“我们已拟出收复边荒集的全盘大计,你们也来参详。”
  程苍古笑道:“我和二撇的脑袋怎会想得出这种事来,勿要拉我们下水。”
  燕飞暗忖卓狂生可能是边荒集内最具创意的荒人,夜窝子、古钟场和钟楼议会,都是由他的超级脑袋想出来。若不是他力捧纪千千,纪千千也不会成为抗敌的主帅。从这角度去看,孙恩杀死任遥实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否则天才晓得卓狂生会如何为任遥颠覆边荒集。
  笑道:“说来听听。”
  卓扛生目光落在刘裕身上,兴奋道:“看到刘老兄依约来会,最令人高兴,因为这代表聂天还懵然不知,你们的水上雄师已附在项脊之上,更添我们反攻边荒集的胜算。”
  刘裕受他兴奋的情绪感染,雄心奋起,心忖如此方算有血有肉地活着,充满危险,也充满乐趣,且不是寻常的乐趣,而是在胜败难测下,一步步迈向军事目标的未知与快乐。在广陵面对的只是无谓却不可避免的人事斗争,令人烦厌。
  费二撇道:“我们卓名士想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卓狂生干咳一声,道:“荆州军和两湖帮如此匆匆压境而来,是看准燕人和天师军间的矛盾,针对的是徐道覆。”
  燕飞点头道:“我们也这 想。哈!不!应是刘裕想到才对。”
  卓狂生向刘裕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又道:“此乃我们胜败的关键,荆湖两军来得匆忙,准备方面当然不足,在别的地方当然问题不大,可是这襄是边荒,没法沿途取得补给,所以只能倚赖水路或陆路的粮货运送。”
  程苍古道:“陆路并不易走,因道路损毁,轻骑快马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载重的骡车却是寸步难行,费时费力。所以敌人的运粮线,该是边荒的命脉颖河。”
  刘裕拍桌道:“对!荆州军全属骑兵,依我的观察,他们顶多只有十多天的干粮。两湖帮的战船可携带多点的粮食,但也很快吃光。所以必须倚赖从南方源源不绝运来的粮食。”
  向着卓狂生竖起拇指道:“卓先生的想法,与我们昔日应付北方入侵敌人的战略不谋而合,先任由敌方深入,然后以水师攻击对方粮船,截断对方粮道,此法万试万灵。”
  燕飞点头道:“难怪聂天还要筑起木寨,正是作储粮之用。”
  卓狂生道:“现在我们再猜测荆湖两军对边荒集采取的战略,他们既然只是想取天师军而代之,当然不会大举进攻边荒集,而是全面封锁南方的水陆交通,令铁士心明白谁是该合作的伙伴。所以荆湖两军,在展示出能攻陷边荒集的威势和实力后,必会派密使见铁士心,商讨合作的条件,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均不明白卓狂生的“机会来了”,所指的是甚么机会?程苍古叹道:“老卓此计胆大包天,却非完全行不通。”
  刘裕一震道:“我明白了,卓先生的妙计是由我方的人,假扮莉湖军的密使去见铁士心和宗政良。”
  燕飞挨往椅背,失笑道:“老卓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果然匪夷所思,又非是不可行。”
  卓狂生傲然道:“当然是可行之极,因为我方有老屠在,他最熟悉荆州军的情况,该扮作何人、说甚么话,可由他出主意。”
  燕飞皱眉道:“我们派出假密使可以占到甚么便宜呢?”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干掉铁士心算否大便宜呢?”
  费二撇接下去道:“不论刺杀是否成功,铁士心也难以和莉湖联军相安无事了,荆湖军的好梦不但落空,还会化为噩梦。我们还切断他们的粮道,教杨全期和聂天还进退两难。”
  刘裕皱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肯定会亲见密使,可是他们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刺杀他们固不容易,想脱身更是难比登天。”
  卓狂生漫不经意地瞄燕飞一眼,道:“派出我们的边荒第一高手又如何呢?”
  燕飞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
  费二撇道:“还记得我们从花妖处夺回来的背囊吗?里面有易容用的药物和材料,而小弟曾习此道,可以为我们的小飞改变容貌,保证没有人可认出他来。”
  程苍古道:“只要我们派高手密切监察荆湖军,我们将要他们的密使永远到不了边荒集,如此便不虞我们的大计遭破坏。”
  卓狂生道:“我们几可预知荆湖军所采取的路线,他们必须瞒过徐道覆的耳目,又不敢踏足颖水东岸,只好绕边荒集北面而来,只要我们在该方向的高处埋伏,密使必可手到搞来。然后没收他可能携带的密函、信物诸如此类的东西,小飞便可摇身一变,大模大样的到集内刺杀铁士心。只要小飞得手,边荒集又是他的地盘,当日苻坚奈何不了他,今天的敌人难道比苻坚更厉害吗?”
