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古龙
第四十一章、破东瀛一刀

小公主仰首而望,没有说话。
宝玉本也不望她说话的,语声微顿,便又接道:
“他如此做法,抢先超到这里,仿佛是要截断我与火魔神的联络,他下手之后,又将此地布置得毫无异状,显见乃是要费在此苦候,他便可有时间行事,幸得他时间仓促,未及将那两具尸身运出,又幸得有这条花狗……”
小公主忽然截口道:
“他如此做法,是为了什么?”
宝玉沉吟道:
“他抢先超到这里,杀了这两人,想必也是将这两人身上那封密柬夺去,又抬先一步,赶往下一站了。”
小公主冷笑道:
“天才儿童,你还有何说么?”
宝玉道:
“他对我似乎并无恶意,是以细不与我正面接触,他如此做法,似乎只是为了要阻止我为火魔神做事。”
突然抬头,接道:
“是么?”
小公主目光一亮,道:
“你说到现在,总算才有些意思了,但……但他为何要百般阻止于你?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宝玉道:
“这其中可能有两个缘故,第一……他是火魔神之仇家,自不愿有任何相助火魔神的出手。”
小公主颔首道:
“第二个呢?”
宝玉道:
“第二……此人也可能是为了不愿我为此消耗体力,好留着与白衣人一战,是以才百般阻止于我……”
语声微顿,缓缓接道:
“此人如此行事,若算是为了这第二个缘故,那么他究竟是谁,我便可隐约猜出一些端倪了。”
小公主立刻睁大眼晴,道:
“你说是谁?”
宝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在这本该垂首丧气的时候,他却反而微笑了起来,这笑容中虽然大有深意,大有文章。
小公主自然奇怪,但她也知道宝玉既然不说,她是再也休想问得出来的了,索性赌气扭转了头,睬也不睬他。
铁娃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大声道:
“我不管这人是谁,也不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这样的事来,我只要问大哥,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要往哪里走?”
宝玉道:
“咱们只有等着。”
铁娃着急道:
“等着?等到什么时候?”
宝玉微笑道:
“你着急什么?着急的该是别人呀?现在是别人有求于咱们,又不是咱们求他,反正咱们去不去白水宫,都没什么关系。”
他口中对铁娃说话,眼睛却在瞧着小公主。
小公主似乎全没瞧他一眼,口中却道:
“你瞧我作甚?瞧我也没用。”
宝玉道:
“这倒怪了,你末瞧我,怎知我在瞧你?”
小公主默然半晌,突然跺着脚,扭转头,娇嗔道:
“不错,我是在瞧你,我虽然扭着头,故意装着不睬你,其实却在偷偷的瞧你,瞧你这个大美人儿。”宝玉笑道:“过奖,过奖。”
小公主道:
“但你却也莫要得意,你若以为我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你就错了,老实告诉你,此刻该往那里走,我完全不知道。”
宝玉道:
“你真的不知道?”
小公主道:
“五行宫究竟在哪里?这本是江湖中一个极大的秘密,江湖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五行宫,但去过五行宫的有几个?”
宝玉道:
“这……这倒是连一个都未听说过。”
小公主道:
“火魔神此番不肯一次说出路途,既非故弄玄虚,更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只是生伯你知道那地方后,将秘密泄露出去。”
宝玉道:
“不错,这我已猜到了。”
小公主道:
“但你要到五行宫去的事,却已非秘密,江湖中便有人算定了火魔神必定要指点你路途,所以就用尽各种手段,将传讯于你的人掳去,为的也不过是要逼他们说出‘五行宫’的所在之地,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要拦阻于你。”
宝玉道:
“是的,是要拦阻于我.”
小公主道:“你定要说那人是为了要拦阻于你?”
宝玉道:
“不错,那人若只是为了要知道五行宫的所在之地,便不妨在后面悄悄跟踪着我。又何苦花那么大气力?又何苦定要抢在我前面?”
小公主眼波流转,缓缓点头道.
“这话也不错……”
铁娃突然大声道:
“奇怪!奇怪!”
小公主道:
“你这呆子,又在奇怪什么?”
铁娃道:
“你们说来说去,说得好像人人都巴结着要想去五行宫似的,但那五行宫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别人为什么要去?”
小公主道:
“五行宫非但全不好玩,而且纵然有人能去了,也休想能活着回来,但别人还是抢着要去,这……”
她眼角瞟了瞟宝玉,接道:
“这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宝玉道:
“五行魔宫中之青木主人,昔日本是天下绿林之盟主,积年所得的财宝,数目必定十分惊人。”
小公主道:
“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宝玉沉吟半晌道:
“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金河王手下的黄金魔女们,一个个都是绝世的美女,而且还……还……”
而且还怎么,他竞说不下去了,只因那“黄金魔女”们非但俱都年貌美,躯体购娜,而且还都有一身媚骨,一身媚术,“一经交接,欲仙欲死,这就是江湖中人对她们的传说。在小公主面前,这种话宝玉自然说不出口。他虽末说出,小公主脸却已红了,轻轻啐道:
“不想你踏入江湖还没多久,江湖中的鬼名堂,你却已知道了不少,原来你……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宝玉道:“这……这我是听人说的,你既然问……”
小公主道:
“好了!好了!算你又说对了,江湖中的确有些人别的胆子没有,色胆却不小,但…… 但还有呢?”宝玉道:“有财有色,这还不够么?”
小公主道:
“哼!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知道这‘财、色’两宇所能吸弓I的不过只是江湖中下三流的角色而已,稍为高明一点的角色,又怎会为了这几两银子,几堆死肉去花这么大的心思?”
宝玉道:
“他们却又为的是什么?”
小公主冷笑道:
“你难道就未听说过,戌土宫主人,昔年本是风雅之士,戌土宫收藏的名画古董,无一不是精品,而火魔神炼制火药之术,更是天下无双,这两样东西连皇帝老儿都曾为之动心,只可惜皇帝大内中养着的那一群御用武士们,听见‘五行宫’三字,头就疼了,哪里还敢动手?”
宝玉笑道:
“不错,珠宝美女,究竟还都是人间易得之物,的确比不上成土宫的珍藏,更比不上火魔神的秘术。”
小公主道:
“但真正的尖顶人物,看上的不还是这些。”
宝玉奇道:
“那又是什么?”
小公主道:
“他们看上的,是你的丈母娘。”
宝玉更奇道:
“我的丈母娘……哦!你是说水……水……”
小公主冷笑道:
“你本是水天姬的小丈夫,你莫非忘了么?”
宝玉苦笑道:
“我……这……”
铁娃却已拍掌笑道:
“对了!对了!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我大哥和我相见的头一天,像是就跟我说过这件事。”
宝玉虽早已在瞪着他,但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小公主冷冷道:
“看来你这是忘不了的,水天姬既然是你的大妻子,白水宫主人自然便是你的丈母娘了。”
宝玉苦笑道:
“这又怎样?”
小公主道:
“看来你当真是孤陋寡闻,竞连你丈母娘的事都不知道,告诉你,位那丈母娘,昔年本是天下第一美女,武林中当真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能对他们笑一笑,叫他们去死都是心甘情愿的。”
宝玉道:“但……但现在……”小公主道:
“你是说她现在已老了,是么?”
她不等宝玉答话,便又接道:
“你错了,她现在还:是一点也不老,反而比十几年前更迷人,再加上她这十几年来,从未在江湖中露过脸,于是江湖中就更觉得她神秘,更有吸引之力……江湖中拚了命想见她一面的,当真不知有多少。”
宝玉唯有长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铁娃忽然道:
“好!就算那五行宫所在之地隐密得不得了,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但你……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小公主道:
“我也不知道。”
铁娃道:
“我不信,你明明也是自五行宫出来的,怎会不知道?”
小公主默然半晌,悠悠道:
五花紫骝马,香云宝盖车,珠帘重重密,不见帘外路。”
铁娃瞪大了眼睛,道: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宝玉叹道:
“她是说她出宫之时,一路都在坐车,车帘重重,她根本瞧不见路,所以她也不知道五行宫究竟在何处?”
铁娃道:
“哦!原来他们连你都不放心。”
小公主昂起了首,大声道:
“他们怎会不放心我,他们只是怕我走路累着,所以特地准备了舒服的马车给我坐,那种车呀……哼!你一辈子都没坐过。”
铁娃大笑道:
“你嘴巴虽硬,心里想必还是知道的,人家表面上虽是对你好,其实,根本还是拿你当外人,连路都不让你知道,你还为他们卖什么命?”
他说的话,每旬都平常得很,但最平常,最简单的话,往往也就是最直接,最尖锐的话。
这傻头傻脑的莽汉,几句话竞将千灵百巧的小公主说得呆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铁娃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铁娃喃喃道:
“如此说来,咱们当真只有在这里等着了,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大哥,你倒是想个法子呀!”
宝玉道:
“这……”
突然,也不知从那里传来一声轻咳,这咳嗽的声音又轻又短,但不知怎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咳嗽的声音本来平常的很,但又不知怎地,这平平常常的一声咳嗽里,竞似包含着许许多多极不平常的意昧,像是示警,又像是挑战!
宝玉语声立时断了,小公主眼睛射出了光。
铁娃道:
“什么人咳嗽?”
门外,远处,有人道…
“方少侠可是在这里?”
铁娃喜道:
“来了来了!不用等了。”
抢先冲了出去,只瞧见——
门外,远处,林木阴暗中,卓立着一条人影。
这人影枪一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由头顶到指尖,全无丝毫动弹,林木的阴影,浓浓地笼罩着他,既瞧不见他面目,更瞧不清他表情。
但不知怎地,在这模模糊糊,蒙蒙胧胧,动也不动的人影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杀气,浓重的杀气!就连铁娃这样的人,瞧见这人影也顿住了脚,被那浓重的杀气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极深,大地极静。
风中叶,叶的飘动,以及星光虫声……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全都似在这杀气中凝结了。
这是不平凡的杀气!
不平凡的杀气,自然必定是自不平凡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宝玉沉声道:
“你是谁?”
