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看破生死
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抗声道:“这绝不是一点轻伤,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小弟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
少年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人,叫简传学。”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的儿子!”
简传学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简传学,想必已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
简传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
他指着后面的人,又道:“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个中的靳轮好手,我等冶不好的伤,别人想必也治不好。”
小弟怒道:“你怎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简传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关节虚的筋骨。”
他歇了口气,又按着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疗养,也许还有救,可惜他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在溃烂。”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小弟也只有在旁听着。
简传学道:“可是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脸色变了:“七天!”
简传学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
简传学道:“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道:“我不懂。”
简传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简传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着最好的金创药,又恰巧带着最毒的化骨散。”
他叹了口气:“金创药生肌,化骨散蚀骨,剑痕收口时,创毒已入骨,七天之内,它的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
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小弟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明确、肯定,令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这种事,又是多痛苦,多残酷。
只有他知道简传学说的这位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别的。因为他甚至连恨都不能去恨。
应该爱的不能去爱,应该恨的不能去恨,对一个血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见谢晓峰在问:“最多七天,最少几天!”
他不敢回头面对谢晓峰,也不想听简传学的答复。
但是他已听见!
“三天。”
简传学的回答虽然还是同样明确肯定,声音却也有了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有三天。”
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约三天时,会有什样的反应?
谢晓峰的反应很奇特。他笑了。
死,并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他为什要笑?
是因为对生命的轻蔑和讥诮?还是因为那种已看破一切的洒脱?
小弟忽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还要笑?你怎还能笑得出!”
谢晓峰不回答,却反问:“大家远路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
简传学的手一直在抖,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简传学的手才恢复稳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弛,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执刀的外伤大夫,却不该有一双常常会颤抖的手。
谢晓峰一直在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常喝酒!”
简传学道:“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谢晓峰道:“如果一个人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
简传学道:“大概是的。”
谢晓峰道:“既然喜欢喝,为什不多喝些!”
简传学道:“因为喝太多总是于身体有损,所以……”
谢晓峰道:“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却不得勉强控制自己。”
简传学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多活几年,活得越久越好。”简传学更不能否认生命如此可贵,又有谁不珍惜。
谢晓峰举杯,饮尽,道:“每个人活着时,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却不敢去做的事,因为一个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拘束很多顾忌。”
简传学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芸芸众生中,有谁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谢晓峰道:“有一种人。”
简传学道:“那种?”
谢晓峰微笑道:“知道自已最多只能再活几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忍笑?谁能笑得出?
在人类所有的悲剧,还有那种比死更悲哀?
一种永恒的悲哀。
酒已将足。
仍末足。
谢晓峰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什么?”
这是个很奇妙的问题,奇妙而有趣,却又带着种残酷的讥诮。
也许有很多人曾经在夜深人静,无法成眠时问过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会去做些什事?
但是会拿这问题去问别人的一定不多。
他问的不是某一个人,而且在座的每一个人。
座中忽然有个人站起来,大声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人!”
这个人叫施经墨。
在西河,施家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祖先祖父都是很有名的儒医,传到他已是第九代,每一代都是循规守矩的他当然也是个君子,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现在居然会说出这一句话来,认得它的人,当然都很吃惊。
谢晓峰却笑了:“你要去杀人?杀多少人?”
施经墨好像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喃喃道:“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
谢晓峰道:“你想杀多少?”
施经墨道:“我本来只想杀一个的,现在想想,还有两个也一样该死!”
谢晓峰道:“他们都很对不起你?”
施经墨咬着牙,目中现出怒火,就好像仇人已经在他眼前,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着他们逍遥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还快活。”
施经墨痴痴的怔了很久,握紧的变拳渐渐放松,目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黯然道:“不错,就因为我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能够活下去,对他来说,竟似已变成种负担。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一个人要继绩活下去,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晓峰忽然转过脸,盯着简传学,道:“你呢?”
简传学本来一直在沉思,显然也被这问题吓了一跳:“我?”
谢晓峰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学问好,而且刚强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尊敬,你自己当然也不敢做出一点逾越规矩礼教的事。”
简传学不能否认。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会去干什么?”
简传学道:“我…我会去好好的安排后事,然后静静的等死。”
谢晓峰道:“真的?”
他目光如利刃,彷佛已利入他心里:“你说的全是真话?”
简传学点下头,忽又抬起,大声道:“不是真话,完全不是。”他一口气喝了三杯酒,可大声道:“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天,我会去大吃大喝,狂嫖烂赌,把全城的婊子都找来,脱光了跟她们捉迷藏?”