  燕飞同意道:“此计确是精采,我们今次来找你老人家,正是要看如何在钟楼刺杀铁士心。”
  卓狂生欣然道:“这方面你也找对了人,我在钟楼确有藏身之所,位置在钟楼石梯起点处的地面,但只可以容纳一人。不过此为下下之计,因为你没法预知铁士心何时会到钟楼去,且在梯间和楼外届时会有人把守,除了铁士心和宗政良外,还多出个难缠的徐道覆。”
  刘裕道:“假如燕飞成功刺杀铁士心,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卓狂生微笑道:“燕兵会陷进空前的混乱里,占大多数的黄河帮众更会力主攻击荆湖军为铁士心报仇,徐道覆则又惊又喜,虽不明白荆湖军为何如此愚蠢,却不得不乘机与宗政良连手对付荆湖军。”
  燕飞摇头道:“老卓你或许低估了徐道覆,他是旁观者清,该可猜到是我们在弄鬼,甚至乎猜到行刺的是燕某人。”
  程苍古道:“老卓一向是这样,懂得燃起火头,却不懂如何收拾结果。所以大家好好参详,务要安排妥当刺杀铁士心后的局面,否则可能得不偿失。”
  燕飞目光投往刘裕,示意他想办法。
  刘裕沉吟片刻,道:“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刺杀铁士心后,立即由小建康的兄弟发动反击,而集外的兄弟则渡河攻打码头区作呼应。此计最干净利落,却难免折损大批兄弟,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卓狂生笑道:“我的话还未说完。纵使徐道覆猜到是我们弄鬼又如何呢?他难道会告诉宗政良真相吗?他不但不会如此笨,还会设法令宗政良相信确是荆湖军干的。如此方可以同心协力,共抗外敌。”
  费二撇点头道:“有道理!”
  卓狂生得意的道:“不是有道理,而是大大有道理。”
  燕飞向刘裕笑道:“你现在明白为何在荒人眼中,老卓是最聪明的疯子。”
  刘裕欣然道:“卓先生是个仍具童心的人。”
  卓狂生喜道:“还是你最尊重我。”
  刘裕对着燕飞道:“你扮作密使去见铁士心,燕人定会搜遍你全身,确定没有明器暗器,说不定还会以独门手法禁制你的武功,方肯与你说话。你有办法应付吗?”
  燕飞道:“最好是这样子对付我,那铁士心更没有防范之心。放心吧!我可以装出武功低微的模样,任何禁制手法都奈何不了我。”
  卓狂生拍桌叹道:“所以密使人选,非你燕飞莫属。”
  刘裕道:“小心你的眼神,因为宗政良曾见过你,咦!”
  众人均朝燕飞瞧去,只见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失去一贯的光采,神奇之极。
  燕飞道:“宗政良是从背后偷袭我,不过即使他曾面对面见过我,我也有把握瞒过他。”
  众人对此再没有半丝怀疑,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刘裕道:“刺杀铁士心后的形势发展,殊难预料,但不出几个情况。我们可以针对每一种情况,拟定应变之法,如此便可以万无一失。”
  费二撇点头道:“还是刘兄想得周详,只有如此灵活变化,方是万全之策。”
  卓狂生急不及待道:“我们立即召开非钟楼内举行的钟楼议会,好作出最后的决定。”
  燕飞道:“即是说我们须立即到小建康去举行会议,因为掌权的头领均在那处。”
  程苍古道:“我在这襄陪费爷,刘裕可代表汉帮和大江帮说话。”
  刘裕心中一阵感动,知道程苍古因与江文清碰过头,从江文清处得悉刘裕和他们的关系,所以此时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更信任他刘裕不会不顾他们的利益。
  卓狂生深意地盯刘裕一眼,道:“事不宜迟,我们到小建康去。”

第十一章反攻前夕

  暮色苍茫里,刘裕穿林过野,直到驰上一座山头,有人喝道:“来人止步!”
  刘裕举起双手,道:“是我!”
  旁边树后闪出一人,道:“原来是刘爷!请随我来。”
  刘裕往周围的大树上扫射一眼,四名箭手正收起长弓,显然若他继续奔跑,肯定赐他以劲箭。
  领路的大江帮战士奇道:“刘爷为何不绑上记认,免生误会。”
  刘裕笑道:“我想测试你们的防守,现在非常满意。”
  此时奔上山头,一个宁静的小湖展现下方,泊着十二艘双头舰,还有数艘快艇在湖面穿梭往来,湖的西面竖起百多座营帐。
  刘裕在主帐内见到江文清,她回复男装打扮,正与席敬在商议,见到刘裕喜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大江帮的三名大将直破天、胡叫天、席敬,本为江海流最得力的三名手下。直破天被慕容垂所杀,胡叫天则为聂天还派来的奸细,现在只余席敬一人。
  刘裕坐下接过江文清亲自递上的水壶,喝了一口,向江文清打个眼色。
  江文清道:“席老师是文清绝对信任的人。”
  席敬现出感激的神色。
  刘裕道:“杨全期已到达边荒集,在西面两里处数个山头立营结寨,摆出长期作战的姿态。”
  席敬佩服地道:“果然不出小姐所料。”
  刘裕欣然道:“小姐也看破杨全期和聂天还的图谍,识破他们针对的只是徐道覆。”
  江文清道:“这是一举两得的妙计,既有北方的合作伙伴,又可尽歼徐道覆的部队,狠狠打击孙恩。”
  刘裕道:“聂天还却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他从立寨处乘船北上,个把时辰便可抵边荒集。若铁士心不肯派出战船助天师军,徐道覆要眼睁睁瞧着赤龙舟来到眼前,方有办法可想。栏河的铁索已被大水冲掉,徐道覆可以做的事并不多,只能设置木雷阵一类的东西,没法对聂天还构成威胁。”
  江文清道:“徐道覆不是从边荒集取得大批弩箭机吗?”