那人面上射出了一丝光,是目光——他直到此刻,才睁开眼睛,但却还是没有动,没有说话。
那条黄犬已被这突来的异样沉默显得全身耸立了起来——耸立着耳,耸立着尾,像是旗杆一样。
目光一闪,黄犬突然狂吠,狂吠着冲了过去。
宝玉失声道:
“狗儿,站住!”
但是他话还未说出,眼前有白光一闪,黄犬已血琳淋地分成两半了,只留下那凄厉的吠声,凄厉舱残尸,飘渺在木时间。
杀气!无论大畜,都不能撄其锋!
铁娃呆了,心里虽然想骂这人怎地连狗都要杀,但嘴里他舌头竞似有些硬了,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黑暗人影的手掌中,已多了一柄长刀。
这与其说是刀,例不如说是一柄长剑,由刀柄,至刀尖,笔直如天,全没有一丝一毫曲度。
但这还是刀。
刀是单锋,并非双刃。
宝玉目光凝注这柄刀,目中射出了敌忾之光。
他凝注良久,方自沉声道:“好刀!”
那人道:
“好刀!”
宝玉道:
“五虎断门彭家刀,刀身略宽,山西太行快刀丁,刀身略短,除此以外,刀身均有曲度。”
那人道:
“不错!”
宝玉道:
“此刀非中土所有。”
那人道:
“此刀并非中士所有。”
宝玉眉梢一阵颤动,厉声道:“此刀来自东瀛。”
那人道:
“此刀来自东赢。”
宝玉大喝一声,道:朋友是谁?”
那人纵声而笑,缕步而出。
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紧身黑衣,头戴黑布罩,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目光虽闪烁生光,但眼睛并末完全睁开。
宝玉再次喝问,道:朋友究竟是谁?”
那人长笑道:
“既非新交,亦非敌友,问我姓名,你也不识。”
宝玉道:
“你来此有何见教?”
那人笑声突顿,一字字缓道:
“东瀛放友,托某家带来一刀,奉赠阁下。”
宝玉耸然道:
“白衣人?”
黑衣人道:
“不错,就是他!”
夜更深,大地更静,杀气也更重。
这非凡的杀气,也许并非是自这黑衣人身上发出来的,只因他此刻已是那东海白衣人的使者。
他的人虽平凡,刀虽平凡,但这柄刀上带着有白衣人的一招,于是刀上便有了惊人的杀气。
这杀气原来是自这柄刀上发出来的。
刀上带着的,必定是锐不可当,惊天动地,足以震慑江湖的一招!此刻,这柄刀,刀尖正斜斜指向方宝玉。
但方宝玉面上,却连方才现出的那一点惊悸之色都没有了,目光变得异常的澄清,面色更是出才的平静。
他目光凝注着那柄刀,铁娃与小公主却凝注着他。
小公主凝注着方宝玉,面色竞也变了,那种狡黠的讥讽,聪慧的轻慢之色,此刻竞变得十分沉重。
一种混合着敬畏、赞美,也包含着嫉恨的沉重。
她眼睛里瞧着的,本是她心目中挚爱着的人,但她却不能忍受她所爱的人比她更强,更聪慧。
只见方宝玉谈淡一笑,道:
“东海白衣人既有一刀交阁下带来,这一刀想必珍贵异常,方某自当拜领,只是,白衣人怎知世上有方宝玉,却令在下不解?”
黑衣人道:
“这一刀并末指明要带给你。”
宝玉笑道:
“如此说来,这莫非是阁下的宠惠?”
黑衣人道:
“这一刀由白衣人赐交,本令我带给中士武林中之最强高手,一年来,我遍历江湖,所会的武林名人,也有不少,但配得上来接这一刀的,我却未曾见着一个,是以这一把刀才会留存至今。”
宝玉道:
“如此说来,这一招江湖中还无人见过?”
黑衣人道:
“非但中土江湖无人见过,普天之下,能识得此招的人,只怕……哼哼!还不会有第三个。”
宝玉道:
“此招乃白衣人自创?”
黑衣人道;
“正是。”
宝玉突然一整面色,躬身一札。
黑衣人冷笑道:
“阁下为何突然多札?莫非是想要我将这一刀再带回去?”
宝玉笑道:
“阁下千里而来,方某怎能要阁下徒劳往返,在下这一札,只是敬助阁下,必是位不世的英雄。”
他语声微顿,不等别人答话,便又接道:
“自衣人既将此等绝招秘术,交给阁下,对阁下想必信任得很,阁下既能被白衣人所重,宝玉又何敢相轻。”
黑衣人道:
“好,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壮士,在下这一刀,能交给阁下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了。”宝玉道:“不敢。”
黑衣人道:
“我也敬你是个英雄,所以还有两句话要告诉你。”
宝玉道:
“但请赐教。”
黑衣人道:
“这一刀虽然锋利无双,但却绝非天衣无缝,白衣人自己,也知此招还有一个破解之法……”
宝玉道:
“哦!如此……”
黑衣人冷冷截口道:
“但你也莫要高兴,此招破绽,微之又微,此招之急,快如雷电,一见刀光,招已临头,你纵是绝世之才,只怕也未必能在那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寻出那唯一破解之法。”
铁娃突然大声道,
“你怎知我大哥不能?”
黑衣人只作不闻,自管接道:
“还有,这一招既出,必见血光,必有命丧,你若不愿接这一招,此刻说出还来得及。”
宝玉微微一笑,道
“在下却之不恭。”
黑衣人道:
“好!
宝玉抱拳道:
“请!”
刹那间,所有的言语、声音,全都寂绝,所有的表情、动作,全都停止,四个人仿佛变成了四尊石像。
宝玉抱拳的手,还未完全放下,左手还停留在“左乳泉穴”的下方,右手也还停留在 “气血囊”之旁。
这两只手到了这里,便突然停止,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只因对方那一招,已呼之欲出,他若有任何一丝移动,都可能造成杀身之祸。
但此刻,这两只手左右相距,约有一尺,只要是稍有武功根基之人,都可看出,这姿势实是空门百露。
小公主暗叹付道:“方宝玉呀方宝玉!你怎敢如此大意?此刻你这架势,全身上下空门至少有三四十处之多,纵是平平凡凡的一招,也可将你击倒,何况……何况这不见的一刀,看来今日你是在劫难逃的下,”
她一面恨不得宝玉快些被人击例,一面又在为宝玉担心——她心意究竟如何?这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铁娃暗喜付道:“我大哥究竟不傀是我大哥,只有他才能摆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势,也只有他才敢摆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势,普天之下,只伯再也没有人能摆得出比这空门再多的架势了,而空门越多,别人就越不知该从何处进击,这岂非和一个空门也没有的架势差不多…… 不,简直比一个空门也没有的架势还高,嘻嘻!哈哈!妙呀!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和小公主两人之间的想法,竟是如此不同,只因他往往能由最简单,最直接的路途去想。
而小公主的思路却太多,太复杂。
小公主委实是“太”聪明了。
这今人室息的静止,直延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铁娃的手脚都已发麻了,但却动也不敢动——连旁观的人都不敢稍有动弹,何况方宝玉。
小公主忖道:“奇怪,这人怎地还不动手?难道他这是故意在折磨宝玉?让宝玉多受些痛苦……难道他明知自己一击之下,宝玉必死,是以不忍出手?”
她越想越复杂——明明简单的事,被她一想,也变得复杂了,只是,她还是比别人强股一筹。
她终于自复杂中想出了结果。
“哦!是了,宝玉这架势委实空门太多,他竞不知道该从哪一处出手,是以一直犹豫不决,呀!这样,痛苦的反而变成他自已了,妙!这倒是真妙。”
突然间,刀光有了移动。
黑衣人双手握刀,身子竞缓缓转动,他以左足作为中心,身子旋然而转,转动得竟是出奇的缓慢。
长刀,随着他身形的转动,划出了个圆弧。
这转动,这圆弧,竟是出奇的优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意为之夺,美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非亲跟见到,谁也难以相信这平平常常的一转,竟会有如此惊人的美,如此摄人的魅力。
四下无声,更无音乐。
但这一转,却仿佛是在曼舞,仿佛是舞中之精粹——哦!是了,静寂,可不本就是音乐中至高的节奏。
这一转,正是踩着天地间至高的节奏,在那无声的韵律中,舞出了天地阎最优美的姿势。
小公主、铁娃都已瞻得痴了。
这一转之后,黑衣人的身子与长刀,便似已化而为一,连接成一个不可破解的整体。
然后,突然间。
刀光颤动,不知怎地,竞已化做一片光幕,闻电殷击向方宝玉——这一刀是击向方宝玉哪一个部位?谁也瞧不出。这是快如白驹过隙的一刹那!
长刀,带起了风声,像是野兽的呼啸——
小公主与铁娃,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只是一闪,刀风、光影,便又奇绩般完全停顿。
方宝玉与黑衣人所站立的地方,已互相换了个部位。
黑衣人掌中长刀高举,方宝玉左掌护胸,右掌却如展翅般向后伸出,两人背对背,仍然石像般站着,谁也不动。
是谁胜了?是谁败了?
静寂又加上悬疑,悬疑的静寂,更令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很短,又似很长。
黑衣人终于吐出口浊重的长气,道:
“好招……”
两个字还未说完,身子软软的倒下。
宝玉胜了!
铁娃大喜呼道:
“大哥胜了……大哥胜了……”
宝玉翻身一掠,掠到黑衣人身前,惶然道:
“阁下怎样了?”
黑衣人纵声惨笑道:
“怎么了?败了……败了……败了”…败了…力
他一连说了四句“败了”,声音越来越是微弱,越来越是悲惨——笑声,也早已完全停顿。
宝玉咬一咬牙,突然撕开了黑衣人的衣襟——星光之下,只见黑衣人坚实的胸膛,竞已塌下了一片。
原来方才两人身形交错时,宝玉右掌反挥,击上了黑衣人的胸膛,这一掌虽无掌印留下,却已使黑衣人胁骨完全碎裂。
这是何等惊人的掌力!
