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
   —古龙
第一百廿一章、互相残杀

俞子牙将“嫁衣神功”之练法,向众人解说道:“只因这种功夫太过猛烈,所以练到六七成时,就要将练成的功力全都毁去,然后再从头练过。”
萧女史笑道:“这正如一个人吃核桃,竟将核桃连壳吞下,结果被梗死了,旁边有人看见,就说核桃是吃不得的,却不知核桃非但可吃,而且很好吃,只不过吃核桃时,要先敲破外面的硬壳而已。”
□十八道:“这就叫,欲用其利,先挫其锋。”
俞子牙道:“嫁衣神功经此一挫,再练成后,其真气的锋棱已被挫去,但威力却丝毫末减,练的人等于已将这种功夫练过两次,对这种实力的性能,自然摸得更熟,非但能将之发挥最大的威力,而且可以收发由心,运用如意了,可是,若要将”嫁衣神功”练到六七成,也得要有更多年的苦功,又有谁舍得将多年的苦功毁于一旦呢?”
萧女史道:“所以若非有绝大勇气和毅力的人,绝不会练得成这种功夫的。”
鬼童子到这时才叹了口气,道:“可见这燕南天的确是位不世的奇才,我们幸好没有找他较量,否则恐怕又要倒楣了。”
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燕南天练这种功夫时,并末有心将之毁去再练的,他性子又强又拗,总认为别人不能做的事,他一定能做。所以他一心只想以本身的力量将“嫁衣神功”征服,谁知他功夫还末练成,就在“恶人谷”遭遇了不幸,全身的功力都被毁去。
这也正是吉人自有天相,屠娇娇,李大嘴他们本想杀了他的,谁知却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们以七、八人之力来毁燕南天的功力,正如以鞭驯狗,“嫁衣神功”被他们七.八人之力合力围玟后,已锋厉尽折,但这种功力本就是准备练成后再毁的,所以毁去后体内犹有余根,使练的人再练时,便可事半而功倍。
这正如七.八个人合力要将一棵树铲去,他们就连这棵树齐根锯断了,却不知地面下的根却还是存著的。若非如比,燕南天纵然不死,也和废人无异了,又怎能将功力完全恢复后,而且更胜从前。
慕容珊珊感慨了半晌,又忍不住问道:“但各位又怎知道燕大侠已练成”嫁衣神功』呢?”
俞子牙道:“你和人交手时,只是全身功力凝集,地面上只怕也会留下你的脚印,但燕南天所站的地方,却连半只脚印也没有留下来,这难道是说他的功力还不及你么!”
慕容珊珊笑道:“燕大侠的功力若不及我,移花宫主早已将他置之于死地了。”
俞子牙道:“正是如此,就因为燕南天的功力已可完全收发自如,不到运用时,绝不会有一丝外泄,所以他站的地方才会毫无痕迹。”
萧女史道:“也就因为他的功力已和他的人结成一体,任何外力都不能将之动摇,所以移花宫主虽已将”明玉功”练至极峰,对他也无法可施。”
慕容珊珊叹了口气,道:“听了前辈们这番话,弟子们当真是茅塞顿开。”
突听小蛮高声唤道:“顾少爷,顾公子,你快进来吧,有人想你已快想疯了。”
大家苒头望去,只见顾人玉果然已走了过来。
小仙女狠狠瞪了小蛮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若是换了别人,也许还会害羞,但她却不管这么多,居然迎了上去,跺脚道:“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怎地也不留一句话。”
顾人玉的脸又红了起来,讷讷道:“我……我去替小鱼儿做了一件事。”
小仙女道:“他还会有什么好事要别人做,你只怕又上了他的当。”
顾人玉叹道:“我如今才知道我们以前都误会了他,他实在并不是个坏人。”
小仙女眨著眠道:“他是怎样将你打动的?这小鬼的本事倒不小。”
顾人玉道:“江别鹤父子想串通了让燕大侠上当的,他们故意装作互不相识,江玉郎才好乘机救他的父亲,再找机会向燕大侠下毒手。”
小仙女恨恨道:“我早就知道这父子两人都不是好东西。”
顾人玉道:“但燕大侠自从经过恶人谷一役之后,已今非昔比,很快的就看出了他们的阴谋,就用重手法先废了他们的武功,再将他们囚禁在一个山洞里,等小鱼儿亲手去报父母之仇。”
小仙女拍掌笑道:“想不到这父子两人也有今天,这真是大快人心。”
顾人玉叹道:“但若非小鱼儿,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父子是如此奸恶的小人?”
小仙女道:“不错,他这一生中,总算做了这么件好事,可是,他又要你去做什么呢?”
顾人玉道:“他要我去放了他们。”
小仙女吃惊道:“放了他们?”
顾人玉道:“不错,他非但要我去放了他们,而且还要我替他们安排个可以安身养命的地方,因为他们已变成了废人,已无力求生。”他叹了口气,接著道:“而且,在江湖中闯荡的人,难免没有仇家,若是知道他们武功已失,必定会来寻仇的,他们自然也万万不能回去,所以小鱼儿就要我安排他们到顾家庄去做园丁,这么他们既不至于冻馁而死,也不怕别人会去寻仇了。”
小仙女愣然道:“江别鹤害死了他的父母,他自己非但不报复,反而怕别人找他们算帐,这小鬼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顾人玉道:“江别鹤虽对不起他的父母,但他却认为这种惩罚已经够了,他认为“冤冤相报血债血还”,并不是一种很明智的思想,江湖中人被这种思想支配,已不如做出了多少愚蠢的事,他决心不再这么做下去。”
小仙女道:“父仇不共戴天,他连父仇都不报,难道他能算是人子吗?”
顾人玉道:“他认为并不一定要杀死别人才能算报仇,更不想去杀两个已残废无用的人,也许别人会认为他这种想法不对,但他觉得只要自己做得问心无愧,别人对他怎么想,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小仙女道:“你认为……”顾人玉正色道:“我也认为他这种做法是对的,“报仇”这两个字,已不知害了多少人了,江湖中因仇而死的人,每天也不知有多少,若是大家的想法都能和小鱼儿一样,我相信大家过的日子都会平静安乐得多。”他深深注视著小仙女,柔声道:“上天造人,本就不是要人们互相仇杀的,是么?”
小仙女道:“那么,他为何不自己去放了他们呢?”
顾人玉道:“他怕燕大侠也不赞同他这种想法,是暂时不愿让燕大侠知道。”
小仙女道:“原来他还是在用手段,还是在骗人。”
顾人玉道:“不错,他的确常常在用手段骗人,但他的居心都是善良的,我想只要是明智的人,就不会觉得他手段用得不对。”
小仙女怔了半晌,苦笑道:“他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实在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俞子牙忽然笑道:“我虽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好是坏,我只知道江湖中的人若都和他一样,我们就不必远避到海外的荒岛上去了。”
轩辕三光拍手道:“格老子,一点也不错,像他这么样的坏人若是多几个,我情愿从此以后再也不摸骰子。”
慕容珊珊忽也一笑,道:“那怎么行,以后我们姊妹还想找你再好好赌一场哩。”
轩辕三光道:“我只说不摸骰子,并没有说不摸牌九呀。”
大家忍不住全都笑了起来,经过这紧张的两昼夜之后,到这时大家总算略为轻松了一些!只有花无缺,心情却更沈重。
他越来越不忍心伤害小鱼儿,他甚至情愿自己被小鱼儿杀死,可是他却不知道,就算他不惜一死,小鱼儿活著却更悲惨。没有一个人在杀死自己的亲兄弟之后,还能安心活著的,他们已注定了要有个悲惨的结局。
这结局看来已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了。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李大嘴.哈哈儿.杜杀.屠娇娇.阴九幽.白开心,这几人早已半途脱逃。
知道燕南天已出现,就算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是万万不敢跟著大家一齐回去的。
那白夫人自然也是寸步不离的跟著白开心。
白开心方才挨了杜杀一耳光,现在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连嘴都被挤到一边鲜血不时沿著嘴角往外淌。
白夫人忽然悄悄对白开心说道:“你可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受人欺负吗?”
“就因为我遇上了你这扫帚星。”
白夫人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道:“这就是因为他们都有帮手,你却孤单单一个,双拳难敌四手,你既然懂得这道理,为什么不找个帮手呢!”
白开心眼睛一亮,立刻拉著白夫人走到旁边,这时他们已走入了乱山之中白开心拉著她躲在一个山坳里,悄悄道:“一言惊醒梦中人,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好帮手来了。”
白夫人笑道:“你现在还说我是扫帚星么?”
白开心道:“不是不是,看你这鼻子,我就知道你有帮夫运。”
白夫人笑骂道:“少拍马屁,先说说你想出的那个帮手是谁吧!”
白开心道:“这些人里面,李大嘴和我早就是冤家对头,现在杜老大也好像站到他那一边去了,他们两人功夫都不错,尤其杜老大更扎手,我本可找哈哈儿对付他们的,但这胖子比泥鳅还滑,我若找他,他说不定一转头就将我给卖了。”
白夫人道:“屠娇娇呢?”
白开心道:“这阴阳人也不行,她表面上虽然跟我不错,但平生最怕杜老大,要他和杜老大作对,她死也不肯的。”
白夫人笑道:“说不定她和杜老大暗中有一手。”
白开心嘻嘻笑道:“这他妈的真一点也不错,所以我算来算去,只有说动阴九幽来搭档,再加上你,有我们三个人,就足够对付他们一帮的了。”
白夫人眨著眼道:“你有法子说得动他吗?”白开心道:“本来没法子,现在却有了。”白开心笑著继缤说道:“这人平生最喜欢鬼鬼祟祟的在暗中偷看别人的隐私,尤其喜欢看人家夫妇“办事』,因为他自己不能人道,所以只有看别人来过瘾。”
白夫人眼珠一转,笑啐道:“你难道想和我在这里『办事』吗?”
白开心搂过她,笑道:“你他妈的又说对了,只要我们一开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的。”
白夫人吃吃笑道:“有别人在旁边看著,我就不行了。”
白开心笑骂道:“骚婆子,你以为我不懂吗,有别人在旁边偷看,你才更起兴哩!”
他重重拧了她一把,道:“动呀!”
白夫人咬著他的耳朵,喘息著道:“重些,好人,拧重些……再重些……再重些……越重越好。”
过了半晌,白开心忽然笑道:“阴老九,你要看,索性就出来看个痛快吧?”
阴九幽果然在山石后笑道:“好小子,你这老婆真娶对了,她真有两下子。”
白夫人喘息著笑道:“你想不想上来试试?”
阴九幽大笑道:“不必不必,只要让我一饱眼福,我已足领盛情了。”
白开心道:“不错,你还是乘著这时候多开心吧,若是等燕南天找著你,就来不及了。”
提起“燕南天”这名字,阴九幽脸色就变了,冷冷道:“所以你现在才这么样不要命的开心是么?”
白开心道:“我们没关系,我可没有害过燕南天,也用不著怕他,可是你……”他嘿嘿一笑,故意不往下说了。
阴九幽铁青著脸呆了半晌,忽也笑道:“你以为我害怕?燕南天此刻只怕已死在移花宫主手里,我怕什么?”