  刘裕道:“我们要感谢千千,她于投降前先一步把所有弩箭机烧掉,所以现时边荒集的防御能力,远及不上之前的边荒集。”
  接着问道:“颖水情况如何?”
  江文清双目闪过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的仇恨,旋又回复冷静,道:“颖水已成荆湖军远征边荒集的主要命脉,负责把守颖口的正是那奸贼叛徒胡叫天,大小舰艇约五十艘,赤龙级的战舰只有五条,防守的不是元气未复的建康水师,而是我们的双头船。”
  刘裕心忖难怪她如此愤恨,原来关乎胡叫天。如不是这叛徒泄露江海流的行踪,江海流怎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席敬沉声接下去道:“荆州一支由三十艘旋风舰组成的水师,亦在附近水域集结,并没有北上颖水的意图,只是压制唯一有挑战他们能力的北府水师,要玄帅不敢妄动。”
  江文清道:“运粮船正源源不绝的从荆州开来,经颖水以供应荆湖联军,只要我们能截断他们的粮道,荆湖军该在数天内缺粮。”
  刘裕心中佩服,江文清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理智,故不急于报复,而是着眼大局,定下明智的策略。
  刘裕道:“现在主动之势,全操在我军手上,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截断荆湖军的粮道,先顺流击垮胡叫天封锁颖口的船队,杀掉胡叫天。你道聂天还会有何反应呢?”
  江文清道:“当聂天还发觉粮船无影无踪,当然会派出战船到颖口看个究竟。这时我们的机会便来哩!待敌人驶过我们藏身处的出口,我军便倾巢而出,顺流痛击,以削弱聂天还的实力。”
  席敬道:“出口的拓阔工程已完成,只要小心点,即使没有下雨水涨,我们仍可以安然进入颖水。”
  刘裕欣然道:“我刚才一路走来,沿途观辨天色,敢肯定一个时辰内有一场大雨。此为我们行动的好时机,我们顺急流而下,天明前可以抵达颖口,正是突袭的最佳时刻。”
  江文清沉声道:“荆州水师又如何应付呢?”
  刘裕道:“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势,一举击垮胡叫天没有防范的船队,立即避回这里来。玄帅既在建康现身,桓玄岂敢轻举妄动,难道不怕水师驶上颖水后,被北府水师截断去路,桓玄便要损失惨重。何况即使荆州水师衔尾追来,仍不够我们的船快,将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江文清双目闪闪生辉,盯着刘裕道:“下一步又如何?”
  刘裕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阵满足,只从这位智勇双全美女的眼神,可看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刘裕不但得到她绝对的信任,更令在受重挫后的她生出倚仗之心。
  从容笑道:“那时聂天还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局,而燕飞等则会设法夺取黄河帮泊在边荒集码头的三十多艘破浪战船,与我们前后夹击聂天还,陆上当然也有配合。”
  席敬精神大振道:“如此我们此仗必胜无疑。帮主呵!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哩!”
  江文清道:“屠奉三持的是甚么态度?”
  刘裕道:“屠奉三变得很厉害,他似乎把尽忠的对象从桓玄改为边荒集,且把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视为头等要事。照我看他对桓玄确已死心。”
  江文清和席敬听得面面相觑,均感难以置信。
  刘裕道:“我和他私下坦白地说话,以了解他的情况。说来你们或许不相信,江帮主的遇袭身亡对他有很大的启发,使他感悟桓玄既可以对江帮主下毒手,当然也可以对他屠奉三弃之如敞屣。桓玄与聂天还结盟后,更进一步坚定他的想法。我看屠奉三已视边荒集为栖身之所,对桓玄只是阳奉阴违的服从。”
  江文清狠狠道:“这会是桓玄的大损失。”
  席敬担心道:“荒人对强夺黄河帮的破浪船有把握吗?”
  刘裕道:“这方面他们有周详的计划,边荒集是他们的家,在边荒没有人斗得过他们。”
  “嗒嗒”!
  雨点打上营帐,由疏转密。
  江文清深深瞥刘裕一眼,像在说又给你这小子测中哩!然后道:“立即起程!”

  燕飞伏在边荒集西北一处山头,遥观荆州军营所在地的灯火,宛如一条光龙般灿烂。
  暴风雨把原野征服,不见有任何一方的巡兵。
  他已多天没有收到纪千千任何信息,随着距离的增加,他们的心灵联系不住减弱,令燕飞生出伊人远去心伤魂断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回复过来,因为只有坚强地面对一切,方有希望重见纪千千。
  后方风声骤起,屠奉三迅速来到他身旁,学他般蹲下来。
  燕飞沉声道:“仍没有密使的踪影。”
  屠奉三道:“我清楚杨全期这个人,更清楚聂天还,他们两人做事都非常小心谨慎,不会贸贸然派密使来见铁士心,而会先展示实力,乘机向铁士心送上秋波,然后方会派人向铁士心送出信息,指明会派密使于何时何刻到集北见铁士心。”
  燕飞道:“如何既展示实力,又送上秋波呢?”
