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
   —古龙
夜 战

(一)
  夜狼来了。
  只有在黑 暗中才会出现的,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比较神秘可怕些。
  只有在黑暗中才会出现的人,多少总有点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们黑衣、黑鞋、黑巾蒙面,每个人都有双狼一般的眼.每个人行动都很矫健。
  最后走出来的一个却是个跛子。
  他的行动看来最迟钝,走得最慢.可是他一出来,就象是利刀出鞘,自然带着种杀气。
  小马带头、常无意殿后的一行人,圈子已在渐渐缩小。
  珍珠姐妹已握住了她们的剑。
  老皮的一双眼珠溜溜乱转,好象已在准备夺路而逃。
  跛足的男衣人慢慢地走出来,轻轻地咳嗽两声,大家本来以为他正准备开口、
  谁知他的咳嗽声一起,各式各样的兵刃和暗器,就暴雨般向小马这一行人打了过来。有刀,有剑.有枪,有长棍.有饺子镖,有连珠箭.甚至有迷香。
  江湖上五门、下五门的兵刃暗器,在这一瞬间几乎全都出现了。
  每一样的兵刃和暗器,打的都是对方不死也得残废的要害。
  幸好这些人之中的高手并不多。
  珍珠姐妹挥剑急攻,香香的—双纤纤玉手杖腰里—带,竟抽出条一丈七八尺长的软刀。
  用迷香的那两个人,小马抢先冲过去,两拳就打碎了两个鼻子。
  常剥皮身形飘忽如鬼魅,只要遇上他的人.立刻就倒下去。
  可是各式各样的兵刃和暗器,还是浪潮般一次又一次卷上来。
  剑锋上溅出的鲜血,在月光下看来就象会发光的。
  但他们究竟是女孩子,手已经渐渐软了,已经开始在喘息。
  老皮更是不断的在惊呼怪叫,也不知是不是已受了伤。
  小马和张聋子已冲过来挡在病人和蓝兰的轿子前面。
  始轿的那大汉手挥铁棒,虽然打碎了好几个人头,自己也挂了彩。
  张聋子道:“擒贼先擒王!”
  他用的奇形之刀,真的和鞋匠削皮时用的差不多。
  一刀斜斜挥出.一条手臂断落。
  小马道:“你要我先对付那个跛子?”
  张聋子点点头。
  跛足的黑衣人一旁袖手旁观,忽然又咳两声,道:“退。”
  这一个字说出口,所有没有倒下的黑衣人立刻退入黑暗中。
  跛足的黑衣人早已不看见。
  刚才还血肉横飞的战场,忽然间就变得和平面安静。
  若不是地上的那些伤者和死人,就象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香香和珍珠姐妹已坐了下去,就坐在血泊中,不断地喘息。
  老皮更好象整个人都软了,索性躺了下去。
  只听蓝兰在轿子里问:“他们走了?”
  小马道:“是。”
  蓝兰道:“我们伤了几个人?”
  常无意道:“三个。”
  受伤的是两轿夫和曾珍,老皮虽然叫得最凶,身上却连一点儿伤都没有。
  蓝兰道:“我这里有刀伤药,拿去给他们。”
  她从帘子里伸出手,手里有个玉瓶。
  她的手比白玉更润滑。
  小马伸手去接.她的手忽然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纵有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她这轻轻一握。
  他心里竟不由自主起了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一切的艰辛和危险,仿佛都有了代价。
  她仿佛也明白他的感觉。
  她只轻轻说了句:“替我谢谢你的朋友。”
  她并没有谢他。
  她不过要他替她谢谢朋友。
  因为他是不必谢的.因为他们就等于一个人。小马接过玉瓶,心里忽然充满挚爱。
  ———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只要得到别人的一点点真情,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二)
  可是天地间却是充满了悲伤和凄凉。
  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还高挂在天上.冷清清的月光,照着这满地血泊的战场。
  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把他们打退了。”
  张聋子道:“只怕未必。”.
  香香变色道:“未必?难道他们还会来?”
  张聋子没有回答。
  他希望他们已真的退走,可惜他知道夜狼绝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击退的。
  常无意神情也很沉重,道:“扎好伤势,就立刻向前闯。”
  曾珍道:“我们总该先休息一阵子。”
  常无意道:“你着想死,尽管一个人留下来。”
  曾珍这才闭上了口。
  轿夫正在互相包扎伤势,其中一人道:“老牛伤得很重,就算还能向前走,也没法子抬轿子了。”
  常无意冷冷道:“没有病的人并不一定要坐轿子的。”
  蓝兰道:“一定要坐。”
  常无意道:“你没有腿?”
  蓝兰道:“有。”
  常无意道:“那么你为何不能自己走?”
  蓝兰道:“因为我就算自己下来走,这顶轿子也不能留下来。”
  常无意没有再问什么,
  他已明白这顶轿子里一定有些不能抛弃的东西。
  小马道:“其实这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是人,就会抬轿子。”
  老皮立刻抢着道:“我不会。”
  小马道:“你可以学。”
  老皮道:“我以后一定会去学。”
  小马道:“用不着等到以后,你现在就可以学,而且我保证你一学就会。”
  老皮跳起来,大叫道:“难道你想要我抬轿子?”
  小马道:“你不抬谁抬?”
  老皮看着他,看着张聋子,再看着香香和珍珠姐妹。
  常无意他连看都不敢去看。
  他已看出这些人他连一个人都指挥不了,所以抬轿子的就只有他,
  已经无法改变的事,你若还想去改变,你就是个呆子。
  老皮不是呆子。
  他立刻站起来,笑道:“好,你叫我抬,我就抬,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
  小马也笑了,道:“有时候我实在觉得你这人不但聪明,而且可爱。”
  老皮道:“只可惜你是个男的.否则...”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
  他不是个呆子,可是现在已吓呆了!
  黑暗中忽然又出现一群黑衣人,这次来的人数比上次更多。
  那跛足的黑衣人也已出现,远远的站在一棵大树下。
  张聋子大声道:“在下张弯刀,算起来也是道上的,阁下...”
  跛足的黑衣人好象也是个聋子.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咳嗽了两声。
  咳嗽声一响,各式各样的兵刃和暗器又暴雨般打了过来。
  这次兵器的种类更多,出手也更险恶,其中已有了许多高手。
  常无意冷笑了一声,忽然从腰带里取出一把剑。
  软剑。
  虽然是软剑,迎风一抖,就伸得笔直,而且精光四射,寒气逼人。
  他本来不难备动用这把剑的,也不愿让人看见它。
  可是现在他已决心要下杀手!
  这一战当然更凶险、更惨烈。
  珍珠姐妹的剑法虽然毒辣老到,可是两个人身上都已负了伤。
  老皮也挨了一刀,一刀斩在他背上,血流如注,伤得不轻,他反而不叫了。
  张聋子的弯刀斜削,专走偏锋,一刀挥出,必然见血。
  可是常无意的剑更可怕。
  黑衣人遇见他,刀剑和拳头固然攻击无效,有时无缘无故的也会倒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全身上上下下都没有别的伤痕,只有眉心一滴血。
  谁也看不见这暗器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这种夺命追魂的暗器,就象是来自黑暗的源流,来自地狱。
  跛足的黑衣人远远看着,直到他手下两个最勇猛的黑衣人也无声无息的死于这种暗器,他才挥手低叱;
  “退。”
  夜狼们立刻又消失在黑暗中,月光更凝冷,地上的死人更多。
  这次蓝兰已不再问他们自己伤了多少人。
  她自己走了下来。刚才她已在轿子里看见,自己的人几乎已全都受了伤。
  他们用的本就是拼命的招式,夜狼中居然也有几个不敢拼命的。
  只有常无意还笔直地站在那里,衣服上虽然全是血,却不是自己的血。
  夜狼们退走时,他手里的剑也看不见了。
  香香扶着轿杆.眼睛里带着奇怪的光芒,吃吃地问道:“他….他们会不会再来?”
  一句话刚说完,就已倒下。
  张聋子立刻冲过来,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把住她的脉。
  常无意道:“她并没有死,只不过中了迷香。”
  张聋子松了口气,道:“刚才明明看见小马第一个就已将那个用迷香的人击倒,还踏碎了他的述香筒,她怎么会被迷倒的?”
  常无意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张聋子当然无法问。
  香香不但已完全失去知觉.而且连脸色都变成了死灰色。
  张聋子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忍不住又问道:‘谁知道她中的是哪种迷香?”
  (此处少两页。)
  他们居然走出了很远。
  ——走得虽然远,还是走不出黑暗。
  夜色仍深。
  小马抬着轿子,健步如飞,蓝兰一直都在旁边跟着他。
  不但跟着他,也在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尊敬和爱恋。
  张聋子关心的却只有一个人,不时到轿子旁边来.听她的动静。
  香香还没有动静。
  另一顶轿子里的病人咳嗽也停止,仿佛已睡着了。
  蓝兰轻轻道:“看样子他们已不会再来了。”
  小马道:“嗯。”
  蓝兰道:“可是我们总得找个地方休息林息,否则大家都没法子再支持下去。”
  她忽又嫣然一笑,道:“当然除了你,你简直好象是个铁打的人。”
  小马在擦汗。他并不是铁打的人。
  他自己知道迟早总有倒下去的时候。
  可是他不说,也不能说。
  蓝兰迟疑着.忽然问道:“假如我嫁给你,你要不要?”
  小马闭着口。
  蓝兰道:“难道你还想着她?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小马的脸色变了。
  并不完全是因为她这句话而改变的.也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他又看见了那个跛足的黑衣人。