白开心大笑道:“不错不错,你实在用不著害怕,燕南天的武功根本就他妈的一文也不值,和移花宫主一动手脑袋就要搬家了。”阴九幽道:“燕南天武功虽不错,但移花宫主……”白开心截口道:“你们只知道燕南天武功已搁下多年,却忘了他说不定已在这些年里练成一种极厉害的功夫,否则他怎敢来找移花宫主呢?难道他真活得不耐烦了么?”阴九幽怔了一怔,脸色更难看。
白开心道:“何况,移花宫主已在那山洞中饿了好几天,人是铁,饭是钢,她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受不了的,现在就算已吃下了一些东西,但武功至少也要打个七折八扣,她们在这种时侯和燕南天动手……依我看只怕是凶多吉少。”
阴九幽怔了半晌,道:“就算他不死又有何妨,我惹不了他,难道还躲不了他么?”白开心道:“燕南天若想找一个人麻烦时,我还末听说过有人能跑得了,何况,一个人活到五. 六十岁,还要整天提心吊胆,东藏西躲的过日子,那也未免太可怜了。”
阴九幽咬著牙,恨恨道:“你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开心悠然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帮你个忙,让燕南天莫要再找你了。”
阴九幽动容道:“你有法子?”
白开心闭著眼养了半天神,才缓缓道:“据我所知,向燕南天下手的人并不是你。”
阴九幽立刻道:“不错,是李大嘴出的主意,由屠娇娇假扮成死尸……”白开心一拍巴掌,道:“这就对了,只有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燕南天只要看到他们两人已死了,气就平了一大半,也就不会再穷凶恶极的找别人算帐了。”
阴九幽目光闪动,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杀了他们?”
白开心道:“你一个人当然不成,但再加上我们夫妻两人,再用点妙计,还怕他们不乖乖的将脑袋送上来?”
阴九幽沉吟著,冷冷道:“我看你们这是想为自己出气。”
白开心道:“一点也不错,我若不想替自己出气,又何必来帮你的忙?我又不是你老子。”
阴九幽反而笑了,喃喃道:“我看这两人也活够了,早点送了他的终,也未尝不是好事。”
白开心大喜道:“你他妈的,总算弄明白了,我总算没有找错人。”
阴九幽也笑道:“你他妈的眼睛总算没有瞎。”
白开心又沉下了脸,叹道:“可是,我们现在若去下手,哈哈儿虽然一定袖手旁观,但杜老大却一定不肯答应的,只要他一伸手管闲事,那就麻烦了?”
阴九幽目光闪动,道:“你小子难道想连杜老大也一齐做了!”
白开心笑了笑,道:“这就叫:一不做,二不休。”
阴九幽冷笑道:“可是以我们三人之力想去斗他们三人,就叫肥猪拱门,一定要送给别人去宰了。”
白开心叹道:“你小子真没有学问。连一点兵法也不懂。”
阴九幽沈吟了半晌,眼睛又一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白开心道:“乘其不备,攻其弱点,然后再逐个击破。”
阴九幽道:“但……杜老大又有什么弱点呢?”白开心道:“他的弱点就是自命不凡,好逞英雄,所以我们最好用女人去对付他,因为他总认为女人是弱者。”
白夫人忽然一笑,道:“认为女人是弱者的男人,一定要倒楣的。”
哈哈儿.屠娇娇.杜杀和李大嘴也在前面停了下来,他们觉得这里的地势很幽僻,可以在这里先休息休息再说。他们知道从今以后,又要开始无休无尽的逃亡了,他们也知道在长期的逃亡之前,必定要先打好主意。但他们现在却连一点主意也没有。
屠娇娇忽然道:“你们看燕南天是否真的会死在移花宫主手里呢?”
李大嘴道:“我看他已是凶多吉少的了。”
杜杀冷冷道:“我看倒未必“燕南天的武功,我知道得很清楚。”
他望著自己那只断手,目光中现出一种凄凉之意。
屠娇娇道:“燕南天若不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能逃到那里去呢?难道再回恶人谷?”他们都知道在“恶人谷”里虽可躲得过别人,但却躲不过燕南天的,可是除了恶人谷外,他们又无处可去。一时之间,连这些最多嘴的人也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嘴皱眉道:“那损人不利己白小子到那里去了?莫非又想打主意害人?”
杜杀冷冷道:“他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屠娇娇正想说什么,忽然见到白夫人踉跄奔了过来,满面俱是泪痕,仓皇的四下瞧了一眼,就奔到杜杀面前,扑地跪了下去,嗄声道:“杜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
杜杀皱眉道:“救你?什么事?”
白夫人流泪道:“我刚跟他成亲还不到一天,他就想不要我了,而且还要杀了我“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求杜大哥替我作主了,我知道杜大哥一向都主持公道的。”
杜杀果然怒道:“他既已与你成亲,怎么能再做这种事。”
李大嘴立刻接口道:“是呀,他就算不喜欢你,把你休了也就是了,怎么能杀你呢?我早就知道这小子一点良心也没有。”
杜杀霍然站起,厉声道:“这小子在那里,你跟我去,看他还敢不敢动你一根手指。”
白夫人破涕为笑,道:“我早就知道只有杜大哥是英雄,绝不会眼见一个弱女子受人欺负的。”
她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了。
杜杀皱眉道:“你已受了伤?”白夫人又叹了口气,默然道:“他早已将我打得满身都是伤,杜大哥你看。”她忽然解开衣襟,露出了赤裸的身子。
杜杀立刻闭上眼睛,道:“用不著再看了,快穿好衣服跟我走吧……”他话末说完,突觉胸口一凉。一柄利刃已刺入了他的胸膛。
杜杀狂吼一声,断腕上的铁钩已挥了出去。
但白夫人一招得手,就地便滚出了三四丈,她只觉冰凉的铁钩已擦著了她胸前敏感的地方,连脸都骇白了。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李大嘴、屠娇娇、哈哈儿也想不到这女人竟如此大胆,居然敢向杜杀下毒手,只见杜杀反手拔出了胸前的利刃,一股鲜血箭一般喷了出来,他想要再扑上去,但力气已随著鲜血流出。
他一双杀人如麻的手上已沾满了鲜血,他自己的血!李大嘴.屠娇娇双双赶过去,想扶住他,杜杀却甩脱了他们的手,仰天长叹道:“杜某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死在这淫贱无耻的妇人手里。”
屠娇娇咬了咬牙,道:“杜老大,你放心,她也活不了的!”
杜杀道:“好,很好……”他忽又凄然一笑,道:“早知如此,我们不如死在燕南天手里了,他毕竟还是个英雄……”“英雄”两字说出,这自命英雄的人已倒了下去“白夫人彷佛直到这时才想起要跑,在地上一滚,翻身掠起。
李大嘴厉声道:“你还想跑了么?”
语声中阴九幽忽然鬼魂般自山石后一掠而出,挡住了白夫人的去路!白夫人话也不说,迎面三掌拍了过去。
但阴九幽只不过一伸手,就已拧住了她的手腕,格格笑道:“今日我们若让你跑了, “十大恶人”还能混么?”
白夫人咬牙道:“我已受够了你们这些恶人的欺负,你杀了我吧,反正我已出了一口气。”
阴九幽冷笑道:“杀了你,那有如此容易!”
他转过头向李大嘴一笑,道:“听说人肉要往活人身上切片下来吃著才有味,这道好菜我就送给你吧。”
李大嘴狞笑道:“我若不切她一千八百刀再让她死,我就不姓李。”
白夫人嘶声大笑道:“我远以为你真想替杜老大报仇哩,原来你只不过想吃我的肉而已,来吧,乖儿子只管来吃老娘的奶吧,老娘若皱一皱眉头,就算是你养的。”
屠娇娇冷冷道:“这女人自己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下毒手,一定是白开心在暗中主使。”
白夫人大笑道:“老娘还用得著别人主使?老实告诉你们,白开心那王八蛋也早已死在老娘小肚子上了,正等著你们去收尸哩。”
屠娇娇目光闪动,道:“你们先慢动手杀她,我先过去瞧瞧。”
李大嘴狞笑道:“你放心,我保险她三天三夜都死不了的。”他拿起那把上面还带著杜杀鲜血的利刃,一步步向白夫人走了过去。
哈哈儿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已远在十丈外的屠娇娇,咧嘴一笑,道:“白开心那张脸死了后不知是何模样,我还是瞧瞧他去吧。”
李大嘴还末走到白夫人面前,她已放声大叫了起来,道:“阴九幽,你若是人,就杀了我吧。莫要让这不是人的东西折磨我,我做鬼也感激你。”
阴九幽咯咯笑道:“我是人?谁说我是人?我根本就不是人!”
李大嘴大笑道:“原来你也会害怕的,看在你杀了白开心的份上,我就少剐你一百刀吧,但一千七百刀却是再也少不得的。”
白夫人嗄声道:“你这畜生,你……”李大嘴一步窜到她面前狞笑道:“我本不知道第一刀该往那里下手,现在才知道了,我要先割下你的舌头,叫你长舌妇的舌头短些。”他手中的刀已划了出去。
谁知就在这时,阴九幽忽然放开了白夫人,两人一左一右,两旁一夹,李大嘴还未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左边协下已挨了白夫人一掌,右边协下也挨了阴九幽一拳,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李大嘴居然还没有死,呻吟著道:“你……你们还要将我弄到那里去?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白夫人柔声道:“你要割我一千七百刀,我怎么舍得现在就杀了你呢?”她俯下身,嘴唇似乎还在动著,也不知在李大嘴身旁说了句什么话,李大嘴的眼睛忽然一亮。
忽然间,白夫人双手将李大嘴的身子一托,李大嘴平空飞起三丈,竟一把揪住了阴九幽的头发,将他整个人压在下面。阴九幽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一手,大惊之下,刚想挥拳将李大嘴击开,但白夫人的虎尾银针已刺入了他协下的血海穴。他立刻身子一麻,动都不能动了。
李大嘴喘息著狞笑道:“你既然知道天下最毒是妇人心,为什么还要相信妇人的话,你害死了我,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处?”
阴九幽喉咙里格格直响,一句话都末说出,脖子已被李大嘴生生拧断了,于是他剩下的一半“人”也变做“鬼”,而且是个无头鬼。李大嘴望著自己的一双血手,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白夫人嫣然道:“李大爷,我让你替自己报了仇,你应该怎么感激我?”李大嘴笑声渐渐停顿,喘著气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白夫人柔声道:“无论你感不感激我,我却还要帮你一个忙。”
李大嘴道:“求求你,莫要再帮我的忙了,我已经受不了。”
白夫人笑道:“这忙我是非帮不可的,你们『十大恶人』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好好的报答你们呢?”她嫣然微笑著,忽然飞起一脚,将李大嘴□得晕了过去。

第一百廿二章、兔死狗烹

白开心果然已死了。
他活著时就长得不大怎么样,死了后更是难看透顶,就活像个风乾了的黄鼠狼,被人高高吊起在树上。
屠娇娇叹了气,喃喃道:“我早就知道这人不得好死的,”想不到他死得这么惨,我们帮他将白老虎的女人抢过来,反而倒实是帮白老虎的大忙”她嘴里说著话,人已到树下。
突听哈哈儿在后面大呼道:“留神些,这小子说不是在装定的。”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屠娇娇自然扭回头瞧他去,她心神一分,白开心的双手已扼住她的脖子,哈哈儿身子一震,呆在那里,似已再也走不动半步。
只听白开心冷冷笑道:“屠娇娇,我和你本没有什么过不去,本来也并不想杀你的,这全是阴老九的主意,你死了变鬼,最好找他去,千万莫要找我。”
屠娇娇眼睛翻白,非但说不出话,连听都听不见了,白开心一个斤斗从树上翻了下来,望著哈哈儿笑道:“你看我装死的本事并不比屠娇娇差吧,她一生最会装死害人,只怕再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死在一个“假死人”的手上。”
哈哈儿叹了口气,喃喃道:“天道循环,看来果然是报应不爽,我下辈子投胎,再也不敢害人了。”
白开心大笑道:“哈哈儿,你难道也要改邪归正了么?“十大恶人”现在只怕只剩下三. 四个了,正要让你来撑场面哩,因为你一个人的份量就可以抵得上别人两三个。”
哈哈儿似乎喜出望外,头声道:“你……你肯饶了我?”