  屠奉三笑道:“非常简单,就是只攻打城南,不动铁士心半根毫毛。铁士心当然心领神会,徐道覆却晓得大祸临头。”
  燕飞点头道:“应是如此,所以聂天还故意按兵不动,正是怕与铁士心的船队因误会而发生冲突。”
  又道:“可是我们怎样分辨敌营派出的人,究竟是传信兵还是密使呢?假如弄错,我们将痛失良机。”
  屠奉三欣然道:“所以我要来此坐阵。密使的官阶愈高,愈代表荆湖军对铁士心的尊重。而照规矩,荆湖军为显示诚意,密使会留下来作人质,所以此人必须是有名堂的人,方够份量。故此人肯定是我认识的。”
  燕飞道:“边荒集有甚么新消息?”
  屠奉三道:“徐道覆等又在耍把戏,我们的荒人由今早起再不用作苦工,可是直饿至晚上方有饭吃,且只是吃半饱。若我们没有应付方法,此计确是阴毒。现在却是正中我们下怀,不过羌帮的藏粮只够吃五天,所以五天内我们必须动手反攻。”
  燕飞点头道:“敌人愈不防范我们在小建康的兄弟,对我们愈为有利,还可以趁机休息个够。脚锁的难题解决了吗?”
  屠奉三欣然道:“我们已复制了数百条锁匙,匙模送到东岸由我们姬公子亲自监制,你说有没有问题呢?”
  燕飞放下另一件心事,笑道:“武库内的弓矢兵器,已送往羌帮在小建康的多间密室,只要时机来临,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我们。”
  屠奉三道:“你这话绝错不了,我们准备十足,只在等待反攻时刻的来临。唉!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燕飞听到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愕然以对讶道:“何出此言呢?”
  屠奉三迎着风雨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因为你们不单没有因荆州军逼至,而怀疑顾忌我,还处处为我着想,所有策略均考虑到我与南郡公的关系,如此够朋友,我怎能不感激。”
  燕飞苦笑道:“我们根本没想过你会出卖边荒集,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
  屠奉三坦白道:“我确是这种人,只不过权衡利害下,现况最明智之举,乃是凭自己的力量,在边荒集占据一个位置,否则我只是南郡公眼中的失败者。我只有保持自己的利用价值,南郡公方不敢拿我和手下在荆州的亲人来出气。”
  燕飞微笑道:“我仍不信你是这种人。当日登船救千千之际,你不顾自身的安危为我挡着慕容垂,已比任何事更清楚说明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屠奉三苦笑道:“我好像不太习惯作好人呢!在这战争的年代,好人都要吃亏的。自成名以来,我的手段一向是要别人畏惧我。”
  燕飞道:“这虽是有效的手段,可是人生那还有乐趣。好好享受边荒集的生活吧!她是天下间唯一的乐土,也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屠奉三凝视荆州军的营地,一字一字地道:“我在等待着,更期盼的是把千千迎回边荒集的一刻,那时边荒集将完美无缺,因为边荒集的女神回家哩!”

  徐道覆冒着风雨,与大将张永和周冑驰出南门,勒马停下。
  张永和周胄都神色凝重,因晓得天师军正陷于不利的形势下。
  徐道覆叹道:“我们最大的错失,是误信了聂天还这无耻之徒,否则眼前情况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三人身穿战甲,一副准备上战场作战的姿态。
  张永道:“凭二帅的奇谋妙计,必可挽回劣势,保住边荒集。”
  徐道覆呼出一口气,道:“天师早预见今日的情况,所以曾有指示,若保不住边荒集,必须保持实力全身而退。”
  周冑失声道:“二帅不是有退兵之意吧?”
  徐道覆哈哈笑道:“我徐道覆是何等人,怎会不战而退,纵使不得不撤返南方,也要聂天还本利归还,方可泄我心中愤恨。”
  张永和周冑均知他智计过人,用兵如神,像今晚忽然调动三千军马,到来防守南门,他们便摸不着头脑,但知道徐道覆从来不会做无的放矢的蠢事。
  周胄道:“聂天还狡猾如狐,只在远处设立木寨,摆明是要截断往南的水、陆交通,不让我们退返南方。”
  徐道覆冷哼道:“我们往南的水、陆交通,早被建康水师封锁,现在只是换上聂天还。聂天还在离开边荒集个许水程处固守,只是要向铁士心和宗政良显示,谁才是最佳的南方伙伴。而事实确是如此,就算我们得到边荒集也休想有作为,因为天师国离此太远。只有当天师发动全面战争,势力直达大江,我们方能水到渠成地分享边荒集的庞大利益。”
  张永点头道:“我们已亲身体会到边荒集的富饶,在荒人带走大部分的财富和粮货后,剩余的都足教人惊叹。谁得到边荒集,谁便最有机会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
  徐道覆摇头道:“边荒集是没有人可以独霸的,否则将失去她兴旺的条件。边荒集之所以如此兴盛,就在于她是天下人才荟萃之地,而自由放任的风气,更令荒人可以尽情发挥他们的才能和创造力。假如我们再次来边荒集,须以另一种形式行事,看看过去二十多天的边荒集,只像一座没有丝毫生气的死城,便明白我的意思。”
  又叹道:“边荒是在南北各势力的默许下形成,所以边荒集更需南北各势力的支持,方可以保持兴盛。”
  张永道:“二帅看得很透彻。”
  周胄苦笑道:“我们对边荒集的策略,是否打一开始便错了呢?”