(四)
  崎岖的山路前面,有一块很高的岩石。
  跛足的黑衣人就站在这块岩石上,一双跟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轿后的常无意已窜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是闯过去,还是停下来?”
  小马放下了轿子。
  前面的这块岩石就挡在道路上最险恶之处,一夫当关,他们已经很难闯过。
  何况岩石后还不知藏着多少人。
  曾珍道,“我只想宰了那王八蛋!”
  曾珠道:“你还能宰人?”
  曾珍的回答很快:“能!”
  曾珠道:“我们去不去宰?”
  曾珍道:“去!”
  姐妹两二人忽然间就已从轿子旁边冲过去.冲过去时剑已出鞘。
  年轻人总是不怕死的。
  她们不但年轻,简直还是孩子。
  孩子更不怕死。
  两个孩子、两把剑,居然还想闯上那岩石,宰了那个跛足的黑衣人。
  别人想拉住她们也来不及。
  跛足的黑衣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岩石上冷笑。
  曾珍道:“咱们宰了他,看他还笑不笑得出。”
  曾珠道:“他笑得比鸭子还难看,我宁可死,也不要看见他笑的模样。”
  她们若是死,当然就看不见。
  她们简直等于在送死。
  她们根本就是去送死。
  这跛足的黑衣人虽然没有出手,可是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气势,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是个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占据的岩石地势险恶,而且居高临下。
  岩石后必定还有他手下的人。
  她们还没有抢攻上去,只听见“啊”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她们身旁擦过,忽又停下。
  她们还没有看清这个人是谁,就已撞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没有动,她们却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又跌在地上。
  这个人没有回头。
  可是珍珠姐妹已看清了他的背影,只要看清他的背影.谁都可以认出他,
  他是个很瘦很瘦的人,背稍稍有点弯,腰却很直。
  他的手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几乎已可达到他的膝盖。
  无论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很少会回头的。
  这个人是常无意。
  曾珠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曾珍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常无意不说话,也不回头。
  他在瞥着岩石上这个跛足的黑衣人。
  黑衣人还在冷笑.忽然道:“你一定有毛病。”
  常无意不开口。
  黑衣人道:“你救了她们,她们反而骂你。没有毛病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常无意不开口”
  黑衣人道:“其实你救不救她们都一样.反正你们都死定了。”
  常无意忽然道:“你有手.为什么不自己下来跟我动手?”
  黑衣人道:“因为我不必。”
  这一句话说完,黑暗中就出现了一百个黑衣人——就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跛足的黑衣人道:“你的剑很快。”
  常无意又不开口。
  跛足的黑衣人道:“而且你有把好剑。”
  常无意不否认,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那把剑确实是把很难看得到的好剑。
  跛足的黑衣人道:“抬轿子的那小伙子的拳头好像也是双好拳头。”
  小马的拳头并不好。
  小马的拳头太喜欢揍人,尤其喜欢揍人的鼻子.这种习惯并不好。
  可是他的拳头确实太快、太硬。
  跛足的黑衣人道:“可是我的兄弟们.却还想再试试你们的快剑和拳头。”
  他又在咳嗽。
  这种咳嗽的声音,当然和轿子里那病人的咳嗽的声音不一样。
  听见了他的咳嗽声.连珍珠姐妹的脸色都变了。
  她们虽然不怕死,可是刚才那两次恶战的凶险惨烈,她们并没有忘记。
  至少现在还没有忘记。
  这一声咳嗽响起,就表示第三次恶战立刻就要开始。
  这一战当然更凶险、更惨烈。
  这一战结束后,能活着的还有几个人?
  想不到就在他的咳嗽声响起的一刹那间,远方也同样响起了一声鸡蹄。
  跛足的黑衣人眼神立刻变了,猛一挥手,本来已准备往前扑的夜狼们,动作立刻停顿。
  远山下已有白雾升起。
  云雾迷离处,又传来一种奇异的乐声,节拍明快而激烈,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无论情绪多低落的人,听见了这种乐声,心情都会振奋。
  岩石上的跛足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夜狼们又消失在黑夜中。
  四面鸡啼不已,黎明已将来临,可是看起来夜色却仍很深。
  今天的黎明为什么来得特别早?
  乐声仍在继续。
  小马放松了紧握的拳头,才发现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
  蓝兰长长吐出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艰苦凶险的一夜.看来总算已过去。
  常无意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收缩的瞳孔却已渐渐扩张。
  他终于转回身,才发现珍珠姐妹一双发亮的眼睛正望着他。
  她们蒙面的黑纱早巳失落。
  她们脸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好,可是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柔情和感激。
  两上人忽然冲上去,一边一个抱住了常无意,在他脸上亲了亲。
  曾珍道:“原来你不是坏人。”
  曾珠道:“你也不是木头人。”
  常无意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谁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小马笑了。
  蓝兰也笑了。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眼波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生命毕竟是可贵的。
  人生中毕竟还是有许多温情和欢愉。
  小马道:“他的脸虽冷,一颗心却是热的。”
  蓝兰看着他,眼波更柔,道:“你好象也跟他差不多。”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既然大家都还没有死,腿也没有断,为什么不往前走?”
  曾珍嫣然道:“现在他无论多么凶,我都不怕了。”
  曾珠道:“因为现在我们已知道,他那副凶样子,只不过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她们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却又故意要让常无意能听得见。等常无意听见时,她们早已溜得远远的。小马大笑,抬起了轿子,刚抬起轿子,笑声突然停顿。他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三双眼睛在瞪着他。三双狼一般锋利的眼睛,眼睛里仿佛还带种奇异的欲望。

