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漠
   —古龙
第二十九章、画眉鸟

  柳烟飞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脸上每一根肌肉都颤抖起来,满头大汗如雨点般滚滚而落。
  琵琶公主悠悠道:“男子汉大丈夫,与其荀延偷生,倒不如光荣战死,你说是麽?”
  柳烟飞跺了跺脚,嘶声道:“柳烟飞何惧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若只是去白送性命……”
  琵琶公主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觉得自己不是石观音的对手?”
  柳烟飞道:“普天之下,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只怕还不多。”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道:“只要你能带我们找到石观音,我们倒不惜为你拚一拚命,但你既……既然不敢,那也只好算了。”
  柳烟飞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奔到皇甫高面前,拉起他的手,扑地跪了下来。
  只见柳烟飞满面痛泪,在皇甫高掌心不停的划着字。
  皇甫高像是忽然大怒起来,一脚将他开。
  但柳烟飞却又爬过去,皇甫高身子发抖,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竟有两行眼泪,缓缓落了下来。
  又过了半晌,柳烟飞忽然长身而起,嗄声道:“两位真的要陪我兄弟去找石观音?”
  胡铁花立刻道:“自然是真的。”
  柳烟飞道:“纵然有去无回,也在所不惜?”
  胡铁花大声道:“胡某难道是贪生怕死的人麽?”
  柳烟飞仰天长长吐了口气,道:“好,既是如此,两位就随我来吧!”
  一片石峰,平地拔起,大地至此,似已到了尽头,皇甫高到了这里,手脚都似乎已在微微颤抖起来。
  胡铁花极目四望,不禁动容道:“好险恶的所在,莫非已到了地狱的入口?”
  柳烟飞叹道:“不是地狱的入口,这里就已是地狱。”
  也沉声接着道:“群山之中,有处秘谷,石观音就住在那里,我皇甫大哥也就在那里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胡铁花眼睛里发出了光,捏紧拳头,大声道:“现在他报仇的时候已经到了,咱们冲进去吧?”
  柳烟飞道:“但这石峰之间,道路迂回,住按交错,而且穷极生克变化,咱们若是就这样撞进去,只怕永远也无法走进这迷谷。”
  琵琶公主着急道:“那.……那怎麽办?”
  柳烟飞道:“只望到了晚上,风向能改变。”
  琵琶公主又忍不住道:“为什麽要等风向改变?”
  柳烟飞叹道:“我皇甫大哥耳目俱已残废,所以後来石观音已将他看得和死人无异,对他丝毫不加防范,谁知他出入这迷谷几次之後,便已凭着一种特异的触觉,将谷中道路的生克变化,俱都默记在心。”
  琵琶公主道:“所以他才能摸索着逃了出来,是麽?”
  柳烟飞道:“正是。”
  琵琶公主道:“那麽,这和风向又有什麽关系叩.”
  柳烟飞叹道:“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人,要分辨出力向,并不是件容易.事,他需要倚靠许多种因素,风向,自然就是许多种因素之一。”
  琵琶公主叹道:“我明白了,他逃出来的那天,吹的风和现在不一样,生怕感觉上有了差异,就会将方向走错,是麽?”
  柳烟飞道:“不错,在那迷谷之中,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了。”
  胡铁花抬头仰望着天色,着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这见鬼的风向才能改变?”
  琵琶公主道:“沙漠上,白天和晚上吹的风,往往是不同的。”
  柳烟飞道:“不错,到了晚上,风向说不定就会改变了。”
  胡铁花道:“它若偏偏不变呢?”
  柳烟飞叹了口气,道:“它若不变,咱们就只有等着。”
  幸好胡铁花的运气并不错,入夜时风向果然已改变,由东南变为西北,寒气也自西北方卷了过来。
  石驼以剑点地,当先而行。
  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十分慎重,像是生怕一步踏错,便将永生沉沦於万劫不复的鬼狱。”
  但片刻後,他们还是走入了石峰群中。
  无星无月,大地漆黑得好像已被装在棺材里。
  胡铁花几乎什麽都瞧不见,心头也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但他也知道,越黑暗,反而对皇甫高越有利,因为在这样的黑暗里,有眼睛的人,行动反而不如瞎子方便。
  皇甫高还是走得很慢,但却是不停的在走,行动就像是猫一样,几乎完全没有任同声音发出来。
  其实,这时狂风怒号,纵有脚步望发出,别人也不会听见,别人若有脚步声发出,也们自然也不会听见。
  只有皇甫高,他不用听,也能感觉得出。
  就在这时,他像是忽然感觉到有了警兆。
  他猝然一回首,身子已伏了下来,贴在石壁上,此时此刻,大家已都唯他马首是瞻,立刻也跟着紧张起来。
  胡铁花掌中紧握着他自黑衣大汉手里夺过来的刀,悄悄绕过皇甫高,贴身在石壁上,屏息静气的等着。”
  无边的黑暗中充满了杀机。
  胡铁花就像是一匹在等着择人而噬的恶狼。
  过了半晌,山峰那边,果然隐约传来了人的呼吸声,胡铁花掌心沁出汗,刀握得更紧。
  呼吸声渐渐近了。
  胡铁花闪电一刀砍了下去,也几乎已将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刀上,这一刀的快与狠,只怕很少有人能躲得开。
  也存心要将对方的头颅一刀砍成两半。
  他自然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刀砍的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本来也许也走不到这里的。
  幸好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没有遇上石观音,也没有遇上石观音其他的弟子,竟偏偏遇上了曲无容。
  “……就凭你们叁人这样子,也想走得出去麽?”
