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边荒行动
黄昏。
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十二艘代表着大江帮剩余战力的双头船,载着一千三百名战士,藏在离颖口只有数里处的淮水上游,耐心静候。
江文清和刘裕在帅舰的指挥台上仰观天色变化。在刘裕的坚持下,他们苦候半天,终于得到老天爷善意的响应。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们脸上,接着大雨哗啦啦的洒下来,转密转急。两人任由风吹雨打,大感痛快,尽泄心中抑郁。
战船队解索启航,朝颖口推进。
江文清叹道:“我现在开始相信玄帅的话。”
刘裕往她望去,战衣尽湿下,尤显露出她胴体动人的曲线,不过刘裕却没有异样的感觉。 不知是因王淡真而令他对情场生出怯意,还是根本不把她视作女儿家。
讶道:“甚么话?”
江文清道:“玄帅说你是个有运道的人。像这场大雨,不但来得及时,没损你观天能者的声名,且是近月来最狂暴的风雨,会令河水暴涨,建康水师不得不躲进河弯里去。即使有
拦河铁索,也会因水涨失去效用。”
刘裕微笑道:“或许是因小姐和我并肩作战,方得老天爷眷顾,谁说得定呢?将来如我刘裕有成,必保大江帮的兴旺。”
又岔开道:“有没有聂天还的消息?”
江文清道:“我们最后知道的,是聂天还亲自率领,由二十五艘船组成的舰队,已驶离两湖。照我估计,最迟明早他们将到达颖口。”
此时雨势更趋狂暴,天色转黑,从指挥台往前瞧去,船首只是隐约可见。十二艘双头舰在船尾挂上风灯,一艘跟一艘的在汹涌起伏的河道上行走。从左右船舷探出的船桨,整齐有
力地划行,不但显示出橹手的训练有素,更以行动表明大江帮战士复帮的决心和毅力。
刘浴沉吟道:“如比说,桓玄的荆州军亦应在进军边荒集的途上,只要问屠奉三,当可以弄清楚荆州军行军的路线。”
江文清皱眉道:“刘大人是要偷袭荆州军吗?”
刘裕道:“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当我们掌握到荆州军的行军路线,便可以设法让边荒集的敌人知道,由他们出手。从现在开始,小姐千万勿以官职称呼小弟,此为荒人的大忌。”
江文清欣然道:“我早有此意,不过却没有刘兄想得那麽周详。最好是在荆州军和两湖帮进攻边荒集,双方坚持不下的时刻,我们一举挫败所有敌人,如此短期内边荒集将不会受
到威胁。”
刘裕道:“这须考验掌握时机的能力。”
船队此时抵达颖口,水流湍急凶险,河面波涛汹涌,四周大雨茫茫,加上黑夜的降临,站在船尾已看不清楚船首,更遑论陆岸。而大江帮黑夜暴雨下的操舟奇技,亦叫他叹为观止。
江文清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现在等若一支隐形的船队,再加上刘兄的藏身小湖,我们将成为兵家梦寐难求的奇兵。亦只有以奇制胜,才可补我们实力上的不足处。”
刘裕道:“事实上玄帅在多年前,已看到边荒在南北战场上起的关键作用。”
江文清接口道:“而刘兄却是北府兵探察边荒本领最高强的斥候,我们现在并肩作战,配合精锐和空前团结的荒人,结果将会令孙恩、聂天还和桓玄大吃一惊。”
船队破浪逆流,畅通无阻的驶上颖水,这条关系到边荒集荣辱、流经边荒最著名的长河。
大江帮船队过颖口后第七天的黄昏,边荒集东南的镇荒岗上,燕飞、屠奉三、呼雷方、慕容战、拓跋仪精神焕发的远眺边荒集。
光复边荒集的大战即将开始,人人一洗颓唐之气,更把纪千千被虏走的耻辱暂搁一旁,全心全意展开计划周密的军事大计———“边荒行动”。
慕容战沉声道:“由杨全期率领的一万荆州骑军将于今晚三更时分到达此岗,情报来自江文清,是由刘裕亲作探子,所以该绝对准确、敢问屠兄,杨全期究竟是何等人物?”
拓跋仪接下去道:“据刘裕所说,敌人士气昂扬,虽日夜不停的赶路,却没有丝毫疲态,队形整齐,肯定是荆州军的精锐。”
呼雷方哑然失笑道:“我有点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只不过我们被铁士心、宗政良、徐道覆等替代,天师军则换上荆州军,唯一没变的角色是聂天还。”
慕容战道:“但此时的情况,却与我们曾面对的有个很大的差异,他们并不须应付南北夹攻,该比我们轻松得多。”
屠奉三淡淡道:“轻松不了多少。我和杨全期可算是谈得来的朋友,此人智勇双全,是荆州最出色将领之一。而聂天还能大破大江帮,击杀江海流,更绝不可小觑。我和聂天还长期
交锋,从来占不到他任何便宜。孙恩也占不到他的便宜。”
燕飞道:“屠兄若依我们的计划进行,等若背叛贵主,希望屠兄有考虑及此。”
屠奉三微笑道:“我只是在执行南郡公派下来的任务吧!只要我能在边荒集立足,他可以分享边荒集的利益,如此何背叛之有呢?”
呼雷方坦道:“假设我们必须和杨全期作生死决战,屠兄若仍站在我们一方,贵主不认为这是背叛才怪。”
人人屏息静气,听屠奉三如何回答此切中要害的问题。
今战是许胜不许败,败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所以必须弄清楚屠奉三的立场,以免因此而致败。
屠奉三道:“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我们制造出一种令杨全期感到事不可为的形势,我可于此时去向他痛陈利害,避过双方硬撼的可能性。”
慕容战欣然道:“我们是不会令你为难的,现在一切均在我们掌握里,要甚么形势有甚么形势!对吗?”
燕飞感觉到慕容战与屠奉三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所以毫无保留地去支持他。同时也想到收复边荒集后的诸般问题。
为了边荒集,为了大家的生死存亡,边荒集从一盘散沙变得团结一致。可是当收复边荒集后,情况会如何呢?会否每个人对拯救纪千千仍是那么热心?拓跋仪道:“如何可以制造出那样的形势呢?”
忽然间,人人朝燕飞瞧来。
燕飞愕然道:“为甚麽都瞧着我呢?你们不懂动脑筋吗?”
呼雷方笑道:“小飞不用谦让哩!我们如何攒尽脑汁,都难及得上你如有神助的灵机妙算。若不是你老哥通灵如神,我们早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道:“我很少佩服人,不过对燕兄却是口服心服,谁能似你般若如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燕飞心中叫苦,又不敢把与纪千千心灵相通的特异情况说出来。
慕容战道:“据高彦的情报,铁士心和徐道覆为了粮食和财货的分配问题,闹得很不愉快,两军貌合神离,恐难齐心应付荆州军和两湖帮。”
拓跋仪道:“若事实如此,确是我们反攻的好时机。不过现在形势有变,杨全期和聂天还忽然杀至,我们如何方可取得渔人之利呢?”
众人目光又往燕飞投射。
形势因此变化而转趋复杂,幸好主动权完全绝对地稳操在边荒联军手上,不过因有屠奉三与荆州军的微妙关系牵涉在内,他们既要夺回边荒集,又不可与杨全期正面冲突,当然难度大增。一个不好,让杨全期和聂天还攻陷边荒集,又或被铁士心和徐道覆击退,他们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屠奉三道:“我们在集内的兄弟会被迫助守,甚至被推上战场送死,所以隔山观虎斗这妙计并不可行。”
拓跋仪叹道:“小飞,轮到你说话哩!”
燕飞隐隐感到拓跋仪为自己推波助澜,使自己成为边荒联军发号司令的领袖。而为了纪千千,他亦是当仁不让,没法拒绝。
暗叹一口气。
燕飞道:“淝水苻坚之败,败在朱序临阵倒戈,铁士心和徐道覆有前车之鉴,该不敢迫我们的兄弟上战场,只会令他们在集内助攻。”
呼雷方同意道:“应是如此。”
燕飞道:“我们须考虑集内兄弟的安全为先决条件。当荆湖联军兵迫边荒集的紧张时刻,集内敌人的注意力会被分散,我们便把武库的兵器秘密运往小建康,只要把集内兄弟武装起来,我们可立于不败之地。”
拓跋仪点头道:“我们该有足够时间办妥此事,攻守两方的胜负不会于数天内见分明,我们有充裕的时间。”
燕飞道:“我们要制造出杨全期不得不退兵的形势,须完成两大军事目标,首先是要击垮聂天还的船队,然后是刺杀铁士心。”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燕兄想出来的战略果然精采,我大可把击退聂天还的事,完全推在两湖帮的死敌大江帮身上。”
慕容战道:“失去两湖帮的支持,杨全期将变成孤军作战。不过聂天还并非庸辈,收拾他绝不容易。”
呼雷方道:“大江帮的战船队是聂天还意料之外的奇兵,我们大可重演孙恩和聂天还伏袭江海流的情况,从陆上助大江帮报仇雪恨。如能干掉聂天还,两湖帮也要一蹶不振。”
屠奉三道:“最怕是我们攻击聂天还之际,边荒集的敌人则趁机扯我们的后腿。”
燕飞道:“这方面不难解决,当我们成功把小建康秘密武装起来,而两方敌人又在边荒集的攻防战上争持不下,双方伤亡惨重,我们便可以进军颖水东岸,临河设立坚强的木垒。你道敌人们会如何反应呢?”
慕容战拍手喝采道:“当然是攻者退而观变,守者则固守自重,而颖水将落入我们的控制下。燕兄此招不用损一兵一卒,已掌握全局主动之势。”
屠奉三笑道:“此计确是可行,此时集内敌人若想对付集内的兄弟,已迟了一步。必要时我们可占领小建康,从腹地内动摇敌人的防御。”
拓跋仪道:“如此夹击聂天还的难逢机会将会出现,当聂天还仓皇败走,大江帮的舰队将会取而代之,只要我们再成功刺杀铁士心,边荒集的敌人将不战而溃。”
燕飞心中一阵激动,能否杀死铁士心,是与慕容垂长期斗争的关键。黄河帮由盛转衰,势对慕容垂生出很大的影响。
慕容战道:“我提议由燕飞暂代千千之位,作我们联军的统帅。”
拓跋仪惊讶地瞥慕容战一眼,这虽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有异见的提议,可是拓跋族一向是慕容战本族的死敌,而燕飞至少算是半个拓跋族的人。从慕容战此举,可看出他是以大局为重的人。
这方面屠奉三比拓跋仪更明白慕容战,知他视慕容垂为头号对手,且急切救回纪千千,所以把种族的仇恨搁在一旁。
燕飞笑道:“我们仍是以钟楼议会作最高的领导,谁肯多点听我的愚见,小弟绝不反对。”
忽把目光投往颖水方向,道:“刘裕来哩!”