恶 战

(一)
  有生命就有欲望。
  可是欲望也有很多种,有的欲望引导人类上升,有的欲望却能令人毁灭。
  这三双眼睛里的欲望,就是种可以令人毁灭的欲望。——不但要毁灭别人,也要毁灭自己!
  人为什么要毁灭自己?
  是不是他们已迷失了自己?
  小马已看出他们就是刚刚从路上迎面走过去的三个人。
  散漫落泊的长发青年。
  修长美丽的腿。
  ——他们为什么去而复返?
  小马故意不去看他们.其实他心里并不是不想多看看那双美丽的腿。
  可是他能控制自己。
  经过了一次情感上的痛苦折磨后.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一个冲动起来,就不顾一切的少年。
  美腿的少女却还是在望着他,忽然大声呼喊道:“喂!”
  小马忍不住道:“你在叫谁?”
  美腿的少女道:“你!”
  小马道:“我不认识你。”
  美腿的少女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才能叫你?”
  小马怔住。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互相认得的.她说的话好象并不是没有道理。
  美腿的少女又在叫:“喂!”
  小马道:“我不叫喂。”
  美腿的少女道:“你叫什么?”
  小马道:“别人都叫我小马。”
  美腿的少女道:“我却喜欢叫你喂,只要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就行了。”
  小马又怔住,
  人与人之间的称呼,本就没有一定的规则,既然有人可以用“先生、公子、阁下”这一类名称叫他,她为什么不能叫他“喂”?
  这少女的思想和行为虽然很激烈,很奇特,却与大多数人都不同。
  可是她好象也有她的道理存在。
  美腿的少女又在叫:“喂!”
  这次小马居然认了:“你叫我干什么?”
  美腿的少女道:“叫你跟我走。”
  小马又怔了怔.道:“为什么要我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小马虽然一向是个洒脱不羁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就连他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蓝兰忽然道:‘他不能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我也喜欢他,比你更喜欢他。”
  这句话说出来。也同样令人吃惊,这种话本来随时都可以让两个人打起来的。
  谁知美腿的少女却好象觉得这种话很有道理。反而问道:“他走了之后,你是不是会很伤心?”
  蓝兰道:“一定伤心得要命。”
  美腿的少女叹了口气,道:“伤心不好,我不喜欢要人伤心。”
  蓝兰道:“那么你就该走。”
  美腿的少女道:“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跟我走。”
  蓝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因为我们那里是个很快乐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们一定比现在快乐得多。”
  长发的少年已开了口,道:“我们那里只有欢笑,没有拘束,只有音乐,没有...”
  小马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音乐?”
  远方的音乐仍在继续。
  小马问道:“那就是你们的音乐?”
  长发少年道:“朝拜祭礼时一定要有音乐。”
  礼乐本就是分不开的。
  小马的好奇心又被逗了起来,又问道:“你们朝拜的是什么?”
  长发少年道:“太阳。”
  小马道:“现在还是晚上,晚上哪里有太阳?”
  长发少年道:“今天我们的朝拜祭礼比平时提早了些。”
  小马道:“为什么?”
  长发少年笑了笑.拍了拍美腿少女的头道:“因为她喜欢你。”
  小马立刻明白了。
  他们朝拜的乐声一响起,就表示黎明已将来临。
  夜狼们就像是魂魄,黑夜一消失,他们就必须消失。
  蓝兰抢着道:“就算是你救了我们,他也不会跟你走的。”
  美腿的少女道:“你呢?”
  蓝兰道:“这里没有人会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可是只要你们来,无论谁我们都会欢迎。”
  她的声音充满诱惑:“你们只要跟着乐声走,就可以找到我们,找到你们平生绝没有享受过的快乐,我保证你们绝不后悔的。”
  她转过身,长袍的开襟吹起,她那双修长美丽的腿就完全裸露了出来。
  老皮的眼睛发直,连眼珠子都好像快掉了下来。
  另一个少女忽然走过去,走到珍珠姐妹面前。
  她一直在望着她们。
  她的眼睛里竟似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珍珠姐妹竟似已被她看得迷住了。
  她走到她们面前时,她们连动都不能动,她就拥抱住她们,在她们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她的手在轻抚着她们的腰。
  珍珠姐妹的目光朦胧,眼波带醉,直到她走了很远都没有醒。
  现在三个人都已走了很久,蓝兰才轻轻吐出口气.道:“这两个女人简直是魔女。”
  小马笑了笑.道:“你呢?”
  蓝兰不理他,却去问珍珠姐妹,道:“她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曾珍的脸红了,道:“她…她问我们是不是处女?”
  她们当然还是处女。
  蓝兰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曾珍的脸更红,吃吃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兰还想逼着她说,轿子里的病人又开始在不停的咳嗽。
  这次他咳得更厉害,本来就有很多种病痛都是在黎明前后发作得最剧烈。
  蓝兰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关切和忧心,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总得先找个地方歇下来。”
  她在看着常无意。
  常无意居然没有反对,他也看得出这些人都需要休息。
  可是在这狼山上,又有什么地方能让他们安静休息?
  这里几乎没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
  蓝兰转向张聋子,道:“你到狼山来过?”
  张聋子点点头。
  多年前他就已来过,那时这座山上还没有这么多狼,所以他还能活着下山。
  蓝兰道:“这里的人虽然变了.山势总不会变的。”
  张聋子承认。
  蓝兰道:“那么你就应该能想得出一个可以让我们歇下来的地方。”
  张聋子道:“我正在想。”
  他已想过很久,想过了很多地方.只可惜他完全没有把握。
  突听一个人道:“各位不必再想.再想也想不出的。但是我却可以带你们去。”
  星月已消沉,东方已渐渐露出了鱼白。
  这个人手里却提着灯笼,施施然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和样子看来都像是个生意人.也正是他们到狼山来看到过的最正常的人。
  他看来甚至很和气,也很客气。
  小马道:“你是谁?”
  这人笑了笑,道:“各位请放心,我只不过是个生意人,不是狼。”
  小马道:“狼山中也有生意人?”
  这生意人道:“只有我一个。”
  他又笑着解释道:“因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才能活下去。”
  小马道:“为什么?”
  这生意人道:“因为我能跟那些狼大爷们做各式各样的生意,若是没有我这么一个人,他们有很多事都没有这么方便了。”
  他再解释:“那些狼大爷们只会杀人抢钱,不会做生意。”
  小马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这生意人道:“什么样的生意我都做,我替他们收藏,替他们卖出去,我还会替他们找女人。”
  小马笑了,道:“这件事的确重要得很。”
  生意人笑道:“简直比什么事都重要。”
  小马道:“所以他们舍不得杀你。o
  生意人道:“他们要杀我,只不过像捏死只蚂蚁,捏死只蚂蚁有什么用?”
  小马道:“没有用。”
  生意人道:“所以这儿年来我都太平得很。”
  小马道:“你准备带我们到哪里去?”
  生意人道:“太平客栈。”
  小马道:“狼山也有客栈?”
  生意人道:“只有这一家。”
  小马道“这家客栈是谁开的?”
  生意人:“我开的。”
  小马道:“你那里真的很太平?”
  生意人笑道:“只要走进我那家客栈,我就负责各位太平无事。”
  小马道:“你有把握?”
  生意人道:“这是我跟他们约好了的,连朱五太爷都答应了。”
  无论谁都知道朱五太爷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这生意人道:“朱五太爷有时也会要我替他做点事,而且他老人家也知道,要闯狼山的人,一定有急事,谁也不会在我那里住一辈
  小马道:“所以他们要下手,机会还多得很。”
  生意人道:“所以他们肯让我做小生意.因为这对他们根本没妨碍。”
  小马道:“好,这回生意你已做成了。”
  生意人道:“现在还没有。”
  小马道:“还没有?”
  这生意人笑道:“不瞒各位说,我那里只接待一种人,我还得看看各位是不是那种人。”
  小马道:“哪种人?”
  生意人道:“有钱的人,很有钱的人。”
  他又笑着解释:“因为我那里无论什么东西都比别的地方贵—点。”
  小马道:“贵多少?”
  生意人道:“有些人说我那里连一杯酒都比别的地方贵三十倍,其实他们是在冤枉我。”
  小马道:“贵多少?”
  生意人道:“只贵二十八倍。”
  小马笑了。
  蓝兰也笑了。
  生意人看看他们,道:“却不知各位究竟是哪种人?”
  蓝兰:“是有钱人.很有钱的人”
  她随随便便从身上拿出张银票,就是一万两银子,她随随便便就给了这生意人,就好像给的只不过是张破纸。
  小马道:“这够不够我们住半天?”
  一万两银子已经可以买一座很好的房予,在里面住上三五百天都不会有问题。
  这生意人却道:“只要各位吃得随便一点.也许勉强够了。”
  小马大笑:“现在我才相信你真是人,不是狼。”
  生意人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只有人才会这么样吃人。”

(二)
  太平客栈真的很像是个客栈。
  只不过很像而已。
  最像的地方就是排在门口的一块大招牌.上面真的写着“太平客栈”四个大字。
  除了这一点外,别的地方就不太像了。
  最不像的是他的房子。
  一间东倒西歪的破屋子,只有一个满头癞痢的小伙子。
  生意人道:“这是我的儿子。”
  即使是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
  生意人道:“我老婆已经被我赶走了.我老婆不是个好东西。”
  者婆总是别人的好。
  生意人道:“我们这里有八间房子,还有个大饭厅。”
  饭厅的确不太小,至少总比那些豆腐干一样的客房大一点儿。
  生意人道:“我们的酒菜都是第一流的,所以随便什么时候都有客人。”
  这句倒是真话。
  现在才刚刚天亮,这里已经有了客人。
  只有一个人。
  一个又干又瘦的老头子,穿着件用缎子做成的棉袍子。
  现在才九月,天气还很热。
  他穿的却是件棉袍子,而且还穿着棉袍子饮酒.饮了至少三五斤酒。
  可是他脸上一滴汗珠子都没有。
  他脸上在闪着光。
  旱烟袋的火光!
  一杆五尺长的旱烟袋,比小孩子的手膀子还粗,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是纯钢打成的。
  烟斗更可怕,里面装的烟丝就算没有半斤,也有六两。
  照张聋子估计,这旱烟袋至少总有五十多斤重;照小马估计,就有八九十斤了。
  这么重的一杆旱烟袋,被这么样—个又干又瘦的老头子拿在手里,却好像拿着棍稻草一样。
  他闪着光的脸虽然枯瘦腊黄,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概。
  他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气派之大,已经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卜战!
  狼山上最老的一匹狼!
  每个人都已认出他是谁了,他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也在盯着这些人,忽然问:
  “是谁杀了铁三角?”
  “我!”
  这个字并不是一个人说出来的,小马和常无意都抢着要认这笔帐。
  他们看得出这匹老狼是来算账的,也看得出珍珠姐妹的剑,绝对接不住他这杆旱烟袋。
  卜战在冷笑。
  小马抢着道:“我杀的人还不止铁三角一个,你要算这账,尽管来找我。”
  卜战道:“我听说过你。”
  小马道:“我叫小马。”
  卜战冷冷道:“你不是马,你是头驴子。”
  小马也在冷笑。
  卜战道:“只有驴子才会做这种蠢事,抢着要把别人的账算在自己身上。”
  他不等小马开口,又道:“你用的是拳头,铁三角却死在剑下。”
  小马道:“可是我……”
  卜战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他要宰你们,你们当然只有宰他,这本是天公地道的事。。
  小马道:“想不到你这个人居然值得公道两字。”
  卜战道:“这笔账本来并没有什么可算的.只不过….”
  他的手紧握:“只不过他实在死得太修,我老头子实在忍不住想看看,那种阴毒狠心的剑法,是什么人使出来的!”
  常无意闭着嘴,却抽出了剑。
  一柄精光四射、寒气逼人的软剑,迎风一抖,就伸得笔直。
  卜战道:“好剑!”
  常无意冷冷道:“是好剑!”
  卜战道:“好!我等你。”
  常无意道“等我?”
  卜战道:“等你睡一觉,等你走。”
  常无意道:“你不必等。”
  卜战道:“这里不是杀人的地方。”
  常无意道:“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出去。”
  卜战盯着他,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出了门。常无意已经在门外等着他。
  珍妹姐妹还是迷迷蒙蒙的,这件事就好像跟她们完全没有关系。
  蓝兰压低声音,道:“你看他有没有关系?”
  小马握紧拳头,闭着嘴。这一战是谁胜谁负,他完全没有把握。
  那生意人道:“有关系,有好处。”
  小马盯着他道:“有什么好处?”
  那生意人道:“他死定了,少了一个人的开销,各位至少可以多喝几杯酒。”