他父亲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怎会想到要做这种事?”
谢晓峰道:“这种事本来就很有趣,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说不定也会去做的。”
简传学道:“我…我……”
谢晓峰道:“只可惜你们都还要活很久,所以你们心里就算想得要命,也只能偷偷的在心里想想而已。”
简传学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实说,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俏娘姨,正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焖鸭子走进来。
谢晓峰忽然问她:“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了,你想干什么?”
这娘姨也被问得吃了一惊,迟迟的说不出话。
小弟沉着脸,道:“谢先生既然在问你,你就要说老实话。”
这娘姨又害羞,又害怕,终于红着脸道:“我想嫁人。”
谢晓峰道:“你一直都没有嫁!”
这娘姨道:“没有。”
谢晓峰道:“为什么不嫁!”
这娘姨道:“我从小就被卖给人家做丫环,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有什样的男人肯娶我?”
谢晓峰道:“可是你若只能活三天,就不管什样的人都要嫁?”
这娘姨道:“只要男人就行,只要是活男人就行。”
她脸上因此已发兴奋的光,忽然又大笑:“然后我就杀了他。”
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要嫁人并不奇怪,后面这句话,却叫人想不通了。
大家又吃了一惊:“你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为什么又要杀了他!”
这娘姨道:“因为我没有做过寡妇,我还想尝尝做寡妇是什么滋味!”
大家面面相觑,想笑,又不能笑,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女人,会有这荒唐,这么绝的想法。
这娘姨道:“只可惜我还不会死,所以找非但做不了寡妇,很可能连嫁都嫁不出去。”
他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饭,低着头走出了门。
过了很久,座上忽然有个人在喃喃自语:“如果我只能活三天,我一定娶她。”
这个人叫于俊才,也是位名医,却偏闲生得奇形怪状,不但驼背瘤腿,而且满脸麻子。
就因为他有名气——不但有才名,还有丑名,所以做媒的虽然想尽千方百计去为他提亲,对方只有一听见“麻大夫”的大名,立刻就退避三舍,有一次有个媒婆甚至还被人用扫帚赶了出去。
谢晓峰道:“你真的想娶她?”
于俊才道:“这女人又干净,又标致,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已经算是福气,只可惜”谢晓峰道:“只可惜你既然还不会死,就得顾全你们家的面子,总不能把个丫头用八人大轿娶回去。”
于俊才只有点头、叹气、苦笑、喝酒。
谢晓峰又大笑。大家就看着他笑。
谢晓峰道:“刚才你们都想问我,一个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怎还能笑得出?现在你们为什么不问了?”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谢晓峰自己替他们回答:“因为现在你们心里都在偷偷的羡慕我,因为你们心里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一个人若能痛痛快快,随心所欲的几天,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在心里偷偷的羡慕。
于俊才已经喝了两杯酒,忽然问:“你呢?在这三天里,你想干什么?”
谢晓峰道:“我要你要她。”
于俊才又一惊:“娶谁!”
谢晓峰:“我义妹。”
于俊才道:“你义妹?谁是你义妹!”
谢晓峰忽然冲出去,将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俏娘姨拉了进来。
“我的义妹就是她。”
于俊才怔住。
俏娘姨也怔住。
谢晓峰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这娘姨低下头,道:“做丫头的还有什么姓,主人替我取了个名字,叫芳梅,我就叫芳梅!”
谢晓峰道:“现在你已有了姓,姓谢!”
芳梅道:“姓谢!”
谢晓峰道:“现在你是我的义妹,我姓谢,你不姓谢姓什么?”
芳梅道:“可是你…你……”
谢晓峰道:“我就是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
芳梅彷佛听过这名字:“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
谢晓峰道:“不管谁做了谢家三少爷的义妹,都绝对不是件失人的事。”他指着于俊才:“这个人虽然不是个美男人,却一定是个好丈夫。”
芳梅的头垂得更低。
谢晓峰拉起它的手,放在于俊才手里:“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成夫妇,有没有人反对?”
没有,当然没有。
这是喜事,很不寻常的喜事,完全不合规矩,甚至已有点荒唐。
可是无论什样的喜事,都能使人的精神振会些,只有施经墨,还是显得很沮丧。
谢晓峰慢慢的走过去,忽然问:“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施经墨道:“哪个人?”