  徐道覆道:“我们早看通此点,所以邀聂天还携手合作,只是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们。”
  周胄咬牙切齿道:“我们天师军绝不会放过聂天还。”
  张永轻轻道:“我们是否该及早退军,以免燕兵与聂天还达成协议后,想走也走不了呢?”
  徐道覆信心十足的道:“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张永和周冑同时精神大振。
  徐道覆道:“我们看穿聂天还的诡计,荒人当然也看到,所以荒人会把攻击的目标放在燕兵身上,我们只要准备充足,绝对有机可乘。”
  周胄皱眉道:“败军之将,岂足言勇,荒人还可以有作为吗?”
  徐道覆道:“千万勿要低估荒人,若不是有颖水之助,可能我们到今天仍未能攻下边荒集,边荒集是他们的地头,我们不但没法清剿余党,现在更对他们的动向一无所知,此为兵法的大忌,有决策也不知该用于何处。”
  张永和周冑两人点头同意,心忖也确是如此。逃出边荒的联军便像一头受伤的危险猛兽,随时会扑出来狂噬猎物。
  异响由前方传来。
  徐道覆双目精光大盛,长笑道:“不出我所料,杨全期果然趁大雨夜袭南门。”
  张永和周胄终分辨出那是无数战马的急剧蹄音。
  如非己方早有准备,肯定伤亡惨重,因为边荒集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集。
  徐道覆大喝道:“准备作战!”
  数以百计的弓箭手从集内扑出,弯弓搭箭,瞄准从黑暗和风雨里奔驰出来的敌人。

第十二章 投石问路

  北门大驿站,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
  铁士心和宗政良正谈论荆州军攻打南门的情况,手下忽然来报,刚有人在北门外千步处以劲箭投书,射入北门来。
  铁士心笑道:“终于发生哩!”接过密函,先令手下退出,取出以火漆密封的信函,展开细读,看罢递给宗政良,笑道:“杨全期果然是小心谨慎的人,不单在信内说明会派何人来见,还附上来人样貌的绘图,又有口令,别人想冒充也没法子。到时只要我们依指定时间在北门竖起黄旗,密使将现身来会。”
  宗政良边看边道:“杨全期防的是狡猾的荒人,徐道覆仍没有这个本事。”
  看罢把信揉碎,笑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晓得使者是谁,长相如何和证实身分的口令。” 
  铁士心皱眉道:“徐道覆确是个人才,昨晚洞悉先机,在南门冒雨迎击敌人。依探子的报告,应是荆州军伤亡较重。”
  宗政良道:“荆州军吃点亏又如何?就只数杨全期的部队,兵力已是天师军的一倍,何况还有聂天还强大的船队作后盾?徐道覆若是识时务者,该趁荆湖军阵脚未稳之际,赶快逃命,拱手让出半个边荒集来。”
  铁士心欣然道:“若有荆湖军作我们的南方伙伴,荒人再不成其威胁。”
  宗政良道:“若当初只是天师军来和大王谈合作,大王根本没兴趣理他,大王看中的是两湖帮而非天师军。”
  铁士心道:“聂天还正是看透此点,方会临阵退缩,因为他认为桓玄对他的作用比孙恩大得多,只有与荆州军结盟,方可从边荒集攫取最大的利益:聂天还此人真不简单。他与徐道覆的生死斗争我们绝不可插手,只宜坐山观虎斗,乐享其成。”
  宗政良道:“大王如晓得眼前的变化,当可放下心事。”
  铁士心叹道:“令大王担心的是燕飞,否则他不会在给我们的圣谕上,连续写了三句“提防燕飞”,显然大王认为胜败的关键,在我们是否能成功提防燕飞,令他任何刺杀行动均无功而回。”
  宗政良默然半响,吐出一口气道:“自我追随大王以来,尚是首次见他如此忌惮一个人。我们定不可令大王失望,栽在燕飞手上。”
  又冷哼道:“燕飞确是个出色的刺客,幸好我也是刺客,懂得从刺客的角度去看,从而推测出种种刺杀任务的可行方案,然后加以提防。直至今天,大帅和我仍是活得健康快乐,可知燕飞已技穷哩!”
  铁士心肃容道:“大王着政良作我的副帅,是赐政良一个历练的机会。我虽然未当过刺客,却晓得刺杀的成功与否,在于你能否在对方最意想不到的时和地出现。一天燕飞未死,我们也不可自满。”
  宗政良想不到铁士心的指责如此直接,还暗讽他当刺客的本领,心中大怒,但又知道铁士心是故意使手段压抑自己,因为自己分薄了他在边荒集的权力。
  于是他表面不露丝毫痕迹,装作颔首受教道:“大帅教训得好,政良确有点得意忘形,不过他在暗我们在明,敢问大帅是否已想出杀燕飞之计?”
  铁士心微笑道:“假如徐道覆的看法正确,燕飞该正在集内某处窥伺我们,且与小建康的俘虏暗通消息。谁都清楚庞义是燕飞的吻颈之交,若我们以庞义为饵,你说可否把燕飞引出来呢?”
  宗政良也不由叫绝道:“燕飞肯定会中计,不过如何安排却须斟酌。”
  铁士心从容道:“此事我心中已有定计。政良何不与徐道覆碰头,表示我们对他的关心呢?”