(三)
  晨雾迷离,连山风都吹不散。
  卜战身上的棉袍子已被风吹了起来,他的人却峙立如山岳。
  他一双脚不丁不八,就这么样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气势已非同小可。
  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算的好手,才能显得出这种气概。
  常无意也没有动。
  他的敌手还没有动,他绝不先动。
  卜战又抓起旱烟管,深深吸了一口,烟袋里的烟丝又闪出了火光。
  他冷冷地看着常无意,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好手。”
  常无意不否认。
  卜战道:“所以你也应该看得出,我这烟斗里的烟丝,也是杀人的暗器。”
  常无意看得出。
  这种燃烧着的热烟丝,实在比什么暗器都霸道可怕。
  卜战道:“我出手绝不会留情,你也尽管把那些阴毒的剑招使出来。”
  常无意冷冷道:“我会使出来的。”
  卜战道:“我若也死在你剑下,我那些徒子徒孙们绝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常无意道:“很好。”
  卜战冷冷笑道:“你就算剥了我的皮,我也绝不怨你。”
  常无意道:“你的皮可以留着!”
  卜战道:“哦?”
  常无意道:“因为你的皮并不厚。”
  他剥皮,可是他只剥一种人的皮。
  脸皮厚的人!
  卜战又看了很久,道:“很好!”
  很好!
  这就是他们说的最后两个字。
  就在这一瞬间,五尺一寸长、五十一斤重的旱烟袋已横扫出去。
  旱烟袋通常只不过是点穴,打穴的兵器,用的招式跟判官笔点穴差不多。
  可是他这根旱烟袋施展起来,不但有长枪大戟的威力,其中居然还夹杂着铁拐、金铁鞭、巨石一类重兵器的招式。
  那些炽热的烟丝,随时都可能打出来,烟斗中闪动的火光.也可以眩人眼目。
  小马心里在叹气。
  就连他都没有看见过这么霸道的外门兵器.他实在有点替常无意担心。
  现在卜战已攻出十八招,常无意却连一招都没有回手。
  旱烟袋虽然并没有沾上他一点,可是这种现像并不好。
  他的剑法本来一向是着着抢攻、绝不留情的.此刻似已被通得出不了手。
  一柄又轻又狭的软剑,要想在这种霸道的招式下出手,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忽然间,“蓬”的一声响,一片发光的烟丝,随着大烟斗的泰山压顶之势,向常无意打了下去。
  常无意仿佛已被逼入了死角,他的剑仿佛已根本无法出手。
  谁知就在这时,他偏偏出手了。
  他的剑忽然又变得柔若游丝,笔直的剑竟变成了无数个光圈。
  闪动的光圈,一圈圈绕上去,火烧的烟丝立刻消失不见。
  又是“叮”的一声响,剑光击上烟斗,火星四激,剑锋居然又笔直地弹了出去。
  小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定要卜战先将人逼入死地才出乎。
  高手交锋.有时就正如大军对垒,要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为对方的势力比他强,气势比他盛,他只有用这种法子。
  小马心里很佩服。
  他忽然发现常无意这两年不但多了把好剑,到法还精进了许多。
  真正高明的剑招,有时并不在剑上,而在心里。
  这一剑并不以势胜,而以巧胜!并不以力胜,而以智胜。
  他胜了!
  剑锋弹出,贴着烟管弹出去。
  卜战凌空翻身,衣袖起飞,一根五十一斤重的旱烟袋,却已不在他手里。
  他不能不撒手。
  若是不撒手,剑锋势必削断他的手。
  可是高手交锋,连兵器都撒了手,这也是种要忍受一世的奇耻大局。
  卜战身子落地时,脸上已无人色.连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都没有了。
  常无意剑已入腰,剑已入鞘。
  卜战忽然厉声道:“再拔出你的剑来!”
  常无意冷冷道:“你还要再战?”
  卜战道:“剑是杀人的,不战也可以杀人。”
  常无意道:“我说过,你可以留下你的皮,人若死了,哪里还有皮可以留下来?”
  卜战的手虽然握得很紧,却在不停的发抖,他忽然变得苍老而衰弱。
  他只有走。
  虽然他想死.也许他真的宁愿死在常无意的剑下,怎奈常无意的剑已入鞘。
  死,毕竟不是件容易事。
  虽然他已是个老人,生命已无多,也就因为他已是个老人,才做得生命值得珍借。
  雾已淡了, 卜战的身影已消失在雾里,旱烟袋虽然还留在地上,烟斗里的火光却已熄灭。
  蓝兰的眼睛里却在发着光,道:“这次他一走,以后只怕就绝不会再来。”
  小马道:“非但他不会再来,他的徒了徒孙也不会来。”
  他们都看得出这匹老狼不但有骨头,而且骨头还很便。
  站在他们旁边的生意人忽然笑道:“现在人虽然没有少,各位还可以多喝两杯。”
  小马故意问:“为什么?”
  生意人赔着笑道:“因为这位大爷的剑法,我实在很佩服。”
  突听身后一个人道:“我也很佩服。”
  他们转回身,才发现屋里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儒服高冠、手摇折扇的君子。
  狼君子毕竟还是来了。

 

 