谢晓峰道:“对不起你的人。”
施经墨握紧双拳:“我我一直都拿他当朋友,可是……”
谢晓峰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施经墨闭紧了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眼睛里却已有泪将流。
这件事他既不忍说,也不能说。
无论多大的仇恨,多深的痛苦,他都可以咬着牙忍受,却无法忍受这件事带给他的羞辱。
谢晓峰看着他,目中充满同情:“我看得出你是个老实人。”
施经墨垂下头:“我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人。”
老实人的意思,本来就通常都是没有用的人。谢晓峰道:“可是你至少读过书。”
施经墨道:“也许就因为我读过书,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无用。”
谢晓峰道:“有用。”
施经墨笑了,笑容中充满自嘲与讥诮:“有用?有什么用?”
谢晓峰讥道:“有时用笔也一样能杀人的。”
第三十八章 口诛笔伐
施经墨道:“用笔也能杀人?”
谢晓峰道:“你不信?”
施经墨道:“我……”
谢晓峰道:“那边桌上有笔墨,你为什不过去试试?”
施经墨道:“怎么试?”
谢晓峰道:“只要你去写三个字,就可以将一个人置之于死地。”
施经墨道:“哪三个字?”
谢晓峰道.“那个人的名字。”
施经墨抬起头,吃惊的看着他。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垂死的人,全身都带着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随时都能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
谢晓峰道:“快去写,写好了不妨密封藏起,再交给我,我保证这里绝没有人会泄露你的秘密。”
施经墨终于站起来,走过去,提起了笔。
这个人的力量,实在令他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这个人说的话,他也不能不信。
密封起的信封,已在谢晓峰手里,里面只有一张纸,一个名字。
谢晓峰道:“除了你自己外,我保证现在绝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施经墨点点头,苍白的脸已因兴奋紧张而扭曲,忍不住问:“以后呢?”
谢晓峰道:“以后也只有一个人能看到这名字。”
施经墨道:“什么人?”
谢晓峰道:“一个绝对能为你保守秘密的人。”
他转过身,面对小弟:“你当然已猜出这个人就是你。”
小弟道:“是。”
谢晓峰道:“你看到这名字后,这个人当然就活不长的。”
小弟道:“是。”
谢晓峰道:“他当然是死于意外的。”
小弟道:“是。”
他伸出手,接过谢晓峰手里的信,他的手也和谢晓峰同样稳定。
每个人都在,他们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敬畏?还是恐惧。
一封信,一张纸,一个名字,一瞬间就已铁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有这种权力?
施经墨额上冷汗如豆,忽然冲过去,一把夺下了小弟手里的信,揉成一团,塞入嘴里,嚼碎,咽下,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呕吐。
谢晓峰冷冷的肩着他,并没有阻止。
小弟脸上更全无表情,直到他呕吐停止,谢晓峰才淡淡的问道:“你不忍让他死?”
施经墨拚命摇头,泪水与冷汗同时流下。
谢晓峰道:“你既然恨他入骨,为什又不忍让他死?”
施经墨道:“我…我……”
谢晓峰道:“那边还有纸,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施经墨又拚命摇头:“我真的不想要他死,真的不想!”
谢晓峰笑了:“原来你恨他恨得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深。”
他微笑着,从地上拉起了几乎已完全软瘫的施经墨:“不管怎样,你总算已有机会杀过他,却又放过他,只要想到这一点,你心里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屋子里很黯,他脸上却彷佛发着光。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在看着他,睑上的表情已只有敬畏,没有恐惧。
——一封信,一张纸,一个名字,一刹那间就化解了一个人的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他究竟是什人,为什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杯里又加满了酒,每个人都默默举杯,一饮而尽,每个人都明白这杯酒是为谁喝的——也许只有三天了,在这三天里,他还会做出些什么事?
谢晓峰长长吐出口气,笑得更愉快,对这一切,他显得都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好酒,也喜欢别人对他尊敬。这两样事他虽然已摒绝了很久,可是现在却仍可使全身都渐渐温暖起来。
“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的。”
他看着这些人:“现在你们还有没有一定要把我留在这里?”
小弟再次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再一字字道:“没有,当然没有。”
每个人都再次举杯,喝下了这杯酒,每个人都在看着谢晓峰。
只有简传学一直低着头,忽然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该走了。”
谢晓峰道:“是。”
他站起来,走过去,握住简传学的臂:“我们一起走。”
简传学终于抬起头:“我们一起走?你要我跟你去那里?”
谢晓峰道:“去大吃大喝,狂嫖烂赌。”
简传学道:“然后呢?”
谢晓峰道:“然后我去死,你再回来做你的君子。”
简传学连想都不再想,立刻站起来!