  这句话正是曲无容说出来的。
  她一身都是雪一般的白,断臂用白绫悬着,面上也蒙着雪白的丝巾,使人但能看见她绝美的风姿,而忘却了她脸上丑陋的伤痕。
  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叁个人张大了眼睛瞧着她,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将要怎样。
  只要她一声呼唤,他们叁个人就走不成了。
  但曲无容居然也是静静的瞧着他们,没有开口。
  一点红忽然道:“我说的,你听见了?”
  曲无容道:“哼?”
  一点红道:“你走不走?”
  曲无容冷笑道:“你明知自己逃不出去,想要我带路麽?”
  一点红瞪眼瞧她半晌,忽然纵声狂笑起来。
  一个终年面上不见笑容的人,居然会大笑,这本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只可惜他笑得太不是时侯,笑声若惊动了石观音,这笑的代价就是叁条命。
  姬冰雁怒道:“你是不是想以死来向她表明心迹?但我们可犯不上这样,她对我们无论怎麽想,无论将我们看成怎麽样的人,我都不放在心上。”
  一点红骤然顿住笑声,道:“好,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也竟用出也剩下的全部力气,拚命一推,挣开了那缚着的腰带,自姬冰雁背上滚落了下来。
  楚留香动容道:“你……你这是何苦?”
  一点红道:“少了我,你行动也方便些。”
  楚留香跺脚道:“但我又怎能将你留在这里?”
  一点红淡淡道:“我从未觉得性命很珍贵,随时都在准备着死的。”
  他戛然顿住语声,那冷漠的神情,却很像在对曲无容说:“我绝不会为了求生而骗你的,你若是这样想,非但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曲无容蒙面的丝巾彷佛湿了。
  这比冰还冷的女子,难道也会泪流满面?她忽然取出个小瓶子,抛给楚留香,扭转了头,嘎声道:“这是解药,你们都走吧!”
  楚留香却叹了口气,道:“姑娘现在才让我们走,已太迟了。”
  曲无容道:“为什麽?”
  楚留香叹道:“红兄的脾气我知道,他说过不走,就绝不走的,他不走,我们两个人难道能走麽?”
  曲无容道:“他……他还想怎麽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缓缓道:“他已表明了心迹,姑娘若相信他,就该和咱们一起走,也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就会走了。”
  曲无容道:“我……不能走。”
  她不但声音颤抖,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楚留香道:“这里还有什麽值得姑娘留念之处?”
  曲无容没有答话,似已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喝道:“你们四个,谁也休想走。”
  一个紫衣少女,不知同时竟已在长廊尽头瞪着他们,楚留香、姬冰雁,纵然镇定,也不禁为之失色。
  曲无容失声道:“四妹你……”
  紫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冷笑道:“谁是你的四妹,你这不要脸的丑丫头,平时一面孔假道学,谁知一瞧见男人就昏了头,难道你忘了师父会怎样对你?”
  曲无容反倒镇定下来,淡淡道:“但你也莫忘了,师父现在并不在。”
  紫衣少女怒道:“师父不在又怎样,凭咱们几十个姊妹难道远对付不了你们?”
  她的手在墙上一按,立刻便有一阵震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楚留香知道铃声一响,石观音门下弟于必将倾巢而出,这些少女武功俱都不弱,而且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两着石观音秘传的杀手,凭他们四人之力,要对忖这些少女们,胜算实在不多。
  何况姬冰雁和一点红现在简直连出手之力都没有。
  姬冰雁现在刚吞下去解药,悄声问道:“这药要多久才能发挥效力?”