  宗政良愕然朝他望去。

  燕飞和屠奉三此时正在北门外的山头,遥观北门的情况,天色开始见白。
  此时大雨变为绵绵雨丝,漫天徐徐下降,把边荒集笼罩在迷茫的雨雾里。
  燕飞道:“屠兄所料不差,杨全期果然先使人来个投石问路,探听老铁的心意。”
  屠奉三道:“射入飞箭傅书的人该是杨全期旗下最有名气的箭手“铁弓”李扬,天生神眼、膂力惊人,故可在千多步外把箭准确无误地射入北门内。”
  燕飞道:“看大驿站守卫的森严,铁士心应以大驿站为指挥中心,你不担心密函或许会有使我们致败的内容吗?”
  屠奉三好整以暇道:“只要弄清楚是杨全期负责此事便成,我们便可以十拿九稳进行我们的刺杀大计。我几可以猜到信的内容,不外指明密使的身分、官阶,至乎外貌和可验明正身的暗语、双方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燕飞愕然道:“如此我们的行刺大计岂非要泡汤,纵使我可以立即易容扮作密使,但怎知道会面的暗语呢?”
  屠奉三欣然道:“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杨全期将会派出他手下最能言善道的人,此人叫[小张仪”劳志文,人极聪敏,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不过聪明人多是贪生怕死的,特别是高门子弟,兼且老劳家有娇妻美妾,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燕飞点头道:“屠兄对杨全期的情况确是了如指掌,但他们为何逗留不去?”
  屠奉三目光落在仍留在北门外远处疏林区,以李扬为首的十多名荆州军战士处,回道:“他们在等待铁士心的响应。”
  燕飞问道:“劳志文年纪有多大,身高样貌如何呢?”
  屠奉三道:“他该比你矮上二、三寸,年纪近四十,留着一把美须,颇有名士的风采。不过你只要具备他所有外貌上的特征便成,纵然信上附上他的肖像,若有多少出入,铁士心只会以为是画匠画功的不足,绝不会因此生疑。” 
  燕飞笑道:“只要让我见到铁士心便行,最坏的打算是杀出重围,落荒而逃。”
  屠奉三淡淡道:“只要劳志文见到我,包保他不敢有任何隐瞒,因为他清楚我对付人的手段,更明白欺骗我的后果。”
  燕飞道:“若他知道事后你会杀人灭口,怎肯说实话?”
  屠奉三道:“我不出马是不成的,因为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套取密函内所有约定的事。同时他只肯相信我会释放他的承诺,因为他也晓得我是一诺千金的人。”
  燕飞皱眉道:“这怎成呢?让他回去向杨全期报告此事,等如通告你公然背叛南郡公。”
  屠奉三笑道:“别忘记劳志文是聪明人,既泄漏了绝不可以泄漏的军机秘密,与背叛杨全期没有分别。我会教他在此事上守口如瓶,另作说辞。”
  燕飞道:“看!铁士心作出回应哩!”
  黄色的旗帜,在北门处缓缓升起。
  李杨等人见状,立即催马离开。
  屠奉三目送他们穿林过野的远离,道:“这批人将会护送劳志文到这里来见铁士心,时间会是在今晚入黑后,路线理该相同。我们回集去如何?”
  燕飞含笑点头,随他掉头而去,掠飞近半里后,转向颖水的方向奔去。

  整个颖口雨雾迷茫,正在焚烧的战船送上浓浓的黑烟,战事接近尾声。
  他们在黎明前突袭胡叫天以五艘赤龙舟为主力的战船队,先放下三十多艘快艇,顺流突袭敌人,再以十字火箭作第一轮的攻击,然后十二艘双头舰猛虎般扑击敌人。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敌人三艘赤龙舟首先着火焚烧,仅余的两艘赤龙舟负创逃入淮水去,战争一面倒的进行。
  同一时间,刘裕和席敬各领二百战士,从两边陆岸偷袭仍在营帐内好梦正酣的敌人,杀得两湖战士四散逃亡。
  唯一可惜之事,是被胡叫天溜掉。
  他们不敢久留,立即回航。
  大江帮登时士气大振,一洗江海流阵亡几近全军覆没的耻辱和仇恨。
  在帅舰的指挥台上,江文清向刘裕道:“我们大江帮上下人等,对刘兄非常感激。”
  刘裕微笑道:“战争才刚开始,我现在和小姐是坐同一条船,未来的路途漫长且艰辛,不过只要我们能互相扶持,将来必有好日子过。” 
  江文清欣然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但我们已暴露行踪,聂天还会生出警觉,猜到我们是藏在颖水河道其中一条支水内,会派战船沿河遍搜我们所有可以藏身之处。”
  刘裕道:“既然我们要封锁河道,断对方运粮路线,小姐水战之术又得江帮主真传,我们便公开和聂天还对着干,令他进退不得。” 
  江文清首次向他露出女儿情态,赧然道:“刘兄勿要瞎捧我,文清比爹差远了。”
  刘裕笑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荒人对小姐以两艘双头船硬闯敌阵,挑战慕容垂和铁士心的主力大军,人人口服心服。刚才小姐更尽显水战上的才华,教胡叫天全无还手之力,小弟可是亲眼目睹。”