“好,我们走。”
看着他们并肩走出去,每个人都知道谢晓峰这一去必死无疑。
可是简传学呢?他是不是还会回来做他的君子?
已经走出了门,简传学忽又停下来:“现在我们还不能走。”
谢晓峰道:“为什么?”
简传学道:“因为你就是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
这不成理由。
所以简传学又补充:“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谢家三少爷的剑法,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
谢晓峰承认。他的名声天下皆知,亲眼看见过他剑法的人却不多。
简传学道:“三少爷若是死了,还有谁能看见三少爷的剑法!”
没有人,当然没有。
简传学道:“大家不远千里而来,要看的也许并不是三少爷的痛,而是三少爷的剑,三少爷总不该让大家徒劳往返,抱憾终生。”
这是老实话。三少爷的痛并不好看,好看的是三少爷的剑。
谢晓峰笑了。
他微笑着转回身:“这里有剑?”
这里有剑,当然有。
有剑,不是古剑,也不是名剑,是柄好剑,百炼精钢铸成的好剑。一柄好剑是不是能成为古剑使用,成为名剑,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人?剑能得其主,剑胜,得其名剑不能得其主,剑执、剑毁、剑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一个人的命运岂非如此?
剑一出鞘,就化做一道光华,一道弧形的光华、灿城、辉煌、美丽。
光华在闪动、变幻、高高在上,轻云飘忽,每个人都觉得这道光华彷佛就在自己眉睫间,却又没有人能确实知道它在那里?它的变化,几乎已超越了人类能力的极限,几乎已令人无法置信。
可是它确实在那里,而且无处不在。可是就在每个人都已确定它存在时,已忽然又不见了。
又奇迹般忽然出现,又奇迹般忽然消失。
所有的动作和变化,都已在一刹那间完成,终止。就像是流星,却又像是闪电,却又比流星和闪电更接近奇迹。因为催动这变化的力量,竟是由一个人发出来的。
那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等到剑光消失时,剑仍在而这个人却不见了。
剑在梁上。
大家痴痴的肩着这柄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长长吐出口气。
“他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本就有这种人。”
“为什么?”
“因为无论他的人去了那里,那必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夜。
华灯初上,灯如画。
他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简传学的酒意正浓,喃喃道:“那些人一定很奇怪,我怎会忽然想到要做这些事,我一向是个好孩子。”
谢晓峰道:“你是不是人!”
笛传学道:“当然是。”
谢晓峰道:“只要是人,不管是什样的人,要学坏都比学好容易,尤其像契喝嫖赌这种事根本连学都不必学的。”
简传学立刻同意:“好像每个人都天生就有这种本事。”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真的要精通这其中的学问,就很不容易。”
简传学道:“你呢?”
谢晓峰道:“我是专家。”
简传学道:“专家准备带我到那里去?”
谢晓峰道:“去找钱。”
简传学道:“专家做这种事也要花钱。”
谢晓峰道:“因为我是专家,所以才要花钱,而且花得比别人都多。”
简传学道:“为什么?”
谢晓峰道:“因为这本来就是要花钱的事,若是舍不得花钱,就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这的确是专家说出来的话,只有真正的专家,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想玩个痛快,又要斤斤计较,小里小气的人,才是这一行中的瘟生,因为他们就算省几文,在别人眼中却已变得一文不值了。
专家当然也有专家的苦恼,最大的苦恼通常只有一个字——钱。因为花钱永远都比找钱容易得多,可是这一点好像也难不倒谢晓峰。他带着简传学在街上东逛西逛,忽然逛进了一家门面很破旧的杂货铺,随便你怎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可以找的地方。
杂货铺里只有个老眼昏花、半聋半瞎的老头子,随便怎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的人。
简传学心里奇怪!
——我们既不想买油,也不想买醋,到这里来干什么?
谢晓峰已走过去,附在老头子耳朵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老头子的表情,立刻变得好像只忽然被八只猫围住了的老鼠。
然后他就带着谢晓峰,走进了后面挂着破布廉子的一扇小门。
简传学只有在外面等着。
幸好谢晓峰很快就出来了,一出来就问他:“三万两银子够我们花的!”
三万两银子?
那里来的三万两银子?
在这小破杂货铺里,能一下子找到三万两银子?
简传学简直没法子相信。可是谢晓峰的确已有了三万两银子。
老头子还没有出来,简传学忍不住悄悄的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晓峰道:“当然是个好地方。”
他微笑着补充:“有钱的地方,通常都是好地方。”
简传学道:“这种地方怎会有钱?”