破风声起,风尘仆仆的刘裕登上镇荒冈,长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燕飞抢前和他拉手,道:“死不掉已是最大的鸿福,刘兄风采更胜从前,可见在孙恩魔爪下逃生后,又有精进。”
刘裕欢喜若狂的打量燕飞,欣然道:“听到燕兄仍然生存的喜讯,我们立即士气大振,更清楚此战必胜无疑。”
放开燕飞的手,与众人逐一打招呼问好。
最后轮到屠奉三,刘裕笑道:“以后若还要骗屠兄,我会打醒精神。”
众人为之莞尔。
屠奉三语重心长的道:“是友是敌,谁都不敢肯定。不过今天我们肯定是并肩作战的好友,大家都应珍惜。”
拓跋仪道:“我们刚谈妥全盘的反攻大计。天黑哩!我们入集后再交换消息如何?”
慕容战带头驰下山坡,众人追在他背后,往颖水的方向掠去。
他们是边荒集联军里最高明的人,不论智计武功,均是一等一的水平。任何人成为他们刺杀的目标,地点又是他们熟悉的边荒集,等若半只脚已踏进鬼门关内。
天上乌云忽现,一场暴雨又在酝酿中。
小诗捧着煮好的一碗药,坐到纪千千床头处。
容色苍白的纪千千拥被坐着,接过小诗递上的药汤,轻呷一口,皱眉道:“这么苦的。”
舱房一片宁静,战船正逆流西上。在个许时辰前,船队进入泗水,朝洛阳进发。今次慕容垂攻打洛阳是志在必得,除了七千人由高弼指挥的部队,穿过边荒直扑洛阳外,还有慕容宝的五万大军,沿大河北岸飞骑向洛阳推进。如此实力,当非力量如江河日下的大秦军所能抗御。
小诗哄孩子般道:“良药苦口嘛!这是燕王的大夫为小姐开的药。”
纪千千摇头道:“我不想喝。”
小诗两眼一红,道:“为了燕公子,怎难喝小姐也要喝下去。”
纪千千不知是为了燕飞,或是不忍拒绝小诗,苦着俏脸“咕嘟咕嘟”的把药汤喝个清光。
小诗默默接过了碗,放在床旁小几上,忽然饮泣起来。
纪千千怜惜地把爱婢搂入怀内,轻责道:“又哭哩!”
小诗呜咽道:“小姐千金之体,实不该回来陪我哩!”
纪千千道:“傻瓜!我不这样做怎行呢?所以你要坚强起来,还记得那课六壬吗?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边荒集过最自由和写意的日子。”
小诗哭得更厉害,道:“可是小姐也病倒哩!小姐从未试过发病的。”
纪千千道:“我是因受了风寒,过几天便没事了。”
心中却暗自叹息。
她的病是没有任何药石能治好的,原因是与燕飞以心传心,致心力损耗过巨。希望多休息几天可以恢复元气。
不过问题也来了,她将忍不住在心中呼唤燕飞,以慰相思之苦,同时告诉他慕容垂行军的情况。这就像燃烧自己的生命力,如蚕吐丝,至死方尽。
她能否支撑到与燕飞再见的一刻呢?
第八章 密谋反攻
燕飞、刘裕、呼雷方、拓跋仪、屠奉三、慕容战六人逐一从暗渠钻出来,冒上水面,到废宅内会合等待。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座十多万人聚居的大城,从废墟演变为边荒集,荒人的店铺、居所、工场集中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夜窝子和小建康,因此其它地方仍然是荒弃的房舍,形成边荒集繁荣与荒废共存的特色情况,亦为燕飞等进行军事行动提供了好去处。
大家交换了最新的情报后,刘裕道:“聂天还的水师由二十五艘赤龙舟组成,每艘人数在二百人间,合起来兵员达五千之众。聂天还北上颖水前,于颖口与建康水师激战两个时辰,破去建康水师的封锁线,只牺牲了两艘赤龙舟,建康水师却几近全军覆没。”
屠奉三道:“如此看来,短期内朝廷将无力封锁颖口。”
颖口乃颖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关口,一旦被封锁,将可截断边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设荒人可以光复边荒集,实在要庆幸聂天还在无意中,帮了荒人一个大忙。
刘裕笑道:“我比较明白司马道子,边荒集失陷前后,建康水师数度与两湖帮交锋,均以惨败结束,建康水师休想在数年内恢复元气,纵然两湖帮封锁建康上游,司马道子亦无力反击,遑论来找我们边荒集的麻烦。”
慕容战道:“谢玄又如何呢?由刘牢之指挥的北府兵水师,拥有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实力雄厚,谅聂天还也不敢撄其锋锐。”
刘裕道:“朝廷已明令玄帅不得参与边荒集的争夺战,玄帅亦因伤养息。在短期内,北府兵不会有任何大规模的行动。”
拓跋仪皱眉道:“敢问刘兄是以甚么身份来边荒集呢?”
人人露出专注神色,因这问题关系到众人以后对刘裕的态度,更牵连到大江帮的立场。
刘裕轻松的道:“我代表哪一方并不重要,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不过为消除诸位的疑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任何军事任命在身,又可以说被褫夺了官职,方可以全力协助大江帮对付两湖帮。”
说罢向屠奉三问道:“屠兄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屠奉三笑道:“正如刘兄所说的,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便成。”
刘裕从容道:“不过屠兄的情况与我有差异,今次杨全期和聂天还连手来攻,是南郡公下的命令。屠兄站在我们的一方,南郡公会如何看待屠兄呢?”
燕飞心中暗叹,刘裕和江文清来援,顿令边荒联军出现新的形势,众头领间的关系更趋复杂。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南郡公今次派人来攻打边荒集,是对我屠奉三的侮辱,与聂天还连手更是个错误。我要以事实证明给他看,他派下来的任务,只有我屠奉三方可办妥。”
呼雷方不想两人在此事上争持,岔开道:“听说谢玄内伤严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为谣传还是事实呢?”
燕飞插道:“刘兄似不宜回答这个问题。”
刘裕感激地瞥燕飞一眼,道:“玄帅伤势如何,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不过在我离开广陵前,玄帅决定亲自护送安公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
最后一句话听得人人动容。
谢玄自淝水之战后,一跃而成天下最负盛名的统帅,他敢亲赴由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的建康,是一种军事的姿态,将会镇压住有异心的桓玄和意图谋反的孙恩和聂天还。如此只要收复边荒集,在短时间内边荒集将不受来自南方的任何威胁,使得边荒联军有展开拯救纪千千主婢行动的空间。
刘裕的身价亦骤然提升,因为他代表的正是谢玄,刘裕对边荒集的看法,会直接影响谢玄对边荒集的态度。
燕飞道:“只要大家依照边荒集的规矩办事,又没有私人恩怨,理该可以和平共存,各自发财。”
呼雷方道:“钟楼议会的决定便是最后的决定,谁敢反对议会的决定,将成为边荒集的公敌。”
拓跋仪道:“收复边荒集后,我们或要多增议席,让钟楼议会更具代表性。”
他们是不得不在此时谈及未来决策,因为每个人都看出各派系间矛盾重重,关系暧昧之极。
风声响起。
慕容战往燕飞瞧去。
燕飞道:“是高彦!”
话犹未已,高彦穿窗而入,卖弄身手似的着地时翻了个觔斗,先向刘裕笑道:“你真的回来哩!”
燕飞道:“废话少说!情况如何?”
高彦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说话。”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闪往破窗前后门,密切监视屋外的动静。
高彦在挨墙坐下的燕飞、刘裕和呼雷方前蹲下道:“集内情况非常紧张,众兄弟像畜牲般在敌人的鞭子下工作,设立以夜窝子为中心的防御工事。又不住派出侦骑,探察各方情况。铁黑心和徐覆亡不但要防范荆州军和两湖军,更防范着我们。”
听得高彦为铁士心和徐道覆改上不雅的名字,众人啼笑皆非,亦可体会到荒人对他们的仇恨。
荒人最怕是被人管束,何况是被强迫去做牛做马!
慕容战冷哼道:“只是施用我们的故智。”
屠奉三道:“难道他们可想出比千千更高明的策略吗?”
旋又想到纪千千的远离,倏地沉默下来,各人均感心情沉重。
拯救纪千千主婢的道路漫长而艰困,谁敢肯定可以成功?燕飞打破令人沮丧的沉默,道:“铁士心和徐道覆是否因粮资的分配反目呢?”
高彦道:“我和老卓均认为是个幌子,因为他们都是懂分辨轻重缓急的人,不会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刻意气用事。而事实终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今早铁士心、宗政良和徐道覆三人在钟楼开会,会后立即在集内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分明仍是合作无间。”
呼雷方道:“掌握到铁士心例行的起居生活吗?”
高彦道:“铁士心极少露面,反是宗政良每天早晚都亲自领兵,巡查东西大街以北的各处关防据点。我们何不改为刺杀宗政良,应容易多了。”
众人目光全落在燕飞身上,想听他的意见,屠奉三也不例外。
刘俗大感讶异,他当然不清楚燕飞的“灵机妙算”在各人间激起的震撼力,只隐隐感到众人以燕飞马首是瞻。
燕飞断语道:“不论如何困难,我们都要铁士心无法活着离开边荒。除去铁士心,对慕容垂的统一大计,将是严重的打击。”
屠奉三淡然道:“绝对同意,铁士心不是到钟楼与徐道覆开会吗?那将是我们的机会。在此事上卓名士肯定可以予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
慕容战拍腿道:“对!卓疯子以前对边荒集是不安好心,像他在说书馆下私建密室,便一直瞒着所有人。钟楼是他的地盘,当然不会例外。”
高彦道:“由昨晚开始,敌人对我们集内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将所有人锁上脚镣,直到作苦工时方解开。”
呼雷方失声道:“这岂不是需六千多副脚镣吗?”
高彦道:“要怪便要怪我们姬大少,留下这么多铁料,又有大批现成的工匠,赶足二十天,甚么都可以弄出来。”
刘裕道:“这招确是又辣又绝,等若废去他们的武功。不过既是由我们的兄弟弄出来的,该可以自行配制开锁的钥匙。”
高彦苦笑道:“敌人对此早有提防,在严密监视下制成百多把钥匙后,立即把石模毁掉。听说锁头由徐道覆供应图样,极难仿制,连负责造模制锁的几位兄弟亦没有把握。”
慕容战狠狠道:“我们可用利斧把脚镣逐一劈断,免去开锁的烦恼。”
高彦叹道:“姬大少的出品,岂是容易对付,我看后果只是劈崩我们所有斧头。且劈得“当当”作响时,敌人早倾巢而来。”
屠奉三笑道:“解钤还须系铃人,我们可去偷一把锁匙回来,然后由姬大少亲自出手复制,动起手来还可以给敌人一个惊喜。”
拓跋仪点头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计,如何下手,又要敌人懵然不知,还须从详计议。”
高彦道:“我着庞义想办法。幸好我们人才济济,偷讹拐骗的高手更是车载斗量,应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刘裕道:“高彦你的轻功虽然不错,不过小建康必是守卫森严,你怎能如此来去自如,不怕被敌人察觉呢?”