疑 云

(一)
  九月十三,晨。
  暗有雾。
  太平客栈饭厅里,看起来好象真的很太平。
  大家都太太平平地坐着,看起来都好象很客气的样子。
  尤其是狼君子更客气。
  最不客气的是小马.眼睛一直瞪着他,拳头随时都准备打出去。
  温良玉好象根本没看见,微笑着道:“这一夜各位辛苦了。”
  小马:“哼!”
  蓝兰嫣然道:“辛苦虽然辛苦了一点.现在大家总算还都狠太平。”
  温良玉道:“郝老板!”
  生意人立刻赶过来.陪着笑道:“小的在。”
  温良玉道:“先去做些点心小菜来,再去温几厅酒,账算我的。”
  郝生意道:“是!”
  小马忽然冷笑.道:“郝生意的生意虽然做成了,你的好生意却还没有做成,何必先请客?”
  温玉良笑道:“生意归生意,请客归请客,怎么能混为一谈?”
  小马道:“就算生意做不成.客你也要请?”
  温良玉道:“各位远来,在下多少总得尽一点地主之谊。”
  小马道:“好,拿大碗来!”
  蓝兰柔声道:“你一夜没有睡,肚子又是空的,最好少喝点。”
  小马道:“不喝白不喝,喝死算了!”
  温良玉抚掌笑道:“正该如此,现在若不多喝些,待到没有了拳头时,喝酒就不太方便了。”
  小马道:“你真的想要我这双拳头?”
  温良玉微笑。
  小马道:“好,我给你!”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拳头已打了过去。
  他的拳头不但准,而且快。
  快得要命。
  谁知温良玉好象早就算准了这一着,身子一滚,连人带凳子都到了八九尺外。
  他并没有生气,还是带着微笑道:“酒还没有喝,难道阁下就已醉了?”
  蓝兰道:“他没有醉。”
  温良玉并不反对,也不争辩,道:“也许他只不过天生喜欢揍人而已。”
  蓝兰笑了笑,笑得很迷人,道:“你又错了。”
  温良玉道:“哦?”
  蓝兰道:“他并不喜欢揍人,他只不过真的喜欢揍你!”
  温良玉道:“哦?”
  蓝兰道:“不但他喜欢揍你,这里的人只怕个个都很想揍你!”
  常无意道:“我不想。”
  蓝兰道:“你真的不想?”
  常无意道:“我只想剥他的皮!”
  温良玉还是不生气.还是带着笑道:“听说令弟的病很重?”
  蓝兰道:“嗯。”
  温良玉道:“令弟真的是姑娘嫡亲的弟弟?”
  蓝兰道:“嗯。”
  温良玉道,“这位马公子也是?”
  蓝兰摇摇头。
  温良玉道:“那么令弟的一条命,难道还比不上他的一双拳头?”
  蓝兰道:“只可惜他的拳头是长在他自己的手上的。”
  温良玉笑了笑,道:“姑娘这么说,就未免太谦虚了。”
  蓝兰道:“为什么?”
  温五良:“姑娘的暗器功夫精绝,在下平生未见!”
  他一句话就揭破了她的秘密,蓝兰的脸色居然没有变,道:“阁下果然好眼力。”
  温良玉道:‘姑娘身旁的几位小妹妹,也全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若想要什么人的一个拳头,只不过象是探囊取物而已。”
  蓝兰也笑了笑.道:“我们现在若是想要你的一个拳头,是不是也象探囊取物呢?”
  温良玉笑得已有点不太自然,道:“看来在下这趟生意是真的做不成了。”
  蓝兰淡淡道:“好象是的。”
  温良玉道:“却不知姑娘何时离开这里?”
  蓝兰道:“我们反正不会在这里住一辈子,迟早总是要走的。”
  温良玉道:“很好,在下告辞。”
  他抱拳站起,展开折扇,施施然走出去。
  小马忽然大声喝道:“等一等!”
  喝声中,他的人已挡住了门。
  温良玉神色不变,道:“阁下还有何见教?”
  小马道:“你还有件事没有做。”
  温良玉道:“什么事?”
  小马道:“讨账!”
  温良玉又笑了。
  小马道:“生意归生意,请客归请客,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温良玉并不否认。
  小马道:“不管你说出来的话算不算数,你不付账,就休想走出这扇门。”
  温良玉立刻就轻摇折扇,施施然走回去,慢慢地坐下,悠然道:“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几件事。”
  小马在听着。
  温良玉道:“我睡足了,你们却亟需休息;我很有空,你们却急着要过山。这么样耗下去,对你们并没有好处。”
  他微笑着.又道:“这里本是太平客栈,谁也不许在这里出手伤人,你们自己若是破坏了这规矩,狼山上就没有你们存身之地了。”
  小马的脸都气红了。
  他生气只因为他知道温良玉并不是在唬他们。
  这是真话。
  张聋子道:“这次客你真的不请了?”
  温良玉道:“现在各位既然不再是我的客人,我为什么还要请?”
  张聋子道:“好,你不请,我请!”
  温良玉大笑,折扇一挥,急风扑面,刺得人眼睛都张不开。
  等到大家眼睛再张开时,他的人已不见了。
  蓝兰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好功夫。”
  郝生意笑道:“姑娘好眼力,除了朱五太爷之外,狼山上就数他的功夫最好!”
  蓝兰道:“你见过朱五太爷?”
  郝生意道:“当然见过。”
  蓝兰道:“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郝生意迟疑着,反问道:“姑娘想见他?”
  蓝兰道:“听说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而且一诺千金.所以我在想……”
  她眼睛闪着光:“假如我们能见到他,假如他答应放我们走,就绝不会有人阻拦我们了。我们要想平安过山.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郝生意笑道:“这法子的确不错,只有一点可惜。”
  蓝兰道:“那一点?”
  郝生意道:“你永远也见不到他的,狼山上最多也只不过有五六个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蓝兰道:“你也不知道?”
  郝生意陪笑道:“我是个生意人,我只知道做生意。”

(二)
  酒菜已来了。
  一碟炒合莱,几个炒蛋,几张家常饼,一小盘卤牛肉,一锅绿豆稀饭,再加半缸子酒。
  郝生意笑道:“这一顿我特别优待,只算各位一千五百两银子。”
  他笑得很愉快。
  因为他知道一竹杠敲下去,不管敲得多重,别人也只有挨着。
  小马看看张聋子,道:“你几时发了财的,为什么抢着要请这顿客?”
  张聋子苦笑,道:“我只不过急着要让那小子赶快走。”
  因为他急着要照顾香香。
  小马总算没有再开口。
  小马了解张聋子,他并不是个很容易就会动感情的人。
  现在他已老了,老年人若是对年轻的女孩子有了情感,通常都是件很危险的事。
  可是小马并不想管这件事。
  他一向尊重别人的情感——无论什么样的情感.只要是真的,就值得尊敬。
  香香已被抬进了屋子,一间并不比鸽子笼大多少的破屋子。
  她还没有醒。
  珍珠姐妹本来是应该来照顾她的,可是她们自己也睡着了。
  张聋子没有睡着.一直都坐在她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轿子里的病人还在轿子里,他们直接将轿子抬入了最大的一间客房。
  据蓝兰说:“我弟弟不能下轿子,只因他见不得风。”
  这屋里好象并没有风。
  小马刚躺下去,又跳起来,他忽然发觉心里有很多事.应该找个人聊聊。
  张聋予并没有陪他聊的意思,一点儿这种意思都没有。
  他只得去找常无意。
  轿夫睡在后面的草棚里,所以他们每个人都能分配到一间客房。
  破旧的木板房,破旧的木板床,床上铺着条破的草席。
  常无意躺在床上,瞪着小马,
  谁都看得出小马有事来找他,可是别人不先开口,他也绝不开口,
  小马迟疑着,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终于谊:“这次是我拖你下水的。”
  常无意冷冷道:“拖人下水.本来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小马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可是我自己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常无意道:“你也会后悔?”
  小马点点头,居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现在虽然跌在水里,却连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常无意道:“我们是在保护一个病人过山去求医。”
  小马道:“那病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肯露面?真的是因为见不得风.还是因为他见不得人?”
  他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甚至连他是不是真的有病都觉得可疑了!”
  常无意盯着他,冷冷道:“你几时变得如此多疑的?”
  小马道:“刚才变的?”
  常无意道:“刚才?”
  小马道:“刚才卜战跟你交手时,我好象看见那顶轿子后面有人影一闪!”
  常无意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马道:“我没看清楚。”
  常无意道:“他是要窜入那顶轿子,还是要窜出来?”
  小马道:“我也没看清楚。”
  常无意冷冷道:“你几时变成了瞎子?”
  小马苦笑道:“我的眼力并不比你差,可是那条人影的动作实在太快,简直比鬼还快。”
  常无意道:“也许你真的见了鬼。”
  小马道:“所以我还想再去见见!”
  常无意道:“你想去看看那顶轿子里究竟是什么人?”
  小马道:“现在大家好象都已睡着了,只有蓝兰可能还留在那屋里。”
  常无意道:“就算她在那里,你也有法子把她支开?”
  小马道:“我们甚至可以霸王强上弓,先揭开那顶轿子来看看再说!”
  常无意道:“你真的想去?”
  小马道:“不去是小狗!”
  常无意忽然间就已从床上跳了起来,道:“不去的是王八蛋。”
  太平客栈里一共有八间客房,最大的一间在最东边,三面都有窗。
  窗子都是关着的,关得很密.连缝隙都被人用纸条从里面封了起来。
  小马在外面轻轻敲了敲窗子,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常无意已找来一根竹片,先用水打湿了,从窗隙里伸进去,划开了里面的封条。
  先用水打湿,划纸时才不会有声音。然后他们就挑开了窗里的木栓,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他们并不是君子。
  房间居然已被收拾得很干净,床上已换了干净的被单。
  可是床上没有人。
  蓝兰并没有在这里,只有那顶轿子摆在屋子中间,里面也没有声音。
  小马和常无意对望了一眼,同时窜过去,闪电般出手.拉开了轿上的帘子。
  两个人的手忽然变得冰冷。
  这顶轿子赫然竟是空的.连条人影都没有。
  他们浴血苦战,拼了命来保护的,竟只不过是顶空轿。
  —如果轿子里一直没有人,怎么会有咳嗽的声音传出来?
  一如果轿子里的人真的有病.现在到哪里去了?
  常无意沉着脸.道:“你刚才看见的不是鬼。”
  小马握紧双拳.道:“可是我们真的遇见个女鬼!”
  常无意道:“蓝兰?”
  小马道:“她不但是个女鬼,还是个狐狸精!”
  这次常无意对他说的话居然也表示很同意。
  小马道:“你看她这么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常无意道:“我看不出。”
  小马道:“我也看不出。”
  常无意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回去睡觉,假装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鬼总要现形的。
  狐狸精迟早难免露出尾巴来。
  他们找来几条纸,封上了刚才被他们挑破的窗子,才悄悄地开门走出去。
  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们一向很小心,他们并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