  江文清无奈道:“人才是爹训练出来的,文清只是坐享其成。刚才刘兄的提议,确教人心动。只恨聂天还的实力在我们之上,又占上游之利,我们恐怕没法挡着他们。”
  刘裕沉吟道:“一般而言,我们确处于下风,幸好现在的情况不利聂天还,他正处于前后受敌的劣势里。若他尽出全军来攻击我们,辛苦建起的寨垒将要拱手让人。所以只要我们守得稳如铁桶,将成为聂天还严重的威胁。” 
  江文清本身智计过人,仍没法掌握到刘裕正在心内构思的战略,暗忖难怪谢玄这么看得起刘裕,派他一人来助自己,已胜过干军万马。欢喜的道:“请刘兄指点。”
  刘裕凝望烟雨迷蒙下的颖水,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仍以小湖作基地,然后于入口处设置坚固垒寨箭楼,以保出入口畅通无阻,聂天还虽明知我们藏身湖内,但岂敢把战船驶上狭窄的水道。若他在出口外部署战船,我们便以小艇在晚上偷袭。若他敢登陆来攻,更正中我们下怀。我会赶往边荒集,调来一支千人部队,如此纵使杨全期派兵来助聂天还,我们也有抵抗的实力。现在主动权操在我们手上,聂天还和杨全期又顾忌徐道覆,不敢轻举妄动。”
  江文清暗骂自己胡涂,怎会想不到此法,难道自己竟对此男子生出倚赖之心,仰仗他为自己出主意,俏脸不由热起来。
  偷瞥刘裕一眼,幸好他似是全无所觉。她忽然感到刘裕变得好看起来,他粗豪的面相本带着一种她并不欣赏的朴实,可是因她领教到他的机智多变,这种予人朴实无华的外观,反构成他独特的气质,令人感到他的沉稳和坚毅卓绝的顽强斗志。
  刘裕往她瞧来,江文清忙避开他的目光,一颗芳心不争气的忐忑跃动。
  刘裕讶道:“文清小姐认为这不可行吗?” 
  江文清不愿他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忙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掩饰道:“我是在担心荆州水师会挺而走险,先封锁颖口,再派船北上来对付我们。”
  她聪慧过人,随便找到合理的说辞,以隐瞒心事。
  刘裕果然没有察觉,道:“小姐放心,若我所料不差,荆州水师该奉有桓玄严令,绝不北上颖水。因为桓玄能否克制建康,全仗水师的实力。以桓玄的为人,绝不会如此鲁莽。何况任何人也认为聂天还可以独力应付任何水上的挑战。”
  江文清暗松一口气,点头道:“应是文清过虑了。”
  刘裕点头道:“小心点是好的。哈!有几艘粮船折返呢!”
  在细雨茫茫的河道上,三艘粮船出现前方,由于没有载货,船速极快,遇上他们时想掉头已来不及。
  警号声响彻整个河段。
  刘裕大笑道:“只要俘虏足够粮船,便可把船串连成拦河障碍,上面堆放淋上火油的木材,该可抵挡敌人第一轮的攻势。”
  江文清忍不住再瞥他一眼,暗赞对方头脑灵活、思虑的快捷。
  同时毫不犹豫,发出劫夺敌船的指令。

  小建康的大小房舍,住满被锁上脚镣的荒人俘虏。
  没有得到批准,俘虏均不准踏足门外半步。街道上由百多名天师军轮班防守,主要在通往北大街和码头区两端的出入口设置关卡防守。小建康的外围筑起十二座箭楼哨塔,团团包围小建康,高起五丈的木造楼塔,每座均有四个燕兵驻防。
  由于兵力不足,对于俘虏在屋内干甚麽,大多数时间都是没有人过问。
  但天师军偶而也会作突击性的检查巡视,以防俘虏们有违规的行为。
  在如此情况下,俘虏除了作苦工外,生活仍不算太差。
  燕飞和屠奉三从新挖掘出来的地道进入小建康。这条地道非常简陋,只以木干木板支撑,又没有通气口,幸好长度不足十丈,仍难不倒真正的好手。不过却休想作大批人进出的快捷方式,因为在地道的漆黑里,一不小心撞倒任何一条支撑的木柱,后果不堪想象。
  地道出口是小建康一所不起眼的平房,被软禁其内的二十多个荒人低声喝采欢迎。
  屠奉三笑道:“各位吃饱了吗?”
  众人齐声哄笑,有些更拍拍肚皮,表示吃得太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小轲是其中一人,笑道:“贼子以为我们个个饿得手足发软,事实上我们连老虎也可以打死两头。现在只待爷儿们一声令下,我们便杀出码头去,宰掉所有欺负我们的人。”
  看情形人人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屠奉三闪到窗旁,朝外面望去,小轲等负责把地道出入口关闭,又以地席掩盖,还有人卧往地席,故意装出软弱无力的可怜姿态。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屠奉三道:“有点不对劲。”
  燕飞移往窗子的另一边,也往外看去。
  只见一队人从北大街的方向意气风发的昂首阔步而来,领头的竟是宗政良。
  小轲也挤到燕飞旁,一震道:“燕人一向不踏足小建康半步的,一切由天师军负责,真奇怪!”
  另一荒人道:“糟哩!他们是要到羌帮总坛,难道发觉了我们运兵器的事吗?”
  燕飞和屠奉三的心都提到咽喉处,暗忖难道反攻大计竟要功亏一篑?