白开心昂起了头,背负起了手道:“也许,只不过我还要考虑考虑。”
哈哈儿苦笑著脸道:“求求你,莫要考虑了吧,只要你饶了我,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从今以后你要我往东,我就不敢往西,你要我爬,我就不敢走。”
白开心嘻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爬一圈给我看看。”
哈哈儿什么话也不说,竟真的在地上爬了起来。
白开心拍手大笑道:“大家快来看呀,这里有个胖乌龟。”
哈哈儿一面咫,一面涎著脸笑道:“胖乌龟,满地爬,白大爷见了拍手笑哈哈,白奶奶一旁赶来了,笑得更像一朵花……”白夫人果然来了,笑得果然像一朵花。
白开心向她挤了挤眼睛,道:“大功告成了么?”
白夫人娇笑道:“饶他们□似鬼,也要吃老娘的洗脚水。”
白开心道:“阴老九呢?”
白夫人道:“我们当然不能留下他,否则我们以后……以后要好的时侯,他若定要在旁边瞧著,那怎么受得了。”
白开心大笑道:“你他妈的说得真对极了,兔子既然全都已死光,还留著那条狗干什么?”
白夫人将李大嘴重重往地上一抛,道:“只有这大嘴狠,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么快就杀死他的。”
白开心跳过去搂著她脖子笑道:“你真是我的心肝小宝贝,肚子里的蛔虫。”
白夫人吃吃的笑著道:“这胖乌龟呢?”
白开心道:“这胖乌龟反正我们随时都可以要他命的,何必急著杀他,留下他来,我还可以像逗龟孙子似的逗著他玩,岂不开心。”
白夫人眼珠子一转,道:“那么这大嘴狼呢?你想怎么样对付他?”
白开心眨著眼道:“你难道又有什么好主意?”
白夫人笑道:“他什么人的肉都吃过了,连他老婆儿子都被他吃下肚里,只有一种人的肉还没有吃过,死了岂非遗憾得很,所以我一定要帮他这个忙。”
白开心道:“那种人的肉他还没有吃过?”
白夫人道:“吃人的人。”
白开心眼睛一亮,道:“你莫非要他自己吃自己的肉么?”白夫人奸笑道:“你说这主意好不好?”
白开心又搂住了她,大笑道:“你真是个活宝贝,从今以后叫我怎么离得开你。”
笑声中,只听“格”的一响。
白夫人忽然惨呼一声,身子就像一滩泥似的倒了下去,脖子也软软的垂到一边,眼睛却铜铃般瞪著白开心,她目光中充满了惊骇恐惧,嗄声道:“你……”脖子已被扼断的人,怎么还说得出话来,她虽有许多凶恶狠毒的话要骂,但却只能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丝丝”声,就像是响尾蛇临死前发出的声音。她至死也不相信白开心居然会杀她,正如杜杀和阴九幽至死也不相信她会杀他们一样。
白开心笑嘻嘻道:“你用不著做出这副样子,其实你也早就该知道,兔子既已死光了,我还要你这条母狗干什么?”白夫人瞪著他,眼珠都快凸了出来,无论什么人见到她这么样瞪著自己,晚上只怕永远再也休想睡得著觉了。
但白开心却一点也不在乎,悠然接著道:“何况,我若不杀你,迟早都会被你杀死的,我知道你心里早已将我们这些人全都恨之入骨,所以才会先利用我杀死他们,然后再想法子杀死我,我若不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就遭殃了。”
白夫人脖子上的青筋一阵跳动,一口气再也咽不上来。
突听李大嘴叹道:“白开心呀白开心,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呆子,谁知你却比我想像中聪明得多。”
白开心狞笑道:“你还没有死?是不是在等著吃自己的肉?”
李大嘴勉强笑道:“一点也不错,我早已想□□我自己的肉是什么滋味,只可惜没有机会,如今机会到了,我怎能错过。”
白开心反倒怔怔,道:“真的?”
李大嘴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现在我为何还要骗你?”
白开心眨了眨眼睛,忽又大笑道:“你以为我真会相信你的话?偏偏不给你吃?”
李大嘴道:“你不相信最好,快拿刀来吧,但千万莫要割我的手臂,那里的肉最粗。”
白开心瞪了他半晌,忽然转向哈哈儿道:“你相不相信他的话?”
哈哈儿一直乖乖的趴在地上,此刻忙陪著笑道:“狗改不了吃屎,这大嘴狠没有别人的肉可吃,吃吃自己的肉总也是好的,白老大又何必让他临死还过一次瘾?”
白开心抚掌道:“不错不错,我非憋死他不可,他的肉虽长在他身上,我却一定要他眼巴巴的看著乾著急?”
李大嘴喘息著道:“我知道阴老九想杀我们,是为了要燕南天以为我们都死了,不再追查,但你要杀我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白开心咧嘴一笑,道:“我的名字叫什么你难道都忘了吗?”李大嘴怔了半晌,苦笑著喃喃道:“损人不利己……损人不利己……”他的气似也喘不过来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哈哈儿陪笑道:“白老大,你还要看我这只胖乌龟爬么?”
白开心挥了挥手,笑道:“起来吧,今天我已看够了。”
哈哈儿道:“你……你真的已饶了我?”
白开心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绝不会害你,众家兄弟现在已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我怎么舍得再杀你,你若死了,天下还有谁肯跟我交朋友?”
哈哈儿顿首道:“多谢白老大,多谢白老大。”
白开心哈哈大笑,开心得直好像自己已做了皇帝。但他还是“白开心”了一场。
哈哈儿磕到第三个头时,背后忽然飞出三枝乌黑的短箭,“嗖”的射入白开心的胸膛。白开心大喝一声,翻身跌倒,眼睛瞪著哈哈儿,那神情也正和白夫人方才瞪著他时完全一样。
哈哈儿仰天大笑道:“白开心呀白开心,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竟会如此怕你,你难道一点也看不出我在作假么?”
白开心两只手紧紧握著胸前的箭翎,嗄声道:“我若看得出就不会上你这胖乌龟的当了。”
哈哈儿道:“哈哈,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如此怕你?”
白开心道:“我以为胖子都怕死,绝对不敢向我出手的,我又以为胖子都不中用,就算你下手我也不怕,但我却忘了……忘了……”他脸色发白,嘴唇发黑,眼睛也发花了。
哈哈儿道:“哈哈,你莫非又忘了我的“笑里藏刀三暗器”?你可知道昔日江湖中有多少人死在我这一手绝招之下?”
白开心喘息著道:“但你为何要杀我?我们两人在一起搭档,岂非比一个人好得多。”
哈哈儿不再望他,却走到屠娇娇面前,柔声道:“娇娇,你还能看得到么?我已为你报仇了!”
白开心讶然失声道:“原来你居然是在为她报仇?你难道是她的……”哈哈儿脸上的肉都在簌簌的发抖,彷佛痛苦已极,白开心不用再问,已知道他是屠娇娇的什么人了。
只听哈哈儿黯然道:“这许多年来,你总算对我不错,现在你死了,我心里还真难受得很……”白开心苦笑道:“屠娇娇在恶人谷里熬了二十年,我早就知道她一定熬不住的,一定有个姘头,但我却一直认为她的姘头是杜老大。”
他忽又大笑道:“其实我早该知道她的姘头是你,像她这种不男不女的老太婆,除了你这胖乌龟外,她还能勾引上谁?”
哈哈儿怒吼著,升起一脚,将他踢得飞了出去。他终于再也说不出损人不利己的刻薄话了。
哈哈儿咬著牙喘息了半晌,突见屠娇娇眼睛竟张开了一线,哈哈儿又惊又喜,立刻蹲了下去:“你还能说话么?”
屠娇娇点了黠头,嘴唇动了动,彷佛说了句话。
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微弱,哈哈儿一个字也听不到,只有将耳朵凑在屠娇娇嘴旁,柔声渲:“你还有什么心事,都对我说吧,我一定替你做到。”
屠娇娇呻吟著道:“我们是同命鸳鸯,是不是?”
哈哈儿连连点著头道:“不错不错,我们是同命鸳鸯,也是恩爱夫妻。”
屠娇娇嘴角泛出最后一丝微笑,道:“所以我死了,你也不能活著。”
哈哈儿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想跳起来却已来不及了。屠娇娇两条手臂已蛇一般缠住了他,一口咬在他咽喉上,哈哈儿拚命挣扎,终于还是挣不动了。只见他脸色渐渐发白,身上的血潮水般流入了屠娇娇的肚子,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压到屠娇娇身上。只听“格剌格剌” 一连串声响,屠娇娇全身的骨头都被压折了,哈哈儿挣扎著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了三声,“噗”地倒了下去,终于再也笑不出了。
”李大嘴一直在瞧著,眼睛都已发直。这时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很好,很好,“十大恶人”终于死光了,三十年前,我就知道这些人必定会自相残杀而死的,老天造我们十个人,本就是要我们以毒攻毒,自相残杀,否则他造一个就够了,何必造出十个来。”他挣扎著想站起来,却又跌倒,于是他就挣扎著往山上爬,似乎想远远躲开这些人的尸身。
山风吹过,远处似有野兽的吼声传来。山坳后灌木丛中,似乎有个很深的洞穴,洞上怪石峥嵘,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只洪荒怪兽,这洞穴就像是怪石的嘴。李大嘴挣扎著爬了进去。
洞穴里阴森而潮湿,而且还有种令人作恶的臭气。但李大嘴却像是平生也没有到过如此舒服的地方,他长长叹了口气,在地上躺了下来。地上又是泥泞,又是碎石,但李大嘴却像是躺在少女香闺中的软床上,自言自语著道:“李大嘴呀李大嘴,老天能给你这么样一块地方,让你安安静静的等死,已经算对你很不错了,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可是老天并没有让他安安静静的等死。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李大嘴立刻就想跳起来,怎奈他此刻连爬都爬不动了,到了这种时候,一个人反而能听天由命了。
他索性躺著不动,暗道:“我吃了一辈子的人,老天就算要将我喂狗,也是应该的。”
只听一人道:“就是这地方,绝不会错的,洞口那块石头我认得。”这人说的虽是很普通的两句话,但话声却是威严沉重,李大嘴虽听不出这声音是谁,但也不知怎他,一颗心竟 “怦怦”的跳了起来。
过了半晌,又听得一人道:“大叔,我瞒著你做了件事,你肯原谅我吗?”