谢晓峰道:“包子的肉不在折上,一个人有钱没钱,往外表也是看不出来的。”
简传学道:“那老头有钱?”
谢晓峰道:“不但有钱,很可能还是附近八百里内最有钱的一个。”
简传学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过这种日子?”
谢晓峰道:“就因为他肯过这种日子,所以才有钱。”
简传学道:“既然他连自己都舍不得花钱,怎会平白送三万两银子给你。”
谢晓峰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简传学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什法子?是不是黑吃黑!”
谢晓峰笑了,只笑,不说话。
简传学更好奇,忍不住又问:“难道这老头子是个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
谢晓峰微笑着道:“这些事你现在都不该问的。”
简传学道:“现在我应该问什么?”
谢晓峰道:“问我准备带你到那里花钱去。”
简传学也笑了。
不管怎样,花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立刻问:“我们准备到哪里花钱去?”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已从破布廉子里伸出头,道:“就在这里。”
这里是个小破杂货铺,就算把所有的货都买下来,也用不了五百两。
简传学当然要问:“这里也有地方花钱!”
老头子眯着眼打量了他两眼,头又缩了回去,好像根本懒得跟他说话。
谢晓峰已笑道:“这里若是没地方花钱,那三万两银子是那里来的?”
这句话很有理,简传学还是难免有点怀疑:“这里有女人?”
谢晓峰道:“不但有女人,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女人都在这里?”
简传学道:“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酒都在这里?”
谢晓峰道:“在。”
简传学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晓峰道:“因为我是专家。”
杂货铺后面只有一扇门。又小又窄的门,挂着又破又旧的棉布廉子。
酒在那里?
女人在那里?
难道都在这扇挂着破旧棉布廉子的小破门里?
简传学忍不住想掀开廉子看看,廉子还没有掀开,头还没有伸进去,就嗅到一股95气。
要命的95气。
然后就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谢晓峰已经在喝酒,不是一个人在喝酒,有很多女人在陪他喝酒。
酒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酒,女人却个个都不错,很不错。
简传学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先抢了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
女孩子们都在看着他笑,笑起来显得更漂亮。
简传学看看他们,再看看谢晓峰:“你有没有嗅到那股95气?”
谢晓峰道:“没有。”
简传学道:“我嗅到了,你怎会没有?”
第三十九章 赌剑决胜
谢晓峰道:“我捏住了鼻子。”
简传学道:“为什要捏住鼻子?”
谢晓峰道:“因为我早就知道那是什么95。”
简传学道:“那是什么95?”
谢晓峰道:“迷95。”
简传学道:“为什么要用迷95迷倒我?”
谢晓峰道:“因为这样才神秘。”
他微笑:“越神秘岂非就越有趣。”
简传学看看他,再看看这些女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起来你果然是专家,不折不扣的专家。”
“为什么大家总是说‘吃、喝、嫖、赌’,为什么不说‘赌、嫖、喝、吃’?”
“不知道。”
“我知道。”
“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赌最厉害,不管你怎吃,怎喝,怎嫖,一下子都不会光的,可是一睹起来,很可能一下子就输光了。”
“一输光了,就吃也没得吃了,喝也没得喝了,嫖也没得嫖了。”
“一点都不错。”
“所以赌才要留到最后。”
“一点都不错。”
“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应该轮到赌了?”
“好像是的。”
“你准备带我到那里去赌?”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忽然又从门后面探出头,道:“就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有。”
这里当然不再是那小破杂货铺。
这里是间很漂亮的屋子,有很漂亮的摆设,很漂亮的女人,也有很好的菜,很好的酒。
这里的确几乎已什么都有了。可是这里没有赌。
赌就要赌得痛快,如果你已经和一个女孩子做过某些别种很痛快的事,你能不能够再跟她痛痛快快的赌?
除了这种女孩子外,这里只有一个谢晓峰。
简传学当然也不能跟谢晓峰赌。朋友和朋友之间,时常都会赌得你死我活,反脸成仇。可是如果你的赌本也是你朋友拿出来的,你怎能跟他赌?
老头子的头又缩了回去,简传学只有问谢晓峰:“我们怎么赌?”
谢晓峰道:“不管怎么赌,只要有赌就行。”
简传学道:“难道就只我们两个赌?”
谢晓峰道:“当然还有别人。”
简传学道:“人呢?”
谢晓峰道:“人很快就会来的。”
简传学道:“是些什么人?”