宝玉掺然垂首,道:
“在下失手……这一掌……这一掌太重了!太重了……”他说“太重了”只因他深知这黑衣人已绝无活命之望。
黑衣人却道:
“这……怪不得你。”
宝玉道:
“怪我……是要怪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本不该……”
黑衣人轻叱道:
“咄!这怎能怪你?你明知这本是我逼你不得不如此……本是我逼你施出杀手的……”
语声又渐渐微弱,突然惨笑道:
“其实,这也不是我逼你的,只是那一招逼你的,我岂非早巳说过,这一招施出,必见血光,必有命丧!”
宝玉栗然道:
“你……你莫非早已知道,这一招……”
黑衣人截口道:
“不错,我早已知道,只要这一招施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其阀本就全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道:
“那……你又何苦为了别人之事,以自己性命相搏?”
黑衣人掺笑道:
“白衣人传我此招之前,便已说过,世上若无人能破解此招,我便可以纵横江湖,若有人能破得此招,我便要身殉此招……我考虑许久,终于接受,这本是我心甘情愿,又怪得了谁?”
宝玉惊然良久,黯然道:
“以大好性命,为区区一招殉身,这……这值得么?”
黑衣人道:
“你说值得么?”
宝玉又默然许久,长叹道:
“不错,这一招确足可惊天地而泣鬼神,遗憾的是,这一招的杀气,端的未免太重,唉!若非杀气太重,我便无法破解了。”
这句话,正又包含着武林道中至深至奥的哲理。
黑衣人咀嚼良久,额首道:
“不错,不错……杀气太重,失之过刚,刀风刚锐,必有破隙……”突然大喝一声,接道:
“但世上除了你方宝玉之外,还有谁能破得这一招?”
小公主冷冷道:
“那也未必。”
黑衣人厉声道:
“未必?你可知这一招的来历?”
小公主仰首向天,道:
“难道你知道?”
黑衣人道:
“你可听说过‘少林三绝手’中的‘一怒杀龙手’?你可听说过昔年柳大侠仗以威震江湖的‘盘古一斧开天地?”
小公主道:
“闻得这两招,乃是天下武林中,最最霸道的两招,但……这两招与你那一招又有何关系?”

第四十二章、等白衣人来

黑衣人不答,又自接道:
“你可还听说过,东瀛武功三大流派,北昌具教之‘一流太刀’中,有一招‘迎风一斩’?”
小公主冷冷道:
“我虽末听说,但这一招想来必定就是东瀛武林中,最最威风,最最犀利的一招了,是么?”
黑衣人道:
“正是I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正是自衣人将这三招中之精粹,融而为一……那一招的威力,你末当其锋锐,又怎能想象其万一。”他挣扎着说了这么些话,显然已将体内残存的潜力都已使尽,此刻一停住了嘴,便直是喘气。
他不说话,宝玉和小公主也都不说话了,铁娃更是无话可说,三个人的眼睛,却都在眼睁睁的瞧着他。
宝玉瞧着他被自己打碎的胸骨,神色间颇为惋借、伤感,小公主瞧着他的一双眼睛,神情间似是有些怀疑,似是想发现些什么。
铁娃却在瞧着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样东西,瞧得眼睛都发直了,面上更充满了好奇之色。
这东西本也有些奇怪,骤看像是个装水的水壶,但这水壶上又打着无数个针孔般的小洞。
此刻四下静寂无声,但这水壶般的东西里,却不时有“扑落、扑落”的轻微声音传出。
是什么东西在响?铁娃搜出心思,也猜不出。
突听小公主轻唤一声,道,
“不错,一定是他!”
宝玉道;
“你说什么?谁是他?”
小公主也不答话,却突然弯下腰,一把掀开了这黑衣人的面幕,露出他那张已毫无血色的脸。宝玉失声呼道:
“是你……怎会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一别经年,从无消息的铁金刀!
宝玉虽然早觉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个人,但自从昔年岳阳楼后,便从未见过此人,一时自然想不起他来。
岳阳楼,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宝玉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帘后偷看这“广州卧虎刀”求紫衣人传授武艺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铁金刀,道:
“奇怪么?我竟认得出你。”
铁金刀惨笑道:
“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虽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爷的千金,但却委实想不起姑娘几曾见过在下?”
小公主笑道:
“告诉你,那天铃儿姐姐传给你破解蟠龙钩那招‘干坤破天式’时,我和……他,就是在帘子后见过你了。”
铁金刀叹道:
?不想姑娘至今还记得住。”
小公主道:
“自然记得住,只要被我瞧过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还是认得的。”
横眼瞟了瞟宝玉,冷笑接道:
“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宝玉忍不住问道:
“什么话?”
小公主仰起脸,不再理他,心中却低语:“别人都说我永远不及你,我难道真的不及你么?我迟早总要你死在我手上!”
就为了这句话,什么事都是为了这句话,虽然她若杀了宝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却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纠缠不清,难以分解的两件事,就是爱与恨!
宝玉叹了口气,望着铁金刀,望着这已将死在自已手下的人,新愁旧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苦笑道:
“在下永远不会忘记,铁……铁大侠与那蟠龙……”
铁金刀惨烈一笑,道:
“好教方少侠得知,铁某与那蟠龙钩的事,如今总算已成过去了”
宝玉道:
“过去了?莫非两位已将仇恨化解?”
铁金刀道:
“蟠龙钩终于已死在铁某手下!”
宝玉动容道:
“你……你…,一”
铁金刀闭起眼睛,一字字道:
“铁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杀死了他,却不想自己也死在这一招下,这一招杀了他,也杀了我,这……这……这……岂非好极,若非世上有这一招,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宝玉惨然道:
“原来……原来你是为了一心想胜过蟠龙钩,才接受白衣人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气之争一至于此,他心头不禁竞泛起一般寒意。
铁金刀叹道:
“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
“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外。”
铁金刀道:
“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汕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沉吟道:
“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稗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宝玉与铁金刀的遇会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总觉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铣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
“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
“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
“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
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
这一下,铁娃倒当真果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竞带着只鸟!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 “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
“鸽子飞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
“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
“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
“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嘲声道:
“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
“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
“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小公主皱眉道:
“这是什么话?”
她虽末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
“我临走的时候,白农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通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
“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
“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作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
“你为了要使武林兔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自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
“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自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
“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昧,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
“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终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目光,微微额首,幽幽道:
“不错,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想法往往会改变的,就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他在临死之前,也会做出件好事来。”
铁娃一直呆呆的听着,此刻突然反手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跟泪瞬即流了下来,大声道:
“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扑地跪倒在宝玉面前,嘶声道:
“大哥,铁娃该死,打死铁娃算了。”宝玉却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铁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鸽子放走,白衣人就…。”
宝玉截口道:
“你纵不将鸽子放走,白衣人还是要来的。”
铁金刀道;
“莫非方少侠你还信不过我?”
宝玉叹道:
“并非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已瞧破了白衣人此举的用意。”
铁金刀道:
“他此举是何用意?”
宝玉仰视苍穹,缓缓道:
“他创出这一招后,还不知此招是否有破绽,也拿不准破绽在何处,是以便拿你作为试金石。这也就是他传你此招的用意,否则以他的孤僻之性,又怎会将自己心血创出的一招传授于你?”
铁金刀黯然道:
“不错—…不错……”
突然圆睁双目,大呼道:
“不错……不错!”
宝玉道:
“你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事?”
铁金刀道:
“他将鸽子交给我时,曾将一条丝笺缚在鸽脚之上,我无意中瞟了一眼,也曾瞧见那丝笺上写着两个字。”
宝玉急急问道:
“什么宇?”
铁金刀叹道:
“胁下,他写的就是胁下两个字。”
宝玉默然良久,仰天长叹道:
“这就是了,此人究竟不愧是武学中的绝世奇才,早已算出此招的破绽必在胁下,只是还拿不准而已。”
铁金刀道:
“鸽子一回去,他便可拿准了。”
宝玉苦笑道:
“不错,这才是他为何要你将鸽子放回的本意……他早已传书中原,花朝必来,又怎会失信于天下人,鸽子不回去,他也是要来的。”
听到这里,铁娃破涕为笑,道:
“如此说来,这真的不怪我铁娃了。”
他性情率真,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别但人那有他如此坦荡的心田,惧是心情沉重,默然无言。
只听铁金刀呼吸渐渐粗重,嘶声道:
“他既已知道此招破绽是在胁下,以他的智慧,定必可想出破解之法,而我……我却自白的做了他的试金石,我……我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别人,我……我为何要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来……”
他语声越说越是嘶裂,神情也越说越悲愤。
说到这里,突然以手捶胸,大呼道:
“我死的好冤……好冤……”
“砰”的一声,他以最后的一点余力,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上?。,..,就只这 “砰”的一声,他生命便告断绝!
他为何要死,只不过是意气、虚名—…?
残夜,天地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小公主凝目方宝玉,突然问道,
“他这招的破绽,莫非真的只有这一处?”
宝玉道:
“不错,他此招唯一的破绽,便在胁下,这一招我本无破解之法,直到刀光逼在眉睫,我已自分必死……”
他长叹一声,接道:
“我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我眼前全都是白色的刀光,刀光似已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小公主道:
“那你又怎会终于破了它?”
宝玉道:
“就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发现刀光最盛之处,竟有墨绿的颜色,夹杂在自的刀光间…… 那显然是说刀光最盛之处,却有破绽,是以才会将他身后的绿树之色透出来……刀光最盛之处,反有破绽,我心里本在猜疑,奇怪,但那时怎能仔细去想,只有冒险一试。”小公主道:一试之下,却成功了。”
宝玉叹道:
“我那时实也末想到一试之下,竟会成功,简直像闭着眼睛,冲问那刀光最盛之处,在那时的情况说来,我此举实无异飞蛾扑火。”
小公主道:
“好一招飞蛾扑火,倒真可与昔年华山剑派,开派大师七灭师太那一招妙绝天下的作茧自缚’前后辉映了。”
宝玉听她居然夸奖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
“那时我只觉全身一寒,宛如全身突然浸浴到冷水之中,然后,便又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公主问道:
“什么感觉?”
