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古龙
第八章 绝顶高手

  这是西藏诗人密拉勒斯巴的名句,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十四个字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像是男儿们的热血一样。
  卜鹰还没有死,小方也没有走。
  队伍又开始前行,终于将到距大吉岭二百五十里的“圣地”拉萨。
  晴空万里,云淡天青,远处雪峰在望,小方的心情仿佛也开朗了许多。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波娃。
  卜鹰看得出这一点,“还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有一天他对小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什么事?”
  “波娃的意思是雪,雪是冰结成的,雪的颜色洁白如银。”
  卜鹰道:“波娃才是真正的水银。”
  小方没有反应。
  他正在眺望远处高峰上的积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卜鹰在说什么。
  卜鹰又道:“失劫的黄金还没有找到,卫天鹏还是不会放过我。死去的儿子永远不能复生,吕三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们‘箭组’中的人已伤亡大半,他们绝不会让我们平安回到拉萨去的。”
  这两天晚上,队伍歇下时,小方也仿佛听见远处隐隐有马蹄奔腾的声音。
  卫天鹏是不是已调集了人手,准备跟他们作最后一战?
  “前面有个隘口,藏人们都称之为‘死颈’。”卜鹰道:“如果我算得不错,他们此刻一定已经在那里等着我!”
  死颈。
  只听这两个字,小方已可想象到那隘口地势的险峻。四山环插,壁立千仞,如果有人在那里埋伏突击,这队伍中能活着过去的人绝不会多,何况埋伏在那里的,必定都是卫天鹏那组织中的精锐。
  小方也不禁担心:“你准备闯过去?”
  卜鹰冷笑:“他们就想我闯过去,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的称心如愿?”
  小方又问:“除了那隘口外,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没有。”卜鹰道:“但是我们并不是一定非过去不可。”
  “不过去又如何?”
  “等。”卜鹰道:“我们也可以等,等他们来。”
  “他们会来?”
  “一定会来,而且很快就会来,因为我们能等,他们不能。”
  “为什么?”小方问。
  “他们的人手已集中,正是士饱马腾、斗志最旺盛的时候。他们算准了这一战必胜,一击得手后,就可以开宴庆功了,所以他们身上绝不会带着大多粮食和水,因为一战过后,我们的粮食和水就全都是他们的了。”
  卜鹰冷冷地接着道:“所以他们不能等,我们不过去,他们一定会过来。”
  “然后呢?”
  “我已吩咐过,在那隘口三十里之外扎营。”卜鹰道:“他们等不到我们,斗志已衰,再奔驰三十里来找我们,力气也已弱,我们就在那里以逸待劳,等他们来送死……”
  他不仅看得准,而且算无遗策,不仅可以拔剑伤人于五步之内,而且可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小方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江湖少见的奇才,只不过小方还是在担心。
  “他们就算来了,也未必是来送死的。”
  “哦?”
  “卫天鹏既然已决心要胜这一战,这一次必定精锐尽出,再加上独孤和搜魂手,我们这边能跟他们一决胜负的人有几个?”
  卜鹰的白衣上又有鲜血溢出,这一战之后,他的白衣必将被鲜血染红。
  但是他的神情却仍然极镇静,忽然道:“我知道不管这一战我们有多大机会,你都绝不会走的,否则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了。”
  小方的胸口又热了。
  一个朋友的了解,总是比任何事都令他感动。
  卜鹰看着他,冷酷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柔和:“我受了伤,我们的人手的确不够,但是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因为我们有一样东西是卫天鹏他们绝对没有的。”
  他慢慢地接着道:“我们有生死与共,死也不会临阵脱逃的朋友。”
  小方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这次你一定要将独孤痴留给我!”
  卜鹰又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目中又有了笑意。
  “这次独孤痴恐怕不会来,”
  “为什么?”
  卜鹰道:“你一定也听过班察巴那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小方知道是哪句话。
  ——要让别人流血,自己也得流血。
  卜鹰道:“我承认独孤痴是天下无双的剑客,可是他要让我流血,他自己也得付出代价。”
  小方立刻问:“他也受了伤?”