呼雷方笑道:“刘兄刚到达此处,所以不清楚情况。敌人在小建康的监视设施,主要倚赖新筑的南北两墙旁的六座哨楼,又把大部分出入口封闭,仅余东西两边出口,分别通往颖水和北大街。”
拓跋仪接下去道:“我们这座废园在北大街之东,离小建康只有十多所房舍的距离。为了方便运送武器,我们于离此处南面,最接近小建康北墙的一座废宅开凿了一条通往小建康的地道,长只五、六丈,所以高彦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刘裕喜道:“偷运武器的情况如何呢?”
呼雷方道:“此事由卓名士负责,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要再三数天的时间,应可大功告成。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地方,敌人又将注意力放在外围和集外,令我们做起事来非常方便。”
屠奉三苦笑道:“只是没想过敌人有此锁脚的一招。”
高彦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屠奉三道:“若要帮忙,我们人人乐意。”
高彦道:“最重要是不惹敌人怀疑。我有个手下是第一流的扒手,只要制造机会,让他接近看匙者,偷了后印好模再挂放回他腰间,包保对方懵然不觉,你们放心好了。”
众人都知高彦和他的一群手下最擅旁门左道的勾当,又诡计多端,遂放下心事。
高彦道:“我回去哩!”
慕容战道:“我们一起去,顺道为众兄弟打气。”
燕飞道:“你们先行一步,我要去找老卓,商量刺杀铁士心的大计。”
刘裕心中一动,道:“我陪你一道去。”
高彦偕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和呼雷方离开后,刘裕问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潜入了集内?”
燕飞道:“约在百许人间,全是高手,否则也没法闭气通过水下的暗渠。”
刘裕笑道:“真想不到集内如此宁静安全,虽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却有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
燕飞道:“敌人于此的兵力不足一万之数,又要轮番守卫,所以只能于集内设置关口哨站,不过我们早就弄清楚所有布置,要瞒过敌人耳目,实是易如反掌。”
刘裕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玄帅尚有百多天的命。”
燕飞失声道:“甚么?”
刘裕把谢玄的情况说出来,又说出舆江文清最新的关系,却没有提及与王淡真私奔的事,因为他不单不愿意提起王淡真,更希望可以暂时把她忘掉。
燕飞发呆片刻,吁出一口气道:“玄帅确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你的将来铺路,你勿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燕飞说出这番话等若表态支持他,他差点把任青媞的事和盘托出,可是想到若惹来燕飞的反感,便不知如何收拾,终把到了唇边的话吞回肚内去。
燕飞看他一眼,讶道:“你有话想说吗?”
刘裕心中惭愧,暗忖如坦白把任青媞的事道出,说不定燕飞会体谅他没有选择的困局。否则如将来被燕飞发觉自己在此事上瞒他,自己大有可能失去这个曾共生死的挚友。而燕飞更是最有可能发现他有所隐瞒的人,因为燕飞正因曼妙的事而力主刘裕到广陵面告谢玄。
刘裕无奈地叹一口气道:“你可知我是如何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呢?”
燕飞大感兴趣道:“我正听着。”
刘裕道:“孙恩袭杀任遥后,便向我下手,我趁任青媞和王国宝缠着孙恩的当儿逃走,仍被孙恩所伤。到我走不动时,任青媞来了,她不但为我疗伤,还与我连手对抗孙恩,后来我更有赖她藏在颖水的快艇脱险。”
他没有说出疗伤的香艳实情,却不由自主在心底重温一遍,想到若能与此美女真个销魂,事后又不用负责任,肯定是风流韵事。当然这念头只可以在脑袋内打个转,不会付诸实行,任青媞浑身是刺,与她发生肉体的关系,吉凶难料。
燕飞沉吟道:“听卓狂生说任青媞已解散逍遥教,曼妙一事又如何呢?”
刘裕道:“曼妙是她唯一留下的棋子,为的是要替任遥报孙恩的仇。”
燕飞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曼妙还能起甚么作用?任青媞该猜到你回广陵去,是因已识破曼妙的事。”
刘裕把心一横,决定向燕飞招供。要在此事上隐瞒谢玄,已折磨得他很惨。向燕飞吐露实情,心中会舒服多了。
苦笑道:“她不但请我为她守秘密,还说可以与我合作,目的是要杀死孙恩。”
燕飞愕然道:“任遥已死,曼妙虽可以影响司马曜,但最后只会沦为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利用的工具。”
刘裕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清楚曼妙的真正身分,只以为她是逍遥教找来的天生尤物,事实上曼妙却是任青媞的亲姊。”
燕飞皱眉看他道:“玄帅怎样看此事呢?”
刘裕心中叫苦。他若答燕飞说根本没有把此事实告谢玄,燕飞会如何看他?刘裕心中也不知是甚麽滋味,只听到自己言不由衷的道:“玄帅认为拆穿曼妙的身分,在现今的情况下对我并没有好处,不如留下她在司马曜身边,以抗衡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对我的迫害。”
燕飞默然片晌,点头道:“玄帅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北府兵和朝廷的关系,他既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错到那里去。”
刘裕回到现实里,晓得已向燕飞撒了个永远收不回来的谎话,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去找老卓。”
从地上弹起,闪出门外。
刘裕收拾乱糟糟的心情,追在他身后没入废宅外的黑暗里去。
第九章 各怀鬼胎
星夜。
聂天还在将士簇拥下,驰上镇荒岗、遥观边荒集的情况,颇有踌躇志满之概。
连他自己也猜测不到,可于这短的时间,再次以侵略者的雄姿,兵逼边荒集。
征服大江的行动仍在进行中,由郝长亨率领船队,在桓玄的默许下,接收大江帮的业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击溃封锁颖口的建康水师,更是漂亮的一仗。聂天还在天明前水陆并进,杀得由司马元显指挥的水师部队几无还击之力,在折损过半战船兵员下仓皇逃命。此役是继歼灭大江帮后,两湖帮强势发展的另一个转折点,从此扬州以西的大江上游将逐渐落入他的控制里。
今次聂天还是志在必得,不但要狠挫天师军,还要成为边荒集的霸主。
只有他能得到边荒集最大的利益,因为南方水道已在他的手上。想继续从边荒集获利的南方大小帮会,都不得不向他俯首称臣。
他最顾忌的只有由刘牢之主持的北府兵水师。一天北府水师势力仍在,他会全力支持桓玄。
对于攻打边荒集,他和桓玄已拟定一套完美可行的计划。
左方蹄声轰鸣,尘土漫天,以百计的荆州战士从被大火焚烧过的荒林驰出,朝他们奔至。
聂天还仰天长笑,提气扬声道:“杨大将军别来无恙!”
杨全期年纪在三十许间,体魄健壮,脸上透出精明机智,常挂笑意的黝黑脸庞有一种令人不可捉摸的神情,似是成竹在胸,又像不把任何敌手放在眼内。他更是桓玄征服巴蜀的头号功臣,其战绩早超越了屠奉三,成为荆州军众将裹最当红的人物。
他领着十多名亲随奔上镇荒岗,其它手下近五百人在坡下止马列阵。
杨全期欣然道:“聂帮主辛苦哩!”
直驰至聂天还马旁,两方随员,分别把守岗顶两边。
轰天还与杨全期对视面笑,均难掩心中兴奋之情。
聂天还微笑道:“一切依计划进行,我已于离此五里的狭窄河道西岸建设木寨,封锁边荒集以南的颖水河道。铁士心是识时务者,该知作何选择。”
杨全期遥观正飘扬于古钟楼顶的旗帜,问道:“建康方面有甚么动静呢?”
聂天还道:“我由颖口至此,沿途设置哨站,建康水师又或大江帮的余孽,只要到达颖口,便瞒不过我们的耳目。唯可虑者是谢玄的伤势似没有孙恩所说般严重,五天前尚亲自护送谢安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
杨全期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我倒希望谢玄亲自率军来收复边荒集,我们便可以教他晓得荆州两湖联军的厉害。”
聂天还道:“由于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把边荒集的事全揽到身上,所以北府兵该置身于此事之外,最奇怪是大江帮全无动静,不过不论他们打甚主意,现在已错失军机,敢来惹我只是自取灭亡。”
杨全期点头同意,边荒集以南的颖水落入两湖帮的绝对控制之下,任何驶上颖水的战船,均难避过占有上游之利的赤龙舟顺水迎头痛击,只有挨揍的份儿。
江海流一去,聂天还立即成为没有人争议的水战第一高手。
杨全期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聂天还深谋远虑,在多年前已着手部署,使人混入各方势力内,混入大江帮的胡叫天和投靠屠奉三的博惊雷便是好例子。现时在徐道覆的天师军内,也有聂天还的人。
聂天还答道:“现在边荒集内战士约一万人,天师军占一半,另一半由黄河帮之徒与燕兵组成。另外边荒集以北十里多处有两座木寨,兵力在一千五百人间,由黄河帮副帮主墉志川主持。至于投降的荒人有六千之众,成为占领军的奴隶,负责所有苦差,闲时被囚禁在小建康里。”
杨全期道:“逃离边荒的荒人败军有没有反攻的迹象呢?”
聂天还冷笑道:“败军岂足言勇,近四,五天来,他们曾多次偷袭占领军的巡兵,但只限于颖水东岸的区域,由此可见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挑战占领军。”
杨全期轻松笑道:“听帮主之言,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里。”
聂天还道:“事实确是如此。据闻铁士心对孙恩杀死任遥非常不满,所以故意在分配战利品上为难徐道覆。而徐道覆亦因慕容垂从他手上夺去纪千千,生出深刻的仇恨。打开始两方已不是合作无间。徐道覆和铁士心每次碰头说话,都要在钟楼的议事堂内,可见双方互相提防。”
杨全期喜道:“铁士心现仍肯和徐道覆合作,只因别无选择,却清楚天师军并非最佳选择。现在我们到来,正是向铁士心提供更理想的选择。”
聂天还欣然道:“当我们展示实力,让铁士心知道将徐道覆弃之不足惜,就是我们派人密见铁士心的好时机。只要铁士心点头,我们可尽歼徐道覆的部队,边荒集立可回复昔日的光辉,成为天下最发财的地方。”
语毕两人交换个眼神,齐声大笑。
边荒集。古钟楼。
观远台上,徐道覆,铁士心和宗政良三人立在东栏处,看着流过边荒集的颖水。这边的码头区灯火通明,对岸却一片漆黑。沿东岸设立的最后三座哨塔,于昨夜被荒人余党烧掉,东岸已落入敌人手上。
宗政良道:“我们要加强码头区的防卫,特别是小建康东面的出口,如让敌人潜过颖水,攻入小建康,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铁士心道:“政良的提议很好,不过看来荒人叛党只能在东岸搞事,却不敢越过颖水半步,可知他们实力有限。小建康的荒人更不足虑,脚镣可令他们失去反抗或逃走的能力。我们确须加强颖水的防御力,但主要是用来应付聂天还的赤龙战船。”
转向徐道覆道:“徐将军有甚么意见?”
