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婉瑩
疫情重災區的印度，2021年曾每日高達40萬人確診。鎖國超過一年的印度，在疫情趨緩之際，2021年11月15日祭出了振興經濟的50萬張免費觀光簽證。
從台灣出發前往歐洲時，印度並不在我的規劃裡，但收到電子簽證那刻，「我要回印度」的決心再也沒有動搖過。
過去10年引領我在劇烈變動中安穩身心的古老文明，恩師於疫情期間高齡離世的哀傷，早已超越對疫情的恐懼。於我，這是回家。
只是，回家為何如此艱難？
過去出發前一天才買機票訂飯店的隨性，在疫情旅行中完全不適用。旅行者必須計算抵達國所需的PCR證明時間（3天至48小時不等）；隨時追蹤入境國的檢疫規定是否更新。
過去以免簽入境再轉機換取便宜機票的作法，更必須拋之腦後，尤其前往大多鎖國的亞洲地區，必須面對入境國是否允許出發國的旅客轉機或入境，篩檢和隔離費用。
一票到底的航班成為必須。
因此，我購買了阿提哈德航空（Etihad）的三段航班，從里斯本出發，轉機英國希斯洛機場，再轉機阿布達比抵達印度孟買，其中「里斯本-希斯洛」段為葡萄牙航空（TAP Air Portugal，以下簡稱葡航）營運。
重填表格時，登機門關閉了
友人已在兩週前回台，獨自旅行的我抵達里斯本機場。「就算轉機英國不入境，也必須填寫英國政府的旅客追蹤表。」葡航地勤人員說。
我在劃位櫃臺前快速完成英國追蹤表，「里斯本-希斯洛」的航班號空格上，我填上電子機票顯示的阿提哈德航空「EY1596」。
航空公司劃位地勤為我檢查所有前往印度文件：疫苗接種證明、PCR陰性證明、印度電子簽證、印度的旅客追蹤表、英國的旅客追蹤表。
通過龜速的葡萄牙護照查驗，我與一對情侶和一位非裔男生在Final call才「跑」到登機門口，而同一群葡航地勤再度開始檢查文件。
非裔男生的PCR證明被揪出篩檢時間超過而不能登機，他憤怒地與地勤爭執起來。我和情侶則因為都在英國追蹤表填上「EY1596」航班號，而非葡航營運的「TP1366」，被要求馬上重填表格，否則不准登機。
儘管我們三人同聲抗議，「這根本就是同一班航班啊！」「劃位櫃臺檢查過這份表，是沒問題的！」「就算有問題、認知不同，你們為什麼不早一點講？」地勤人員只有凶悍地要求立刻重填，但也在我們重填新表格時，登機門關上。
我幾乎在登機門口軟腳痛哭，這代表全部三段航班我通通搭不上。當時已是里斯本晚間8點，早已沒有其他航班飛往希斯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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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了飛機，怎麼辦？
世界各國因應疫情設下的邊境政策，讓機場的登機流程益發複雜。原本停班或減班的航空公司地勤人員，也因各國的防疫規定，增加更多工作。但早已嚴重虧損的航空公司，會為這些工作增加人員調度或付出更多成本嗎？
我和被拒絕登機的人們一起退回到出境大廳，排上綿延的客服中心申訴。我為了責任不在我的錯誤與認知落差，嚴重損失三段航班的時間與金錢；只因為機場人員面對大量旅行文件檢查的疲勞、航空公司為節省開銷造成的作業草率，最終，所有的損失落在旅客身上。
夜間發生的拒絕登機意外，令我當下完全無法聯繫機票售出者阿提哈德航空和第三方機票公司的客服人員。我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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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里斯本市區找家飯店住一晚想辦法，損失的是PCR檢測費和孟買防疫旅館預訂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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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就放棄去印度，買機票回台灣，但同時我也必須馬上訂得到台灣的防疫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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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過夜，暫時放棄尋求阿提哈德航空和第三方機票公司的協助，直接買一張新機票去印度。
我選了第三項，因為討厭臨陣脫逃的自己。
重新買了卡達航空的機票，同樣是三段航班：里斯本出發，轉機英國希斯洛機場，再轉機卡達杜哈抵達印度孟買。其中其中「里斯本-希斯洛」段為英國航空（British Airways）營運。
離不了葡萄牙還是到不了印度？
整夜沒睡的我，在被拒絕登機12小時候，以疲倦的英語對英國航空地勤說明昨晚悲慘的遭遇。「其實兩個航班號都可以啊。」她嘆氣地說。「妳先休息一下，讓我好好檢查所有文件。」
當我終於拿著「里斯本-希斯洛」段機票，快速通過登機門，英國航空無人再度檢查旅行文件。然後，我和一大群旅客困在機場巴士，看著工程人員修理輪胎近一小時。「這架飛機到底能不能飛到英國？」
是我離不了葡萄牙，還是到不了印度？
因疫情變化，不斷衍生增加的旅行文件，航空公司與員工準備好面對飛行的天空永遠改變嗎？如果厭倦於繁複的檢查，你們要回去封鎖天際線的日子嗎？
而旅人啊，你準備好面對倏忽擊來的意外嗎？
離不了印度還是回不去台灣？
2016年至2019年往返台灣與印度的求學期間，因沒有班機直飛孟買，我多由吉隆坡、新加坡或曼谷轉機。但疫情讓我原本常搭的航班全被取消，泰國航空甚至差點倒閉。
2021年12月23日，我在印度免費觀光簽證到期前夕準備回台。買了新德里轉機新加坡的印度航空（Air India）機票，抵達新德里機場時，才發現自己根本搭不上這班標示「VTL」的航班，儘管我讀了幾遍繁體中文版的新加坡轉機或入境檢疫規定，依舊迷失在10多頁繁瑣的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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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疫苗接種者旅遊通道（Vaccinated Travel Lane, VTL）航班，已完整疫苗接種的旅客，可入境新加坡而無須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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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VTL航班的旅客必須先向新加坡政府申請「旅遊通道護照」（VTP），而截至2022年2月13日，新加坡政府僅認可24國的疫苗接種，中國與台灣不包括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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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應Omicorn疫情，新加坡政府自2021年12月6日僅允許包括該國國籍航空在內的14家航空公司的航班，可在樟宜機場轉機，包括印度航空的其他航班，不得在新加坡轉機。
意思就是，我只能搭乘印度航空入境新加坡，而不能轉機。但當下最讓我震驚的是，台灣根本不在新加坡政府認可疫苗接種的國家之內，因此我根本不具備搭乘VTL航班的資格。