宝玉不作答,却叹道:
“若非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我纵能避过那一招不死,还是无法破解。”
小公主忍不住追问道:
“什么感觉?你说呀!”
宝玉道:
“那时我被刀光杀气所逼,全身俱都发冷,但只有一处,却有些暖气,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小公主道:
“是呀!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宝玉道:
“那显然是铁金刀身上发出的体温——那时他已蓄力许久,心情也未免紧张,身体的温度,自然难免升高了。”
小公主额首道:
“不错。”
宝玉道:
“这种体温夜平时自然难以感觉,但那时刀寒逼人,这体温便特别明显……刀寒之中,有体温透出,我立刻知道这刀光之中,必定有了破绽,而体温透出之处,必定也就是破绽之所在。”
小公主目中也不禁露出赞许之色,额首道:
“不错。”
语声微顿,突又笑道:
“你此掌又是向暖而发,名之为‘飞蛾扑火’倒真是妙不可言。”
宝玉道:
“所以我再不迟疑,立时反掌挥出……唉!在那种情况下,我虽无伤人之意,这一掌难免要尽了全力。”
小公主道:
“所以铁金刀死时并未候你,却说你之所以伤他,只不过是被那一招的杀气所逼…… 唉!好重的杀气I”
宝玉叹道:
“这一招若非杀气太重,我又怎会在那一刹那感觉出那—?丝暖意,我若觉不出那一丝暖意,又怎能破得了那一招?”
小公主默然良久,缓缓道:
“也只有你能破得了那一招,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在那般强盛的刀光中,瞧出那点墨绿之色?”
宝玉道:
“据我所知,海内的暗器名家中,至少有七八人之多,目力绝不在我之下,也必能瞧出来的。”
小公主道:
“他们纵能瞧出刀光中的墨绿之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毫无把握时,便敢往刀光最盛之处冲将过去?”
宝玉道:
“那也未必,不说别人,就说我那金不畏金二叔,与我这铁娃二弟,他们的胆色,就非我能及。”
小公主道:
“别人纵有你的胆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灵敏的感觉,能在那一刹那间感觉出那一丝暖气?”
宝玉笑道:
“若说感觉之灵敏,我又怎比得上你?”
小公主道:
“别人纵比你感觉灵敏,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拿捏时间,判断部位,有你那般准确,一出手便能穿破那唯一的破绽?”
宝玉笑道:
“感觉灵敏的人,拿捏时间,判断部位,便绝不会差……我瞧过你出手,你也不必太过自谦。”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
“好!就算有人目力比你好,有人胆子比你大,还有人感觉比你灵敏,甚至有人掌力也比你强,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还能将这些优点具备于一身?要破解此招,这几样是一样也不能缺的。”铁娃拍掌道:“对,除了我大哥,再无别人了。”
小公主道:
“是呀!除了你,还有谁?”
宝玉凝目瞧着小公主,笑道:
“你突然如此夸奖我,是为的什么?”
小公主笑道:莫非你已受宠若惊了。”
宝玉道:
“不错,我委实是受宠若惊。”
小公主笑得更甜,道:
“我如此夸奖于你,只是因为你已活不长了,此刻若不夸奖夸奖你,以后只怕已没有机会。”
铁娃怒道:
“这是什么话?你再说我就……”
宝玉却截口笑道:
“让她说无妨,我早就知道她若是摸人家一下,只不过是要将那地方擦干净,好让她咬一口。”
小公主格格笑道:
“对了,还是你知道我,我给人吃的糖里,必定是有毒药的。”
铁娃还是怒气末息,大声道:
“你说我大哥活不长,是何理由?铁娃倒要听听。”
小公主笑道:
“白衣人那一招中,唯一只有胁下的破绽,是么?”
宝玉道:
“不错。”
小公主道:
“但白鸽飞回,他证实了此处破绽,必定会设法弥补,以他的智慧,也必能想出弥补之法,是么?”
宝玉道:
“不错。”
小公主道:
“他若弥补了此招限—的破绽,此招使天衣无缝,是么?”
宝玉叹道:
“不错,他若弥补了这唯一的破绽,那时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人,能被得了此招了。”
小公主道:
“连你也不能?”
宝玉道:
“自然连我也不能。”
小公主嫣然笑道:
“这就是了,你迟早必要与白衣人动手的,你今破了此招,到了明中花朝,便必定要死在他手下,是么?”
宝玉怔了良久,终于只得长长叹息道:
“不错。”
小公主格格笑道:
“明年花朝,就快来了,你的死期,也就挟来了……就算你此次自水宫之行能活着回来,可也活不长了。”
铁娃大喝道:
“我大哥要死,你高兴什么?”
小公主也不理他,还是瞧着宝玉,正要说话,哪知宝玉的身子,却突然有如飞鸟般斜斜掠了出去。
他身形方动,口中已轻叱道:
“朋友,请留步。”
这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形已没入暗林中。
小公主,铁娃自然跟了过去。
只见暗林中果然有条人影,正没命的向前飞逃,但饶是他身手还不算太慢,却又怎能逃得过方宝玉。
他还未逃出几步,方宝玉手掌已抓佐他衣领,回首道:
“此人已在此躲了半日,可笑你我竞未觉察……朋友你在这里偷瞧了半天,也该让咱们瞧瞧朋友的庐山真面目了。”
宝玉并未用力,那人身子却已扑倒跪地,颤声道:
“我没有瞧,什么也没有瞧见,大爷,你行行好,让我走吧!”
宝玉道:朋友高姓大名,来干什么?”
小公主冷冷截口道:
“你可知道你既已落入咱们的方宝玉方大侠手中,有什么事,还是乖乖的说出来吧,还装的什么蒜?”
那人道:
“小人既不会装葱,也不会装蒜,小人只是个打柴的樵夫,大爷,方大爷,你就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宝玉见他倒真是樵夫的打扮,不觉松了手,皱眉道:
莫震非此人真是此间的土著?”
小公主沉吟半晌,忽然一笑,也不答话,却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柔声道:“你且回过头来。”那人道:,“小……小人不敢回头。”
铁娃道:
“你就回过头,她也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小公主道:
“是呀!我也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那人却死也不肯回头,只是连连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小公主笑道:
“好,你不肯回头,我到前面去瞧瞧你。”
她话末说完,那人已赶紧用双手蒙住了脸。
小公主道:
“哟!又不是小媳妇,还害什么躁,来,放下手,你再不放下手,我可要来拉你的手了。”
她竞真的去拉,那人惊呼一声,整个人都伏倒下去,整个脸都埋在地上,死也不肯抬起头来。
宝玉见他竟真的如此不敢见人,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铁娃却已一把抓住那人衣领,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道:
“男子汉大文夫,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也不怕丢人。”
那人口中惊呼,又想用手蒙脸,但小公主纤手轻轻一拂,他只觉双肘一麻,两只手再也拾不起来。
他手不能动,但身子还是拼命挣扎,但在铁娃手里,他就像被老鹰抓在手里的小鸡似的怎能挣得脱。
铁娃空着的一只手,板住他的头,笑道:
“大哥,你瞧瞧这厩可是生了一脸大麻子,不敢让人瞧见。”
宝玉凝目瞧了他两眼——林中虽黝暗,这人脸上虽然满是泥沙,担宝玉还是认出了他,不禁失笑道:
“李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这樵夫打扮的汉子,竟是那“白马将军”李名生。
铁娃怔了一怔,放下了他,哈哈大笑道:
“李将军,李名生,是你……哈哈,是你!你的白马又到哪里去了?怎地从来不肯骑着让人瞧瞧?”
这“白马将军”虽然无时无刻不在骗人,但宝玉与铁娃对他倒没有什么怀恨之意,反觉他好笑的很。
李名生哭丧着脸道:
“我的白马早就卖了,‘白马将军’这名字,也早已不要了……方大爷,牛大爷,你们就只当从未见过我这个人吧。”
宝玉道:
“白马怎地卖了?莫非近来生意不好?”
李名生道:
“骗人的生涯,我早就不干了,我现在只是个打柴的樵夫……方大爷,牛大爷,咱们……咱们再见吧!”他话末说完,回过头就跑。
但铁娃早一把拉住了他,笑道:
“走什么,咱们聊聊。”
李名生道:
“你们一个是剑容中王子,一是武林中的公主,我这个小小的樵夫,和你们又有什么好聊的。”
小公主忽然道:
“你怎知我是什么人?”
李名生怔了怔,颜色变了,道: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胡乱猜猜。”
小公主冷笑道:
“你和他们是老朋友,他们对份既无恶意,你和他们也无仇怨,但你一见着他们,就急着要逃,这是为的什么?”
李名生满头大汗,道:
“我……我没有……”
小公主道:
“你有的,这即因莫非是你听见了什么秘密,瞧见了什么秘密,却又不愿向他们说出,你心怀鬼胎,所以……”
李名生嘶声大呼道: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瞧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公主忽然抬起手来,一连七、八个耳光,掴在他脸上,道:
“你知不知道?”
李名生道:
“我不知道,我……”
小公主举手一拳,击上李名生的鼻子,柔声笑道:
“你还不知道么?”
李名生脸也红肿了,鼻子也肿了,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身子摇了两摇,终于跌坐地下,捂着鼻子道:
“我知道了。”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
“这才像话,你早说,不能可少吃些苦头,我打痛了你吧!”
李名生强笑道:
“不疼不疼,我……”
小公主笑道:
“既是不痛,我倒可再打二下。”
李名生赶紧大叫道:

 

 

第四十三章、善变美人心

“疼,疼,此刻已有些疼了……不……不是有些疼,是疼得厉害“宝玉在一旁瞧得不觉暗暗好笑,其实他也早已瞧出李名生心怀鬼胎,他始终袖手旁观,只因他深知像李名生这样的人,小公主一个人已足够制住他——只怕也只有小公主能制住他,令他服服贴贴。
铁娃虽在替李名生抱不平,但大哥不说话,他自然也不说话了,只见小公主突然板起了脸,道:“这些年来,你可是真的在做樵夫?”