  卜鹰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淡淡他说:“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来了,我一定把他留给你。”
  还未到黄昏,队伍就已停下。
  根据加答的报告,这里与“死颈”之间的正确距离是二十九里。
  骆驼围成了一圈,帐篷扎起,每个人都依!日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和平时完全没有不同,仿佛根本不知道有大敌将临。
  小方又有一整天没有见到班察巴那了,这两天他也没有被派出去值勤巡大,一直都陪着卜鹰留在那顶上悬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里。
  负责管制食水的严正刚和宋老夫子也来了,是卜鹰请他们来的,请他们来喝酒。
  今天卜鹰的兴趣居然很好。
  他们喝的不是古城烧,是“呛”——青棵酿酒,名曰呛。
  这种酒虽然不易醉,醉了却不易醒。
  黄昏后外面就响起了歌声,对藏人们来说,歌与酒是分不开的。
  四下营火处处,每个人都在歌,都在饮,好像故意要让别人认为他们完全没有戒备。
  就算他们有所戒备又如何?箭组中的勇士,剩下的已不到十个人。
  根据小方所听到的马蹄声,卜鹰调集来的人手至少有他们的十倍。
  班察巴那回来了。
  他证实了小方的想法,他已到“死颈”去过:“此刻已到了那里的,大约有七十匹马。”
  七十匹马,就是七十个人,就是七十件兵刃,每一件都必定是杀人的利器。
  班察巴那又说:“那些人每一个都是骑术精绝的壮士,其中有一部分用的是长枪大戟,有一部分配着弓弩,还有七八个用的是外门兵刃。”
  能用外门兵刃的人,武功绝不会太差。
  班察巴那却说:“可是真正可怕的不是他们。”
  “真正可怕的是谁?”小方在问。
  “除了七十匹马外,还有三顶轿子也到了那里。”
  沙漠中居然有人坐轿于,在准备突袭强敌时,居然有人要坐轿子去。
  小方更惊异:“轿子里有人?”
  “有。”班察巴那道:“一顶轿子一个人。”
  “是些什么样的人?”
  “能够让卫天鹏派轿子去接来的,当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班察巴那迟疑了片刻,才接着道:“我只认得出其中一个。”
  “你认得出是谁?”
  “就是你认为绝不会杀人的那个女人,”
  小方闭上了嘴。
  ——波娃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真的能在眨眼间杀人?
  他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他也不相信,也许已经不是不能相信,而是不愿相信。
  班察巴那道:“除了她之外,另外一个是独臂独腿的残废,左腿上装着根木脚,右手上提着个黄布包袱,份量看来很重。”
  小方立刻问:“他有多大年纪?”
  “我看不出他的年纪。”班察巴那道:“他的头发每一根都白了,亮如银丝,但是一张脸却还是白里透红,看来简直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小方又间,“你说的这个人,是个女人?”
  “是,是个女人。”
  小方的脸色仿佛已变了。
  “另外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人好象是个瞎子,下轿时却要人搀扶,但是唯一发现我躲在附近的人就是他。”班察巴那苦笑,“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他已猜出这两个人是谁,在当世的绝顶高手中,这两个人绝对可以名列在前十位。
  卜鹰也应该知道他们的,但是卜鹰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淡淡他说了句:“你累了,来喝杯酒。”
  不易醉的酒,醉了就不易醒。最可爱的人,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人。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天色已暗了,人也将醉了,营火却更亮,歌声也更亮。
  卜鹰的锐眼也更亮。
  他为什么能如此镇静?难道他已有方法对付即将来的那些人?
  小方想不出他能有什么法子。
  那瞎子无疑就是搜魂手。
  “毒手搜魂,性命无存。”如果他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不是赶快逃走,就是赶快为自己料理后事。
  能够从他手下逃走的人至今还没有几个。
  那个独臂独腿、红颜白发的女人比他更可怕,因为她只有一半是人。
  她的另一半然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人。
  她的另外一半是“魔”。
  她这个人仿佛已被一种可怕的魔法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玉女,一半是天魔。
  “玉女天魔”柳分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高武功,多大年纪。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也随时都可以把你一个人分成两半。
  严正刚一向滴酒不沾。宋老夫子喝得却不少。不喝酒的一个方正严肃,喝酒的一个也是君子,在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到了拔刀相对、白刃加颈时,他们的价值也许还比不上加答。
  加答是战士、也是勇士,可是在面对搜魂手和柳分分这样的高手时,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死。
  “死”虽然是所有一切的终结,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就真能解决,也没有人愿意用这种方式解决。
  卜鹰已重伤,班察巴那毕竟不是神,他们能有什么法子去对付即将到来的强敌?
  小方想的很多,只有一件事没有想。
  ——波娃是不是会来?来了之后,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他又能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抵死缠绵的情人,忽然变成生死相搏的仇敌,他将如何自处、
  这种情况有谁能应付?这种痛苦有谁能了解?