谢晓峰道:“不知道。”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知道,那老头子找来的,一定都是好脚。”
简传学道:“好脚是什意思?”
谢晓峰道:“好脚的意思,就是好手,也就是不管我们怎赌,不管我们赌什么,他们都能赌得起。”
简传学道:“赌得起的意思,就是输得起?”
谢晓峰笑了笑,道:“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输,也许输的是我们。”
赌的意思,就是赌,只要不作假,谁都没把握能稳赢的。
简传学道:“今天我们赌什么?”
谢晓峰又没有开口,因为那老头子又从门后面伸出头:“今天我们赌剑。”
他眯着脸,看看谢晓峰:“我保证今天请来的都是好脚。”
武林中一向有七大剑派——武当、点苍、华山、昆仑、海南、峨嵋、崆峒。
少林弟子多不使剑,所以少林不在其中。
自从三丰真人妙悟内家剑法真谛,开宗立派以来,武当派就被天下学剑的人奉为正宗,历年门下弟子高手辈出,盛誉始终不坠。
武当派的当代剑客从老一辈的高手中,有六大弟子,号称“四灵双玉”。
四寮之首欧阳云鹤,自出道以来,己身经大小三十六战,只曾在隐居巴山的武林名宿顾道人手下败过几招。
欧阳云鹤长身玉立,英姿风发,不但在同门兄弟中很有人望,在江湖中的人缘也很好,自从巴山这一战后,几乎已被公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一个人,他自己也颇能谨守本份,洁身自好。
可是他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出现了,谢晓峰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看来那老头的确没有说谎,因为欧阳云鹤的确是好手。
崆峒的剑法,本与武当源出一脉,只不过比较喜欢走偏锋并不是不好,有时反而更犀利狠辣。剑由心生,剑客们的心术也往往会随着他们所练的剑法而转变。所以崆峒门下的弟子,大多数都比较阴沉狠毒。
所以崆峒的剑法虽然也是正宗的内家功力,却很少有人承认崆峒派是内家正宗,这使得崆峒弟子更偏激,更不愿与江湖同道来往。
可是江湖中人并没有因此而忽视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近年来他们又创出一套极可怕的剑法,据说这套剑法的招式虽不多,每一招都是绝对致命的杀手,能练成这种剑法当然很不容易,除了掌门真人和四位长老外,崆峒门下据说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几招杀手。这个人就是秦独秀。
跟着欧阳云鹤走进来的,就是秦独秀。秦独秀当然也是好手。
华山奇险,剑法也奇险。
华山的弟子一向不多,因为要拜在华山门下,就一定要有艰苦卓绝、百折不回的决心。当代的华山掌门孤僻骄傲,对门下的要求最严,从来不许它的子弟妄离华山一步。
梅长华却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走动江湖的一个。因为他对梅长华有信心。梅长华无疑也是好手。
昆仑的“飞龙九式”名动天下,威镇江湖,弟子中却只有一龙。
田在龙就是这一龙。
田在龙当然也无疑是好手。
点苍山明水秀,四季如春,门下弟子们从小拜师,在这环境中生长,大多数都是温良如玉的淳淳君子,对名利都看得很淡。
点苍的剑法虽然轻云飘忽,却很少有致命的杀者。
可是江湖中却没有敢轻犯点苍的人,因为点苍有一套镇山的剑法,绝不容人经越雷池一步。
只不过这套剑法一定要七人联手,才能显得它的威力。
所以点苍门下,每一代都有七大弟子,江湖中人总是称他们为“点苍七剑”。
二百年来,每一代的“点苍七剑”,都有剑法精绝的好手。
吴涛就是这一代七剑中佼佼者。
吴涛当然也是好手。
海南在南海之中,孤悬天外,人亦孤绝,若没有致胜的把握,绝不愿跨海西渡。
近十年来,海南剑客几乎已完全绝于中土,就在这时侯,黎平子却忽然出现了。
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独臂、跛足、奇丑,可是他的剑法却绝对完美准确,只要他的剑一出手,就能使人立刻忘记他的独臂跛足,忘记他的丑陋。
这样一个人,当然是好手。
这六个人无疑已是当代武林后起一等高手中的精英,每个人都绝对是出类拨萃,绝对与众不同的。
可是最独特的一个人,却不是他们,而是厉真真。
峨嵋门下的厉真真,被江湖人称为“罗刹仙子”的厉真真。
峨媚天下秀。
自从昔年妙因师太接掌了门户之后,峨嵋的云秀之气,就彷佛全集于女弟子身上。
厉真真当然是个女人。
自从妙因师太接掌门户后,峨嵋的女弟子就都是削了发的尼姑。厉真真却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当代的峨嵋掌门是七大掌门中年纪最大的,拜在峨嵋门下,削发为尼时,已经有三十左右。
没有人知道她在三十岁之前,曾经做过些什事,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世来历,更没有人想得到她能在六十三岁的高龄,还接了峨嵋的门户。
因为当时江湖中谣言纷纷,甚至有人说她曾经是扬州的名媛。
不管她以前是个什样的人,自从她拜在峨媚门下后,做出来的事都是任何一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做不到的。
自从她削发的那一天,就没有笑过——至少从来没有人看见她笑过。
她守戒、苦修,每天只一餐,也只有一小钵胡麻饭,一小钵无恨水。