李名生道:“真的,我怎敢骗……”
小公主眼睛一瞪,道:“胡说,这是桑林,怎容得你砍柴?”
李名生道:“我……我虽在别处砍柴,却住在这里。”
小公主道:“这就是了,你既是住在这林子里,这林子最近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都已知道,是么?”
李名生道:“不是……是,是,我都知道。”
他还想说不,但小公主眼睛一瞪,他已软了。
小公主这才展颜一笑,道:“你既知道,就说出来吧……全都说出来,一件事也不准漏。”
李名生揉着鼻子,擦着眼泪,哭丧着股道:“我……我说出来,以后只怕……只怕就活不成了。”
小公主冷冷道:“你不说出来,现在就活不成了!”
李名生汗珠直冒,颤声道:“我……我?”
终于苦叹一声,道:“我说吧!”
小公主冷冰冰的面色,立刻又如春花齐放,笑道:“你果然是聪明人,快说呀!”
李名生道:“外面这屋子里,本佐的是我朋友红鼻子老陈,我晚上没有事,常来找。”
宝玉微徽皱眉通:“这老陈可有妻子儿女?”
李名生道:“一个老婆,两个女儿。”
瞧了宝玉一眼,赶紧又接道:“但我找的是老陈,不是他女儿。”
小公主道:“瞧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想来中就没有安着什么好心,好,接着说吧!”
李名生道:“昨天下午,我本想到老陈这儿来吃晚饭,那知我没有走到屋子前,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在喊救命。”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一听,就听出是老陈的声音,立刻就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去瞧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铁娃忽道:“你朋友喊救命,你不去救,反而躲着。”
李名生道:“我……我又没本事救他,我……”
铁娃道:“你是个混账!好,快说你瞧见了什么?”
李名生喘了口气,道:“那救命只喊了一声,就突然停顿了,接着,我就瞧见老陈和他的老婆、女儿,被几个人押了出来。”宝玉道:“几个什么样的人?”李名生道:“几个人都是横鼻子,竖跟睛,满脸杀气,身上,都穿着黑衣服,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宝玉、小公主对瞧了一眼,李名生道:“你们莫非认得他们?”
小公主道:“你说你的,莫管我们的事。”
李名生道:“我瞧是老陈一家人,虽然都是哭哭啼啼的,但还都没受伤,也没被捆佳,也就放了些心。”宝玉道:那些黑衣人却将老陈送到哪里去了?”
李名生道:“我也不知道,只瞧见有三个黑衣汉子,押着他们走了,却留下两个黑衣汉子,留在老陈家里。”
铁娃叹道:“算这两人倒霉,后来怎样?”
李名生道:“我远远的躲着,连大气也不敢喘,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奇怪,老陈又不是有钱人,怎会被绑票?”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心里一奇怪,就想瞧个究竟,只见那两个黑衣人,什么事不管,竟然先扶起桌子,摆起碗筷,原来他们还带来一大篮子菜……更奇怪的是,两人摆好菜,自己却不吃,一个拿出个红灯笼,挂在门口,另一个不住伸着脖子去望,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两个人还不佳偷偷说话。”
宝玉道:“说什么?”
李名生道:“说什么,我可听不见了,那时我实在怎么也猜不透,这两人为何要费这么大气力,为的却像只是要借老陈的屋子来请客。”
小公主道:“你自然猜不透,还是快说下去吧!”
李名生道:“两个人站在门口等客人,哪知客人却从后面来了,我瞧得清清楚楚,有四、五个人从里面定出来,直走到那两人身后,那两人竟似呆子似的,一点也没有觉察,我的心,反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宝玉动容道:“这四、五人又是何模样?”
李名生道:“这几人也是穿着一身黑衣服,连头都蒙住了,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一路的,但又瞧见后来的这几人,手里都拿着剑,眼睛里更是杀气腾腾,其中有人说了句:‘回头’,那两人这才大吃一惊,赶紧转身,但身子方转,我只瞧见剑光一闪,那两人已躺下了。”
宝玉皱眉道:“他们竞末向那两人逼问口供?”
李名生道:“什么话也没问,只是招了招手……唉!那一剑刺的可真是干净利落,快如闪电,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宝玉沉吟道:“以你看来,那是哪一派的剑法?”
李名生摇头道:“我瞧不出。”
宝玉沉吟半晌,又道:“以你看来,那两人的剑法,有多少年的火候?”
李名生也沉吟了半晌,道:“以我看,若没有个三五十年的火候,再也休想使得出这样漂亮的一剑来……最奇怪的是,这两入的剑法,谁也不比谁差,有如此老练剑法的人,平日一个也难瞧见,但这却一下子来了两个。”
宝玉双眉深皱,哺哺道:“三五十年?”
铁娃又已听得入神了,道:“后来呢?”
李名生道:“这几人杀人他两人后,立刻就去摸他们的身子,我又在奇怪,这种高手居然也会当强盗?忽听一人道:‘在这里了’。”
叹息一声,他苦笑接道:“他们杀了那两人,为的竟是张纸条。”
宝玉急急迫问道:“他们看了那纸条后,又说了什么?”
李名生道:“只听得一个人问道:‘大名府离此有多久路途?’另一人道:‘不远了。’那人便道:‘走’。”
宝玉动容道:“大名府……原来是大名府。”
小公主道:“他们说完了话,就走了么?”
李名生哀叹道:“走了就好了。”
宝玉道:“他们莫非还说了些什么?”
李名生道:“最先动手的那人,始终未曾说话,此刻突然道:‘各位稍候,我到树林里方便方便就来。pD铁娃噗哧一笑,道:“他这方便来得真不是时候。”
李名生苦笑道:“你此刻觉得好笑,我那时却急得要命,只见他一步步走过来,我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只望他快些方便,快些走路,哪知他走到林外,突然飞身而起,像支箭也似的窜了过来。”
铣娃道:“这方便倒真害苦了你。”
李名生叹道:“什么方便,他其实早已发现了我,说要方便,只不过是敌意拿话稳住我而已,叫我毫不防备。”
宝玉讶然道:“此人不但耳目灵敏,身手了得,而且心计竟也如此深沉,此人是谁?倒真的有些费人猜疑。”
铁娃却道:“你可曾被他抓佳了么?”
李名生道:“自然被抓佐了。”
铁娃道“他们竞末宰你?”
李名生道:“我被他们拖了出去,自付也活不成了,亏得他们都不认得我,真的将我当作个没见过世面的樵夫。”
小公主笑道:“你装的倒也真像。”
李名生道:“那时我优在地上,真像是被摆在刀案上的肉似的,没命的哀求,只听一人道:‘这厮原非江湖中人,也不懂事,不如放了他吧。’我心头方自一喜,哪知另一人却道:‘放不得,他听到的太多了。”
小公主笑道:“于是你就指天誓日,苦苦哀求,发誓绝不将看到的事说出去,你甚至还会说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三个月的孩子。”
李名生苦笑道:“我自然只有如此哀求,但那些人却还是犹疑不定,有的要杀我,有的说放我……唉!那种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小公主冷笑道:“看来那些人想必都是些自命名叫正派的角色,不肯妄杀无辜,要换了是我,你此刻还有命么?他们原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守口如瓶的。”
李名生立刻面如土色,颤声道:“但姑娘的事,我绝对守口如瓶,绝对什么都不说,否则我就被……”
小公主道,“好了,莫发誓了,快接着说!”
李名生喘了几口气,方自接道:“他们正不知该如何决定,突然又有一个黑衣人自林外奔入,喘着气道:‘方宝玉和小公主已来了。
小公主道:“原来他们还有人在外面放哨。”
李名生道,“我一听两位的名字,心里自然骇了一跳,却见他们也慌忙了,立刻有人将尸身搐进屋子里。”
宝玉道:“果然是时间仓猝,是以连尸身都不及掩埋。”
李名生道:“我一瞧他们着急的模样,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欢喜,既怕他们着急中一刀杀了我,又希望他们着急中已顾不得杀我。”他抹了抹汗,接通:“于是我更加拼命哀求,终于有个人道:‘快走,远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许回来。’另一人道:‘今日之事,永远不准向别人提及……’我那时如蒙大赦,连话也顾不得谢,就落荒而逃了。”
小公主道:“算你命长。”
铁娃忍不住道:“你既已逃了,为何又回来?”
李名生道:“我……我……我只是回来瞧瞧。”
小公主道:“好个老狐狸,又想说谎?……你只是回来瞧瞧?哼!铁金刀不是你带来的么?否则他怎知方宝玉在这里?”
李名生突然怔在那里,张口结舌,过了半晌,方自长长叹息了一声,嘴里念念有词喃喃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小公主道:“自然瞒不过我,你还是说吧!”
李名生道:“我慌不择路,没命的飞逃,也不知逃了多久,突然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原来那人竟不声不响的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公主道:“这倒是凑巧的很。”
李名生叹道:“可不是凑巧么,我一瞧他也穿着黑衣服,心就慌了,转头又想逃,哪知却被他一把拉住。问我:‘深更半夜,你逃什么?’我自然结结巴巴答不出话来,哪知他却突然大声道:‘原来是你’。,小公主道:“铁金刀认得你?”
李名生道:“二十年前,便认得了。”
小公主冷笑道:“不想你们倒是老朋友。”
李名生道:“我一瞧是老朋友,倒放心了,于是就问他怎会来到这里,他说是一路跟方宝玉来的,走到附近,方宝玉突然不见了。”
宝玉道:“于是你就将他带来这里?”
李名生道:“我想,他来找你,绝不会有什么坏事,看在老朋友份上,就硬着头皮带他来了,哪知他却叫我在林子里等着,等到我瞧见他竞找你动起手来,我已慌了,再瞧见你竟杀了他,我更不敢露面,就想?留,哪知……唉!还是溜不脱,看来你耳目之灵,也不在那黑衣人之下。”
小公主道:“既是如此,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你先前为何不肯说出来?”