  卜鹰一直在看着他,仿佛已看出了他心里的痛苦,默默地向他举起了酒杯。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马蹄奔腾声响起。
  七十匹快马飞驰奔腾,蹄声如战鼓雷鸣,天地间立刻充满了杀气。
  可是外面的欢唱并没有停止,卜鹰也仍然安坐不动。
  他的杯中仍有酒,满满的一杯酒,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他只淡淡地对小方说:“我知道你最怕等,他们果然没有让我们等得太久。”他又举杯,“为了这一点,我们也该喝杯酒。”
  蹄声自远而近,仿佛在围着这队伍的营地奔驰,并没有冲过来。
  营火旁的人仍在高歌欢唱,仿佛根本不知道强敌已来,生死已在呼吸间。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绝对信任卜鹰,绝不会将他们带上死路,所以才能如此镇定?
  也许就因为他们这种超人的镇定,才使得强敌不敢轻犯!
  忽然问,一声尖锐的胡哨响起,响彻云霄。
  围绕着营地奔驰的健马,忽然全部都停下,蹄声骤止,大地静寂如死。
  杀气却更重了。
  七十匹快马上的七十名战士,想必都已抽箭上弦,拔刀出鞘。
  卜鹰仍然毫无举动。
  对方不动,他也不动,他比他们更能等,更能忍。
  小方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卜鹰却又向他举起了酒杯。
  “我保证他们绝不会冲过来的,情况未明,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
  他又举杯一饮而尽:“我们至少还有时间再喝三五杯。”
  他只喝了一这一杯,又是一声胡哨响起,加答忽然冲入了帐篷,嘶声说:“来了!”
  卜鹰的杯中酒又已斟满,滴酒不溅,只冷冷地问:一谁来了?”
  “卫天鹏来了。”加答显得有点紧张,“还有六个人抬着三顶轿子跟着他一起来了,已经从西面进入了营地。”
  “来的只有这几个人?”
  “其余的人马已经把我们包围住,来的却只有这几个人。”加答道:“他们说要来见你。”
  卜鹰浅浅地啜了一口酒:“既然有贵客光临,为什么不请他们进来?”
  帐篷外忽然有人冷笑!
  “既然知道有贵客光临,主人为什么不出来迎接?”说话的这个人声音尖细,就像是一根根尖针刺入耳里,“卜大老板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些。”
  卜鹰冷冷道:“我的架子本来就不小。”
  他挥了挥手,加答立刻将大帐掀起,帐外灯火亮如白昼,远处闪动着刀枪剑戟的寒光,欢唱声终于停止,驼马不时惊嘶,寒风阵阵吹来,冷如刺骨钢刀。
  一匹高头大马、三顶绿绒小轿已到了帐外。卫天鹏高坐马上,腰畔有刀,鞍旁有箭,箭仍在壶,刀仍在鞘,杀气却已尽出。
  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刚才说话的声音是从第一顶轿子里发出来的,现在人已下轿。
  一个独臂独腿的女人,头发白如银丝,面貌宛如少女,左腿上装着丑陋而笨拙的木脚,右腿上却穿着条绿花裤,露出了光滑纤细柔美的足踝,踝上戴着七八枚闪闪发光的金铜。
  她的左臂已齐时断去,右手却美如春葱,手上提着个看来份量极沉重的黄布包袱。
  她的木脚着地,姿势丑陋而笨掘,右腿落下后,立刻变得风姿绰约,美如仙子。
  她这个人就像是地下诸魔用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拼凑起来的,拼得虽然很巧妙,却令人一看见就会从心底发冷。
  小方本来就听说过“天魔玉女”柳分分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是等他亲眼看见时,他才知道所有的传说都不能形容出她的邪异和诡秘。
  第二顶轿子上的人也下来了,瘦而黝黑,长如竹竿,身上穿着件黑布长衫,一双眼睛里昏暗无光,一双手始终藏在袖子里,不愿让人看见。
  小方知道他就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杀手搜魂”,可是并没有十分注意他。
  小方一直在注意着第三顶轿子。
  ——波娃是不是马上就要从这顶轿子里走出来了?
  他的心在跳动,在刺痛,跳得很快,痛人骨髓。
  他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脸上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来。
  想不到第三顶轿于里一直都没有人走出来。
  卫天鹏一跃下马,跟着搜魂手和柳分分走入了帐篷。
  帐篷上的黑色鹰羽在风中摇动,仿佛正在向人们宣示它所象征的不祥含义:疾病,灾祸,死亡!
  但是这些事小方并不在乎,疾病、灾祸、死亡,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第三顶轿子里究竟有没有人?如果有人,为什么不出来?如果没有人,他们为什么要把一顶空轿子抬来?