地出家前本已日渐丰满,三年后就已瘦如秋草,接掌峨嵋时,体重竟只有三十九公斤,看见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相信如此瘦小孱弱的躯体内,能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如此坚强的意志。如要她门下的弟子也和她一样,守戒、苦修、绝对禁欲、绝对不沽荤酒。
她认为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一定会有很多正常和不正常的欲望,可是她如果经常都在半饥饿的状况中,就不会想到别的了。
她对厉真真却是例外。
厉真真几乎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限制过她。
因为厉真真虽然讲究饮食,讲究衣着,虽然脾气暴躁,飞扬跳脱,却从来不会做错事,就好像太阳从来不会从西边出来一样。
武林中一向是男人的天下,男人的心肠此女人硬,体力比女人强,武林中的英雄榜上,一向很少有女人。厉真真却是例外。
近年来她为峨嵋争得声名和荣耀,几乎已经比别的门户中所有弟子加起来都多。
厉真真还真是个美人。今天她穿着的是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补,质料、式样、剪裁、手工,都绝对是第一流的,虽然并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方,却还是隐约看得见她纤细的腰和笔直的腿。这地方很亮。
阳光虽然照不进来,灯光却很亮,在灯光下看它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一层雾。
可是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因为它是厉真真。
不管她穿的是什么,都绝对不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她一走进来,就走到谢晓峰面前,盯着谢晓峰。
谢晓峰也在盯着她。
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说:“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不是经常陪男人上床?”
这就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在什么时侯,什么地方,总喜欢说些惊人的话,做些惊人的事。
厉真真无疑就是这种人。
谢晓峰了解这种人,因为他以前也曾经是这种人,也喜欢让别人吃惊。
他知道厉真真很想看看他吃惊时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只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老实话?”
厉真真道:“我当然想。”
谢晓峰道:“那我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要用什法子才能让你陪我上床去?”
厉真真道:“你只有一种法子。”
谢晓峰道:“什么法子?”
厉真真道:“赌。”
谢晓峰道:“赌?”
厉真真道:“只要你能赢了我,随便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谢晓峰道:“我若输了,随便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得答应?”
厉真真道:“对了。”
谢晓峰道:“这赌注倒真不小。”
厉真真道:“要赌,就要赌得大些,越大越有趣。”
谢晓峰道:“你想赌什么?”
厉真真道:“赌剑。”
谢晓峰笑了:“你真的要跟我赌剑?”
厉真真道:“你是谢晓峰,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我不跟你赌剑赌什么?难道要我像小孩子一样跟你蹲在地上挪骰子!”
她仰着头:“要跟酒鬼赌,就要赌酒,要跟谢晓峰赌,就要赌剑,若是赌别的,赢了也没意思。”
谢晓峰大笑,道:“好!厉真真果然不愧是厉真真。”
厉真真又笑了,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三少爷,居然也知道我。”
这次她才是真的在笑,既不是刚才那种充满讥诮的笑,也不是侠女的笑。
这次它的笑,完完全全是一个女人的笑,一个真正的女人。
谢晓峰道:“就算从来没有看见过珍珠的人,当他第一眼看见珍珠的时侯,也一定能看得出它的珍贵。”
他微笑着,凝视着她:“有些人也像是珍珠一样,就算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当你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也一定能认得出它的。”
厉真真笑得更动人,道:“难怪别人都说谢家的三少爷不但有柄可以让天下男人丧胆的剑,还有张可以让天下女人动心的嘴。”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女人们在动心之后,就难免要伤心了。”
谢晓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总是会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有伤心的时候?”