徐道覆道:“荒人在发动的时间上拿捏准确,刚巧是我们得到聂天还的船队北上颖河的一刻,使我们不敢派出重兵,渡河搜索他们。”
铁士心和宗政良都点头同意。荒人第一次偷袭对岸的哨岗,发生在五天前。接着变本加厉,一夜间可连续发动十多次突袭,逼得他们不得不把战士撤返西岸。
徐道覆续道:“在策略上,此法亦是高明,不用正面向我们挑战,已对我们形成威胁,且令我们没法掌握他们在对岸调动的情况。”
宗政良冷哼道:“他们只是想浑水摸鱼,趁荆州军和两湖军攻打边荒集之际,渡河来攻。所以我方提议加强码头区的防守。”
徐道覆心中一动,从这几句话,可看出宗政良对铁士心说荒人不足虑的看法不服气,最后一句更是反击铁士心。如此看来,铁士心和宗政良间存在着权力的斗争。
果然铁士心脸露不悦之色,沉声道:“边荒集的可守之险,惟有颖水,若我们不分轻重,把人手集中于码头区,将会正中荒人余孽虚张声势之计,致没法抵挡荆湖联军。这叫因小失大。”
徐道覆道:“我们可以效法荒人防守边荒集的故智,在夜窝子长驻快速应变部队,平时养精蓄锐,有起事来作紧急支持。”
宗政良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铁士心道:“徐将军方面可以拨出多少兵员?”
他们名义上虽是联防边荒集,事实上各自为政,说得不好听点是互相提防,各怀鬼胎。铁士心和宗政良负责西北两门和小建康外的码头区,徐道覆负责东南两门和码头的下游。
徐道覆道:“五百人该没有问题。”
铁士心叹道:“燕王也没有想过桓玄的人会这快来犯边荒集,原因在猜不到桓玄竟会与聂天还合作。现在的形势颇为不利,我们已失去了主动之势。”
徐道覆和宗政良对他忽然岔到另一个话题去,并没有感到突兀,因为明白他是听到徐道覆兵员只能调出五百兵员这小数目,等如间接表示人手吃紧而生出感慨。
宗政良道:“若不是荒人在对岸虎视眈眈,我们大可以出集对荆湖军迎头痛击,现在却只能采取守势,所以形势上我们已陷入被动的下风。如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大有可能输掉此仗。”
徐道覆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把集内的六千荒人俘虏立即坑杀,这当然是下下之策,且会令我们三人变成天下人眼中嗜血的狂人。”
铁士心苦笑道:“若真的杀死六干荒人,燕王怎样向千千小姐交待呢?”
宗政良道:“我有个感觉徐将军已是胸有成竹,何不把如何胜此一仗的诀窍关键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是否可行呢?”
铁士心看看宗政良,然后迎上徐道覆的眼神,点头道:“我们现在必须衷诚合作,方有机会击退强敌,徐将军请有话直说。”
徐道覆道:“坦白说,我并不把荆湖联军放在心上,他们是劳师远征,我们是严阵守候,谅他们没有十天八天,休想站稳阵脚。我心中的劲敌是荒人联军,他们人数不多,但能于当晚突围逃走者,均是荒人中最精锐的一群。且据天师的灵机妙觉,燕飞不但没有因伤致死,还变得比以前更强大和令人害怕。”
出乎徐道覆意料之外,铁士心和宗政良并没有为燕飞未死而吃惊。这是不合情理的,燕飞是边荒的第一高手,且乃荒人荣辱的象征,他可以安然无恙的重新投入战争,对荒人的士气会有很大的激励作用。
而燕飞更是出色的刺客,只单他一人一剑,已可对边荒集的占领军构成严重的威胁。两人的反应,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一直晓得燕飞仍然生存,只是瞒着他徐道覆。
宗政良叹道:“燕飞确是难缠的对手,我便从未遇上过会向主人呜叫示警的灵剑,而燕飞的蝶恋花正是如此的一把剑。”
徐道覆道:“你们是否在这几天和燕飞交过手呢?”
铁士心道:“燕王携美乘船北返,途上燕飞偕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突袭燕王坐阵的战船,四人不但能全身而退,且被燕飞挟美脱身,后来纪千千因小婢仍在燕王手上,故自愿返回船队,随燕王北返。”
徐道覆色变道:“竟有此事?”
他很想质问两人为何发生在七、八天前的事,到此时方告诉他,但知质问只是白费心机,还可能是自讨没趣。又暗叫可惜,若燕飞成功救回纪千千,他可以稍减心头重担。
宗政良道:“燕王使人向我们传话,说他虽与燕飞未分胜负,可是燕飞的武功确已臻灵通变化,无迹可寻的境界,且战略智计均无懈可击,着我们小心提防。”
徐道覆道:“趁荆湖军阵脚末稳,我们必须先一步收拾荒人联军,否则此仗有败无胜。”
铁士心点头道:“徐将军有甚度好主意呢?”
徐道覆沉吟道:“我有一个很不祥的感觉,集外的荒人,已与集内的荒人建立紧密的联系,密谋反攻。”
铁士心皱眉道:“边荒集一边是颖水,另三面光秃秃一片,要瞒过我们的耳目偷进集里来,怎么可能呢?”
宗政良道:“集内俘虏唯一与集外通消息的方法,是趁到集外工作时留下暗记,这倒是没法防范阻止。”
徐道覆淡淡道:“我们的兵力比之当日的苻坚又如何呢?天下皆知苻坚进驻边荒集之际,被燕飞、刘裕和拓跋珪闹了个天翻地覆,三人还安然脱身。”
铁士心一震道:“我们当然远比不上苻坚的兵力,现时更有点力不从心,连成立一支应变部队也有人手调配的困难。照徐兄这般分析,应是荒人有特别的方法,可以轻而易举深入集内,又能瞒过我们的耳目。”
宗政良思索道:“地道的出入口究竟在何处?我们曾遍搜集外,却没有任何发现。”
铁士心目光投往黑沉沉的对岸,旋又推翻自己的想法,道:“没有可能在对岸的,长度反不是问题,而是要穿过颖水河床底下才真正困难。”
宗政良道:“东岸是由我亲自搜查,可肯定没有地道的出入口。”
徐道覆道:“还有另一个支持地道存在的情况。自边荒集失陷后,我一直使人留意俘虏的情绪,起始时他们非常失落。可是自燕王和天师离开后,他们便安定下来,且难掩兴奋的神色。”
铁士心和宗政良听得面面相觑,开始因徐道覆思虑的周详慎密,感到此人很不简单,确是名不虚传的无敌大将,难怪建康军屡屡在他手上吃大亏。
铁士心也不得不向徐道覆请教,道:“徐将军对此有何应付之法?”
徐道覆沉声道:“首先是把主动之势争回手上,只要能根绝荒人漏网的残军,对荆湖军我们将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宗政良道:“有何妙计呢?”
徐道覆道:“荒人最讲江湖情义,假设我们佯装要处决所有俘虏,集外荒人将被迫立即反攻。”
铁士心皱眉道:“假若地道并不存在,荒人没有冒险来救,而又到了处决全体俘虏的期限,我们岂非要食言?”
徐道覆微笑道:“我们并不须要公告天下,何时何刻处决荒人,只须一点一滴把消息漏进荒人耳内。这方面由我负责安排。减少他们的粮食,两餐膳食改为一餐,至少饿他们两、三天,令他们疑神疑鬼,生出恐慌,那他们的荒人兄弟将被迫冒险动手。”
铁士心和宗政良齐声称妙。
徐道覆暗叹一口气。
在对付荒人的漏网之鱼,他们是利益一致,团结上全无问题。可是在应付荆湖联军,情况却复杂得多。
谁都晓得边荒集的盛衰,关键在南北势力的合作,而荆湖联军只代表南方的势力,他们急需要像慕容垂这样一个合作的伙伴。所以荆湖大军压境,针对的不是北方的占领军,而是自己的部队。
对铁士心和宗政良来说,能与控制大江的桓玄和聂天还合作,当然远比势力局限在海南或沿岸城镇的天师军有利。
铁士心和宗政良都是心狠手辣,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之徒,只要荆湖联军送上秋波,肯定会出卖他徐道覆。铁士心没有正面响应设立联合应变部队的提议,正代表着这种心态。
如何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挣扎求存,关键处将在于如何利用荒人打击铁、宗两人,另一方面则自己须于铁、宗两人在与荆湖联军秘密达成协议前,先一步独力击溃荆州和两湖的联合之师。
第十章 剌杀巧计
当宗政良、铁士心和徐道覆,在钟楼顶的观远台举行紧急军事会议,燕飞和刘裕正伏在广场边缘一座楼房暗黑里遥望钟楼。
整个夜窝子黑沉沉的,只有钟楼灯火通明,在入口处有两队骑兵,看装束便知属占领军的不同派系。
刘裕低声道:“夜窝子该是集内最安全的地方,敌人为何不把窝内的高大楼房征作营房之用。”
燕飞道:“据我们的猜测,应不出两个原因:首先是两大势力互相提防,所以把夜窝子当缓冲区;另一个原因是因兵力不足够,所以把兵员全投进外围的防守上,军队的驻扎亦在外围。”
刘裕欣然道:“我们累得他们很惨,无时无刻不在防备我们反攻,弄至风声鹤唳,睡难安寝,只要我们能占领小建康,可轻易收复夜窝子。”
燕飞道:“如我们进占夜窝子,只会惹得两方人马团结一致来反攻我们。上上之计是只针对北方军,只要我们成功刺杀铁士心,北方军将不战而溃。而徐道覆则只有坐呼奈何。”
刘裕点头道:“我想的确没有你们所想般周详。现时的情况,绝非像表面般简单。荆州和两湖的联军,是针对徐道覆而来,铁士心和宗政良都是聪明人,该不会蠢得插手到此事去,且桓玄和聂天还肯定是更佳的伙伴。”
燕飞动容道:“你的分析精辟入微,情况应是如此。这么看,假如我们只以铁士心为目标,徐道覆亦不会过问。”
刘裕还想继续说下去,燕飞的手搭上他肩头,沉声道:“钟楼内的人正下楼哩!”
刘裕愕然道:“你能看穿钟楼的厚壁吗?”