  卜鹰仍然端坐不动,苍白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卫天鹏冷笑。
  “卜大老板的架子果然不小。”
  “你错了。”柳分分也在笑,“现在我已经看出他并不是真的架子大。”
  她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少女般温柔娇媚:“他没有站起来迎接我们,只不过因为他受了伤,我们怎么能怪他?”
  卜鹰竟然承认。
  “我不但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可是你也不必太难受。”柳分分的声音更温柔,“能够在独孤剑下保住性命的人,除了你之外,好像还没有第二个。”
  “我一点都不难受,”卜鹰道:“因为我知道独孤现在也未必很好受。”
  柳分分居然同意:“所以你们那一战也不能算是你败了,所以卜大老板还是永远不败的!”
  她柔声接着道:“至少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败过,连一次都没有败过。”
  搜魂手冷冷地问:“下一次呢?”
  “下一次他也不会败。”柳分分吃吃地笑着道:“因为这一次他若不肯答应我们的要求,他根本就没有下一次了。。
  卜鹰问:“你们要的是什么人?”
  “要的是三十万两黄金和一个人。”
  “你们已经派人来搜查过,已经应该知道黄金不在这里。。
  卫天鹏又在冷笑:“不在这里在哪里?除了你之外,只怕也没有人知道。”
  “哦?”
  “我们已将这地区完全搜查过。”卫天鹏道、“除了你们外,绝没有别人能从铁翼手上劫走那批黄金,所以黄金就算不在你们要带走的这批货物里,也一定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柳分分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么样凶,他一定不会承认的。”
  卫天鹏道:“你有法子让他承认?”
  柳分分道:“这种事通常只有一种法子解决,这种法子虽然很俗气,却是最古老、最有效的一种。”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了……变得尖锐而冷酷:“胜者为强,败者遭殃。如果他们败在我们手里,就算黄金不是被他们劫走的,他们也得想别的法子把三十万两黄金交出来。”
  搜魂手冷笑道:“这法子听来好像很不错,要卜大老板交出三十万两黄金来,好像并不难。”
  柳分分道:“我保证他一定能交得出。”
  卫天鹏道:“可是我们并不想多伤无辜,所以我们只来了三个人。”
  搜魂手道:“我们三阵赌输赢,就赌那三十万两黄金和那个人。”
  卫天鹏道:“只要你们能将我们三个人全都击败,我们从此不再问这件事。”
  搜魂手道:“不管你们要找的对手是谁,小方总是我的。”
  小方终于转过身。
  在刚才那片刻,他有几次都想冲过去,看看那顶轿子里是不是有人,看看波娃是不是在那轿子里。
  他几次都忍住。
  看见了又如何?又能证明什么?改变什么?
  他转身面对搜魂手:“我就是小方,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出手?”
  搜魂手没有开口,卜鹰却替他回答:“他不想。”卜鹰道:“他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找你这个对手,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十招之内,你就可以将他刺杀在剑下。”
  小方道:“可是他明明已找上了我。”
  卜鹰道:“那只不过是他们的战略。”
  小方不懂。
  “战略?什么战略?”
  “我受了伤,班察巴那是藏人,他们一向认为藏人中没有真正的高手。”
  卜鹰接着道:“他们真正提防的人只有你,所以他们要搜魂手先选你做对手,因为他的武功最弱,以最弱的人对最强的,以下驷对上驷,剩下的两阵,他们就必胜无疑了。”
  这是春秋时兵法家的战略,只要运用得当,通常都十分有效。
  卜鹰忽又冷笑:“只可惜这一次他们的战略用错了。”
  卫天鹏忍不住问:“错在哪里?”
  “错在你们根本就没看出这里谁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
  “这里还有高手?”
  “还有一个。”卜鹰道:“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夺下你的刀,拗断你的弓箭,再顺手打你七八个耳光,把你一脚踢出去!”
  卫天鹏笑了,大笑。
  卜鹰道:“你不信?”
  卫天鹏道:“卜大老板说的话,我怎么敢不信?只不过像卜大老板说的这种人我非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卜鹰道:“现在你已听过了,你是不是想见见他?”
  卫天鹏道:“很想。”
  卜鹰道:“那么你不妨赶快拔刀,只要你一拔刀,就可以见到了。”
  卫天鹏没有拔刀。
  他的刀在腰,名震江湖的斩鬼刀。
  他的手已握住刀柄。
  他拔刀的姿态无懈可击,拔刀的动作也同样正确迅速,江湖中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他的刀一拔出来,必定见血。
  但是他没有拔刀。
  帐篷里除了他们自己三个人和小方、卜鹰、班察巴那,只有两位老先生。
  严正刚刻板方正,没有一点武林高手的灵气和杀气。
  宋老夫子看来更只不过是个老眼昏花、老态龙钟的老学究。
  这两个人看来都绝不像是高手。
  除了他们还有谁,
  卫天鹏看不出,所以他没有拔刀。他这一生中,从未做过没把握的事。
  柳分分忽然叹了口气,柔声道:“卜大老板也应该了解他这个人,要他拔刀,并不是件容易事,我就不同了,要我出手很容易。”
  她少女般的脸上又露出甜美的笑容:“我出手是不是也一样能见到?”