(三)
  门外也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小马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刚推开门.又怔住。
  他房里居然有个人。
  木板床上的破草席不知何时已不见,已换上雪白干净的被单。
  蓝兰就躺在这床薄被里,看着他,
  她的身子显然是赤裸着的,因为她的衣服都摆在床头的凳子上。
  她的眼波朦胧,仿佛已醉,更令人心醉。
  小马好象没看见屋里有她这么一个人.关上门就开始脱衣裳。
  蓝兰的眼波更醉,悄悄地问,“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小马道:“我喝得太多.总得放点出来。”
  蓝兰嫣然道:“现在还可以再放一点出来。”
  小马故意装不懂:“你不睡在自己房里,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蓝兰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小马道:“我睡得着!”
  蓝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生谁的气?”
  小马不开口。
  蓝兰道:“难道你也怕常剥皮剥你的皮?”
  小马不否认。
  蓝兰道:“可是他只说过不许男人碰女人,并没有说不许女人碰男人,所以….”
  她笑得更媚:“现在我就要来碰你了。”
  她说来就来.来得很快,一个软玉温香的身予,忽然就已到了小马怀里。
  她的嘴唇是火烫的。
  小马本想推开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怠——被人欺骗总不是件好受的事。
  这岂非也是报复的方法一种。
  他报复得很强烈!
  蓝兰火烫的嘴唇忽然变得冰冷,喘息已变为呻吟。
  她是个真正的女人.男人梦想中的女人。
  她具有一个女人所能具备的一切条件.甚至比男人梦想中还好得多。
  她的嘴唇热了很多次,又冷了很多次。
  小马终于开始喘息。
  她的呻吟也渐渐又变为喘息,喘息着道:“难怪别人说你是条驴子你真的是!”
  这是句很粗俗的话,可是在此时此刻听来,却足以令人销魂。
  小马的心已软了。
  ——她至少没有出卖他。
  ——她本来可以跟狼君子谈成那笔生意的。
  ———她对他的热情并不假。
  现在他想起的,只有她的好处。
  屋子里平和安静,紧张和激动都已得到松弛,这本就是男女间情感最容易滋生的时候。
  他忽然问:“轿子里为什么没有人?”
  这句话一出来,他已经在后悔,只可惜话一说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想不到的是,蓝兰并没有吃惊,反问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二弟?”
  小马道:“只可惜我看不见。”
  蓝兰道:“那只因为他并不在你去看的那顶轿子里!”
  ——她知道他们去看过?
  小马道:“他在哪里?”
  蓝兰道:“他在我房里那顶轿子里,他病得很重,我对他不能不特别小心。”
  小马冷笑。
  蓝兰道:“我故意将一顶空轿子摆在最好的那间客房里,却将他抬入了我的房,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叫珍珠姐妹去守着他。”
  小马冷笑。
  蓝兰道,“你不信?”
  小马还在冷笑。”
  蓝兰忽然跳起来,道:“好,我带你去见见他!”
  不管她是女鬼也好,是狐狸精也好,这次她居然没有说谎。
  她房里真的有顶轿子,轿子里真的有个人。
  她轻轻掀起帘子,小马就看见了这个人了。

(四)
  现在是九月。
  九月的天气并不冷。
  轿子里却铺满了虎皮,就算在最冷的天气,一个人躺在这么多虎皮里,都会发热的。
  这个人却还在发冷。
  他还是年轻人,可是他脑上却完全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一点汗。
  他还在不停地发抖。
  他很年轻.可是头发眉毛都已开始脱落,呼吸也细若游丝。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很重。
  小马也看得出。
  所以现在他心里的感觉,就好象一个刚偷了朋友的老婆、这朋友却还把他当朋友的人。
  虽然并不完全象,至少总有点象。
  蓝兰道:“这是我弟弟,他叫蓝寄云。”
  小马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很想对他笑笑,却笑不出。
  蓝兰道:“这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我们过山的小马。”
  蓝寄云看着小马,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忽然伸手握住小马的手,道:“谢谢你。”
  他的声音衰弱如游丝。
  他的手枯瘦而冰冷.简直就象只死人的手。
  握住了这只手,小马心里很难受,吃吃地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病人又开始在咳嗽,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小马也看得快掉眼泪了,终于挣扎着说出五个字:“你...你多保重。”
  病人勉强笑了笑,也想说话,可是眼帘已慢慢合起。
  蓝兰也轻轻地放下帘子,小马早已悄悄的溜了出去,只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蓝兰出来的时候,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忽然道:“我不是驴子,我是个猪!”
  蓝兰柔声道:“你不是。”
  小马道:“我是!”
  蓝兰嫣然道:“你又不肥,怎么会是猪?”
  小马道:“我是个瘦猪!”
  他抬起手,好像准备重重的给自己两耳光。
  蓝兰已握住他的手,将面颊贴在他胸膛上:“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
  她又抬起头,仰视着他:“可是只要我们能保证他平安过山,我们...”
  小马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若做不到这件事,我自己一头就撞死!”
  蓝兰的手在轻轻抚着他的手,嘴唇也在轻吻着他的脸。
  他忽然发现她的手冰冷,嘴唇也冰冷.而且在发抖。
  现在并不是刚才激情刚过去的时候,她的手和嘴唇为什么会这么冷?
  小马道:“你还在生气?”
  蓝兰道:“嗯。”
  小马道:“我…。.”
  蓝兰气:“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小马道:“你在生谁的气?”
  蓝兰道:“我再三吩咐,叫她们守在这里,可是现在她们居然连人影子都看不见了。”
  小马这才想到房里只有她弟弟一个人,珍珠姐妹果然已人影不见。
  她们实在不该走的。
  蓝兰道:“就算她们有什么急事,也不该两个人一起走的。”
  小马道:“也许她们很快会回来。”
  她们没有回来。
  过了很久很久,她们还是人影不见,找遍了整个太平客栈,都找不到她们的人。
  非但找不到她们,连老皮都不见了。