听到这声音,李大嘴才真的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小鱼儿,另一人自然就是燕南天,李大嘴再也想不到自己躲来躲去,竟还是躲不了。
他骇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其实他既已去死不远,又还有什么可怕的!但一个人若是做了亏心事,想不害怕都不行。
只听燕南天道:“你瞒著我做了什么事?”小鱼儿道:“我……我已瞒著你老人家,叫人来将江别鹤父子放了。”
燕南天似也怔了怔,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已忘了那血海深仇么?”小鱼儿道:“我没有忘,可是我觉得并不一定要杀死他们才算报仇,我实在不喜欢杀人,别人杀了我亲人,是他们卑鄙恶毒,我若再杀了他们,岂非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么?所以我要他们活著来忏悔自己的罪恶,我觉得这样做比杀死他们更有意思得多。”他在燕南天面前侃侃而言,居然毫无畏怯之意。
燕南天沉默了很久,黯然长叹道:“好孩子,好孩子,江枫有你这么样一个儿子,他死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燕大叔白活了几十年,竟还不及你通达明理。”
小鱼儿道:“那么,我和花无缺那一战,可以不打了么?”
燕南天声音又变得严厉起来,道:“那万万不行。”
小鱼儿道:“为什么不行呢?我和花无缺又没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跟他拚命!”
燕南天厉声道:“这一战并非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荣誉,男儿汉头可断,血可流,却绝不能做出丢人的事,到了这种时候,你若还想临阵脱逃,又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又怎么对得起我?”
小鱼儿叹了口气,也已哑无言了。
燕南天道:“不但你势必要与花无缺一战,我也势必要和移花宫主一战,因为做错了事的人一定要受惩罚,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们就算明知要战死,也绝不能逃避,这道理你明白了么?”
小鱼儿黯然道:“我明白了。”
燕南天长叹了一声,柔声道:“我也知道你和花无缺已有了友情,所以不愿和他动手拚命,但一个人活在世上,有时也势必要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造化之弄人,命运之安排,无论多么大的英雄豪杰也无可奈何的。”
小鱼儿也长叹了一声,忽然道:“大叔,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燕南天道:“你说吧。”
小鱼儿道:“我只求你见到杜杀.李大嘴他们的时候,莫要杀死他们。”
燕南天怒道:“这些人早已该死了,你为何又要为他们求情?”
小鱼儿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固然要受惩罚,但他们受的惩罚已够了,他们在“恶人谷”受了二十年活罪后,简直已变成了一群可怜虫,每天都在心惊胆战,东窜西逃,又像是一群丧家的野狗,以后怎么敢再去害人呢?”
听到这里,李大嘴忍不住暗暗叹道:“骂得好,实在骂得好,只不过你还是骂得太轻了,我们实在连野狗都不如。”
只听燕南天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怎知他们以后不会再害人了。”
小鱼儿道:“他们入谷之前,曾经收藏了一批珠宝,就为了这批珠宝,他们几乎连命都送掉了,大叔你想,他们若还有害人的勇气,是不是尽可再去抢更多的珠宝来?为什么它要寻找这批珠宝呢?”他叹了气,道:“由此可见,他们的胆子早就寒了,已只不过是一些贪财的老头子,那里还有“十大恶人”的雄风,这种人活著已和死了差不多,大叔你又何必再追杀他们,让他们苟延残喘多活两年又有何妨?”
听到这里,李大嘴已是热泪盈眶,忍不住长叹道:“小鱼儿,我们果然全都看错你了,我们若能想到你会为我们求情,只怕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话末说完,燕南天和小鱼儿已窜了过来。
小鱼儿失声道:“李大叔,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李大嘴凄然一笑,道:“这只怕就叫做,善恶到头终须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鱼儿道:“别的人呢?”
李大嘴叹道:“死光了,全都死光了。”
小鱼儿讶然道:“是谁杀了他们?”
李大嘴苦笑道:“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能杀得死他们?”
他长叹了一声,道:“燕大侠,我们实在很对不起你,你快杀了我吧。”
燕南天见到他时,本是满面怒容,但此刻却已露出怜悯之色,只是摇了摇头,长叹无语。
李大嘴苦笑道:“我知道我这种人已不值得燕大侠出手了,一个人若活到连他的仇人都认为不值得杀的时侯,他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他忽又哈哈一笑,道:“幸好我已活不长了,这倒是我的运气,否则我非撒泡尿自己淹死不可。”
燕南天叹息了一声,道:“走吧。”
小鱼儿道:“我现在不能走。”
燕南天皱眉道:“你还要等什么?”
小鱼儿垂头道:“我小的时侯,他对我不错,现在他落到这种地步,我怎么能抛下他,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李大嘴大声道:“你用不著可怜我,也用不著报我的恩,我对你根本没什么好处,我将你养大,也只不过是想要你长大出来害人而已。”
小鱼儿笑了笑,道:“无论你们是为了什么,但总算将我养大了,现在我活得既然很有意思,就不能忘记你们的恩情。”

 

 

第一百廿三章、善恶一线

李大嘴听了小鱼儿的话,长叹了一声,喃喃道:“恩情,恩情……“十大恶人”养大的孩子,居然口声声不忘记恩情,看来“十大恶人”早就该改行做别人的保母才是。”
只听一人娇笑道:“不错,我们将来若有了孩子,一定要请你来做奶妈。”
原来苏樱也跟在后面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说话。
李大嘴瞪著她,道:“你们有了孩子,你和谁有了孩子。”
苏樱瞟了小鱼儿一眼,垂下头抿嘴笑道:“现在虽没有,但将来总会有的。”
李大嘴大笑道:“好小子,想不到这条小鱼儿终于还是上了钩,看来你钓鱼的本事倒真不小。”
小鱼儿冷冷道:“她自我陶醉的本事更大。”
苏樱嫣然道:“就算我是自我陶醉好不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反正我若有了孩子你就是他爸爸。”
小鱼儿叹了气,苦著脸道:“我遇见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穷楣了。”
李大嘴拍掌大笑道:“想不到小鱼儿终于也遇见克星了,好姑娘,我真佩服你,你真比我们“十大恶人”加起来还有办法。”他笑著笑著,面上又显出痛苦之色,显然又触动了伤处。
燕南天忽然道:“有恩必报,本是男儿本色,你留在这里也好。”
小鱼儿道:“你老人家呢?”
燕南天沉吟著,道:“我在山顶等你,算来她们想必已找到花无缺了,你也该赶紧去。”
小鱼儿苦笑道:“我既然已答应了你老人家,就算爬,也要爬著去。”
燕南天道:“很好!”他说完了这两个字,就大步走了出去。
李大嘴望著他雄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忍不住长叹道:“这人倒的确乾脆得很,真不愧是条男子汉?”
苏樱嫣然笑道:“我觉得你老人家也不愧是条男子汉。”
李大嘴怔怔,道:“我?”苏樱道:“十大恶人中,也只有你老人家能算是条男子汉,只可惜你老人家的口味和别人不同,否则只怕已成了燕大侠的好朋友。”
李大嘴大笑道:“好,好,好,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说我是男子汉,我死了也总算不冤了,只可惜看不到你养出来的小小鱼儿而已。”
小鱼儿苦笑道:“想不到李大叔也戴不得高帽子的,被人拍了两句马屁,立刻就帮著别人来算计我了。”
李大嘴瞪眼道:“算计你?告诉你,你能得到她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你天大的运气,我若非已死了一大半,不和你争风才怪。”
小鱼儿咧嘴一笑,道:“说不定我的味以后也会变得和李大叔一样,半夜将她吃下肚子里。”
李大嘴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似乎再也不愿听到别人提起这件事。
小鱼儿是多么聪明的人,察言观色,立刻改口道:“苏樱,你若真想李大叔做你儿子的奶妈,就该赶快替李大叔治好这伤势。”
李大嘴怔了怔,道:“你要她为我治伤?”
小鱼儿笑道:“李大叔还不知道么?这丫头除了会自我陶醉之外,替人治病的本事也蛮不错的。”
李大嘴忽然大笑道:“我本还以为你真是个聪明人,谁知你却是个笨蛋。”
小鱼儿道:“你……你难道不愿让她……”李大嘴抢著道:“我问你?你看我几时充过英雄?装过好汉?”他摇了摇头,自己接著道:“没有,从来也没有,我一向是个很怕死的人,若是这伤还能治,我只怕早已跪下来求她了。”
苏樱柔声道:“你老人家至少该让我看看。”李大嘴瞪眼道:“看什么?我自己伤得有多重我自己难道不知道?你以为我也是个笨蛋?”小鱼儿和苏樱对望一眼,已知道他这是存心不想再活了,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里已有了打算。
李大嘴忽又笑道:“你若真认为欠我的情非还不可,倒有个法子报答我。”
小鱼儿道:“什么法子?”
李大嘴笑道:“我现在已饿得头都晕了,你想法子请我好好吃一顿吧,听说黄泉路上连家饭馆都没有,若要我一路饿著去见阎王,那滋味可不好受。”
小鱼儿怔了半晌,摸著头笑道:“这地方人肉倒真不好找,我看只有请李大叔将就些,从我大腿上弄一块肉去当点心吧。”
李大嘴又瞪眼道:“人肉?谁说要你请我吃人肉?”
小鱼儿道:“你……你不吃人肉?”李大嘴道:“人肉就算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我吃了几十年,也早该吃腻了。”
他往地下重重啐了一口,道:“老实说,我现在一想起人肉就想吐。”
小鱼儿这才真的怔住了。
李大嘴笑了笑,又道:“你以为我真的很喜欢吃人肉么?老实告诉你,我吃人肉,只不过是为了吓唬人而已。”
小鱼儿道:“吓唬人?”
李大嘴道:“你可知道屠娇娇、哈哈儿他们为什么总是对我存著三分畏惧之心?那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我吃人!吃人的人总是能令人害怕的。”
小鱼儿摸著脑袋,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李大嘴忽又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为恶?还是为善?那分际实在微妙得很,我之所以成为“十大恶人”也只不过是一念闲事。”
他笑著问道:“你们可猜得出我怎会成为“十大恶人”的么?”
小鱼儿只有摇头道:“我猜不出。”
李大嘴目光凝注著远方的黑暗,缓缓道:“我从小就好吃,连广东人不敢吃的东西,我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人肉,总是想□人肉是什么滋味。”
他笑了笑,接著道:“我不去想这件事也倒好了,越想越觉得好奇,有天我杀了个人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将他的肉煮来吃了,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而已,虽然比马肉嫩些,但却比马肉还要酸,非多加葱姜作料不可。”
小鱼儿忍不住问道:“人肉的滋味既然并不高明,你为什么还要吃呢?”李大嘴道; “我正在吃人的时候,忽然被个人撞见了,这人本是我的对头,武功比我还高些,但他瞧见我吃人,立刻就吓得面色如土,掉头就走,以后见到我,也立刻落荒而逃,连架都不敢和我打了。”
他又笑了笑,道:“我这才知道吃人原来能令人害怕的,自从发现了这道理后,我才忽然变得欢喜吃人起来。”
小鱼儿道:“难道你……你喜欢别人怕你?”