  卜鹰的回答明确:“完全一样。”
  柳分分微笑:“那就好极了。”
  帐篷里有两张低几和几个兽皮缝成的坐垫,柳分分慢慢地坐下,将手里的黄布包袱放在几上,用那只春葱般的玉手去解包袱上的结。
  她已准备出手,包袱里无疑就是她杀人的利器,一种绝不是属于她“人”那一半的杀人利器!
  一种已接近“魔”的杀人利器!

 

 

第九章 另外一只手

  包袱已解开,包袱里只有十三件闪动着暗黑光芒的铁器。每一件的形状都很怪异,有的看来如环扣,有的看来如骨节。
  谁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兵刃,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兵刃。
  柳分分解释:“这就是我的另外一只手。”
  她伸出了她那只纤柔美丽的手:“我的这只手跟别人的完全没什么不同,我穿衣、吃饭、洗脸、漱口,都是用这只手,偶尔我也会用这只手去抚摸我喜欢的男人。”
  “你另外这只手呢?”卜鹰问。
  柳分分笑了,笑容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邪恶诡秘:“你们都应该看得出,这绝不是一只人的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接着道:“这是魔手,是用十八层地狱下的魔火炼成的。”
  她忽然卷起衣袖,从那条已被齐时砍断的手臂骨节里,抽出了一根乌黑的钢丝。
  然后再把其余这十三件铁器全都接连在砍断的手臂上,接成一条怪异而奇特的铁臂。
  最后一一节是个钢爪。
  她把断臂中抽出的那条钢丝,结上这最后一节钢爪的机簧环扣。
  这条本来明明是用黑铁炼成、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生命的铁臂,忽然变得有了生命,忽然开始弯曲、扭动,随时都可以从任何一个部位,向任何一个方向弯曲扭动。
  最后一节钢爪,也配合着铁臂的动作,忽然弯转,抓住了她自己这条手臂的后时。
  这种动作是任何人都绝对做不到的,可是她能做得到。
  因为她这只手,根本不是人的手。
  她忽然转身看着小方:“你能不能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小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大、坚实、干燥,他的手指长而有力。
  柳分分微笑:“你有双很好看的手,而且很有用,你用这双手握剑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将你的剑击落。”
  小方淡淡他说:“我手里的剑从未被人击落过。”
  “可是你手里没有剑的时候呢?”柳分分问:“你能不能凭空变出一把剑来?”
  小方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我能。”柳分分说。
  她的铁臂一扭,钢爪弹出:“这就是一把剑,我已用这把剑刺穿过二十七个人的咽喉。”
  小方冷冷道:“二十七个人也不能算多。”
  柳分分格格地笑道:“我杀的人当然不止二十六个,因为我这只手里还藏着迷香、毒汁和另外十三种暗器,随时都可以射出来,要人的命!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射出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
  小方闭上了嘴。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她这只手实在是种可怕的武器。
  柳分分的铁臂又一扭,钢爪再次弹出,“嗤”的一声响,三寸厚的木几,已被刺穿了一个洞,一缕青烟袅袅散出。
  “现在你们想必也已看出,我这把剑上还淬了毒,见血封喉,绝对没救。”
  她还没有说完这句话,木几上那破洞的四周,竟已完全焦裂。
  “现在我已经准备出手了。”
  她媚眼中光芒如蛇蝎,慢慢地从小方、卜鹰、班察巴那三个人脸上扫过。
  然后她才轻轻地问:“你们要我对谁出手?”
  “我”一个人淡淡他说:“我早已在等着你出手。”
  说话的这个人竟不是她看着的三个人,而是看来最不可能说出这句话的宋老夫子。
  “你?”柳分分也显得很惊讶,“是你?”
  宋老夫子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点怕你这只手,更不想要你用这只手来对付我,只可惜这里偏偏只有我一个人能对付你。”
  柳分分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笑了。
  “只有你能对付我?”她的笑容又变得十分温柔,“你准备用什么对付我?”
  “用我的另外一只手。”宋老夫子道,“你有另外一只手,我也有。”
  “你也有?”