第十三章 灵活应变
  
  燕飞和屠奉三等人愈看头皮愈发麻,宗政良在羌帮总坛的外院正门停下,另派七、八人进入院门。
  两端蹄声轰隆,分别驰进两队各近百名燕军骑兵,而原本驻守小建康的天师军却从码头方向撤走。
  屠奉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乘机发难,逼徐道覆把小建康的管治权交出来,不由得徐道覆拒绝,因为徐道覆自顾不暇。”
  燕飞道:“我看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铁宗两人可能对我们的按兵不动生出警觉,要对小建康来一次彻底的搜查。”
  屠奉三苦笑道:“看彻底至甚么程度,幸好羌帮总坛的地库非常隐蔽,庞义又做过手脚,不会那么轻易被发现。”
  敌骑有组织地在各大小街道的战略要点布防,接着一组二百多人的步兵,从北大街方向奔进来,直奔到宗政良身前,方依军头的喝令分作四队,列阵小建康主街处。
  宗政良喝道:“给我逐屋搜查。”
  四队燕兵,五十人一组,依令分头行事,逐屋搜查。
  燕飞和屠奉三这时反放下心来,因小建康大小房舍数百间,要搜一遍颇费功夫,何况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不怕搜查。
  屠奉三忽然道:“你说得对,宗政良可能怀疑我们已潜入集内。”
  燕飞看到庞义脚带铁镣,被如狼似虎的燕兵从羌帮总坛押出来,庞义一脸愤慨,应是吃足燕兵的苦头。
  庞义给带到宗政良身前。
  其中一名燕兵暴喝道:“见到我们宗副帅,还不跪下。”
  以千计的荒人兄弟正透窗看着,立时齐声起哄,深表不满。
  宗政良喝止手下,负手绕着庞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庞义背后,柔声问道:“燕飞在哪里?”
  庞义故作惊讶道:“副帅何出此言,难道副帅不晓得我们的小飞已到了净土继续喝酒吗?”
  登时惹起荒人兄弟的震天哄笑。
  屠奉三叹道:“宗政良是故意找碴儿,目的是藉折磨庞义把你迫出来。”
  燕飞这才掌握到屠奉三先前那句话的意思,暗惊屠奉三思考的敏捷,更醒悟因屠奉三正是最懂玩这种手段的人,所以先一步猜到宗政良要玩的把戏。
  果然在外的宗政良大喝道:“好大胆!竟敢顶撞本帅。人来!把他押到钟楼,若他能捱足一百鞭,我再和他说话。”
  荒人齐声鼓噪,谁都知道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没法捱过百鞭的摧残。
  屠奉三往燕飞移来,沉声道:“此招极为毒辣,令我们进退两难,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立即行事,先到对岸召集兄弟,兵逼颖水,只要我们全体现身,当可消去铁士心和宗政良对我们藏身集内的疑惑。”
  燕飞心忖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更想到卓狂生提及钟楼的藏身之所,思考自己应否留下来呢?
  原汉帮总坛忠义堂内,徐道覆神色凝重的坐在主位内,张永和周冑分坐两边。
  张永道:“我真不明白,铁士心如此逼走我们在小建康的人,不是分明想告诉我们,他已和荆湖联军搭上关系吗?”
  周冑叹道:“宗政良虽说得婉转,甚么让我们可全力守卫南门,但多一百人少一百人根本不关痛痒。”
  徐道覆沉吟不语。
  张永道:“现在我们已陷于四面楚歌的劣势,如铁士心与荆湖军连手对付我们,而我们仍守在这里,等于坐以待毙。”
  周冑苦恼道:“为何荒人仍没有丝毫动静?”
  徐道覆沉声道:“聂天还是否有异动?”
  张永答道:“据探子回报,聂天还仍是按兵不动。”
  徐道覆叹道:“确实再没有苦守下去的道理,立即准备全军撤退,却不可泄露风声,此事由张将军去办。”
  张永领命去了。
  默然片刻后,徐道覆忽然现出笑意,更似乎愈想愈好笑的放声大笑起来。
  周胄惊异不已的呆瞧着他。
  徐道覆又突然收止笑声,淡淡道:“我想和燕飞碰面谈心,你去给我作安排。”
  周胄一呆道:“找燕飞?”
  徐道覆道:“你派个精灵懂得说话的人竖起白旗,到对岸专拣高地山头闯,保证可遇上荒人。”
  才刚说罢,号角声在远方响起。
  徐道覆大喜道:“战号声来自对岸,应是荒人来哩!”
  猛地起立,精神一振道:“你们来得真及时。”
  刘裕沿着颖水西岸全速奔驰。
  尚有三里路便是聂天还的水陆大军驻扎处,刘裕心忖既然顺路,当然趁机去看清楚敌人的布置,将来攻打聂天还,会更有把握。
  唉!多少天哩?不知王淡真状况如何?她会否体谅自己的为难处,还是已恨自己入骨呢?刘裕偏离驿道,进入颖河西岸的密林区,以隐蔽行藏。
  他已设法尽量不想起王淡真,直至刚才仍很成功,可是不知如何,一个人独自在原野裹奔跑,却压不下对王淡真的关怀和思忆。
  正神伤魂断之际,忽然心生警兆,十多人从前方的林木闪出来,拦着去路。
  其中一人抢上前来,往他面门挥刀疾劈,狞笑道:“荒狗纳命来!”
  
  (第十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