李名生叹道:“我已脱离江湖,实不愿再牵涉入江湖的仇杀是非之中,我只想……只想吃一口闲饭,过几天太太平平的日子。”他说完了话,宝玉默然不语,铁娃只是点头,小公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不住在转来转去。
她眼波转到铁娃身上,道:“他说的话,你可相信么?”
铁娃道:“他说的都是真话,我为何不信?”
小公主眼波转向宝玉,道:“你呢?”
宝玉微微一笑,道:“信与不信,各取其半。”
李名生慢声道:“我说的全是真的,半句假话也没有。。
小公主道:“你说的话,他虽不信,我却信了。”
李名生喜道:“既是如此,让我走吧!”
小公主道:“这……这还得跟方宝玉商量商量,铁娃,你在这里守着他。”拉起了宝玉的手,含笑走出了暗林。
一出了暗林,小公主的手就放下了,秋夜苍凉,繁星满天,满天星光惧都倾落了下来,倾落在她身上。
宝玉瞧着她那被星光洗得有如白玉般的面颊,瞧着她那被夜色染得有如乌丝般柔润的秀发。
星光虽美,他并未抬头去瞧,只因她的眼睛,已比星光更亮。夜色虽美,他也未留意,只因她本身的魅力,已比秋夜更大。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你在瞧什么?想什么?”
宝玉叹了口气,道:“我想的,你不知道。”
夜,总是容易使人说出平时绝不会说出的话。
小公主的头,忽然垂了下去,等她指起头来,她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甜美的娇颜已冷如冰霜。
她冷冷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我只问你,李名生说的话,你相信的地方是什么?不信的地方又是什么?”
宝玉道:“他所瞧见的事,想必都是真的,他被人抓住,又放走,想必也不假,这两点,看来他并未说谎。”小公主道:“嗯…。?他又说了些什么谎?”
宝玉道:“第一、他绝不是自甘淡泊的人,要说他已脱离了江湖,甘心过林下隐士的生活,我绝不相信。”
小公主道:“说了第一,想必还有第二。”
宝玉道:“第二,像铁金刀那样的人,绝不会和他这样的人交成朋友,他说是瞧在老朋友的面上,才带铁金刀来找我的,我也不信。”
小公主道:“第三呢?”
宝玉笑道:“有了第二,未必定要有第三。”
小公主道:“好,那么我问你,他为什么要说谎?他所隐瞒的真象是什么?隐瞒了这真象,对他又有何好处?”
宝玉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公主冷笑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事。”
宝玉道:“你知道?”
小公主道:“我可没说我聪明,也没人说我聪明,不像你。”
宝玉赶急插口道:“你打算将他怎样?”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猜我要将他怎样?”
宝玉心中暗道:“你要放了他,再暗中跟踪他。”
但是他口中却笑道:“我猜不出。”
小公主道:“我要放了他,然后,再跟着他,瞧瞧他到底要到哪里去?瞧瞧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宝玉抚掌道:“妙极妙极,此计我怎地想不出?”
小公主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
她笑着道:“呆子想出来的,有时却也会比聪明人强些。”’宝玉瞧着她,也笑了,笑得却奇怪得很。
小公主道:“你笑什么?”宝玉道:“我难道笑都不能笑?”
小公主道:“你笑得太古怪,太可恶!”
宝玉道:“我笑得奇怪,只因我正在笑你是个奇怪的人。”
小公主又板起了脸,道:“我有何奇怪?”
宝玉道:“在别人面前,你有时倒也和我亲热得很,但别人一瞧不见,你就变了……手也放下了,脸也板起了。”
小公主道:“哼!我高兴拉着你,就拉着你,不高兴拉你,就放开。”
宝玉笑道:“还有,你与我之间,总是勾心斗角,但只要是对附别人的事,你倒总是和我一条心的。”
小公主跺足道:“谁和你一条心,你在做梦。”
忽然扭转身,飞也似的走了。
铁娃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瞪着李名生。
李名生笑道:“几年不见,你越发高大了。”
铣娃道:“那时我就不矮。”
李名生道:“那时我就知道你心地最好。”
铁娃道:“我心地再好,也不会放了你。”
李名生这才怔住了,也笑不出了,过了半晌,突然用手抚任肚子,咧开了大嘴,大叫道:“不好,我肚子痛,要……”
铁娃嘻嘻笑道:“若是别人骗我,我也许还会上当,但是你……嘿嘿!大哥没有回来之前,只要你动一动,我就打扁你的头!”
李名生肚子果然也不疼了,眼睁睁瞧着他,瞧了半晌,叹道:“几年不见,不想你也变得聪明了。”
只听一人轻笑道:“他一点也没聪明,还是呆得很,但呆子也不是人人都可骗的,越是聪明的人,越骗不过呆子。”
随着笑声,小公主盈盈走了过来。
她眼波四转,接着笑道:“只因聪明人的心眼儿太多,而呆子的心眼儿却太少,他若认定了你曾骗人,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他也不信。”
李名生苦着脸道:“正是如此,其实我说的全是真话,一点儿也不假,但他却偏偏不信,这不是要急死人么?”
小公主拍了拍他肩头,笑道:“这也没关系,你说的话,他虽不信,我却信了。”
李名生大喜道:“你们……你们已答应放我?”
小公主道:“不错,你要走,就走吧!”
李名生一骨碌站起来,喘着气道:“我……我真的可以走了?”
小公主笑道:“自是真的,你随时都可以走的。”
李名生要待相信,这委实是喜出望外,要待不信,这却又的确是事实惧在,揉了揉眼睛,瞧瞧小公主,又瞧瞧方宝玉,再也不说半句话,掉转头一溜烟走了,仿佛还生怕别人改变主意。
小公主瞧着他身影消失,只是盈盈的笑。
宝玉却忍不佳道:“咱们还不追?”
小公主道:“你忙什么?”
宝玉道:“此人轻功虽不高,但却狡猾的很,何况此刻正是黑夜,他地形又熟,若是躲藏起来,我等如何寻找?”
小主公笑道:“你放心,他躲不了的。”
宝玉奇道:“为什么?”
小公主道:“无论他躲在哪里,我都有本事找他出来。”
宝玉瞧着她,道:“莫非你又有何花样?”
小公主道:“既是你着急,咱们这就追去吧,到时你自会知道他为何躲不了啦……铁娃,你等着,不许走。”
铁娃皱起眉头,道:“大哥,她凭什么吩咐我?”
宝玉笑道:“这次,你就听她的话吧!”
铁娃瞧着他两人悄然而去,喃喃道:“真是莫名其妙,既然放了人家,又要夫遗,莫非是脑袋有了什么毛病么……”赌气坐了下来,望着天上的星屋发呆。
暗林中也有星光漏下,但却淡的很。
淡淡的星光,浓浓的夜色,就算方宝玉目力比常人明锐几倍,但还是难以瞧见四、五文外的人影。
而李名生却显然已不止走出十四、五丈了。
两人掠出一段,宝玉忍不住道:“你的本事呢?”
小公主悄笑道:“莫急……你瞧,那是什么?”
宝玉随着她手指望去,只见暗林远处,有一点碧惨惨的磷光,就擦是鬼火一般在奔逐跃动。
宝玉不解道:“那是什么?”
但不等小公主回答,他便已恍然,不禁展颜笑道:“原来你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小公主笑道:“不错,我方才一拍他肩膀,就已在他身上做了记号了,有了这附骨磷钉在他身上,他就算逃到天边,我也追得着。”宝玉叹道:“这些事,我的确不如你。”
小公主道:“别的事你就都比我强么?”
宝玉悄悄笑了笑,不再答话,小公主嘟起嘴,也不说话了;两人远远跟着那一点磷光,暗林中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点磷光走得非但不快,而且还时时停下,时时转折,显然他不时回头来瞧,不时故意兜着圈子。
宝玉道:“此人果然狡猾的很,明知轻功绝对不如咱们,便索性走得慢些,反教咱们难以追踪?”
小公主冷冷道:“我算得什么?我怎比得上你?”
宝玉笑道:“你……”语声未了,突然顿佳。
那点磷光突然瞧不见了。
到了这头,桑林也已到了尽头,但林外仍是一片山丘,山丘上仍生着一片杂木林,比这桑林更见茂密。
宝玉皱眉道:“莫非他已发觉了?”
小公主且不答话,却纵身跃上了树杈。
宝玉只得随她跃上,一低头,那点磷光,赫然又在眼前,原来李名生身子已伏在地上,是以只有由上面往下去瞧,才瞧见他肩后的磷光。
宝玉悄声道:“他突然卧倒,必定有所警觉。”
小公主道:“但却绝非发觉咱们,否则他的头就不会朝那边,这想必是前路有变,或许就是与他约好在此相会的人,发生了变故。”
宝玉道:“不错不错,咱们该怎么办呢?”
小公主道:“咱们好歹也得到那边瞧瞧。”
宝玉道:“不错不错,好歹也得去瞧瞧。”
小公主忽然一笑,道:“你几时又变成应声虫了,这些事,我就不信你自己猜不出,更不信你决定不了,你为何要来问我?”

第四十四章、神秘五行宫

宝玉笑道:“问问你也不好么?”
小公主笑道:“你莫非是在讨我的好?你……”
她话末说完,突又板起了脸,冷冷道:“你在我面前,有时处处要占强,处处要压倒我,有时又装葱装蒜装呆子,好像什么都不懂……你为何要如此?当我是小孩么?”