燕飞淡淡道:“我看不见也听不到,可是却感觉得到,这是没法解释的。”
三个人鱼贯从钟楼走出来,仍不住交谈,没有立即登上手下牵候在旁的战马。
刘裕感到头皮-阵发麻,燕飞这种感应力已臻达通玄的层次,若把这种超乎武学的玄觉,用于剑术上,会是怎么样的剑法?难怪能与强敌慕容垂战个不分胜负。
燕飞沉声道:“长胡子的是铁士心,黑披风那个是徐道覆,另一个是宗政良,他背上的大弓很易辨认。照我看,边荒集终于否极泰来,老天爷又开始照拂我们,故让我在这裹碰上他们,将来便不会杀错人了。”
刘裕心中暗叹一口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位好朋友。燕飞是因慕容垂夺走了纪千千主婢,被激起他体内所流动着胡血襄的狠性。他已从一个厌倦战争的人,变成必须通过战争手段去达致目标的冒险家。燕飞并不是寻常的高手,他可以是武林史上最可怕的刺客,也是战场上无敌的猛将。
他清楚燕飞完全掌握到三人的虚实,所以产生出必胜的信心。
徐道覆首先踏蹬上马,率手下飞骑而去,蹄声震荡着空寂的古钟场,如此不必要的催马疾驰,使人生出异样的感觉,想到徐道覆如不是在分秒必争的匆忙中,便是借此以发泄心中某种情绪。
铁士心和宗政良目送徐道覆离开后,仍没有上马策骑之意,径自私语。
燕飞两眼不眨地审视他们。
刘裕也有观察猎物的感觉。对方若保不住边荒集,并不是因战略或任何一方面的失误,招致失败,而纯是输在未能识破荒人在集内的秘密和布置,猛虎不及地头虫的道理。
道:“我心中有个疑惑,一直想问你。”
燕飞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似要把对方看个通透,点头道:“说罢!”
刘裕道:“边荒集失陷前,你力主我返广陵见玄帅,是否因预感到将挡不住孙恩和慕容垂的夹击,所以着我离开以保小命,将来好为你们报仇呢?”
燕飞终朝他瞧来,道:“那并不是预感,只是理性的分析,你是玄帅和安公最后的希望,若为边荒集牺牲太浪费了。”
刘裕苦笑道:“果然如此。”
铁士心和宗政良终于上马,不疾不徐地从北大街的出口离开。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道:“我们走!”
卓狂生的说书馆位于夜窝子内西大街的路段、是一座两进的建筑物,前进是说书馆的大堂,后进是居室。
两人踏足后院,后门立即敞开,两名战士闪出,致敬施礼,让他们入内。
入门后,另有七、八名战士迎接他们,其中一人道:“巡兵刚离不久,要一个时辰后方有敌人再巡视附近。”
燕飞点头应是,领着刘裕进入似是卧室的地方,榻子被移开,现出密室的方洞入口,透出灯光,还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
刘裕有种一切尽在边荒联军掌握中的感觉,随燕飞进入密室。
密室没有丝毫气闷的感觉,显是像庞义的酒窖般,有良好的通风系统。室内一边放了一张长方形酸枝木制的桌子,还有六、七张太师椅,另一边在地上有十多张卧席,此时有五名战士正拥被酣睡。
卓狂生、费正清和程苍古围坐桌子说话,卓狂生见到两人,喜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想找人说话。”
费二撇容色苍白,显是内伤仍未痊愈,不过精神尚算不错,伤势应大有起色。
密室的两端堆满武器、食水和干粮,使人联想到仍方兴未艾的边荒集争夺战。
两人坐下,费二撇和程苍古都亲切向刘裕问好,视他为自己人,原因当然在他与大江帮新建立的密切关系。
卓狂生欣然道:“我们已拟出收复边荒集的全盘大计,你们也来参详。”
程苍古笑道:“我和二撇的脑袋怎会想得出这种事来,勿要拉我们下水。”
燕飞暗忖卓狂生可能是边荒集内最具创意的荒人,夜窝子、古钟场和钟楼议会,都是由他的超级脑袋想出来。若不是他力捧纪千千,纪千千也不会成为抗敌的主帅。从这角度去看,孙恩杀死任遥实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否则天才晓得卓狂生会如何为任遥颠覆边荒集。
笑道:“说来听听。”
卓扛生目光落在刘裕身上,兴奋道:“看到刘老兄依约来会,最令人高兴,因为这代表聂天还懵然不知,你们的水上雄师已附在项脊之上,更添我们反攻边荒集的胜算。”
刘裕受他兴奋的情绪感染,雄心奋起,心忖如此方算有血有肉地活着,充满危险,也充满乐趣,且不是寻常的乐趣,而是在胜败难测下,一步步迈向军事目标的未知与快乐。在广陵面对的只是无谓却不可避免的人事斗争,令人烦厌。
费二撇道:“我们卓名士想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卓狂生干咳一声,道:“荆州军和两湖帮如此匆匆压境而来,是看准燕人和天师军间的矛盾,针对的是徐道覆。”
燕飞点头道:“我们也这 想。哈!不!应是刘裕想到才对。”
卓狂生向刘裕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又道:“此乃我们胜败的关键,荆湖两军来得匆忙,准备方面当然不足,在别的地方当然问题不大,可是这襄是边荒,没法沿途取得补给,所以只能倚赖水路或陆路的粮货运送。”
程苍古道:“陆路并不易走,因道路损毁,轻骑快马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载重的骡车却是寸步难行,费时费力。所以敌人的运粮线,该是边荒的命脉颖河。”
刘裕拍桌道:“对!荆州军全属骑兵,依我的观察,他们顶多只有十多天的干粮。两湖帮的战船可携带多点的粮食,但也很快吃光。所以必须倚赖从南方源源不绝运来的粮食。”
向着卓狂生竖起拇指道:“卓先生的想法,与我们昔日应付北方入侵敌人的战略不谋而合,先任由敌方深入,然后以水师攻击对方粮船,截断对方粮道,此法万试万灵。”
燕飞点头道:“难怪聂天还要筑起木寨,正是作储粮之用。”
卓狂生道:“现在我们再猜测荆湖两军对边荒集采取的战略,他们既然只是想取天师军而代之,当然不会大举进攻边荒集,而是全面封锁南方的水陆交通,令铁士心明白谁是该合作的伙伴。所以荆湖两军,在展示出能攻陷边荒集的威势和实力后,必会派密使见铁士心,商讨合作的条件,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均不明白卓狂生的“机会来了”,所指的是甚么机会?程苍古叹道:“老卓此计胆大包天,却非完全行不通。”
刘裕一震道:“我明白了,卓先生的妙计是由我方的人,假扮莉湖军的密使去见铁士心和宗政良。”
燕飞挨往椅背,失笑道:“老卓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果然匪夷所思,又非是不可行。”
卓狂生傲然道:“当然是可行之极,因为我方有老屠在,他最熟悉荆州军的情况,该扮作何人、说甚么话,可由他出主意。”
燕飞皱眉道:“我们派出假密使可以占到甚么便宜呢?”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干掉铁士心算否大便宜呢?”
费二撇接下去道:“不论刺杀是否成功,铁士心也难以和莉湖联军相安无事了,荆湖军的好梦不但落空,还会化为噩梦。我们还切断他们的粮道,教杨全期和聂天还进退两难。”
刘裕皱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肯定会亲见密使,可是他们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刺杀他们固不容易,想脱身更是难比登天。”
卓狂生漫不经意地瞄燕飞一眼,道:“派出我们的边荒第一高手又如何呢?”
燕飞和刘裕听得面面相觑。
费二撇道:“还记得我们从花妖处夺回来的背囊吗?里面有易容用的药物和材料,而小弟曾习此道,可以为我们的小飞改变容貌,保证没有人可认出他来。”
程苍古道:“只要我们派高手密切监察荆湖军,我们将要他们的密使永远到不了边荒集,如此便不虞我们的大计遭破坏。”
卓狂生道:“我们几可预知荆湖军所采取的路线,他们必须瞒过徐道覆的耳目,又不敢踏足颖水东岸,只好绕边荒集北面而来,只要我们在该方向的高处埋伏,密使必可手到搞来。然后没收他可能携带的密函、信物诸如此类的东西,小飞便可摇身一变,大模大样的到集内刺杀铁士心。只要小飞得手,边荒集又是他的地盘,当日苻坚奈何不了他,今天的敌人难道比苻坚更厉害吗?”
燕飞同意道:“此计确是精采,我们今次来找你老人家,正是要看如何在钟楼刺杀铁士心。”
卓狂生欣然道:“这方面你也找对了人,我在钟楼确有藏身之所,位置在钟楼石梯起点处的地面,但只可以容纳一人。不过此为下下之计,因为你没法预知铁士心何时会到钟楼去,且在梯间和楼外届时会有人把守,除了铁士心和宗政良外,还多出个难缠的徐道覆。”
刘裕道:“假如燕飞成功刺杀铁士心,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卓狂生微笑道:“燕兵会陷进空前的混乱里,占大多数的黄河帮众更会力主攻击荆湖军为铁士心报仇,徐道覆则又惊又喜,虽不明白荆湖军为何如此愚蠢,却不得不乘机与宗政良连手对付荆湖军。”
燕飞摇头道:“老卓你或许低估了徐道覆,他是旁观者清,该可猜到是我们在弄鬼,甚至乎猜到行刺的是燕某人。”
程苍古道:“老卓一向是这样,懂得燃起火头,却不懂如何收拾结果。所以大家好好参详,务要安排妥当刺杀铁士心后的局面,否则可能得不偿失。”
燕飞目光投往刘裕,示意他想办法。
刘裕沉吟片刻,道:“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刺杀铁士心后,立即由小建康的兄弟发动反击,而集外的兄弟则渡河攻打码头区作呼应。此计最干净利落,却难免折损大批兄弟,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卓狂生笑道:“我的话还未说完。纵使徐道覆猜到是我们弄鬼又如何呢?他难道会告诉宗政良真相吗?他不但不会如此笨,还会设法令宗政良相信确是荆湖军干的。如此方可以同心协力,共抗外敌。”
费二撇点头道:“有道理!”
卓狂生得意的道:“不是有道理,而是大大有道理。”
燕飞向刘裕笑道:“你现在明白为何在荒人眼中,老卓是最聪明的疯子。”
刘裕欣然道:“卓先生是个仍具童心的人。”
卓狂生喜道:“还是你最尊重我。”
刘裕对着燕飞道:“你扮作密使去见铁士心,燕人定会搜遍你全身,确定没有明器暗器,说不定还会以独门手法禁制你的武功,方肯与你说话。你有办法应付吗?”
燕飞道:“最好是这样子对付我,那铁士心更没有防范之心。放心吧!我可以装出武功低微的模样,任何禁制手法都奈何不了我。”
卓狂生拍桌叹道:“所以密使人选,非你燕飞莫属。”
刘裕道:“小心你的眼神,因为宗政良曾见过你,咦!”
众人均朝燕飞瞧去,只见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失去一贯的光采,神奇之极。
燕飞道:“宗政良是从背后偷袭我,不过即使他曾面对面见过我,我也有把握瞒过他。”
众人对此再没有半丝怀疑,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刘裕道:“刺杀铁士心后的形势发展,殊难预料,但不出几个情况。我们可以针对每一种情况,拟定应变之法,如此便可以万无一失。”
费二撇点头道:“还是刘兄想得周详,只有如此灵活变化,方是万全之策。”
卓狂生急不及待道:“我们立即召开非钟楼内举行的钟楼议会,好作出最后的决定。”
燕飞道:“即是说我们须立即到小建康去举行会议,因为掌权的头领均在那处。”
程苍古道:“我在这襄陪费爷,刘裕可代表汉帮和大江帮说话。”
刘裕心中一阵感动,知道程苍古因与江文清碰过头,从江文清处得悉刘裕和他们的关系,所以此时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更信任他刘裕不会不顾他们的利益。
卓狂生深意地盯刘裕一眼,道:“事不宜迟,我们到小建康去。”
第十一章反攻前夕
暮色苍茫里,刘裕穿林过野,直到驰上一座山头,有人喝道:“来人止步!”