迷 失

(一)
  九月十三,正午:
  晴,有时多云。
  阳光还从山外照过来,照进窗户,照在常无意苍白冷酷的脸上。
  张聋子站在窗口发呆,小马和蓝兰坐在屋子里发呆。
  他们都在等,等老皮和珍珠姐妹的消息,这三个人却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常无意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他根本不是人。”
  小马苦笑道:“但我却保证,珍珠姐妹绝不是被他拐走的。”
  常无意冷笑道:“不是?”
  小马道:“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站起来,又坐下,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有双漂亮大腿的女孩子?”
  常无意当然记得。
  那么美的腿并不是时常都能看见的,只要是男人.想不看都很难,
  小马道:“你还记不记得她说的话?只要我们去找她,她随时都欢迎。”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腿正好是完全裸露着的,仿佛也在对他们表示欢迎。
  蓝兰叹了口气,道:“那女人实在是个魔女,我若是男人,说不定也会忍不住要去找她。”
  他们还记得老皮看着那双腿时眼睛里的表情,也记得另外—个女孩子对珍珠姐妹做的事。
  她们不喜欢用暴力,可是这种原始而邪恶的诱惑却还比暴力更可怕。
  小马也在叹息,道:“其实我早应该知道他们受不了这种诱惑的。”
  常无意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小马道:“什么事?”
  常无意道:“多了他们三个人并不算多,少了他们三个人也不算少。”
  小马道:“难道你准备就这样把他们抛下?”
  常无意道:“难道你还想去找他们?”
  小马道:“我想。”
  常无意道:“你还想不想过山?”
  小马闭上了嘴。
  忽然间,一个女孩子,吃吃地笑着,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她还很年轻,长得也很美,身上穿着件用麻袋改成的长袍,却已有—半被鲜血染红。
  可是她笑得仍然很开心,一点都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她开心地笑着,向每个人打招呼,就好像愿他们是老朋友一样打招呼,看来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
  小马心里在叹息。
  他看得出她也是一匹狼,一匹已完全迷失了自己的嬉狼。
  她的瞳孔扩散,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无知的迷惘,忽然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小马身上,轻抚着小马的脸,梦呓般低语。
  “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好看的男人,我喜欢…我喜欢。”
  小马没有推开她。
  一个人能够有勇气说出自己心里喜欢的事,绝不是罪恶。
  他忍不住问:“你受了伤?”
  她衣襟上的血还没有干,却不停地遥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小马道:“这血是哪里来的?”
  她痴笑着,道:“这不是血.是我的奶,我要给我的宝贝吃奶。”
  染着红的衣襟忽然被掀开.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胸膛。
  她纤巧坚挺的乳房竟已只剩下一半。
  小马的手冰冷。
  她还在吃吃地笑。
  这种痛苦本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的,她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你猜我的另一半到哪里去了?”
  小马猜不出,也不愿猜。
  “到法师肚子里去了,”她笑得又甜又开心:“他是我的宝贝.他喜欢吃我的奶,我也喜欢给他吃。”
  小马冰冷的手紧接着自己的胃,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狼山上还有个头目叫法师,他是个和尚,从来不吃肉,猪肉、牛肉、鸡肉、羊肉、狗肉,他都不吃。
  ——他只吃人肉。
  蓝兰已经开始在呕吐。
  剩下的一半乳房还是坚挺着的,她忽然送到小马面前。
  “我也喜欢你,你也是我的宝贝,我也要给你吃我的奶。”
  小马叹了口气,突然挥拳打在她下颚间。
  她立刻晕了过去。
  小马看着她倒下,苦笑道:“我本来不该这么对你的.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要解除她的痛苦,这的确是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郝生意终于也出现了,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少女.摇头叹息,喃喃道:“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吃草?”
  小马道:“她吃草?”
  郝生意道:“吃得很多。”
  小马更奇怪:“吃什么的人我都见过,可是吃草的人……”
  郝生意道:“她吃的不是普通的那种草。”
  小马道,“是哪种?”
  郝生意道:“是那种要命的毒药。”
  他叹息着解释:“这里的山阴后长着种麻草,不管谁吃了后,都会变得疯疯颠颠、痴痴迷迷的,就好象…“.”
  小马道:“就好像喝醉酒一样?”
  郝生意道:“比喝醉酒还可怕十倍。一个人酒醉时心里总算还有三分清醒.吃了这种麻草后,就变得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会做得出了”
  小马道:“吃这种草也有瘾?”
  郝生意点点头,道:“据说他们那些人一天不吃都不行。”
  小马道:“他们那些人是些什么人?”
  郝生意道:“是群总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什么人都看不顺眼的大孩子。”
  ——他们吃这种草,就是要为了麻醉自己.逃避现实。
  小马了解他们,他自己心里也曾有过这种无法宣泄的梦幻和苦闷。
  一种完全属于年轻人的梦幻和苦闷。
  可是他没有逃避。
  因为他知道逃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只有辛勤的工作和不断的奋斗.才能真正将这些梦幻苦闷忘记。
  他俯下身,轻轻掩起了这少女的衣襟。
  想到那个吃人肉的法师,想到这个人的可恶与可恨.他的手又冰冷。
  他忽然问:“你见过法师?”
  郝生意道:“嗯。”
  小马道:“什么人的肉他都吃?”
  郝生意道:“如果他有儿子,说不定也已被他吃下去。”
  小马恨恨道:“这种人居然还能活在现在.倒是怪事。”
  郝生意道:“不奇怪。”
  小马冷笑道:“你若有个儿子女儿被他吃了下去,你就会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死了。”
  郝生意道:“就算我有个儿女被他吃了下去,我也只有走远些看着。”
  他苦笑,又道:“因为我不想被他们吃下去。”
  小马没有再问,因为这时门外已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一个态度很严肃的老人,戴着顶圆盆般的斗签,一身漆黑的宽袍长垂及地,雪白的胡子使得他看来更受人尊敬。
  郝生意早已迎上去,恭恭敬敬替他拉开了凳子,陪笑道:“请坐。”
  老人道:“谢谢你。”
  郝生意道:“你老人家今天还是喝茶?”
  老人道:“是的。”
  他的声音缓慢而平和,举动严肃而拘谨,无论谁看见这样的人,心里都免不了会生出尊敬之意,就连小马都不例外。
  他实在想不到狼山上居然也会有这种值得尊敬的长者。
  他只希望这老人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孩子,免得难受伤心。
  老人没有注意。
  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过任何人。
  郝生意道:“今天你老人家是喝香片,还是喝龙井?”
  者人道:“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浓点.今天我吃得太多太腻。”
  他慢慢接着道:“看见年轻的女孩子,我总难免会多吃一点儿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滋补得狠。”
  小马的脸色变了,冰冷的手已握紧。
  老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还是那么严肃而拘谨,用一只手慢慢地解开了系在下颚的丝带,脱下了那顶圆盆般的斗签,露出了一颗受过戒的光头,看来又象是修为功深的高僧。
  小马忽然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下,道:“你不喝酒?”
  老人摇头。
  小马道:“据说吃过人肉后,一定要喝点儿酒,否则肚子会疼的。”
  老人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小马冷冷道:“现在说不走很快就会疼了。”
  老人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慢慢地摇了摇了头.道:“可惜,可惜。”
  小马道:“可惜什么?”
  老人道:“可惜我今天吃得太饱。”
  小马道:“否则你是不是还想尝尝我的肉?”
  老人道:“我用不着尝,我看得出。”
  他慢慢地道:“人肉还分几等,你的肉是上等肉。”
  小马笑了,大笑。
  郝生意正端着茶走过来,满满一大壶滚滚的浓茶,壶嘴里冒着热气。
  小马忽然问他:“这地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人打过架?”
  郝生意立刻点头,道:“从来没有。”
  小马道:“很好。”
  两个字说出口,他已一脚踢飞了桌子,挥拳痛击法师的鼻子。
  法师冷笑,枯瘦的手掌轻挥,本来就是象纸带般卷着的指甲,忽然刀锋般弹起.急刺小马的脉门。
  想不到小马的另一拳已打在他的肚子上。
  这并不是什么奇妙的招式,只不过小马的拳头实在太快。
  “卜”的一声响,拳头打在肚子上,就好像打鼓一样。
  接着又是“卜”的一声响,法师坐着的凳子忽然碎裂。
  他的人却还是凌空坐着,居然连动都没有动,小马的拳头竟好像并不是打在他肚子上,而是打在凳子上一样。
  常无意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这正是借力打力、以力化力的绝顶内功,能将功夫练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
  小马却好像完全不懂,对着法师道:“现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法师冷冷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小马道:“很好。”
  两个字说出口,他的拳头又飞了出去,打的还是鼻子。
  这次法师出的手也不慢,刀锋般的指甲急刺他的咽喉。
  这一着以攻为守,攻的正是对方的必救之处——必救之处的意思,就是不救便死。
  小马却偏偏不救。
  他根本连理都不理,拳头还是照样打出去——还是另一只拳头,还是打在肚子上。
  法师的指甲跟看已将洞穿他的咽喉,只可借慢了一点儿。
  只慢了一点点儿。
  小马的拳头实在太快,胆子也实在太大。
  他要打这个人的肚子,就非打不可,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法师居然还没有动,脸色却已有些发白.刀锋般的指甲又纸带般卷了起来。
  他的内力已被打散。
  小马道:“现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法师遥头。
  小马冷笑道:“肚子不疼,怎么连话都说不出?”
  法师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忽然跃起,反手猛切小马左颈,双腿也踢向小马下腹。
  他的出手毒而怪异.一动起来,整个人都在动,甚至连黑色的长袍都在动,就象是个吃人的妖魔。
  只可惜小马的拳头又已经开始打在他的肚子上。
  这一拳他已受不了.“砰”的撞上墙壁,再跌下。
  小马冲过去,拳头如雨点,打他的鼻子,打他的肚子,打他的软肋和腰,
  他不停地打,法师不停地呕吐,连鲜血、苦水、胆汁都一起吐了出来。
  他整个人都被打软了,只能象狗般爬在地上挨揍。
  小马总算住了手。
  因为他已经被蓝兰用力抱住。
  法师已经不能动,郝生意的脸色也发了白, 喃喃道:“好快的拳头,好快的拳头。”