李大嘴道:“世上的人有许多种类,有的人特别讨人喜欢,有的人特别讨人厌,我既不能讨人欢喜,也不愿令人讨厌,就只有要人害怕。”
他笑著接道:“能要别人害怕,倒也蛮不错,所以我也不觉得人肉酸了。”
小鱼儿听得目瞪呆,只有苦笑,只有叹息。
他本想问:“你为什么连自己老婆的肉都要吃呢?”但他并没有问出来,因为他已不愿再让李大嘴伤心。
李大嘴道:“这些年来,我总是一个人偷偷去烧些猪肉来解馋,但却不敢被别人看到,就好像和尚偷吃荤一样,越是偷著吃,越觉得好吃。”
他大笑著接著道:“但现在我再也不必偷著吃了,你们快好好请我吃一顿红烧蹄膀吧,要肉肥皮厚,咬一口就沿著嘴直流油。”
小镇上没有山珍海味,但红烧蹄膀总是少不了的。三斤重的蹄膀,李大嘴竟一口气吃了两个,幸好他们是在客栈里开了间屋子关起门来吃的,否则别人只怕要以为他们是饿死鬼投胎。
吃到一半,小鱼儿将苏樱借故拉了出去,悄悄问道:“你扶他进来的时候,已查过他的伤势了么?”
苏樱叹道:“他伤的实在不轻,肋骨就至少断了十根,别的地方还有五处硬伤,若非他身子硬朗,早就被打死了。”
小鱼儿道:“我只问你现在还有没有救?”
苏樱道:“若是他肯听我的话,好生调养,我负责可以救他,只怕……”她长长叹了口气,接著道:“他自己若已不想活了,那么就谁也无法救得了他。”
小鱼儿咬著嘴唇,道:“我真不懂,他本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为什么会忽然想死呢?”
苏樱幽幽道:“一个人到了将死的时候,就会回忆起他一生中的所作所为,这种时候还能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的人,世上并不多。”
小鱼儿叹道:“不错,他一定是对自己这一生中所做的事很后悔,所以想以死解脱,以死忏悔。”
苏樱黯然道:“到了这种时候,一个人若能将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已经很难得了,所以我才说他不愧是条男子汉。”
就在这时,突见一个人在小院外的墙角后鬼鬼祟祟的向他们窥望,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缓缓道:“李大叔对我不错,他变成这样子,我的脾气自然不好,一心只想找个人来出气,现在总算被我找著了。”他嘴里说著话,忽然飞身掠了过去,躲在墙角后的那人显然吃了一 □,但却并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躬身笑道:“我早就知道鱼兄吉人天相,无论遇著什么灾难,都必能逢凶化吉,如今见到贤伉俪果然已安全脱险,实在高兴得很。”
小鱼儿矢笑道:“你这兔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善颂善祷起来了。”原来这人竟是胡药师,小鱼儿想找个人出气的,听到他马屁拍得刮刮响,火气又发不出来了”胡药师道:“自从那日承蒙贤伉俪放给在下一条生路后,在下时时刻刻想找贤伉俪拜谢大恩,今日总算是天从人愿。”
小鱼儿道:“既然如此,你见到我们,为何不过来?反而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干什么!”他忽又顿住道:“那位铁萍姑铁姑娘呢?”胡药师似乎怔了怔,讷讷道:“我……我不大清楚。”
小鱼儿皱眉道:“你们两人本是一齐逃出去的,你不清楚谁清楚!”
胡药师垂下头,结结巴巴的陪著笑道:“她……她好像也在附近,可是……可是……” 小鱼儿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快老老实实说出来吧,就凭你也想在我面前玩花样,简直是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胡药师脸色都变了,急得更说不出话来。
苏樱柔声道:“有话好说,你何必对人家这么凶呢!”
小鱼儿叫了起来,道:“你还说我凶,这小子若是没有做亏心事,怎么怕成这副样子,我看他说不定已将人家那位大姑娘给卖了。”
胡药师苦著脸道:“她……她只叫我来将两位拖住片刻,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道:“是她叫你来将我们拖住的!”
胡药师道:“不错。”
小鱼儿又怒道:“放屁,我不相信,你和铁萍姑八竿子打不到一齐去,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苏樱眨著眼道:“你怎知道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齐去,说不定他们……”小鱼儿忽又大声道:“那么,她为什么要叫他来拖住我们呢?她想瞒著我们干什么!”
苏樱咬著嘴唇,缓缓道:“你想,她会不会和李大叔有什么关系?”
小鱼儿道:“他们又会有什么关系?”
苏樱道:“李大叔以前的夫人,不也是姓铁么?”
小鱼儿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以前铁萍姑只要一听到“恶人谷”,一听到“李大嘴”这名字,神情就立刻改变了。他又想起铁萍姑曾经向他探问过“恶人谷”的途径,似乎想到恶人谷去,她到恶人谷莫非就是为了去找李大嘴?想到这里,小鱼儿什么话都不再说,跳起来就住院子里跑,还末跑到门外,已听到一阵啜泣声音自他们那屋子里传了出来。
小鱼儿一听就知道这赫然正是铁萍姑的哭声。他立刻冲了进去,只见李大嘴木然坐在椅子上,满面都是凄惨痛苦之色,铁萍姑却已哭倒在他身旁,手里还握著把尖刀,只不过此时她手指已松开,刀已几乎掉落在她手边。
小鱼儿怔住了,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铁姑娘你难道认得李大叔么!”
铁萍姑已泣不成声,李大嘴惨笑道:“她认得我的时候,你只怕还末出生哩”小鱼儿讶然道:“哦?难道她是……是……”他望了望李大嘴,又望了望铁萍姑,下面的话实在说不出来,因为说出来后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李大嘴却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她就是我的女儿。”
小鱼儿这才真的呆住了。
他本想问:“你不是已将自己的女儿和老婆一齐吃了么?”但此时此刻,他又怎么能问得出这种话来。
李大嘴却已看出他的心意,叹道:“普天之下,都以为李大嘴已将自己的老婆和女儿一齐吃了,二十年来,我也从末否认,直到今天……唉,今天我已不能不将此事的真象说出来,否则我只怕连做鬼都不甘心。”
他语声中竟充满了悲愤之意,像是在承受著很大的冤屈,忍受著满心的悲苦,苏樱悄悄掩上了门,送了杯茶去。
李大嘴道:“铁老英雄爱才如命,将她女儿嫁给了我,希望我能从此洗心革面,我也一直都很感激他老人家的好意,可是……可是……”他咬了咬牙?接著道:“可是她女儿却对我恨之入骨,认为我辱没了她,竟在暗中和她的师弟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我知道了这件事后,心里自然是又恨又恼,但念在铁老英雄对我的恩情,我还希望她能从此改过,只要他们不再暗中做那荀且之事,我也不愿将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宣扬出去。”
他嘴角的肌肉不住颤抖,咬紧了牙齿,接著道:“谁知她非但不听我的良言,反而骂我是个活乌龟,叫我莫要管她的事,我一怒之下,才置之于死地,又将她活活煮来吃了,以泄我心头之恨!”
苏樱动容道:“此事既有这么段曲折,你老人家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出来呢?”李大嘴道:“这一来是因为我顾念铁老英雄的面子,不忍令他丢脸伤心,二来也是为了我自己的面子。”他惨然一笑,接道:“你们想,江湖中人若知道李大嘴的老婆偷人,我怎么还混得下去,我宁可被人恨之入骨,我也不能让人耻笑于我。”
苏樱垂下头,亦自黯然无语,只因他很了解李大嘴这种人的心情,也很同情他的遭遇。
李大嘴道:“我杀了她后,也自知江湖中已无我容身之处,铁无双必定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所以我只好连夜进入恶人谷,可是……”他瞧了铁萍姑一眼,黯然道:“可是我却不愿叫我的女儿在那种地方长大成人,所以我就将她交托给别人,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小鱼儿忍不住问道:“你将她交托给谁了?”李大嘴恨恨道:“我本以为那人是我的朋友,谁知……唉,我这种人是永远没有朋友的!”
铁萍姑忽然痛哭著道:“那夫妻两人日日夜夜的折磨我,还说我是李大嘴的女儿,是个坏种,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逃了出去。”
李大嘴凄然道:“你能投身于移花宫,也总算你不幸中的大幸了。”
铁萍姑流著泪道:“后来我听人说起李……李……”苏樱柔声道:“你听人说起李大叔的故事,就认为你的母亲和姊妹都已被李大叔吃了,你又因为李大叔受了那么多折磨,所以,你一直在心里恨你自己的父亲,认为他不但害了你的母亲,也害了你一生。”
铁萍姑已哭成个泪人儿,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大嘴黯然道:“所以,她今天就算要来杀我,我也不怪她,因为她……她……”说著说著他也不禁泪流满面。
小鱼儿忽然大声道:“今天你们父女团聚,误会又已澄清,大家本该高高兴兴的庆祝一番才是,怎会反而哭哭啼啼的呢?”
李大嘴忽然一拍桌子,也大声道:“小鱼儿说得是,今天大家都应该开心些,谁也不许再流泪了。”
胡药师逡巡著走过去,似乎想替她擦擦眼泪。
谁知铁萍姑又板起了脸,道:“谁要你来,站开些!”胡药师脸红了红,果然又逡巡著站在一边。
小鱼儿和苏樱相见一笑,苏樱道:“看来今天只怕是喜上加喜,要双喜临门了。”
李大嘴瞧了瞧胡药师,又瞧了瞧他女儿,道:“这位是……”胡药师红著脸垂首道: “晚辈姓胡,叫胡药师。”
李大嘴喃喃道:“胡药师,莫非是十二星相中的“捣药师”么?”胡药师道:“晚辈正是。”
李大嘴仰首大笑道:“想不到“十二星相二见做了我的晚辈,看来有个漂亮女儿真是蛮不错的。”
铁萍姑虽然红著脸垂下头,却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意。但胡药师却只敢远远的站著偷偷的瞧。
苏樱悄声道:“胆子放大些,没关系,什么事都有我帮你的忙。”
小鱼儿拍手大笑道:“看来你那几声贤伉俪叫得实在有用,现在却怎地将拍马屁的本事忘了,还不快跪下来叫岳父。”
胡药师红著个脸真的要往下跪了,但铁萍姑的脸一板,他立刻又吓得站了起来,脸都吓得发白。
小鱼儿想到铁萍姑所受的苦难,想到江玉郎对她的负心,此刻也不禁暗暗替她欢喜。
胡药师的年纪虽然大些,但铁萍姑这朵已饱受摧残的鲜花,正需要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细心呵护。年纪大的男人娶了年轻的妻子,总是会爱极生畏的,更绝不会因为铁萍姑不幸的往事而看不起她。
小鱼儿喃喃道:“看来老天爷早已将每个人的因缘都安排好了,而且都安排得那么恰当,根本用不著别人多事操心。”
苏樱悄悄笑道:“不错,他老人家既已安排了让我见到你,你想跑也跑不了的。”
小鱼儿刚瞪起眼睛,只听李大嘴大笑道:“今天我实在太开心了,我平生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样觉得心安理得,也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样愉快,我若能死在这种时候,死在这种地方,也总算不枉我活了这一辈子……”只听他语声渐渐微弱,竟真的就此含笑而去。

第一百廿四章、生死两难

铁萍姑和胡药师已护送著李大嘴遗体走了。临走的时侯,铁萍姑似乎想对小鱼儿说么,但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小鱼儿却知道她是想问问江王郎的下落,而她毕竟还是没有问出来,可见她对江王郎已死了心。
这实在是好几个月来,小鱼儿最大的快事之一。
临走的时候,胡药师似乎也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他也像铁萍姑一样,欲言又止并末说出,小鱼儿也知道他是想问问白夫人的下落,但他并没有问出来,可见他已将一片痴心转到铁萍姑身上。
这也令小鱼儿觉得很开心。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是人生的最大快意事。
小鱼儿面带著微笑,喃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不通这两人怎会要好的,这实在是件怪事。”
苏樱柔声道:“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是在患难中相识的,人的情感,在患难中最易滋生,何况,他们又都是伤心人,同病相怜,也最易生情。”她嫣然一笑,垂著头道:“我和你,岂非也是在患难中才要好的么?”