  柳分分看着他摆在桌上的一双枯瘦的手:“你的两只手好像都在这里。”
  宋老夫子微笑:“你的另外一只手,是第二只手,我另外那只手,是第三只手。”
  他笑得很愉快:“我的这双手,也跟别的人没什么不同,我穿衣、吃饭、洗脸、漱口,都用这双手,偶尔我也会用这双手去抚摸女人的……”
  班察巴那忽然也笑了笑!
  “你通常摸的都是女人身上的哪些地方,用不着说出来别人也知道。”
  宋老夫子道:“可是我另外那只手,用处就不同了。”
  他的笑容忽然也变得很诡秘:“你想不想看看我那只手?”
  柳分分媚笑:“我想得要命。”
  “好。”宋老夫子道:“你看着。”
  他的一双手本来就摆在几上,十根手指平平地伸展出来。
  他自己也在看着自己的这双手。
  柳分分当然更不能不看,卫天鹏和搜魂手也没法子不去看。
  羊角灯在风中摇曳,灯光闪动不停。
  他的一双枯干的手忽然变了,不但颜色变了,形状也变了。本来毫无血色的手,忽然变得血红,本来枯瘦无肉的手,忽然变得健壮有力,就好像一对空皮羹中,忽然被塞入了血肉。
  看着他这双手的人脸色也变了。就在这时,忽然有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格”的一响,柳分分断臂上的铁手已被卸了下来。
  这只手是从哪里来的?
  这只手本来就在,在严正刚身上,每个人都看见了这只手,可是没有人想到这就是宋老夫子的“另外一只手”。
  现在柳分分的铁臂已经到严正刚手里。
  柳分分脸色惨变。
  “这算什么?”
  “算你败了。”宋老夫子眯着眼笑,“三阵赌输赢,第一阵你们已败了。”
  “这不能算!”
  “为什么不能算?”
  宋老夫子道:,‘你的另外一只手在包袱里,我的另外一只手在别人那里,我们两只手本来都同样不在自己身手。”
  “可是你们两个人对付我一个……”
  “谁说我们是两个人?出手的是他,我的手根本连动都没有动过。”
  柳分分少女般的脸,好像忽然就老了二三十岁。
  这当然是个圈套,可是现在她已经掉了进去,她还能怎么样?
  卫天鹏的脸色铁青,忽然道:“我佩服。”
  “你佩服我?”宋老夫子笑得更愉快。
  “阁下的掌力内功,我当然佩服。”卫天鹏转向严正刚:“阁下出手之快,我更佩服。”
  他忽又冷笑,看着卜鹰冷笑。
  “但是我最佩服的,还是你!”
  “哦?”
  “若不是阁下先说了那些话,让我们认定这里有位随时都可以夺下我的刀,把我一脚踢出去的绝顶高手,柳夫人只怕还未必会中他们的计。”
  卜鹰也冷冷地笑了笑。
  “你还是不信世上有这样的高手?”
  “他的人在哪里?”卫天鹏。
  “就在这里边!”
  “他是谁?”
  “我说过,只要你一拔刀,就会知道他是谁了。”卜鹰道:“我保证绝不让你失望。”
  卫天鹏一向冷静谨慎,一向最能沉得住气,从不轻易出手,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但是现在他已不能不破例了。
  他已不能不拔刀!
  “呛”的一声,刀出鞘。
  刀光如雪如霜,如奔雷闪动,三尺九寸长的刀锋,带着刺耳的风声,一刀向卜鹰砍了下去。
  他从不轻易出手,只要出手,就很少失手。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和威力,快、准、狠都不足以形容。
  他这一刀已使尽全力,既没有替自己留退路,也不想再留下对方这条命!
  高手出招,通常都不会尽全力,因为他们一定要先为自己留下退路,先立于不败之地。
  卫天鹏绝对是高手,他这一刀未留退路,只因为他认为根本不必留退路。
  卜鹰不但受了伤,而且空拳赤手,用什么来接这一刀?
  就算还能闪避,也绝对无力反击。
  对方既然无力反击,他又何必要为自己留退路?能够有一份力量使出来,就将这一份力量使出来,刀下绝不留情。
  他希望这一刀就能致命!