刘裕举起双手,道:“是我!”
旁边树后闪出一人,道:“原来是刘爷!请随我来。”
刘裕往周围的大树上扫射一眼,四名箭手正收起长弓,显然若他继续奔跑,肯定赐他以劲箭。
领路的大江帮战士奇道:“刘爷为何不绑上记认,免生误会。”
刘裕笑道:“我想测试你们的防守,现在非常满意。”
此时奔上山头,一个宁静的小湖展现下方,泊着十二艘双头舰,还有数艘快艇在湖面穿梭往来,湖的西面竖起百多座营帐。
刘裕在主帐内见到江文清,她回复男装打扮,正与席敬在商议,见到刘裕喜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大江帮的三名大将直破天、胡叫天、席敬,本为江海流最得力的三名手下。直破天被慕容垂所杀,胡叫天则为聂天还派来的奸细,现在只余席敬一人。
刘裕坐下接过江文清亲自递上的水壶,喝了一口,向江文清打个眼色。
江文清道:“席老师是文清绝对信任的人。”
席敬现出感激的神色。
刘裕道:“杨全期已到达边荒集,在西面两里处数个山头立营结寨,摆出长期作战的姿态。”
席敬佩服地道:“果然不出小姐所料。”
刘裕欣然道:“小姐也看破杨全期和聂天还的图谍,识破他们针对的只是徐道覆。”
江文清道:“这是一举两得的妙计,既有北方的合作伙伴,又可尽歼徐道覆的部队,狠狠打击孙恩。”
刘裕道:“聂天还却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他从立寨处乘船北上,个把时辰便可抵边荒集。若铁士心不肯派出战船助天师军,徐道覆要眼睁睁瞧着赤龙舟来到眼前,方有办法可想。栏河的铁索已被大水冲掉,徐道覆可以做的事并不多,只能设置木雷阵一类的东西,没法对聂天还构成威胁。”
江文清道:“徐道覆不是从边荒集取得大批弩箭机吗?”
刘裕道:“我们要感谢千千,她于投降前先一步把所有弩箭机烧掉,所以现时边荒集的防御能力,远及不上之前的边荒集。”
接着问道:“颖水情况如何?”
江文清双目闪过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的仇恨,旋又回复冷静,道:“颖水已成荆湖军远征边荒集的主要命脉,负责把守颖口的正是那奸贼叛徒胡叫天,大小舰艇约五十艘,赤龙级的战舰只有五条,防守的不是元气未复的建康水师,而是我们的双头船。”
刘裕心忖难怪她如此愤恨,原来关乎胡叫天。如不是这叛徒泄露江海流的行踪,江海流怎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席敬沉声接下去道:“荆州一支由三十艘旋风舰组成的水师,亦在附近水域集结,并没有北上颖水的意图,只是压制唯一有挑战他们能力的北府水师,要玄帅不敢妄动。”
江文清道:“运粮船正源源不绝的从荆州开来,经颖水以供应荆湖联军,只要我们能截断他们的粮道,荆湖军该在数天内缺粮。”
刘裕心中佩服,江文清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理智,故不急于报复,而是着眼大局,定下明智的策略。
刘裕道:“现在主动之势,全操在我军手上,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截断荆湖军的粮道,先顺流击垮胡叫天封锁颖口的船队,杀掉胡叫天。你道聂天还会有何反应呢?”
江文清道:“当聂天还发觉粮船无影无踪,当然会派出战船到颖口看个究竟。这时我们的机会便来哩!待敌人驶过我们藏身处的出口,我军便倾巢而出,顺流痛击,以削弱聂天还的实力。”
席敬道:“出口的拓阔工程已完成,只要小心点,即使没有下雨水涨,我们仍可以安然进入颖水。”
刘裕欣然道:“我刚才一路走来,沿途观辨天色,敢肯定一个时辰内有一场大雨。此为我们行动的好时机,我们顺急流而下,天明前可以抵达颖口,正是突袭的最佳时刻。”
江文清沉声道:“荆州水师又如何应付呢?”
刘裕道:“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势,一举击垮胡叫天没有防范的船队,立即避回这里来。玄帅既在建康现身,桓玄岂敢轻举妄动,难道不怕水师驶上颖水后,被北府水师截断去路,桓玄便要损失惨重。何况即使荆州水师衔尾追来,仍不够我们的船快,将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江文清双目闪闪生辉,盯着刘裕道:“下一步又如何?”
刘裕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阵满足,只从这位智勇双全美女的眼神,可看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刘裕不但得到她绝对的信任,更令在受重挫后的她生出倚仗之心。
从容笑道:“那时聂天还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局,而燕飞等则会设法夺取黄河帮泊在边荒集码头的三十多艘破浪战船,与我们前后夹击聂天还,陆上当然也有配合。”
席敬精神大振道:“如此我们此仗必胜无疑。帮主呵!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哩!”
江文清道:“屠奉三持的是甚么态度?”
刘裕道:“屠奉三变得很厉害,他似乎把尽忠的对象从桓玄改为边荒集,且把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视为头等要事。照我看他对桓玄确已死心。”
江文清和席敬听得面面相觑,均感难以置信。
刘裕道:“我和他私下坦白地说话,以了解他的情况。说来你们或许不相信,江帮主的遇袭身亡对他有很大的启发,使他感悟桓玄既可以对江帮主下毒手,当然也可以对他屠奉三弃之如敞屣。桓玄与聂天还结盟后,更进一步坚定他的想法。我看屠奉三已视边荒集为栖身之所,对桓玄只是阳奉阴违的服从。”
江文清狠狠道:“这会是桓玄的大损失。”
席敬担心道:“荒人对强夺黄河帮的破浪船有把握吗?”
刘裕道:“这方面他们有周详的计划,边荒集是他们的家,在边荒没有人斗得过他们。”
“嗒嗒”!
雨点打上营帐,由疏转密。
江文清深深瞥刘裕一眼,像在说又给你这小子测中哩!然后道:“立即起程!”
燕飞伏在边荒集西北一处山头,遥观荆州军营所在地的灯火,宛如一条光龙般灿烂。
暴风雨把原野征服,不见有任何一方的巡兵。
他已多天没有收到纪千千任何信息,随着距离的增加,他们的心灵联系不住减弱,令燕飞生出伊人远去心伤魂断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回复过来,因为只有坚强地面对一切,方有希望重见纪千千。
后方风声骤起,屠奉三迅速来到他身旁,学他般蹲下来。
燕飞沉声道:“仍没有密使的踪影。”
屠奉三道:“我清楚杨全期这个人,更清楚聂天还,他们两人做事都非常小心谨慎,不会贸贸然派密使来见铁士心,而会先展示实力,乘机向铁士心送上秋波,然后方会派人向铁士心送出信息,指明会派密使于何时何刻到集北见铁士心。”
燕飞道:“如何既展示实力,又送上秋波呢?”
屠奉三笑道:“非常简单,就是只攻打城南,不动铁士心半根毫毛。铁士心当然心领神会,徐道覆却晓得大祸临头。”
燕飞点头道:“应是如此,所以聂天还故意按兵不动,正是怕与铁士心的船队因误会而发生冲突。”
又道:“可是我们怎样分辨敌营派出的人,究竟是传信兵还是密使呢?假如弄错,我们将痛失良机。”
屠奉三欣然道:“所以我要来此坐阵。密使的官阶愈高,愈代表荆湖军对铁士心的尊重。而照规矩,荆湖军为显示诚意,密使会留下来作人质,所以此人必须是有名堂的人,方够份量。故此人肯定是我认识的。”
燕飞道:“边荒集有甚么新消息?”
屠奉三道:“徐道覆等又在耍把戏,我们的荒人由今早起再不用作苦工,可是直饿至晚上方有饭吃,且只是吃半饱。若我们没有应付方法,此计确是阴毒。现在却是正中我们下怀,不过羌帮的藏粮只够吃五天,所以五天内我们必须动手反攻。”
燕飞点头道:“敌人愈不防范我们在小建康的兄弟,对我们愈为有利,还可以趁机休息个够。脚锁的难题解决了吗?”
屠奉三欣然道:“我们已复制了数百条锁匙,匙模送到东岸由我们姬公子亲自监制,你说有没有问题呢?”
燕飞放下另一件心事,笑道:“武库内的弓矢兵器,已送往羌帮在小建康的多间密室,只要时机来临,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我们。”
屠奉三道:“你这话绝错不了,我们准备十足,只在等待反攻时刻的来临。唉!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燕飞听到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愕然以对讶道:“何出此言呢?”
屠奉三迎着风雨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因为你们不单没有因荆州军逼至,而怀疑顾忌我,还处处为我着想,所有策略均考虑到我与南郡公的关系,如此够朋友,我怎能不感激。”
燕飞苦笑道:“我们根本没想过你会出卖边荒集,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
屠奉三坦白道:“我确是这种人,只不过权衡利害下,现况最明智之举,乃是凭自己的力量,在边荒集占据一个位置,否则我只是南郡公眼中的失败者。我只有保持自己的利用价值,南郡公方不敢拿我和手下在荆州的亲人来出气。”
燕飞微笑道:“我仍不信你是这种人。当日登船救千千之际,你不顾自身的安危为我挡着慕容垂,已比任何事更清楚说明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屠奉三苦笑道:“我好像不太习惯作好人呢!在这战争的年代,好人都要吃亏的。自成名以来,我的手段一向是要别人畏惧我。”
燕飞道:“这虽是有效的手段,可是人生那还有乐趣。好好享受边荒集的生活吧!她是天下间唯一的乐土,也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屠奉三凝视荆州军的营地,一字一字地道:“我在等待着,更期盼的是把千千迎回边荒集的一刻,那时边荒集将完美无缺,因为边荒集的女神回家哩!”
徐道覆冒着风雨,与大将张永和周冑驰出南门,勒马停下。
张永和周胄都神色凝重,因晓得天师军正陷于不利的形势下。
徐道覆叹道:“我们最大的错失,是误信了聂天还这无耻之徒,否则眼前情况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三人身穿战甲,一副准备上战场作战的姿态。
张永道:“凭二帅的奇谋妙计,必可挽回劣势,保住边荒集。”
徐道覆呼出一口气,道:“天师早预见今日的情况,所以曾有指示,若保不住边荒集,必须保持实力全身而退。”
周冑失声道:“二帅不是有退兵之意吧?”