宝玉呆呆地瞧了她几跟,轻轻叹道:“可惜你已不再是以前那只喜欢插花的孩子了…… 假如你还是孩子,那有多好……那有多好……”小公主明亮的双眸,突然闪起,纤纤的指尖,突然轻颤,她那花蕾般的樱唇,几次启动,像是要说什么。
但她却只是咬了咬牙,向前掠去。
桑,已收成过了。
宝玉和小公主飞掠在桑林枝梢间,全末发出任何声息,伏在地上的李名生,更全未觉察已有人到了他身后。
就算小公主和宝玉有声息发出,他也不会听见的,只因他这时正在全神凝听着前面山坡后所传来的声音。
风吹过,山坡后竟隐约传来一阵阵兵刃相击声,叱咤谩骂声,最奇怪的,其中还夹杂着少女的娇笑声,拍掌声。这几种声音,本应是绝不应该在同时发出的,如今竟偏偏在同时发出了,几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便显得说不出的奇异、诡秘c小公主与宝玉面面相觑,实在猜不出山坡盾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声音里的杀气虽已被娇笑冲淡,但却更引人好奇。
李名生显然也被弄糊涂了,不时伸出乎来搔头,到后来他的好奇心终于战胜惧怕,他竞悄悄往前爬了过去。
山坡、杂林,自然不乏藏身之地。
等李名生藏好身子,小公主和宝玉也藏好了。
山丘,奇怪的,弯曲的伸展着,山坡后,有块空地,仿佛是采桑姑娘们果寻果子时的游憩之地,所以,这块地上到处都堆满了少女们的天真和梦想——这里东边有个小小的亭子,漆着红色的栏杆,绿的枝子。
这里西边是个小小的戏台——唱戏的只怕和看成的是同样几个人,所以戏台前并没有留出多少空地留给别人看戏、他们的戏,生像是演给自己看的。
这里南边是几张石凳,两张石桌,一张石桌上仿佛刻着棋盘,另一张石桌上,却堆满了果子。
北边呢?
北边是万里长城——显然是一些孩子们用砂、泥、小石子、碎砖屑,所砌成的万里长城,居然也有纤巧的城谍,活动的城门,还有用泥塑的骏马和骆驼,上面还坐着几个穿红衣服的将军,绿衣服的小兵。
这里,本该充满了天真的欢乐、无邪的幻想。
然而此刻,这里却飞舞着刀光、杀气。
小公主和宝玉偷偷望过去,又觉惊奇,又觉有趣。
只见那草亭间、石凳上,甚至戏台上,前后散坐着十三、四个村姑打扮的少女,十几双大眼睛不停的转来转去。
在这其间的一片空地上,却有两个人在恶斗着,两人的武功身法俱都不弱,竟都可算做是武林的一流高手两人中一个使的是鸳鸯双剑,剑光飞动,迅急狠辣,那逼人的剑气,甚至连远在数文外的方宝玉都可感觉得到。
另一人用的,却是条长杖,长杖如游龙,矢矫变化,不可捉摸,那凌厉的双剑看来并末占得什么便宜。
迅急的刀光杖影,虽已几乎将这两人的身形完全卷没,但宝玉和小公主,却还是辨出了他们的身影。小公主的眼睛立刻圆了,讶声悄语道:“原来是她。”
宝玉道:“七年不见,不想她竟在这里出现。”
小公主道:“谁说七年不见,泰山上我还见着她。”
宝玉道:“你说的是万老夫人,我说的却是另一个。”
小公主道:“另一个?另一个是谁?你也认得?”
宝玉道:“此人的来历,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她叫王大娘,就是那王半侠的妻子,别的事慢慢再说吧”小公主眼睛睁得更大,喃喃道:“王半侠?……王大娘……她又怎会和万老夫人动起手来……万老夫人为何还未回到白水宫?”
这次宝玉却奇怪了,讶声道:“万老夫人?白水宫?”
小公主道:“万老夫人八成已被……已被你那丈母娘收买了。”
宝玉默然半晌,道:“这就对了,万老夫人既已是白水宫属下,且不愿我到白水宫去,和李名生相约在此地的人,想必就是她。”
小公主道:“不错……哼!你怎地突然又变得聪明了?”
宝玉笑道:“我本来就不笨。”
小公主咬牙道:“你这……”
两人说话的声音,自然极轻,轻轻说话的时候,两人自然隔离极近。小公主说了这两个字,突然发觉宝玉的耳朵就在自己嘴唇边。
她只觉牙痒痒的,忍不住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可真不轻,宝玉痛得冷汗都流了出来,但在这里,他既不能喊,也不能动,他只有忍住。
这一口咬得虽重,宝玉心里却没有愤怒,只因他己觉出这一口咬得是恨,也是爱,爱惯交进,情思已入骨。
七年不见,王大娘武功又精进许多。
她昔日用的本是子母双拐,此刻这鸳鸯双剑中,正揉合了拐法中的精粹,点、劈、旋、截,辛辣、迅急、狠毒。
渐渐,那飞旋的剑光,已将长杖围住,万老夫人连掏梅子吃的功夫都没有了,要骂人吧,她平日骂男人骂惯了,骂女人一时间竞骂不上口。
那些少女们不住在一旁拍手、娇笑,为王大娘助威,有的人不住将果核果皮往万老夫人身上抛。
有的人竞索性唱了起来:‘‘圆溜溜,一个滚球,滚到这里来献丑,就算你有三只手,见到了我家大娘也得落荒走。”
一面笑,一面唱,一面骂,一面抛——果皮虽然抛不到万老夫人身上,却已足够让她气得发疯。
宝玉暗暗好笑,此番万老夫人遇着顶头货了。
只见万老夫人越打越急,越急招式越乱,终于破曰大骂道:“臭婆娘,臭残废,我又没宰你爹爹,也没抢你的老公,你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倒真像要和我老婆子拼命似的。”
王大娘冷冷道:“谁和你挤命,我只是要你的命。”
万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我老婆于是谁么?”
王大娘道:“我若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要你的命了。”
万老夫人道/你认得我,你与我有何仇恨?”王大娘笑道:“你猜猜看。”
她双腿残废,昔日使那子母双拐时,以拐为腿,轮流作式,身法之诡变飘忽入已是令人难防。
此刻她使的这鸳鸯双剑,正不知已比双拐轻了多少,此刻她身法之轻灵奇诡,正也不知比昔年强了多少。
万老夫人一心想要令她说话分神,自已好乘隙取胜,至少也可乘隙逃走,哪知别人的心未乱,她自己倒先乱了,嘶声大呼道:“猜不着……猜不着。”
小公主道:“王大娘到底与万老夫人有何仇恨,你可知道?”她似乎也对宝玉有些歉意,瞧见宝玉不再说话,就找句话问问。
宝玉心里在微笑,口中沉吟道.“只怕为的是万大侠。”
小公主道:“瞧这王大娘武功,已有数次可将万老夫人置之死地,但她却迟迟不出手,这……这又是为的什么?”
宝玉道:“意在活擒,不在取命。”
小公主道一“对了,她活擒了万老夫人,便可将万予良诱来,但是……”
突听万老夫人一声惊呼,她左肩已被划破条血口。
只见一股鲜血流了出来,她肩头立刻被染红了,但这不过是因为她血旺气足,是以血流得多些而已。
无论谁都可以瞧出,这创口决非致命之伤。
哪知万老夫人瞧见这鲜血,面上立刻现出惊怖欲绝之色,身子也似软了,“当”的一声,长杖也落下地来。这一来,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却不知万老夫人一生欺软伯恶,遇着比她强的人,她极少动手。
纵然动起手来,她也能仗著老奸巨猾的手段,全身而退,是以她手上虽染满了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她却从未见过。
她竞被自己的血骇晕了。
宝玉瞧得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小公主叹道:“若论贪生怕死,只怕没人比得上她。”
只见那王大娘似也怔了一怔,但出手却仍未有丝毫停顿,剑尖颤动,接连拍了万老夫人肩后三处穴道。
万老夫人大骂道:“臭残废!”
这句话并末骂完,便已翻身跌倒。
但跌下去后,她反而骂得更凶了,当真什么话都骂了出来,若论骂人的本事,也是极少有人比得上她的。
王大娘凌空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个软兜子上,一个少女立刻取来张毡子,盖住了她的双腿。
两个少女抬起软兜,道:“可是要将那肉球宰了?”
王大娘道:“不忙,先带回去。”
突然间,一个人笑嘻嘻走了出来,竟是李名生。
这一来宝玉更是大出意外:“他竞非与万老夫人约好的。”
只见万老夫人也显然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这孙子原来和这臭婆娘是一党。”
李名生笑嘻嘻道:“你莫管我是一党两党,反正你要我做的事,我阂真替你做了,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宝玉张曰结舌,他也被弄糊涂了。
少女们娇笑着拥了上来,有的七手八脚,扛起了万老夫人,有的却去吊李名生的膀子,竞像是和他熟得很。只听一个少女笑道:“你可瞧见了方宝玉么?”
李名生笑道:“自然瞧见了。”
于是又有人笑道:“他长得是不是真的很俊?武功是不是真的很高?”
李名生笑道:“你问什么?你再问人家也不会看上你,告诉你,小白脸都不是好东西,还是年纪大些的好。”
少女们笑骂道:“还是你好,是么?羞不羞,你这老风骚。”
一群人竟打情骂俏,娇笑着去了。
方宝玉怔在那里,整个人都怔住了。
原来李名生这些年来竟是王大娘在一齐,瞧这些少女们和他不正经的模样,他们的关系必定不清不楚。
但这些少女又怎会知道我呀?
“李名生与王大娘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他们若是有意害我,又怎会就这样容容易易的放过了我?”
“他们若无意害我,为何又费尽心机骗我?”
小公主却冷笑道:“方宝玉,想不到你不但武功出名,连人长得俊也出名了,人家这么样打听你,想必是中意了你,你高兴么?”
宝玉心不在焉,随口道:“嗯!”
小公主道:“嗯什么,说话呀!”
宝玉也没听见她说什么,突然站起,道:“走!”
小公主道:“走?哪里去?去追她们?”
宝玉道:“不错,追她们,救回万老夫人”小公主道:“救她?为什么要救她?”
宝玉道:“一来为万大侠,二来为查明真像。”
话末说完,人已飞掠而出。
小公主自然跟了去,那一群人目标委实太大,他们很容易就追上了,但宝玉却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小公主道:“为何不赶上去?”
宝玉道:“先瞧瞧他们要去哪里?”