  卫天鹏老谋深算,身经百战,一向看得极准、算得极准。
  可惜他这一次算错了。
  卜鹰接住了这一刀,用一双空手接住了这一刀。
  他的双手一拍,就己将刀锋夹住,他的身子已飞起,双脚连环踢出,第一脚踢卫天鹏握刀的手,第二脚踢他双腿的要害。
  卫天鹏不能不闪避、后退。
  第一脚踢来时,他的刀已撒手,第二脚踢来,他只有凌空翻身,才能躲得开。
  他的人落下时,己在帐篷外。
  他的刀已在卜鹰手里。
  卜鹰轻抚刀锋,冷冷道:“这一刀还不够快,这把刀也不够快。”
  他以拇指扣中指,以中指弹刀锋,“崩”的一响,刀锋已缺口。
  他右手握刀柄,再用左手两指捏住刀尖,又是“崩”的一响,长刀已被拗断,从刀锋缺口处断成两截。
  卫天鹏的脸色惨变,变得比柳分分更惨。
  卜鹰冷冷地接着道:“我虽然已负伤,可是你们也不该抵估我的,因为我还没有死。”
  卫天鹏握紧双拳:“只要你不死,就没有人能击败你?”
  卜鹰的回答和以前同样明确:“直到现在还没有。”
  他连看都不再去看卫天鹏,他一双兀鹰般的锐眼已盯在搜魂手身上。
  “现在,只剩下你了。”卜鹰道:“三阵赌输赢,你们已败了两阵,你是不是还想拼一拼?”
  “这个人是我的。”小方的声音虽然很平静,情绪却很不平静。
  刚才那两阵对决,实在令人血脉沸腾,动魄惊心。
  “这个人当然是你的,连命都是你的。”卜鹰道:“只要他出手,三招之内,必将死在你的剑下。”
  “刚才你是说十招。”
  “现在已不同了。”卜鹰冷冷道:“现在他的胆已寒,气已馁,你要杀他,已经用不着十招。”
  小方忽然也冷笑:“只可惜他绝不敢出手的。”
  “他当然不敢。”
  搜魂手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他们说的话,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现在他不但是、“瞎子”,而且变成了聋子。
  柳分分已经很久没有开口,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无论斗智斗功,卜大老板都无人能及。”
  卜鹰接受了她的恭维。
  柳分分又道:“但是智者千虑,也难免会有所失。”
  “哦?”
  “我们虽然败了,但是还没有死。”
  柳分分站起来,眺望着远处剑戟上闪动的寒光:“就在你们的营地外,我们还有七十位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
  卫天鹏接着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过来,片刻问这里就将横尸遍地、血流成渠。”
  卜鹰忽然道:“你们外面还有顶轿子,轿子当然不会是空的。”
  “不错。”柳分分道:“我们当然不会抬一顶空轿子来。”
  她目中又闪出恶毒诡橘的笑意:“轿子里很可能坐着位从未败过的绝顶高手,也可能藏着可以将这方圆五里内的人畜全都炸成飞灰的火药。”
  她用笑眼看着小方:“我知道你一直想看看轿子里究竟有什么,但是不到最后关头时,我们是绝不会让你看到的。”
  小方沉默。
  柳分分接着道:“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因为我们还有赌注,还可以跟你们赌一赌。”
  她转身面对卜鹰:“只看卜大老板是不是愿意用你这么多子弟伙伴的性命来跟我们赌。”
  卜鹰也沉默。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实在太大,败的一方固然会败得极惨,胜的一方也是惨胜。
  无论是惨胜还是惨败,都同样痛苦。
  “我知道你很难下决定。”柳分分道:“不倒最后关头,我们也同样不愿跟你赌,只要你答应我们两点小小的要求,我们立刻就走。”
  卜鹰仍然沉默。
  卫天鹏道:“我们想看看你的货,每一包货都要看。”
  这是他的第一点要求:“黄金既然不在你这里,你就让我们看看又何妨?”
  柳分分道:“我们还想把这个人带走。”
  她指着小方:“他跟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他跟我们拼命?”
  卜鹰终于开口:“你们的要求听来好像并不过分。”
  “非但不过分,而且很合理。”柳分分媚笑:“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小方忽然也开了口:“我愿意跟你们走。”他的语气坚决,毫无犹疑:“随时都可以走。”
  卜鹰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你一向不愿连累别人,更不愿无辜者为你而死。”
  “我本来就不该留在这里。”
  “可是你忘了一点。”
  “哪一点?”
  “你留下来,是我要你留下来的。”卜鹰道:“我既然要你留下来,准也不能带你走。”
  他说得很慢,可是每个字都像是根钉子。他每说一个字,就像已将一一根钉子钉入石头里。
  钉子已钉了下去,话已说出口,小方胸中的热血又涌起。
  柳分分叹了口气:“你真的要跟我们赌一赌?”
  “不错。”卜鹰淡淡他说:“现在你们已经可以下令,要你们那七十位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冲过来了。”
  卫天鹏的脸色发青,掌心冒汗。
  “你不后悔?”