徐道覆哈哈笑道:“我徐道覆是何等人,怎会不战而退,纵使不得不撤返南方,也要聂天还本利归还,方可泄我心中愤恨。”
张永和周冑均知他智计过人,用兵如神,像今晚忽然调动三千军马,到来防守南门,他们便摸不着头脑,但知道徐道覆从来不会做无的放矢的蠢事。
周胄道:“聂天还狡猾如狐,只在远处设立木寨,摆明是要截断往南的水、陆交通,不让我们退返南方。”
徐道覆冷哼道:“我们往南的水、陆交通,早被建康水师封锁,现在只是换上聂天还。聂天还在离开边荒集个许水程处固守,只是要向铁士心和宗政良显示,谁才是最佳的南方伙伴。而事实确是如此,就算我们得到边荒集也休想有作为,因为天师国离此太远。只有当天师发动全面战争,势力直达大江,我们方能水到渠成地分享边荒集的庞大利益。”
张永点头道:“我们已亲身体会到边荒集的富饶,在荒人带走大部分的财富和粮货后,剩余的都足教人惊叹。谁得到边荒集,谁便最有机会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
徐道覆摇头道:“边荒集是没有人可以独霸的,否则将失去她兴旺的条件。边荒集之所以如此兴盛,就在于她是天下人才荟萃之地,而自由放任的风气,更令荒人可以尽情发挥他们的才能和创造力。假如我们再次来边荒集,须以另一种形式行事,看看过去二十多天的边荒集,只像一座没有丝毫生气的死城,便明白我的意思。”
又叹道:“边荒是在南北各势力的默许下形成,所以边荒集更需南北各势力的支持,方可以保持兴盛。”
张永道:“二帅看得很透彻。”
周胄苦笑道:“我们对边荒集的策略,是否打一开始便错了呢?”
徐道覆道:“我们早看通此点,所以邀聂天还携手合作,只是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们。”
周胄咬牙切齿道:“我们天师军绝不会放过聂天还。”
张永轻轻道:“我们是否该及早退军,以免燕兵与聂天还达成协议后,想走也走不了呢?”
徐道覆信心十足的道:“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张永和周冑同时精神大振。
徐道覆道:“我们看穿聂天还的诡计,荒人当然也看到,所以荒人会把攻击的目标放在燕兵身上,我们只要准备充足,绝对有机可乘。”
周胄皱眉道:“败军之将,岂足言勇,荒人还可以有作为吗?”
徐道覆道:“千万勿要低估荒人,若不是有颖水之助,可能我们到今天仍未能攻下边荒集,边荒集是他们的地头,我们不但没法清剿余党,现在更对他们的动向一无所知,此为兵法的大忌,有决策也不知该用于何处。”
张永和周冑两人点头同意,心忖也确是如此。逃出边荒的联军便像一头受伤的危险猛兽,随时会扑出来狂噬猎物。
异响由前方传来。
徐道覆双目精光大盛,长笑道:“不出我所料,杨全期果然趁大雨夜袭南门。”
张永和周胄终分辨出那是无数战马的急剧蹄音。
如非己方早有准备,肯定伤亡惨重,因为边荒集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集。
徐道覆大喝道:“准备作战!”
数以百计的弓箭手从集内扑出,弯弓搭箭,瞄准从黑暗和风雨里奔驰出来的敌人。
第十二章 投石问路
北门大驿站,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
铁士心和宗政良正谈论荆州军攻打南门的情况,手下忽然来报,刚有人在北门外千步处以劲箭投书,射入北门来。
铁士心笑道:“终于发生哩!”接过密函,先令手下退出,取出以火漆密封的信函,展开细读,看罢递给宗政良,笑道:“杨全期果然是小心谨慎的人,不单在信内说明会派何人来见,还附上来人样貌的绘图,又有口令,别人想冒充也没法子。到时只要我们依指定时间在北门竖起黄旗,密使将现身来会。”
宗政良边看边道:“杨全期防的是狡猾的荒人,徐道覆仍没有这个本事。”
看罢把信揉碎,笑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晓得使者是谁,长相如何和证实身分的口令。”
铁士心皱眉道:“徐道覆确是个人才,昨晚洞悉先机,在南门冒雨迎击敌人。依探子的报告,应是荆州军伤亡较重。”
宗政良道:“荆州军吃点亏又如何?就只数杨全期的部队,兵力已是天师军的一倍,何况还有聂天还强大的船队作后盾?徐道覆若是识时务者,该趁荆湖军阵脚未稳之际,赶快逃命,拱手让出半个边荒集来。”
铁士心欣然道:“若有荆湖军作我们的南方伙伴,荒人再不成其威胁。”
宗政良道:“若当初只是天师军来和大王谈合作,大王根本没兴趣理他,大王看中的是两湖帮而非天师军。”
铁士心道:“聂天还正是看透此点,方会临阵退缩,因为他认为桓玄对他的作用比孙恩大得多,只有与荆州军结盟,方可从边荒集攫取最大的利益:聂天还此人真不简单。他与徐道覆的生死斗争我们绝不可插手,只宜坐山观虎斗,乐享其成。”
宗政良道:“大王如晓得眼前的变化,当可放下心事。”
铁士心叹道:“令大王担心的是燕飞,否则他不会在给我们的圣谕上,连续写了三句“提防燕飞”,显然大王认为胜败的关键,在我们是否能成功提防燕飞,令他任何刺杀行动均无功而回。”
宗政良默然半响,吐出一口气道:“自我追随大王以来,尚是首次见他如此忌惮一个人。我们定不可令大王失望,栽在燕飞手上。”
又冷哼道:“燕飞确是个出色的刺客,幸好我也是刺客,懂得从刺客的角度去看,从而推测出种种刺杀任务的可行方案,然后加以提防。直至今天,大帅和我仍是活得健康快乐,可知燕飞已技穷哩!”
铁士心肃容道:“大王着政良作我的副帅,是赐政良一个历练的机会。我虽然未当过刺客,却晓得刺杀的成功与否,在于你能否在对方最意想不到的时和地出现。一天燕飞未死,我们也不可自满。”
宗政良想不到铁士心的指责如此直接,还暗讽他当刺客的本领,心中大怒,但又知道铁士心是故意使手段压抑自己,因为自己分薄了他在边荒集的权力。
于是他表面不露丝毫痕迹,装作颔首受教道:“大帅教训得好,政良确有点得意忘形,不过他在暗我们在明,敢问大帅是否已想出杀燕飞之计?”
铁士心微笑道:“假如徐道覆的看法正确,燕飞该正在集内某处窥伺我们,且与小建康的俘虏暗通消息。谁都清楚庞义是燕飞的吻颈之交,若我们以庞义为饵,你说可否把燕飞引出来呢?”
宗政良也不由叫绝道:“燕飞肯定会中计,不过如何安排却须斟酌。”
铁士心从容道:“此事我心中已有定计。政良何不与徐道覆碰头,表示我们对他的关心呢?”
宗政良愕然朝他望去。
燕飞和屠奉三此时正在北门外的山头,遥观北门的情况,天色开始见白。
此时大雨变为绵绵雨丝,漫天徐徐下降,把边荒集笼罩在迷茫的雨雾里。
燕飞道:“屠兄所料不差,杨全期果然先使人来个投石问路,探听老铁的心意。”
屠奉三道:“射入飞箭傅书的人该是杨全期旗下最有名气的箭手“铁弓”李扬,天生神眼、膂力惊人,故可在千多步外把箭准确无误地射入北门内。”
燕飞道:“看大驿站守卫的森严,铁士心应以大驿站为指挥中心,你不担心密函或许会有使我们致败的内容吗?”
屠奉三好整以暇道:“只要弄清楚是杨全期负责此事便成,我们便可以十拿九稳进行我们的刺杀大计。我几可以猜到信的内容,不外指明密使的身分、官阶,至乎外貌和可验明正身的暗语、双方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燕飞愕然道:“如此我们的行刺大计岂非要泡汤,纵使我可以立即易容扮作密使,但怎知道会面的暗语呢?”
屠奉三欣然道:“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杨全期将会派出他手下最能言善道的人,此人叫[小张仪”劳志文,人极聪敏,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不过聪明人多是贪生怕死的,特别是高门子弟,兼且老劳家有娇妻美妾,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燕飞点头道:“屠兄对杨全期的情况确是了如指掌,但他们为何逗留不去?”
屠奉三目光落在仍留在北门外远处疏林区,以李扬为首的十多名荆州军战士处,回道:“他们在等待铁士心的响应。”
燕飞问道:“劳志文年纪有多大,身高样貌如何呢?”
屠奉三道:“他该比你矮上二、三寸,年纪近四十,留着一把美须,颇有名士的风采。不过你只要具备他所有外貌上的特征便成,纵然信上附上他的肖像,若有多少出入,铁士心只会以为是画匠画功的不足,绝不会因此生疑。”
燕飞笑道:“只要让我见到铁士心便行,最坏的打算是杀出重围,落荒而逃。”
屠奉三淡淡道:“只要劳志文见到我,包保他不敢有任何隐瞒,因为他清楚我对付人的手段,更明白欺骗我的后果。”
燕飞道:“若他知道事后你会杀人灭口,怎肯说实话?”
屠奉三道:“我不出马是不成的,因为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套取密函内所有约定的事。同时他只肯相信我会释放他的承诺,因为他也晓得我是一诺千金的人。”
燕飞皱眉道:“这怎成呢?让他回去向杨全期报告此事,等如通告你公然背叛南郡公。”
屠奉三笑道:“别忘记劳志文是聪明人,既泄漏了绝不可以泄漏的军机秘密,与背叛杨全期没有分别。我会教他在此事上守口如瓶,另作说辞。”
燕飞道:“看!铁士心作出回应哩!”
黄色的旗帜,在北门处缓缓升起。
李杨等人见状,立即催马离开。
屠奉三目送他们穿林过野的远离,道:“这批人将会护送劳志文到这里来见铁士心,时间会是在今晚入黑后,路线理该相同。我们回集去如何?”