小鱼儿朝她皱了皱鼻子,道:“你和我要好,但我是不是和你要好,远不一定哩。”
苏樱笑道:“你莫忘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呀!”
小鱼儿笑道:“你少得意,莫忘了你的情敌还没有出现哩,说不定……”他本想逗逗苏樱的,但是提起铁心兰,就想起了花无缺,他心就像是结了个疙瘩,连话都懒得说了。
苏樱的脸色也沈重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叹息著道:“看来你和花无缺的这一战,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小鱼儿也叹了气,道:“嗯。”
苏樱道:“你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拖延。”
小鱼儿道:“嗯。”
他忽又抬起头瞪著苏樱,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苏樱嫣然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甜蜜的笑容刚在脸上掠过,她就又皱起了眉道:
“你想出了法子没有?”
小鱼儿懒洋洋的坐了下来,道:“你放心,我总有法子的。”
苏樱柔声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可是,就算你能想出个此以前更好的法子,又有什么用呢?”
小鱼儿瞪眼道:“谁说没有用?”
苏樱叹道:“这是就算你还能拖下去,但事情迟早还是要解决的,移花宫主绝不会放过你,你看,他们在那山洞里,对你好像已渐渐和善起来,可是一出了那山洞,她们的态度就立刻变了。”
小鱼儿恨恨道:“其实我也早知道她们一定会过河拆桥的。”
苏樱道:“所以你迟早还是难免要和花无缺一战,除非……”苏樱温柔的凝注著他,缓缓道:“除非我们现在就走得远远的,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再也不理任何人。”
小鱼儿沉默了半晌,大声道:“不行,我绝不能逃走,若要我一辈子躲著不敢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况,还有燕大叔……我已答应了他!”
苏樱幽幽叹道:“我也知道你绝不肯这样做的,可是,你和花无缺只要一交上手,就势必要分出死活!是吗?”
小鱼儿目光茫然凝注著远方,喃喃道:“不错,我们只要一交上手,就势必要分个你死我活……”他忽然向苏樱一笑,道:“但我们其中只要有一个人死了,事情就可以解决了,是吗?”
苏樱的身子忽然起了一阵战栗,头声道:“你……你难道能狠下心来杀他?”
小鱼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苏樱黯然道:“我知道你们这一战的胜负,和武功的高低并没有什么关系,问题只在谁能狠得下心来,谁就可以战胜……”他忽然紧紧握住小鱼儿的手,颤声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小鱼儿笑了笑,道:“你求我娶你作老婆?”
苏樱咬著嘴唇,道:“我只求你答应我,莫要让花无缺杀死你,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小鱼儿道:“我若非死不可呢?”
苏樱身子又一震,道:“那么……那么我也只好陪你死……”她目中缓缓流下了两摘眼泪,痴痴的望著小鱼儿道:“但我却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齐好好的活著,活一百年,一千年,我想我们一定会活得非常非常开心的。”小鱼儿望著她,目中也露出了温柔之意!苏樱道:“只要能让你活著,无论叫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小鱼儿道:“若是叫你死呢?”
苏樱道:“若是我死了就能救你,我立刻就去死……”她说得是那么坚决,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但还末说出,小鱼儿就将他拉了过去,柔声道:“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望著窗外的天色,忽又笑道:“我们至少还可以快活一天,为什么要想到死呢?”
一天的时间虽短促,但对相爱的人们来说,这一天中的甜蜜,已足以令他们忘去无数痛苦……深夜。
四山静寂,每个人都似已睡了,在这群山环抱中的庙宇里,人们往往分外能领略得静寂的乐趣。但对花无缺来说,这静寂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来到这里,铁战和他们的朋友们,慕容姊妹和她们的夫婿,移花宫主……花无缺只奇怪为何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也许都不愿打扰花无缺,让他能好好的休息,以应付明晨的恶战,但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他现在只希望有个人陪他说话,但又能去找谁说话呢?他的心事又能向谁倾诉?风吹著窗纸,好像风也在哭泣。
花无缺静静的坐在那里,他在想什么?是在想铁心兰?还是在想小鱼儿?无论他想的是谁,都只有痛苦。
屋子里没有燃灯,桌上还摆著壶他没有喝完的酒,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去拿酒杯,忽然间门轻轻的被推开了,一条致弱的人影幽灵般走了进来。是铁心兰!在黑暗中,她的脸看来是那么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就彷佛有一股火焰正在她心里燃烧著。她的手在颤抖,看来又彷佛十分紧张。这是为了什么?她难道已下了决心要做一件可怕的事!花无缺吃惊的望著她,久久说不出话来。铁心兰轻轻掩上了门,无言地凝注著他。她的眼睛为什么那么亮,亮得那么可怕。
良久良久,花无缺才叹息了一声,道:“你……你有什么事?”铁心兰摇了摇头。
花无缺道:“那么你……你就不该来的。”铁心兰点了点头。
花无缺似已被她目中的火焰所震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刚拿起酒壶,又放下,拿起酒杯来喝,却忘了杯中并没有酒。
突听铁心兰道:“我本来一直希望能将你当做自己的兄长,现在才知道错了,因为我对你的情感,已不是兄妹之情,你我又何必再自己骗自己呢?”这些话她自己似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此刻既已下了决心要说,就一口气说了出来,全没有丝毫犹疑。
但花无缺听了她的话,连酒杯都拿不住了。他从末想到铁心兰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虽然他对铁心兰的情意,和铁心兰对他的情意,两人都很清楚。可是,他认为这是他们心底的秘密,是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他认为直到他们死,这秘密都要被埋在他们心底深处。
铁心兰凝注著他,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幽幽的接著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感,也绝不是兄妹之情,是吗?”她的眼睛是那么亮,亮得可直照入他心里,花无缺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垂下头道:“可是我……我……”铁心兰道:“你不是?还是不敢说?”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也许我只是不能说。”
铁心兰道:“为什么不能?迟早总是要说的,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也免得彼此痛苦。”她用力咬著颤抖的嘴唇,已咬得泌出了血丝。
花无缺道:“有些事永远不说出来,也许此说出来好。”
铁心兰凄然一笑,道:“不错,我本来也不想说出的,可是现在却已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因为现在再不说,就永远没有说的时候了。”
花无缺的心已绞起,他痛苦的责备自己,为什么还不及铁心兰有勇气?这些话,本该是由他说出来的。
铁心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小鱼儿,我本来也觉得我们这样做,就对不起他,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何况,我根本不欠他什么。”
花无缺黯然点了点头,道:“你没有错……”铁心兰道:“你也没有错,老天并没有规定谁一定要爱谁的。”花无缺忽然抬起头望著她,他发现她的眸子比海还深,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
铁心兰道:“明天,你就要和他作生死的决战了,我考虑了很久很久,决心要将我的心事告诉你,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别的事就全都没有关系了。”
花无缺忍不住握起了她的手,颤声道:“我……我……我很感激你,你本来不必对我这么好的。”
铁心兰忽然展颜一笑,道:“我本就应该对你好的,你莫忘了,我们已成了亲,我已是你的妻子。”
花无缺痴痴的望著她,她的手已悄悄移到他的脸上,温柔的抚摸著他那已日渐瘦削的颊……一滴眼泪,滴在她手上,宛如一粒晶莹的珍珠。
然后,泪珠又碎了……风仍在吹著窗纸,但听来已不再像是哭泣了。
花无缺和铁心兰静静的依偎著,这无边的黑暗与静寂,岂非正是上天对情人们的恩赐?爱情是一种奇异的花朵,它并不需要阳光,也不需要雨露,在黑暗中,它反而开放得更美丽。
但窗纸终于渐渐发白,长夜终于已将逝去。
花无缺望著窗外的曙色,黯然无语。他知道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段幸福时光,已随著曙色的来临而结东了T光明,虽然带给别人无穷希望,但现在带给他的,却只有痛苦。
花无缺却凄然笑道:“明天早上,太阳依旧会升起,所有的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铁心兰道:“可是我们呢?”她忽然紧紧抱著花无缺,柔声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总还在一起,比起他来,我们还是幸福的,能活到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了,是不是?”
花无缺心里一阵刺痛,长叹道:“不错,我们实在比他幸福多了,他……”铁心兰道; “他实在是个可怜的人,他这一生中,简直没有享受过丝毫快乐,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到处破人冷淡,被人笑骂,他死了之后,只怕也没有几个人会为他流泪,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坏人……”她语声渐渐哽咽,几乎连话都说不下去。
花无缺垂下头望著铁心兰,小鱼儿这一生中本来至少还有铁心兰全心全意爱他的,但现在铁心兰也垂下了头,道:“我……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花无缺勉强一笑:“我怎么会不答应?”
铁心兰目光茫然凝注著远方,道:“我觉得他现在若死了,实是死难瞑目,所以……” 她忽然收回了目光,深深的凝注著花无缺,一字字道:“我只求你莫要杀死他,无论如何也莫要杀死他?”
在这一刹那间,花无缺全身的血液都似已骤然凝结了起来!他想放声呼喊:“你求我莫要杀他,难道你不知道我若不杀他,就要被他杀死!你为了要他活著,难道不惜让我死?你今天晚上到这里,难道只不过是为了要求我做这件事?”
但花无缺是永远也不会说这种话的,他宁可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伤害别人,更不愿伤害他心爱的人。
他只是苦涩的一笑,道:“你纵然不求我,我也不会杀他的。”
铁心兰凝注著他,目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同情和悲痛,甚至还带著一种自心底发出的崇敬。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
太阳还末升起,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了大地和山峦,晨风中带著种令人振奋的草木香气。
小鱼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喃喃道:“今天,看来一定是好天,在这种天气里,谁会想死呢?”
苏樱依偎在他身边,见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目中又不禁露出了怜惜之意,轻轻抚摸著他的头发,正想找几句话来安慰他。
突听一人沉声道:“高手相争,心乱必败,你既然明白这道理,就该定下心来,要知这一战关系实在太大,你是只许胜,不许败的。”
小鱼儿用不著去看,已知道燕南天来了,只有垂著头道:“是。”
燕南天魁伟的身形,在迷蒙的雾色里看就宛如群山之神,自天而降,他目光灼灼,瞪著小鱼儿道:“你的恩怨都已了结了么?”
小鱼儿道:“是。”他忽又抬起头来,道:“但还有一个人的大恩,我至今末报。”
燕南天道:“谁?”
“就是那位万春流万老伯。”燕南天严厉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暖意,道:“你能有这番心意,已不负他对你的恩情了,但雨露滋润万物,并不是希望万物对他报恩的,只要万物生长繁荣,他已经很满意了。”
小鱼兄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老人家在那里?身子是否安好?”