它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平静,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哀愁。
厉真真垂下头:“一个总是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有伤心的时候。”
她轻轻的跟着他说了一遍,忽又抬起头,盯着他:“这句话我一定会永远记住。”
谢晓峰又大笑,道:“好,你说我们怎赌才是?”
厉真真道:“我也常听人说,三少爷拨剑无情,从来不为别人留余地。”
谢晓峰道:“三尺之剑,本来就是无情之物,若是剑下留情,又何必拨剑?”
厉真真道:“所以只要你一拨剑,对方就必将死在你的剑下,至今还没有人能挡得住你三招。”
谢晓峰道:“那也许只因为我在三招之间,就已尽了全力。”
厉真真道:“三招之内,你若不能胜,是不是就要败了!”
谢晓峰道:“很可能。”
他微笑,淡淡的按着道:“幸好这种情况我至今还未遇见过。”
厉真真道:“也许你今天就会遇见了。”
谢晓峰道:“哦?”
厉真真转过脸,欧阳云鹤、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吴涛、黎平子,一直都默默的站在她后面,她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位你都认得?”
谢晓峰道:“虽然从未相见,也应当能认得出的。”
厉真真道:“我赌他们每个人都能接得住你的出手三招!”
谢晓峰道:“每个人?”
厉真真道:“每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接不住,就算我输了。”
她也淡淡的笑了笑:“这样赌,也许不能算很公平,因为你既然在出手三招间就已尽了全力,战到最后一两个人时,力气只怕就不济了。”
谢晓峰道:“高手相争,不是犀牛,用的是技,不是力。”
厉真真眼睛里发出了光,道:“那你肯赌?”
谢晓峰道:“我今天本就是想来大赌一场的,还有什么赌法,能比这种赌得更痛快!”
他仰面而笑,道:“能够在一日之内,会尽七大钊派门下的高足,无论是胜是败,都足以快慰生平了。”
厉真真道:“好,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
谢晓峰道:“你是不是准备第一个出手!”
厉真真道:“我知道三少爷一向不屑与女人交手,我怎敢争先?何况……”她微笑,接着道:“高手相争,虽然用的是技,不是力,还是难免要吃点亏的,这些位师兄怎会让我吃亏!”
谢晓峰笑道:“说得有理。”
厉真真嫣然道:“女人们在男人面前,多多少少总是有点不讲理的,所以就算我说错了,大家也绝不会怪我!”
欧阳云鹤、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吴涛、黎平子,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要说的话,都已被厉真真说了出来。
谢晓峰看着他们,道:“第一位出手的是谁?”
一个人慢慢的走出来,道:“是我。”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这个人当然是欧阳云鹤。
武当毕竟是名门正宗,在这种情况下,他怎能畏缩退后?
谢晓峰又叹道:“第一个出来的若不是你,我也许会很失望,第一个出来的是你,我也很失望。”
欧阳云鹤道:“失望?”
谢晓峰道:“据说崆峒近来又新创出一种剑法,神秘奇险,我本以为崆峒弟子会跟你争一争先的。”
无论谁都听得出它的话中有刺,只有秦独秀却像是完全听不出。
欧阳云鹤道:“崆峒武当,本属一脉,是谁先出来都一样。”
谢晓峰慢慢的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是谁先出手都一样。”
说到“出手”两个字时,他已经先出手了。
吴涛本来站得最远,他的身子一闪,已拨出了吴涛腰上的佩剑。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到了秦独秀面前,忽然侧转剑锋,将剑柄交给了秦独秀。
秦独秀怔了怔,只有接过这把剑,谁知谢晓峰又已闪电般出手,拨出了他的剑。
剑光一闪,已到了秦独秀眉睫间。
秦独秀居然临危不乱,反手挥剑,迎了上去。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一柄剑被震得脱手飞出,冲天飞起。
剑光青中带蓝,正是以缅铁之英练成的青云剑。
这种剑一共只有七柄,是点苍七剑专用的,只不过现在却已到了秦独秀手里,又从秦独秀手里被震飞了出去。
等到剑光消失时,这柄剑居然又到了谢晓峰手里,秦独秀的剑,却又回入了秦独秀自己腰畔的剑鞘。每个人都看得怔住了。秦独秀自己正是面如死灰。
对他来说,刚才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简直就像是场噩梦。
这场噩梦却又偏偏是真的。
谢晓峰再也不看他一眼,走过去,走到吴涛面前,道:“这是你的剑。”
他用两只手将剑捧了过去,吴涛只有接住,接剑的手已在颤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不必出手,我已败了。”
厉真真道:“你真的承认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