燕飞含笑点头,随他掉头而去,掠飞近半里后,转向颖水的方向奔去。
整个颖口雨雾迷茫,正在焚烧的战船送上浓浓的黑烟,战事接近尾声。
他们在黎明前突袭胡叫天以五艘赤龙舟为主力的战船队,先放下三十多艘快艇,顺流突袭敌人,再以十字火箭作第一轮的攻击,然后十二艘双头舰猛虎般扑击敌人。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敌人三艘赤龙舟首先着火焚烧,仅余的两艘赤龙舟负创逃入淮水去,战争一面倒的进行。
同一时间,刘裕和席敬各领二百战士,从两边陆岸偷袭仍在营帐内好梦正酣的敌人,杀得两湖战士四散逃亡。
唯一可惜之事,是被胡叫天溜掉。
他们不敢久留,立即回航。
大江帮登时士气大振,一洗江海流阵亡几近全军覆没的耻辱和仇恨。
在帅舰的指挥台上,江文清向刘裕道:“我们大江帮上下人等,对刘兄非常感激。”
刘裕微笑道:“战争才刚开始,我现在和小姐是坐同一条船,未来的路途漫长且艰辛,不过只要我们能互相扶持,将来必有好日子过。”
江文清欣然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但我们已暴露行踪,聂天还会生出警觉,猜到我们是藏在颖水河道其中一条支水内,会派战船沿河遍搜我们所有可以藏身之处。”
刘裕道:“既然我们要封锁河道,断对方运粮路线,小姐水战之术又得江帮主真传,我们便公开和聂天还对着干,令他进退不得。”
江文清首次向他露出女儿情态,赧然道:“刘兄勿要瞎捧我,文清比爹差远了。”
刘裕笑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荒人对小姐以两艘双头船硬闯敌阵,挑战慕容垂和铁士心的主力大军,人人口服心服。刚才小姐更尽显水战上的才华,教胡叫天全无还手之力,小弟可是亲眼目睹。”
江文清无奈道:“人才是爹训练出来的,文清只是坐享其成。刚才刘兄的提议,确教人心动。只恨聂天还的实力在我们之上,又占上游之利,我们恐怕没法挡着他们。”
刘裕沉吟道:“一般而言,我们确处于下风,幸好现在的情况不利聂天还,他正处于前后受敌的劣势里。若他尽出全军来攻击我们,辛苦建起的寨垒将要拱手让人。所以只要我们守得稳如铁桶,将成为聂天还严重的威胁。”
江文清本身智计过人,仍没法掌握到刘裕正在心内构思的战略,暗忖难怪谢玄这么看得起刘裕,派他一人来助自己,已胜过干军万马。欢喜的道:“请刘兄指点。”
刘裕凝望烟雨迷蒙下的颖水,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仍以小湖作基地,然后于入口处设置坚固垒寨箭楼,以保出入口畅通无阻,聂天还虽明知我们藏身湖内,但岂敢把战船驶上狭窄的水道。若他在出口外部署战船,我们便以小艇在晚上偷袭。若他敢登陆来攻,更正中我们下怀。我会赶往边荒集,调来一支千人部队,如此纵使杨全期派兵来助聂天还,我们也有抵抗的实力。现在主动权操在我们手上,聂天还和杨全期又顾忌徐道覆,不敢轻举妄动。”
江文清暗骂自己胡涂,怎会想不到此法,难道自己竟对此男子生出倚赖之心,仰仗他为自己出主意,俏脸不由热起来。
偷瞥刘裕一眼,幸好他似是全无所觉。她忽然感到刘裕变得好看起来,他粗豪的面相本带着一种她并不欣赏的朴实,可是因她领教到他的机智多变,这种予人朴实无华的外观,反构成他独特的气质,令人感到他的沉稳和坚毅卓绝的顽强斗志。
刘裕往她瞧来,江文清忙避开他的目光,一颗芳心不争气的忐忑跃动。
刘裕讶道:“文清小姐认为这不可行吗?”
江文清不愿他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忙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掩饰道:“我是在担心荆州水师会挺而走险,先封锁颖口,再派船北上来对付我们。”
她聪慧过人,随便找到合理的说辞,以隐瞒心事。
刘裕果然没有察觉,道:“小姐放心,若我所料不差,荆州水师该奉有桓玄严令,绝不北上颖水。因为桓玄能否克制建康,全仗水师的实力。以桓玄的为人,绝不会如此鲁莽。何况任何人也认为聂天还可以独力应付任何水上的挑战。”
江文清暗松一口气,点头道:“应是文清过虑了。”
刘裕点头道:“小心点是好的。哈!有几艘粮船折返呢!”
在细雨茫茫的河道上,三艘粮船出现前方,由于没有载货,船速极快,遇上他们时想掉头已来不及。
警号声响彻整个河段。
刘裕大笑道:“只要俘虏足够粮船,便可把船串连成拦河障碍,上面堆放淋上火油的木材,该可抵挡敌人第一轮的攻势。”
江文清忍不住再瞥他一眼,暗赞对方头脑灵活、思虑的快捷。
同时毫不犹豫,发出劫夺敌船的指令。
小建康的大小房舍,住满被锁上脚镣的荒人俘虏。
没有得到批准,俘虏均不准踏足门外半步。街道上由百多名天师军轮班防守,主要在通往北大街和码头区两端的出入口设置关卡防守。小建康的外围筑起十二座箭楼哨塔,团团包围小建康,高起五丈的木造楼塔,每座均有四个燕兵驻防。
由于兵力不足,对于俘虏在屋内干甚麽,大多数时间都是没有人过问。
但天师军偶而也会作突击性的检查巡视,以防俘虏们有违规的行为。
在如此情况下,俘虏除了作苦工外,生活仍不算太差。
燕飞和屠奉三从新挖掘出来的地道进入小建康。这条地道非常简陋,只以木干木板支撑,又没有通气口,幸好长度不足十丈,仍难不倒真正的好手。不过却休想作大批人进出的快捷方式,因为在地道的漆黑里,一不小心撞倒任何一条支撑的木柱,后果不堪想象。
地道出口是小建康一所不起眼的平房,被软禁其内的二十多个荒人低声喝采欢迎。
屠奉三笑道:“各位吃饱了吗?”
众人齐声哄笑,有些更拍拍肚皮,表示吃得太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小轲是其中一人,笑道:“贼子以为我们个个饿得手足发软,事实上我们连老虎也可以打死两头。现在只待爷儿们一声令下,我们便杀出码头去,宰掉所有欺负我们的人。”
看情形人人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屠奉三闪到窗旁,朝外面望去,小轲等负责把地道出入口关闭,又以地席掩盖,还有人卧往地席,故意装出软弱无力的可怜姿态。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屠奉三道:“有点不对劲。”
燕飞移往窗子的另一边,也往外看去。
只见一队人从北大街的方向意气风发的昂首阔步而来,领头的竟是宗政良。
小轲也挤到燕飞旁,一震道:“燕人一向不踏足小建康半步的,一切由天师军负责,真奇怪!”
另一荒人道:“糟哩!他们是要到羌帮总坛,难道发觉了我们运兵器的事吗?”
燕飞和屠奉三的心都提到咽喉处,暗忖难道反攻大计竟要功亏一篑?
第十三章 灵活应变
燕飞和屠奉三等人愈看头皮愈发麻,宗政良在羌帮总坛的外院正门停下,另派七、八人进入院门。
两端蹄声轰隆,分别驰进两队各近百名燕军骑兵,而原本驻守小建康的天师军却从码头方向撤走。
屠奉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乘机发难,逼徐道覆把小建康的管治权交出来,不由得徐道覆拒绝,因为徐道覆自顾不暇。”
燕飞道:“我看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铁宗两人可能对我们的按兵不动生出警觉,要对小建康来一次彻底的搜查。”
屠奉三苦笑道:“看彻底至甚么程度,幸好羌帮总坛的地库非常隐蔽,庞义又做过手脚,不会那么轻易被发现。”
敌骑有组织地在各大小街道的战略要点布防,接着一组二百多人的步兵,从北大街方向奔进来,直奔到宗政良身前,方依军头的喝令分作四队,列阵小建康主街处。
宗政良喝道:“给我逐屋搜查。”
四队燕兵,五十人一组,依令分头行事,逐屋搜查。
燕飞和屠奉三这时反放下心来,因小建康大小房舍数百间,要搜一遍颇费功夫,何况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不怕搜查。
屠奉三忽然道:“你说得对,宗政良可能怀疑我们已潜入集内。”
燕飞看到庞义脚带铁镣,被如狼似虎的燕兵从羌帮总坛押出来,庞义一脸愤慨,应是吃足燕兵的苦头。
庞义给带到宗政良身前。
其中一名燕兵暴喝道:“见到我们宗副帅,还不跪下。”
以千计的荒人兄弟正透窗看着,立时齐声起哄,深表不满。
宗政良喝止手下,负手绕着庞义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庞义背后,柔声问道:“燕飞在哪里?”
庞义故作惊讶道:“副帅何出此言,难道副帅不晓得我们的小飞已到了净土继续喝酒吗?”
登时惹起荒人兄弟的震天哄笑。
屠奉三叹道:“宗政良是故意找碴儿,目的是藉折磨庞义把你迫出来。”
燕飞这才掌握到屠奉三先前那句话的意思,暗惊屠奉三思考的敏捷,更醒悟因屠奉三正是最懂玩这种手段的人,所以先一步猜到宗政良要玩的把戏。
果然在外的宗政良大喝道:“好大胆!竟敢顶撞本帅。人来!把他押到钟楼,若他能捱足一百鞭,我再和他说话。”
荒人齐声鼓噪,谁都知道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没法捱过百鞭的摧残。
屠奉三往燕飞移来,沉声道:“此招极为毒辣,令我们进退两难,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立即行事,先到对岸召集兄弟,兵逼颖水,只要我们全体现身,当可消去铁士心和宗政良对我们藏身集内的疑惑。”
燕飞心忖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更想到卓狂生提及钟楼的藏身之所,思考自己应否留下来呢?
原汉帮总坛忠义堂内,徐道覆神色凝重的坐在主位内,张永和周冑分坐两边。
张永道:“我真不明白,铁士心如此逼走我们在小建康的人,不是分明想告诉我们,他已和荆湖联军搭上关系吗?”
周冑叹道:“宗政良虽说得婉转,甚么让我们可全力守卫南门,但多一百人少一百人根本不关痛痒。”
徐道覆沉吟不语。
张永道:“现在我们已陷于四面楚歌的劣势,如铁士心与荆湖军连手对付我们,而我们仍守在这里,等于坐以待毙。”
周冑苦恼道:“为何荒人仍没有丝毫动静?”
徐道覆沉声道:“聂天还是否有异动?”
张永答道:“据探子回报,聂天还仍是按兵不动。”
徐道覆叹道:“确实再没有苦守下去的道理,立即准备全军撤退,却不可泄露风声,此事由张将军去办。”
张永领命去了。
默然片刻后,徐道覆忽然现出笑意,更似乎愈想愈好笑的放声大笑起来。
周胄惊异不已的呆瞧着他。
徐道覆又突然收止笑声,淡淡道:“我想和燕飞碰面谈心,你去给我作安排。”
周胄一呆道:“找燕飞?”
徐道覆道:“你派个精灵懂得说话的人竖起白旗,到对岸专拣高地山头闯,保证可遇上荒人。”
才刚说罢,号角声在远方响起。
徐道覆大喜道:“战号声来自对岸,应是荒人来哩!”
猛地起立,精神一振道:“你们来得真及时。”
刘裕沿着颖水西岸全速奔驰。
尚有三里路便是聂天还的水陆大军驻扎处,刘裕心忖既然顺路,当然趁机去看清楚敌人的布置,将来攻打聂天还,会更有把握。
唉!多少天哩?不知王淡真状况如何?她会否体谅自己的为难处,还是已恨自己入骨呢?刘裕偏离驿道,进入颖河西岸的密林区,以隐蔽行藏。
他已设法尽量不想起王淡真,直至刚才仍很成功,可是不知如何,一个人独自在原野裹奔跑,却压不下对王淡真的关怀和思忆。
正神伤魂断之际,忽然心生警兆,十多人从前方的林木闪出来,拦着去路。
其中一人抢上前来,往他面门挥刀疾劈,狞笑道:“荒狗纳命来!”
(第十三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