“你想见他!”
小鱼儿道:“是。”
燕南天淡淡一笑,道:“很好,他也正在等著想看看你……”小鱼儿大喜道:“他老人家就在附近么?”
燕南天道:“他昨天才到的。”
”苏樱也早就想见见这位仁心仁术的一代神医了,只见一个长袍黄冠的道人负手站在一株古松下,羽衣瓢瓢,潇然出尘,神情看来说不出的和平宁静。小鱼儿又惊又喜,早已扑了过去,他本有许许多多话想说的,但一时之间,只觉喉头彷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万春流宁静的面容上也泛起一阵激动之色,两人一别经年,居然还能在此重见,当真有隔世之悲喜。
燕南天也不禁为之唏嘘良久,忽然道:“已将日出,我得走了。”
小鱼儿道:“我……”燕南天道:“你暂时留在这里无妨。”
他沈著脸接著道:“只因你心情还末平静,此时还不适于和人交手。”
万春流道:“但等得太久也不好,等久了也会心乱的。”
燕南天道:“那么我就和他们约定在午时三刻吧!”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已消失在白云飞絮间。
万春流望了望小鱼儿,又望了望苏樱,微笑道:“其实我本也该走开的,但你们以后说话的机会还长,而我……”小鱼儿皱眉道:“你老人家要怎样?”
万春流唏嘘叹道:“除了想看看你之外,红尘间也别无我可留恋之处。”
小鱼儿默然半晌,忽然向苏樱板著脸道:“两个男人在一齐说话,你难道非要在旁边厅著不可?”
苏樱眼珠子一转,道:“那么我就到外面去逛逛也好。”
万春流望著她走远,微笑道:“脱□的野马,看来终于上了辔头了。”
小鱼儿撇了撇嘴,道:“她一辈子也休想管得住我,只有我管她。若不是她这么听我的话,早就一脚将她踢走了。”
万春流笑道:“小鱼儿毕竟还是小鱼儿,尽管心已软了,嘴却还是不肯软的。”
小鱼儿道:“谁说我心已软了?”
万春流道:“她若非已对你很有把握,又怎肯对你千依百顺,她若不知道你以后必定会听她的话,现在又怎肯听你的话?”他微笑著接道:“在这方面,女人远比男人聪明,绝不会吃了亏的。”
小鱼儿笑道:“我不是来向你老人家求教“女人”的。”
万春流道:“我也早已看出你必定有件很秘密的事要来求我,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吧,反正我对你总是无法拒绝的。”他目中充满了笑意,望著小鱼儿道:“你还记得上次你问我要了包臭药,臭得那些人发晕么,这次你又想开谁的玩笑?”
小鱼儿想起那件事,自己也不禁笑了。但他的神情忽又变得严肃,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这次我可不是想求你帮我开玩笑了,而是一件性命交关的大事。”
万春流也从末见过他说话如此严肃,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关系如此重大?”小鱼儿叹了气,道:“我只想……”这两个月以来,苏樱对小鱼儿的了解实在已很深了,女人想要了解她所爱的男人,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平时小鱼儿心里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苏樱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只有这次,她实在猜不透小鱼儿究竟有什么秘密的话要对万春流说。
她本来并不想走得太远的,但想著想著,眼睛忽然一亮,像是忽然下了个很大的决定。于是她就立刻匆匆走上山去。这座山上每个地方,她都很熟悉。
她心里正在想:“移花宫主和花无缺他们已在山上等了两天,他们会住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她心里想的时候,她的眼睛已告诉她了。前面山坳后的林木掩映中,露出红墙一角,她知道那就是昔年颇多灵迹,近年来香火寥落的“玄武宫”了。现在,正有几个人从那边走了出来。
这几人年纪都已很老了,但体轻神健,目光灼灼,显然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其中一人身上还背著一面形状特异而精致的大鼓。还有一个老婆婆牙齿虽已快掉光了,但眼波流动,末语先笑,说起话来居然还带著几分爱娇,想当年必定也是个风流人物。
苏樱并不认得这几人,也想不起当世的武林高手中有谁是随身带著一面大鼓的,她只认得其中一个人。那就是铁心兰。
她发觉铁心兰已没有前几天看来那么憔悴,面上反而似乎有了种奇异的光采,她自然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事令铁心兰改变了的。
她不愿被铁心兰瞧见,正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但铁心兰低垂著头,彷佛心事重重,并没有看到她。
这些人一面说著话,一面走上出去。
铁心兰一行人说的话,苏樱都听不到,只有其中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生像极威猛的老人,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只厅这老人道:“小兰,你还三心二意的干什么,我劝你还是死心塌地的跟著花无缺算了,这小子虽然有些娘娘腔,但勉强总算还能配得上你。”铁心兰垂著头,也不如说了话没有。
那老人又拍著她的肩头笑道:“小鬼,在老头子面前还装什么佯,昨天晚上你到那里去了,你以为做爸爸的真老糊涂了么?”铁心兰还是没有说话,脸却飞红了起来。
那老婆婆就笑著道:“也没有看见做爸爸的居然开女儿的玩笑,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那虬髯老人仰天大笑,彷佛甚是得意。
苏樱又惊又喜,开心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听他们说的话,铁心兰和花无缺显然又加了几分亲密,而且铁心兰的爹居然也鼓励她嫁花无缺,这实在是苏樱听了最开心的事。
其实天下做父母的全没有什么两样,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可靠的人,她以后若有个女儿也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移花宫主”的传人,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嫁给“恶人谷”中长大的孩子。
只听那老人又笑著道:“你既然已决心跟定花无缺了,还愁眉苦脸干什么,等到这场架打完,我就替你们成亲,你也用不著担心夜长梦多了。”
那老婆婆也笑道:“未来的老公就要跟人打架,她怎么会不担心呢?若换了是我,只怕早就先想法子去将那……那条小鱼弄死了。”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谁能娶到你,倒实是得了个贤内助。”
老婆婆道:“是呀,只可惜你们都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另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道:“依我看,花无缺这孩子精气内□,无论内外功都已登堂入室,显然先天既足,后天又有名师传授,那江小鱼年龄若和他差不多,武功绝对无法练到这种地步,这一战他绝无败理,你们根本就用不著为他担心的。”
但苏樱却开始担心起来,她本来觉得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并不在武功之强弱。而现在,她却越想越觉得这种想法并非绝对正确,小鱼儿的武功若根本就不是花无缺的敌手,那么他就算能狠下心来也没有用,主要的关键还是在花无缺是否能狠下心来向小鱼儿出手。他们两人若是斗智,小鱼儿固然稳操左券,但两人硬碰硬的动起手来,小鱼儿实在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她若想小鱼儿胜得这一战,不但要叫小鱼儿狠下心来,还要叫花无缺的心狠不下来。但小鱼儿既能狠下心杀花无缺,花无缺凭什么就不能狠心杀小鱼儿,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一个人呢?“花无缺活得好好的,我凭什么认为他会自寻死路呢?他根本就没有理由只为了要让别人活著,就牺牲自己呀。”苏樱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以前只想了事情的一面,从来也没有设身处地的为花无缺想过。
在她眼中,小鱼儿的性命固然此花无缺重要。但在别人眼中呢?在花无缺自己眼中呢?翻来覆去的想著,越想心情越乱:她自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心情从来也没有这样乱过。其实她想来想去,所想的只有一句话。要想小鱼儿活著,就得想法子要花无缺死!死人就不能杀人了!苏樱在一棵树后面,等了很久,就看到慕容家的几个姊妹和她们的姑爷陆陆续续的自玄武宫中走了出来。他们的眼睛有些发红,神情也有些委靡不振,显然这两天都没有睡好,江湖中人讲究的本是“四海为家,随遇而安”。但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早已不能算是 “江湖中人”了。他们就算换了张床也会睡不著的,何况睡在这种冷清清的破庙里。
但他们修饰得仍然很整洁,头发也仍然梳得光可监人,甚至连衣服都还是笔挺的,找不出皱纹来。他们也在议论纷纷,说得很起劲,苏樱用不著听,也知道他们谈论的必是小鱼儿和花无缺的一战。这一战不但已轰动一时,而且必定会流传后世。所以他们不惜吃苦受罪,也舍不得离开。
这群人走上山后,苏樱又等了很久,玄武宫里非但再也没有人出来,而且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花无缺是否还留在玄武宫里?移花宫主是否还在陪著他?苏樱咬了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她想,大战将临,这些人先走出来,也许是要让花无缺安安静静的歇一会儿,所以先上山去等著。现在燕南天既已到了山巅,移花宫主只怕也不会留在这里,她们最少也该让花无缺静静的想一想该如何应战!玄武宫近年香火虽已寥落,但正如一些家道中落的大户人家,虽已穷掉了锅底,气派总算是有的。庙门内的院子里几株古柏高耸入云,阳光虽已升起,但院子里仍是阴森森的瞧不见日色。
苏樱走过静悄悄的院子,走上长阶。大殿中香姻氤氲,“玄武爷”身上的金漆却早已剥落,他座下的龟蛇二将似乎也因为久已不享人间伙食,所以看来有些没精打采的,至于神龛上的长幔更已变得又灰又黄,连本来是什么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十来个道士盘膝端坐在那里,垂脸□目,嘴里念念有辞,也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在骂人。
苏樱从他们身旁走出去,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一样,苏樱本来还想向他们打听消息,但见到他们这样子,也就忍不住了,除了有些脑筋不正常的之外,世上只怕很少有年轻女孩子愿意和道士和尚打交道的。
后院里两排禅房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后院里两排禅房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花无缺难道也走了么?苏樱正在犹疑著,忽然发现片门后的竹林里还有几间房子,想必就是玄武宫的方丈室。慕容家的姑娘们虽然都是“吃鸡要吃腿,住屋要朝南”的人,但在这出“戏”里,花无缺才是“主角”,主角自然要特别优待。她们就算也想住方丈室,但对花无缺少不得也要让三分。
苏樱立刻走了出去,只见方丈室的门是虚掩著的,正随著风晃来晃去,檐下有只蜘蛛正在结网,屋角的蟋蟀正在“咕咕”的叫著,悟桐树上的叶子一片片飘下来打在窗纸上“噗噗”的响。
屋子里却也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苏樱轻轻唤道:“花公子。”
没有人回应。花无缺莫非已走了?而且走的时候远忘记关上门。
但苏樱既已到了这里,无论如何总得进去瞧瞧。她悄悄推开门,只见这方丈室里的陈设也很简陋,此刻一张自木桌子上摆著两壶酒,几样菜。菜好像根本没有动过,酒却不知已喝了多少。
屋角有张云床,床上的被褥竟乱得很,就彷佛有好几个人在上面睡过觉,而且睡像很不老实。花无缺并没有走,还留在屋子里。
但他的一颗心却似早已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他痴痴的站在窗前,呆呆的出著神,像他耳目这么灵敏的人,苏樱走进来,他居然会不知道。日色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比窗纸还白,眼睛里却布满了红丝,神情看来比任何人都委顿。
大战当前,移花宫主为何不想法子让他养足精神呢?难道他们确信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龙击败小鱼儿?还是她们跟本不关心谁胜谁败?她们的目的只是要小鱼儿和花无缺拚命,别的事就全不放在心上了。苏樱觉得很奇怪,但她并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因为她知道绝没有任何人会告诉她。
突听花无缺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中竟不知包含了多少难以向人倾诉的悲伤和痛苦。
他为了什么如此悲伤,难道是为了小鱼儿?苏樱缓缓走过去,在他身旁唤道:“花公子……”这一次花无缺终于听到了。他缓缓转过头,望著苏樱,他虽在看著苏樱,但目光却似望著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苏樱记得他本有一双小鱼儿同样明亮,同样动人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现在竟变得好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完全没有光采,甚至连动都不动,被这么样一双眼睛看著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苏樱被他看得几乎连冷汗都流了出来,她勉强笑了笑道:“花公子难道已不认得我了吗?”