  小马道:“以后你可以告诉别人,这里总算有人打过架了。”
  郝生意叹了口气道:“这里本是你们唯一可以太太平平睡一觉的地方,你为什么一定要坏了这里的规矩?”
  小马道:“因为这只不过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
  郝生意苦笑道:“你也有规矩?”
  小马道:“有。”
  郝生意道:“什么规矩?”
  小马道:“该揍的人我就要揍,就算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非揍他一顿不可。”
  他冷冷的接着道:“这就是我的规矩,一定比你的规矩好。”
  郝生意道:“哪一点比我好?”
  小马扬起他的拳头,道:“只要有这一点,就已足够了。”
  郝生意不能不承认,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世上的规矩,本来就至少有一半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我的拳头比你硬,我的规矩就比你好。
  小马瞪着郝生意,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郝生意只有听。
  小马道:“破坏规矩的是我,跟别人没有关系,所以他们在这里歇息的时候,若是有人来找他们麻烦,我就来找你。”
  他板着脸,慢慢地接着道:“这一点你最好不要忘记。”
  他知道郝生意一定不会忘记的,他的拳头就是保证。
  蓝兰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这里歇着,你呢?”
  小马道:“老皮是我的朋友,珍珠姐妹对我也不错。”
  蓝兰道:“你还是想去找他们?”
  小马看着地上的女孩,道:“我不想让他们留在那里吃草。”
  蓝兰道:“可是我们也需要你。”
  小马道:“现在最需要别人帮助的绝不是你们,至少你们在这里还很太平.何况现在本来就是大家都应该睡一觉的时候。”
  蓝兰道:“你可以不睡?”
  小马道“我可以。”
  他不让蓝兰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有朋友要往火炕里跳的时候,只要能拉他一把.不管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蓝兰道:“这也是你的规矩?”
  小马道:“是。”
  蓝兰道:“就算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绝不会破坏你的规矩?”
  小马道:“是的。”
  郝生意忽然又出现了,将手里的一壶酒摆在小马面前,道:“喝完这壶酒再走还来得及。”
  小马笑了,道:“你是不是还想做我最后一笔生意?”
  郝生意道:“这是免费的。”
  小马道:“你也有请客的时候?”
  郝生意道:“我只请你这种人。”
  小马道:“我是哪种人?”
  郝生意道:“有规矩的人,有你自己的规矩。”
  他替小马斟满一杯:“这种人近来已不多了,所以我也不必担心会时常破费。”
  小马大笑,举杯饮尽,道:“可惜你今天至少还得破费一次。”
  郝生意道:“哦?”
  小马道:“日落时我一定会回来,就算爬,也要爬回来。”
  蓝兰咬着嘴唇.悠悠的问:“回来喝他免费的酒?”
  小马凝视着她,道:“回来做我已答应过你的事。”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你若是死了呢?”
  小马道:“死了更好。”
  蓝兰道:“更好?”
  小马道:‘再凶的狼也比不上厉鬼。我活着时是个凶人,死了以后一定是个厉鬼。”
  他微笑着,又道:“如果有个厉鬼保护你们过山,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蓝兰也想笑,却笑不出。
  她也替小马勘满了一杯,道:“你有把握在日落前找到嬉狼的狼窝?”
  小马道:‘本来没把握,可是现在我已有了带路的人。”
  蓝兰看看地上的女孩,道:“她能找到她自己的窝?”
  小马道:“我有把握能让她清醒。”
  蓝兰叹了口气,道:“她伤得不轻,清醒后一定会很痛苦。”
  小马道:“但是痛苦也能使人保持清醒。”
  痛苦也能使人清醒。
  人活着,就有痛苦.那本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
  你若能记住这句话,你一定会活得更坚强些,更愉快些。
  因为你渐渐就会发觉,只有一个能在清醒中忍受痛苦的人.他的生命才有意义,他的人格才值得尊敬。
  泉水从高山上流下来,小马将昏迷的女孩浸入了冰冷清澈的泉水里,她伤得不轻。
  冰冷的泉水流入她的伤口,一定会让她觉得痛苦难忍。
  可是痛苦却已使她清醒。
  阳光灿烂,她忽然开始在泉水中打挺,就象是条忽然被标枪刺中的鱼,鱼不会呼号。
  她的呼号声却使人不忍卒听。
  小马在听,也在看。
  他的心肠并不硬.他这么样做,只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无论身体和灵魂都应该洗一洗——不是用水洗,是用痛苦来洗。
  就好象黄金一定要在火焰中才能炼得纯.就好象凤凰一定要经过烈火的洗礼,才会变得更辉煌美丽。
  呼号和挣扎终于停止。
  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等到她能再睁开眼时,她就看见了小马,
  她的眼睛也已清醒。
  清醒使她的眼睛看来更美,美丽清纯。
  在迷醉时她也许是个妖女、荡女,清醒时她却只不过是个寂寞而无助的小女孩。
  看见了小马,她居然露出了惊惶羞惧的表情。
  妖女和荡女们.是绝不会有这种表情的,即使在身子完全裸露时都不会有。
  小马笑了,忽然道:“我姓马.别人都叫我小马。”
  女孩吃惊地看着他,道:“我不认得你。”
  小马道:“可是刚才你还记得我的,你不该忘得这么快。”
  女孩看着他,再看看自己。
  刚才的事.她并没有完全忘记。
  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绝不会很快就会将那场噩梦忘记的。
  —一是噩梦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自己?还是现在?
  她已有点儿分不清了。
  她已在噩梦中过得太久。
  小马了解她的感觉:“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觉得很害怕?”
  女孩忽然从水中跃起,扑向小马,仿佛想去扼断小马的脖子,挖出小马的眼睛。
  小马只有一个脖子,一双眼睛。
  幸好他还有一双手。
  他的手一伸出来,就抓住了她的脉门,她整个人立刻软了下去。
  小马用自己的衣服包住了她,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
  女孩咬着牙道:“我要杀了你,我迟早一定要杀了你。”
  小马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因为你真正恨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在笑,笑得很温柔。
  可是他说的话却象是一根针,一针就能刺入人心:“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已经在后悔,因为你做那些事,本来是为了要寻找快乐的,可是找到的却只有痛苦和悔恨。”
  他看得出她的痛苦表情,可是他的针却刺得更深:“只要你在清醒的时候,你一定时时刻刻都在恨自己,所以你才会拼命虐待自己,折磨自己,报复自己,却忘了这么样做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他的针已刺得很深了,已经深得可以刺及她心里的结。
  他感觉得到。
  她的身子颤抖,眼泪已流下。
  一个已无药可救的人,是绝不会流泪的。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幸好现在你还年轻,要想重新做人,还来得及。”
  她忽然仰起脸,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就好象溺水的入,忽然看见根浮木。
  “真的还来得及?”
  “真的。”
  泉水恢复了清澈.水中的血丝已消失在波浪里,绝没有任何污垢血腥能留在泉水里,因为它永远奔流不息。
  他们沿着泉水柱山深处走。
  “泉水的源头,是个湖泊,”女孩说,“我们都叫它做太阳湖。”
  “那就是你们祭把太阳的地方?”
  女孩点点头。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道阳光总是照在湖水上。”
  她眼睛里带着种梦幻般的惮憬:“那时候湖水看起来就好象比太阳还亮,我们赤裸着跃入湖水,就好象被太阳拥抱着一样!”
  她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美丽的幻想,绝没有一点邪恶淫猥之意。
  “然后我们就开始在初升的太阳下祭祀,祈祷它永远存在,永远不要将我们遗弃。”
  “你们用什么祭祀?”小马问。
  “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们通常都用花束,”女孩轻轻的说,“从远山上采来的鲜花。”
  “什么时候是不平常的日子?”
  “每个月的十五。”
  “那一天你们用什么作祭祀?”
  “用我们自己。”
  她又解释:“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太阳。”
  小马还是不懂。
  “你们怎么奉献?”
  “我们选一个最强壮的男孩,他就象征着太阳神,每个女孩子都要好自己奉献给他,直到太阳下山时为止。”
  她慢慢的接着道:“然后我们就会让他死在夕阳下。”
  她说得很平淡,就好象在叙说着家常。
  小马地觉得自己的胃又在收缩。
  “那个男孩自己愿意死?”他问。
  “当然愿意!”女孩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死法有那么光荣,那么美丽。”
  她的声音中忽然充满悲伤:“只可惜我已没有这种机会了!”
  “你?”
  “那一天男孩们也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子,作他们的女神。”
  “然后每个男孩都要跟她…跟她….”小马实在想不出适当的字句来说这件事。
  “每个男孩都一定要将自己的种子射在她身体里。”她替他说了出来。
  “因为男人的种子比血更珍贵,每个人都要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奉献出来,让她带给太阳。”
  她说得还是很平淡,小马的拳头却已握紧。
  他忽然发现他们之中一定有个极邪恶的人在操纵他们,利用这些年轻人的无知和幻想,将一件极邪恶的事蒙上层美丽的外衣。
  他们不但肉体在受着那个人的摧残.心灵也受到了损伤。
  小马握紧拳头,只恨不得一拳就将那个人的鼻子打进他自己的屁眼里。
  女孩又在继续说:“后天就是十五了,这个月大家选出来的女神本来是我。”
  “现在呢?”
  “现在他们已换了一个人来代替我!”她显然很伤心:“他们选的居然是个从外地来的陌生女人!”
  “所以你又生气,又伤心,就拼命的吃草,想忘记这件事。”
  女孩承认。
  小马忽然笑了,大笑。
  女孩吃惊的看着他:“他为什么笑?”
  小马道:“因为我觉得很滑稽。”
  女孩道:“什么事滑稽?”
  小马道:“你!”
  女孩道:“我很滑稽?”
  小马道:“一个本来已经死定了的人,忽然能够不死了,无论谁都会开心得要命,你反而偏偏觉得很伤心。”
  他摇着头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过比这更滑稽的事。”
  女孩道:“那只因为你不懂。”
  小马道:“我不懂什么?”
  女孩道:“不懂得生命的意义!”
  小马道:“如果你就这么样糊里糊涂的死了,你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女孩叹了口气,道:“这本来就是件很玄妙神奇的事,我也没法子跟你解释。”
  小马道:“你知道有谁能解释?”
  女孩道,“有一个人。”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才能引导你到永生!”
  小马的拳头握得更紧,因为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他试探着问:“这个人是谁?”
  女孩道:“他就是太阳的使者,也是为我们主持祭礼的人。”
  小马道:“我能不能见到他?”
  女孩道:“你想见他?”
  小马道:“想得要命!”
  女孩道:“你是不是也有诚心想加入我们,做太阳神的子民?”小马道:“嗯。”女孩道:“那么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小马跳起来:“我们现在就去。”这时黑夜还没有来临,满天夕阳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