「原來在新加坡政府眼裡，我跟中國人一樣啊。」我在混亂的新德里機場，恍然大悟地感慨起來。
同樣是晚上8點，早已沒有任何航班可讓我飛回台灣，趕上已付款的防疫旅館。雖然和在里斯本機場被拒絕登機的狀況類似，但這一次我份外冷靜。
我在德里機場旁邊的小旅館，徹夜尋找航班。當下亦有朋友建議，回瑜伽學院觀望疫情發展，學院宿舍的吃住都便宜安全。但我認為Omicorn變種病毒難以預測且充滿不確定性，未來各國的邊境管制只會更嚴格，現在回台成為必須。
另一個更實際的原因是，春節前的台灣防疫旅館每晚3,000台幣起跳，且一房難求，No show的嚴重損失，讓我必須現在回台住防疫旅館。
在印度思索至此，我對荒謬的選擇苦笑了起來。但立刻面對最嚴重的問題：幾乎沒有從印度一票到底，不需自行入境轉機的返台航班。這代表我必須入境某一個國家轉機。而一旦觸及入境，就必須面對簽證申請、PCR檢測與疫苗認證、過去14天在哪個國家（高低風險區域）與隔離措施等種種條件。
我拉開台灣外交部網站與鄰近10幾國政府的檢疫官網細細查看，才發現Omicorn讓鄰近國家收緊國境管制。我落入離不了印度，也回不去台灣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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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自2021年12月3日起，不論國籍或疫苗接種與否，一律隔離1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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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台灣人赴日免簽，但來自印度的旅客禁止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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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與香港：外國人入境一律隔離14天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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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完成疫苗接種的外國人，集中隔離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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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2021年12月21日暫停外國人入境隔離檢疫1晚即可自由活動的「Thailand Pass」政策，回到隔離7天的原始規定。普吉島仍維持「沙盒計畫」（Sandbox），入境普吉島可自由島內活動，7天檢疫後便可前往泰國其他區域。但沒有班機自從印度直達普吉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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寮國：停發觀光簽證與落地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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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完成疫苗接種仍需隔離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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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外國人除有特定目的外，禁止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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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禁止所有航班在印尼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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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停發簽證與旅遊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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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停發簽證。
……
當我近乎絕望時，兩個月前才去土耳其觀光的旅印台灣友人傳訊，「那伊斯坦堡呢？」
外國人完成疫苗接種，入境土耳其免隔離；台灣人申請電子簽證免費，10分鐘內就會核發。土耳其成為對轉機旅客最友善的國家之一。
另一個選擇是阿聯酋航空，轉機杜拜返台。但票價已衝上12萬台幣，只需半價的卡達航空是我唯一可以負擔的選擇。
當我再度被地勤攔下，心臟幾乎停止
如同在里斯本機場的遭遇，卡達航空再度搶救了我的跨國移動，這次是橫越四國，五段航班，超過30小時的飛行：
新德里機場起飛，卡達杜哈轉機，入境伊斯坦堡；8小時後自伊斯坦堡出境起飛，再度於杜哈轉機飛往曼谷，曼谷轉機後飛往台北落地。
但我再度被地勤攔下，心臟幾乎停止。「現在泰國政府規定轉機旅客也必須購買染疫保險。」卡達航空第一關的地勤人員解釋。
「能支付10萬美元醫療費的保險就可以了。你現在趕快上網買，不然不能登機。」她說。
「在曼谷機場轉機兩小時也能染疫嗎？」我內心的困惑句子沒有說出口，為了登機，我飛快地支付2,700泰銖買下保險，只為登機。
第二關土耳其地勤滿臉困惑地檢查我的防疫旅館訂位記錄，和台灣衛福部的旅客追蹤表，因作業系統要求他確認更繁複的檢疫文件，以他看不懂的中文。
這次輪到我逐一解釋文件並安慰他，「這些文件已是我今年填寫的第二遍流程。」
我終於要回家了。只是10年來讓我困惑的，台灣真的是我的家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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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翁婉瑩（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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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 https://sehseh.substack.com/p/6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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