花无缺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是不是来求我莫要杀小鱼儿的?”苏樱怔了怔,还末说话,花无缺已大笑了起来。
他笑声是那么奇怪,那么疯狂,苏樱从末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发出如此可怕的笑声来。正常的人绝不会这么样笑的,苏樱几乎已想逃了。
只听花无缺大笑道:“每个人都来求我莫要杀小鱼儿,为升么没有人去求小鱼儿莫要杀我呢?难道我就该死?”
苏樱道:“这……这恐怕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小鱼儿绝对杀不死你!”
花无缺骤然顿住笑声,道:“他自己呢?他自己知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会让我来了,因为我并不是来求你的。”
花无缺道:“不是?”
苏樱道:“不是。”他也瞪著花无缺,一字字道:“我是来杀你的!”
这次花无缺也怔住了,瞪了苏樱半晌,突又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得了我?你若是真要来杀我,就不该说出来,你若不说出来,也许还有机会。”
苏樱道:“我若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么?”
花无缺道:“你的机会只怕很少。”
苏樱笑了笑,道:“我的机会至少比小鱼儿的大得多,否则我就不会来了。”她忽然转过身,倒了两杯酒,道:“我若和你动手,自然连一分机会都没有,但我们是人,不是野兽,野兽只知道用武力来解决一切事,人却不必。”
花无缺道:“人用什么法子解决?”
苏樱道:“人的法子至少该比野兽文雅些。”
她转回身,指著桌上的两杯酒道:“这两杯酒是我方才倒出来的。”
花无缺道:“我看到了。”
苏樱道:“你只要选一杯喝下去,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花无缺道:“为什么?”苏樱道:“因为我已在其中一杯酒里下了毒,你选的若是有毒的一杯,就是你死,你选的若是没有毒的一杯,就是我死。”他淡淡一笑,道:“这法子岂非很文雅,也很公平么?”花无缺望著桌上的两杯酒,眼角的肌肉不禁抽搐起来。
苏樱道:“你不敢?”花无缺哑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杯?”
苏樱悠然道:“只因为我要和你一决生死,这理由难道还不够么?”
花无缺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拚命?”苏樱道:“你为什么要和小鱼儿拚命?你能和他拚命,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拚命?”
花无缺又怔住了。
苏樱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太没有把握?你是不是只有在明知自己能够战胜对方时才肯和别人决斗?”她冷笑著接道:“但你明知有把握时再和人决斗,那就不叫决斗了,那叫做谋杀!”
花无缺脸色惨变,冷汗一粒粒自鼻尖泌了出来。
苏樱冷笑道:“你若实在不敢,我也没法子勉强你,可是……”花无缺咬了咬牙,终于拿起了一杯酒。
苏樱瞪著他,一字字道:“这杯酒无论是否有毒,都是你自己选的,你总该相信这是场公平的决斗,比世上大多数决斗,都公平得多。”
花无缺忽然也笑了笑,道:“不错,这的确很公平,我……”突听一人大喝道:“这一点也不公平,这杯酒你千万喝不得!”
“砰”的,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却正是小鱼儿。
苏樱失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小鱼儿冷笑道:“我为何来不得?”
他嘴里说著话,已抢过花无缺手里的酒杯,大声道:“我非但要来,而且还要喝这杯酒。”
苏樱变色道:“这杯酒喝不得。”
小鱼儿道:“为何喝不得?”
苏樱道:“这……这杯酒有毒的。”
小鱼儿冷笑道:“原来你知道这杯酒是有毒的。”
苏樱道:“我的酒,我下的毒,我怎会不知道?”
小鱼儿怒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要他喝?”
苏樱道:“这本就是一场生死的搏斗,总有一人喝这杯酒的,他自己运气不好,选了这一杯,又怎能怪我?”
他瞪著花无缺,道:“但我并没有要你选这杯,是么?”花无缺只有点了点头,他纵然不怕死,但想到自己方才已无异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掌心也不觉泌出了冷汗。
小鱼儿望著杯中的酒,冷笑著道:“我知道你没有要他选这杯,但他选那杯也是一样的。”
苏樱道:“为什么?”
小鱼儿大吼道:“因为两杯酒中都有毒,这种花样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他无论选那杯,喝了都是死,你根本不必喝另一杯的。”
苏樱望著他,目中似已将流下泪来。
小鱼儿摇著头道:“花无缺呀花无缺,你的毛病就是太信任女人了!……”苏樱幽幽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小鱼儿呀小鱼儿,你的毛病就是太不信任女人了。”她忽然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花无缺脸色变了变,嗄声道:“你……你错怪了她,这杯毒酒我还是应该喝下去。”
小鱼儿道:“为什么!”
花无缺大声道:“这既然是很公平的决斗,我既然败了,死而无怨!”
苏樱叹道:“你实在是个君子,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小鱼儿忽然又大笑起来,道:“不错,他是君子,我却不是君子,所以我才知道你的花样。”
花无缺怒道:“你怎么能如此说她,她已将那杯酒喝下去了!”
小鱼儿大笑道:“她自然可以喝下去,因为毒本是她下的,她早已服下了解药,这么简单的花样你难道都不明白么?”
花无缺望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苏樱也望著他,良久良久,才喃喃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实在太聪明了!”他凄然一笑,接著道:“但无论如何,我总是为了你,你实在不该如此对我的。”
小鱼儿又吼了起来,道:“你还想我对你怎样?你以为害死了花无缺,我就会感激你吗?”
苏樱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感激我,因为你们都是英雄,英雄是不愿暗算别人的,英雄要杀人,就得自己杀!”说著说著,她目中已流下泪来。但她立刻擦乾了眼泪,接著道: “我只问你,就算我是在用计害人,和你们又有什么不同?”
小鱼儿吼道:“当然不同,我们至少比你光明正大些!”
苏樱冷笑道:“光明正大?你们明知对方不是你的敌手?还要和他决斗,这难道就很公平?很光明正大吗?难道只有用刀用枪杀人才算公平,才算光明正大.你们为什么不学狗一样去用嘴咬呢?那岂非更光明正大得多。”
她指著小鱼儿道:“何况,我杀人至少还有目的,我是为了你,一个女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丢脸,而你们呢?”她厉声道:“你们马上就要拚命了,不是你杀死他,就是他杀死你,你们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们只不过是在狗咬狗,而且是两条疯狗。”
小鱼儿竟被骂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也说不出来,被人骂得哑口无言,这还是是他平生第一次。花无缺站在那里,更是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苏樱嘶声道:“找是个阴险狠毒的女人,你是个大英雄,从此之悛,我再也不想高攀你了,你们谁死谁活,也和我完全无关……”她语声渐渐哽咽,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掩面奔出。
她没有回头。一个人的心若已碎了,就永远不会回头了。
悟桐树上的叶子,一片片打在窗纸上,墙角的蟋蟀,还不时在一声声叫著,檐下的蛛网,却已被风吹断了。蛛丝断了,很快还会再结起来,蜘蛛是永远不会灰心的,但情丝若断了,是否也能很快就结起来呢?人是否也有蜘蛛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小鱼儿和花无缺面面相对,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花无缺才叹了气,道:“你为何要那么样对她?”
小鱼儿又沈默了很久,喃喃道;”看来你和找的确有很多不同的。”
花无缺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完全相同的。”
小鱼儿道:“她为了我找人拚命!我却骂得她狗血淋头,她要杀你.你却反而帮她说话,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苦笑著道:“所以你永远是君子,我却永远只是个……”花无缺打断了他的话,道: “你为何总是要看轻你自己,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君子,否则你又怎会为了我而伤害她?”他叹息道:“除了你之外,我还想不出还有谁肯为了自己的敌人而伤害自己的情人。”
小鱼儿忽然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花无缺道:“为了你自己?”
小鱼儿道:“不错,为了我自己……”他慢慢的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次,目中闪动著一种令人难测的光,这使也看起来像是忽然变成了个很深沉的人.花无缺每次看到他目中露出这种光芒来,就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人要倒楣,但这次他的对象是谁?小鱼儿已缓缓接道: “因为找若让你现在就死在别人手上,我不但会遗憾终生,而且恐怕难免会痛苦一辈子。”
花无缺动容道:“为什么?”小鱼儿道:”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突听一人道:“因为他也要亲手杀死你!”这是邀月宫主的声音,但却比以前更冷漠。
她的睑也变了,虽然依旧和以前同样苍白冷酷,但脸上却多了种晶莹柔润的光。她的脸以前若是冰,现在就是玉。
小鱼儿望著她长长叹了气,道:“才两三天不见,你看来居然又年轻了许多,看来天下的美女那该练你那”明玉功”才是。”邀月宫主只是冷冷瞪著他,也不说话。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将你们救出来之后,你就又不理我了,有时我真想永远被关在那老鼠洞里,那时你多听我的话,对我多客气。”
邀月宫主脸色变了变,道:“你的话说完了么?”
小鱼儿笑道:“说完了,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一次,若不是我,你就算变得再年轻,不出几天还是要被困死在那老鼠洞里。”
从山顶望下去,白云飘渺,长江蜿蜒如带。燕南天孤独的站在山巅最高处,看来是那么寂寞,但他早已学会忍受寂寞,自古以来,无论谁想站在群山最高处,就得先学会如同忍受寂寞,山上并不只他一个人,但每个人都似乎距离他很遥远。山风振起了他衣袂,白云一片片自他眼前飘过。
慕容珊珊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燕大侠虽然绝代英雄但这一生中又几曾享受过什么欢乐?”
慕容珊珊叹道:“看来一个人还是平凡些好。”
慕容双也叹了口气,悠悠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突听一人呼道:“来了,来了。”
慕容双道:“什么人来了?”她转过身,已瞧见白云缭绕间出现了小鱼儿和花无缺的身影。
山风更急,天色却渐渐黯了。
苏樱茫然走著,也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已走到那里?她只恨不能有一阵霹雳击下,将她整个人都震得四分五裂,一片片被风吹走,吹到天涯海角,吹得越远越好。她又恨不得小鱼儿会忽然赶来,跪在她脚下,求她宽恕,求她原谅,而且发誓以后永远再不离开她。
但小鱼儿并没有来,霹雳也没有击下。杯中的苦酒还满著,她也不知到何时才能喝光。
从铁心兰站著的地方,可以看得到小鱼儿,也可以看得到花无缺,她看到花无缺目光中的痛苦之色,自己的心也碎了。小鱼儿却仍然在笑著,彷佛一点也不担心,他难道早已算准花无缺会杀他?还是他已有对付花无缺的把握?铁心兰咬著嘴唇,咬得出血,血是咸的,心却是苦的,但她的苦心又有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