小丘中,密林间,竟还有条小道。
这小道端的隐密已极,若非知道径途的人,就算找上三五个月,也休想找得到,一群人便从这小路走了进去。
大约只要走半盏茶时分,眼前便豁然开朗——里面竟是别有调天,低低的山丘,围拥块美丽的盆地。
放眼望去,只见四面盛开着许许多多种不知名的花草,此刻时已人秋,花事已经阑珊,但这里的繁花却全无萧索之意。被那星光夜色一映,繁花便似被蒙在烟雾里,更是绰约多姿。
繁花间,小溪如带,小溪旁,有一栋栋小巧而精致的茅屋,三五相依,虽然疏落,却显有韵致。
一群人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走入了茅屋里,只剩下无边夜色笼罩着这烟里的繁花,银色的小溪。
宝玉却还踯躅在那密林中,他既惊于此地风光之美,更惊于王大娘这几年来,非但又复东山再起,而且看来更胜从前。
这女子看来端的不可轻视,既然不可轻视,他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难免踯躅考虑。
小公主却笔直走了出去。
宝玉赶紧道:“且慢。”
小公主头也不回,道:“既已来了,还等什么?”
宝玉道:“但......”小公主道:“你既要救回万老夫人,又要查明真像,迟早都是要和人家对面的,倒不如此刻就索性光明堂皇的走进去。”
宝玉寻思半晌,叹道:“这话也有理。”
话既有理,他自然就跟着小公主走了出去。
两人方自穿入花丛,突听花丛里一声娇唤道:“客来了。”
宝玉又吃了一惊,都见花丛中一只鹦鹉飞了出去,展动着翠绿的双翅,飞向茅屋,口中犹在不住唤道:“客来了……容来了……”小公主格格笑道:“不想一只鸟几乎吓倒了方大侠。”
宝玉唯有苦笑,但见茅屋中已有三个少女奔了出来,奔过红栏曲折的小桥,口中娇笑道:“容在哪里?”
一句话未说完,瞧见方宝玉,三个人都停住了脚,面上的娇笑也不见了,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宝玉,宝玉干咳一声,道:“姑娘请了。”
一个圆脸少女大声道:“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但却故意装得娇滴滴的,她眼睛里虽有吃惊之色,但却又带着几分笑意。
只因这样的美少年,她们倒还少见的很。
宝玉反而被她们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拳笑道:“在下……”
小公主突然冷冷道:“你这是来相亲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宝玉脸一红,那少女道:“找麻烦,找什么麻烦?”
她对小公主说话,声音也横了,手也叉起了腰。
小公主道:“他就是方宝玉,来找你们要人的。”
三个少女齐地失声惊呼,道:“方宝玉。”
三个人齐地扭转腰肢,奔了回去,但一边跑,还是忘不了回过头来瞧,谁都忍不住要多瞧方宝玉一眼。
接着,便听得茅屋中发出一连串娇喝、惊呼。
小公主一推宝玉,道:“还发什么果,往里面闯呀!”
宝玉只得大步走了过去。
这外面看来虽是风光明美,但茅屋却必定充满埋伏、充满杀机,宝玉全身都已戒备,哪敢有丝毫大意。
但小公主却是行所无事,竞生像全末将这不可轻视的王大娘瞧在眼里,全身上下,都毫无戒备之意。
茅屋中本是灯火昏黯。
但此刻,每间茅屋窗户里的灯光,都突然明亮了起来,映得那小溪粼粼生光,宝玉走在桥上,便仿佛走在星河里。
这时,王大娘的语声也自茅屋里传了出来。
只听她带笑道:“贵客光临,恕贱妄身带残疾,不能远迎,快请进来,容贱妾待茶。”
宝玉沉声道:“宝玉遵命。”
王大娘话越说得客气,他心里便越是提防——笑里藏刀的滋味,他早已尝得多了,他哪里还会上当。
茅屋的门大开了,门旁边,少女们都在探着头偷偷的瞧——他们的手里究竟藏着如何厉害的暗器。
宝玉突然轻烟般掠了进去,他此刻早已将真气布达四梢,他自信茅屋里无论有多么厉害的暗算,都万万难以伤得到他的。
但茅屋中哪有什么暗算。
这布置得出奇精致的茅屋里,到处都充满了温香、甜蜜的气息,叫人数醉,哪有丝毫杀机。
明亮的灯光下,王大娘正含笑斜倚在锦榻上,少女们手里虽拿着东西,却,只是咬了半边的瓜果,而非暗器,如临大敌的方宝玉,瞧见这情景,倒不觉有些汕汕的不好意思,于咳一声,抱拳笑道:“王大娘可还认得方宝玉?”
王大娘娇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除了方宝玉外,世上那里还有第二个这么英俊、这么可爱的少年人?”
主人如此夸奖,少女们吃吃的笑,四下流动着甜香……这反倒使来意不善的方宝玉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身后一人道:“王大娘,你好么?”
王大娘笑道:“哎哟!小公主,没多久不见,你可越来越标致了,今儿若不是方少侠来,只怕我可再也请不到你。”
小公主娇嗔道:“你再说……谁知道你住在这里呀?”
王大娘娇笑道:“你不知道么?我才不信,火宫主没有告诉你么?”
小公主笑道:“谁也没有告诉我,就好像你这地方比什么都神秘似的,我真不懂,这儿到底有什么神秘呢?”宝玉更惊得呆了,道:“你……你原来认得她。”
小公主道:“我几时说过不认得她?”
宝玉征了征,苦笑叹道:“不错,你是没说过。”
他此刻已猜出王大娘这些年来,必定在从事一种神秘的勾当,而火魔神一入江湖,便和她搭上了线。
所以火魔神虽然多年末在江湖走动,但对江湖中一切事都熟悉得很,这些事,只怕便都是王大娘告诉他的。
但王大娘这几年来究竟在作何勾当?
小公主在笑,王大娘在笑,少女们也在笑…。.方宝玉却陷入沉思中。
突听小公主道:“喂!万老夫人已出来了。”
宝玉这才从沉思中醒来,只见万老夫人已垂头丧气,坐在一旁,李名生也站在那里,笑得甚是尴尬。
宝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小公主道:“你知道了什么?”
宝玉道:“那桑林中的小屋,想必也是王大娘的属下在住着,所以火魔神才会将我约来这里……是么?”
王大娘笑道:“不错,不但那屋子是我的,那桑林也是我的……你知道,女孩子们闹着没事做,就想养些蚕宝宝。”
宝玉道:“所以李名生所说的老刘,也全都是假的,他根本什么也没瞧见。”
李名生苦笑道:“这不是我有意骗你,而是王……”
王大娘截口道:“桑林中发生惨变,我本也不知道,想来那些人手脚必很快,等你们来了,我才瞧见,我知道你们必定不知该去那里,所以才让李名生去通知你们,只因火宫主门下来借房子的时候,我已瞧见下一站是大名府了。”
李名生突又道:“但我们所说的那些话,倒并非全是假的,只因我虽没有瞧见他们动手,铁金刀却瞧见了。”宝玉道:莫非是他告诉你的。”李名生道:“他在暗中偷偷瞧了个明白,便赶紧退下,却不想恰巧遇到了我,于是,他便自我口中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宝玉道:“你当真是他朋友。”
李名生笑道:“不但是朋友,而且昔日还曾同门学艺,而且还是他师兄,只是..?唉!我对练武总是打不起精神,所以……所以……”
所以怎样,他不说别人也知道了。
宝玉叹道:“世事当真奇妙的很,不想这点我也猜错了。”
李名生道:“世上巧事原本不少,等你到我这年纪,你就会知道了,否则又怎会让我一出来中遇着万老夫人。”宝玉道:“万老夫人自然是认得你的,她不愿我去白水宫,是以便令你前来骗我,却不知你已是王大娘的……的朋友。”
他不等别人答话,目光直视小公主,道:“而这所有的事,你原已全都知道了,但你却偏偏装模作佯,百般捉弄我,让我变成个大大的呆子。”
小公主默然半晌,一字字道“不错,我什么都早已知道了,我完全是在故意捉弄你,当你呆子。”突然扭转头,奔到门口,双肩竞似在微微颤抖着。
宝玉冷笑道:“你既已骗我,又何必……”
王大娘截口道:“她没有骗你,你冤枉她了。”
宝玉怔了一怔,道:“我怎会冤枉她?”
王大娘道:“这一切事,她本不知道,她也真的不知道我住在这里,更不知道李名生己跟着我,自也不知道李名生的话是真是假。”
宝玉茫然道:“我……我难道错了?”
万老夫人忽然大声道:“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你不但冤枉了她,也冤枉了我老人家,你这小呆子,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却不知碰上有些事是你永远也猜不到的,你不过总是在自作聪明而已。”
宝玉道:“我冤枉了你什么?”
万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怎会来到这里?凑巧么?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我是一路跟着人来的。”
宝玉道:“谁?跟着谁来的?”
万老夫人道:“那些人你也认得,我一路自泰山跟着他们来到这里,这一路上他们做的事,没一件能逃得过我眼里。”
宝玉动容道:“这些人究竟是谁?”
万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道:“我老了,又老又贪吃,没有些好东西吃,我连话也说不动了。”
宝玉苦笑道:“这……”
王大娘笑道:“这容易,这里的东西,随便你。”
宝玉不等她说完,就将桌上的瓜果,全送到万老夫人面前。
万老夫人道:“我口也渴了。”
宝玉只得又倒了碗茶去,少女们又吃吃的笑了。
王大娘也笑道:“能让方少侠侍候你,你福气倒不小。”万老夫人道:“他能听到我老人家说的话,福气更不小。”
宝玉苦笑道:“你老人家现在可以说了么?”
万老夫人吃了些果子,喝了口茶,一字字缓缓道:“我是跟着铁髯、如意这几个老儿来的。”
这句话说出,不但宝玉吃惊,王大娘失色,就连小公主也不禁霍然回过头来,失声道: “原来是他们。”
万老夫人道:“泰山之会散后,我老人家也混进了万竹山庄,但那时你竟已走了,我老人家本觉有些失望,哪知……”
宝玉道:“怎样?”
万老夫人道:“我竞发觉铁髯、如意那几个老不死,竟在暗中调度弟子,也不知要做些什么鬼鬼祟祟的勾当。”
宝玉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