  卜鹰拒绝回答。
  拒绝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绝不容别人误解,也不会被人误解的回答。
  “好。”卫天鹏咬牙:“你既然不怕流血,我们为什么要怕?”
  他忽然撮口长啸,声音尖锐凄厉,如荒山鬼呼,雪地狼曝。
  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攻击的信号。
  夜寒如刀。
  远处剑戟森森,在跳动的火焰照耀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人头在颈子上,热血在胸膛,箭在弦上,刀在手。
  攻击的命令已发出了。
  尖锐的啸声响彻夜空。
  卜鹰居然还是安坐不动,除了心脏与血脉外,全身都没有动。
  远处森然环列的剑乾也没有动,人马并没有冲过来。
  卫天鹏的脸色变了。
  他们的组织严密,号令严明,纪律严肃。
  他发出的命令从未失效。
  宋老夫子忽然笑了笑:“说不定你这次带来的人耳朵都不太好,都没有听见你在叫他们。”
  卫天鹏不理他,再次长啸,啸声更尖锐,更响亮。
  宋老夫子掩起了耳朵,叹了口气:“这一次连聋子都应该听得见了。”
  但是远处的人马仍然没有动。卫天鹏鼻尖上已冒出冷汗。
  卜鹰忽又开口,声音冷如针刺、剑击刀鞘。
  “他们不是聋子。”
  “不是聋子为什么听不见?”
  “他们听得见。”
  “听得见为什么还不冲过来?”宋老夫子又眯起眼,“刀枪剑乾齐下,把我们一个个剁成肉泥?”
  “因为我还没有要他们过来。”
  “你要他们过来,他们就会过来?”宋老夫子又问。
  卜鹰道:“只有我要他们过来,他们才会过来。”
  宋老夫子摇头:“我不信。”
  “你马上就会相信的。”
  卜鹰忽然挥手,说出了两个字:“过来!”
  他的声音既不尖锐,也不响亮,可是这两个字一说出,远处的人马就动了。
  动得很慢。
  七十匹健马,载着一百四十个人,慢慢地走入火光照耀的营地。
  每匹马上都有两个人。
  前面的一个人,急装劲服,手持弓箭刀戟,正是卫天鹏属下的战士。
  他们的确都已久经训练,但是现在每个人都好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马鞍上,身子都已僵硬,脸上都带着恐惧至极的表情。
  因为他们后面还有个人。
  每个人身后,都有另外一个人,用一把尖刀,抵在他们的腰眼上。
  小方忽然发现刚才还在营火旁高歌欢唱痛饮的那些浪子行商旅客,现在已少了很多,本来有一百多个人,现在已少了一半。
  这一半人都已到了马上,到了卫天鹏属下战士的健马上,像影子般贴在这些战士的背后,用一把尖刀抵住了这些战士的腰眼。
  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他们的行动轻捷如狸猫,迅急如毒蛇,准确如五花箭神的箭。
  卫天鹏属下正在等待着攻击令下时,正在全神贯注,准备出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顶上悬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时……
  忽然间,每个人都发现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每个人腰眼上都已感觉到尖刀的刺骨寒意,每个人都听见身后有人在说:“不许动,一动就死!”
  还没有开始赌,他们就已败了。
  惨败!
  有人曾经有八个字形容卫天鹏——静如山岳,稳如磐石。
  但是他现在整个人都已崩溃,彻底崩溃。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惨败。
  柳分分少女般的红颜笑靥,现在也匕变得新丧的寡妇般衰老苍白惟淬。
  现在她已经不是一半人,而是一个人了,她属于“魔”的那一半,已经在这种无情的惨痛打击下被消灭,彻底消灭。
  卜鹰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们虽然败了,却还没有死,你们外面七十位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也还没有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们想不想死?想不想要那七十位战士陪你们一起死?”
  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也没有人愿意回答,但是从来不开口的搜魂手却回答了:“我们不想死。”
  毒手搜魂,性命无存。
  但是杀人的人,却往往比被他杀的人更怕死,杀人者往往就是因为怕死才杀人。
  卜鹰冷笑:“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是。”
  “现在你们还有一顶轿子,轿子里可能有位绝顶高手,也可能有足够把我们都炸成飞灰的火药。”
  卜鹰又道:“你们是不是还想赌一赌?”
  “我们不想。”搜魂手抢着道:“轿子里没有高手,也没有火药,只有……”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班察巴那忽然挥拳,痛击在他脸上,封住了他的嘴。
  名满江湖的搜魂手竟避不开这一拳,世上恐怕已很少有人能避开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