  曲无容道:“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对方片刻就要来了,也气力纵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又有什麽用。
  他已将剩下的解药递给一点缸,一点红也没有拒绝,只叹这两个当代武林的绝顶高手,纵然服下了解药,也只有等着听凭人来宰割。
  铃声还在响着。
  紫衣少女厉声笑道:“你们此刻若是束手就缚,也许还可受些活罪,否则……”
  曲无容冷冷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先宰了你。”
  紫衣少女脸色发青,却真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今天还不肯杀人麽?”
  楚留香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若要杀人,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天。”
  姬冰雁冷冷道:“但今天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
  楚留香叹息道:“今天我就算杀人,只怕也还是难免被人杀的。”
  连楚留香都说出如此气的话来,事态之凶险,可想而知,姬冰雁也知道,他们实在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一点红忽然道:“是我害了你。”
  也这话虽然没有指名,但谁都知道他是在向什麽人说的。
  过了半晌,曲无容终於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难道很珍惜麽?”
  一点红道:“很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两人却就这样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
  楚留香也曾见过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爱情,却还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他们两人这样的。
  这一份奇特的感情,虽是那麽淡漠,但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中,看来抑分外强烈,分外令人感动。
  只不过这究竟是甜是苦,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忽然间,两个少女自长廊尽头狂奔而来。
  她们竟是完全赤裸着的,身上还沾着水珠,显然就是方才在沐浴的那两个。她们明明已被楚留香点住了穴道,此刻的来势却疾如狂风。
  楚留香又惊又奇,紫衣少女皱眉轻叱道:“警铃虽急,你们至少也该先将衣服穿上呀!”
  叱声未了,赤裸的少女已奔到楚留香面前,面对着她们丰满成熟的青春胴体,叁个男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这两个少女刚奔到面前,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迎面给了她们一拳。
  这变化不但使得紫衣少女面色大变,楚留香等人也吃了一惊,只见她们自背脊至足踝,都仍是光滑完整的。
  曲无容忍不住翻过她们的身子,也瞧不出有任何伤痕,但一张睑,却已变成紫色,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再着她们的脖子上,竟有一圈很细的红印。
  曲无客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失声道:“她们莫非是活活被人勒死的。”
  楚留香皱眉道:“看来只怕是如此。”
  姬冰雁道:“既然已被勒死,怎麽还能奔来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勒死她们的人,用的手法很妙,而且也算准了力量,存心要她们奔到这里後再断气。”
  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麽,一面说着话,一面俯下身去,扳开那少女紧握的手掌,取出一张翠绿色的纸。
  曲无容道:“是谁勒死了她们?为什麽远要她们奔来这里?”
  楚留香眼睛凝注那张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过了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只因那人要将她们的死送给我。”
  曲无容失惊道:“将死送给你!你………你……”
  楚留香苦笑着将那张翠绿的纸递了过去。
  只见上面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紫衣少女虽未看见这张纸,但也不禁全身汗毛直竖,满头汗出如雨,忽然转身狂奔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来人……”
  她身形眨眼就转过长廊,瞧不见了。
  只听她呼声突然中断,接着她身子竟又退了回来。
  楚留香等人忽也紧张起来,只见她脚步一步步向後退,竟一直快退到楚留香他们面前,始终也没有回过头。
  曲无容只觉得手脚发冷,嗄声道:“你……”
  一个字才说出口,紫衣少女竟已仰天跌倒。
  只见她满睑俱是鲜血,鼻梁正中竟赫然插着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剑,剑柄上也瓢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竟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大家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翡翠脆而易折,鼻梁却是最是坚轫,这“画眉鸟”竟然以翡翠制的剑掷入别人的鼻梁中,这份腕力又是何等惊人。
  楚留香忽然道:“朋友屡赐厚赠,为同不肯相见?”
  话声中,人已轻烟般掠了过去。
  曲无容等人紧紧相随,转入另一长廊,但见楚留香脸上发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像是被吓呆了。
  自他脚跟开始,每隔两步,就倒着一具少女的体,这条数十丈的长廊,竟摆满了身。
  数十具身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像是陈列什麽货物一样,这景象的诡秘恐怖,无论谁见了,都难免毛骨悚然。
  曲无容倒底是个女人,这些死去的少女,倒底曾经是她的同伴,她只觉两腿发软,已晕了过去。
  姬冰雁也几乎忍不住要吐了出来,也虽然心肠冷酷,但这一生中,却也从未见过这麽多死人就连手下从来不留活口的中原一点红,也似骇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长叹道:“这画眉鸟好辣的手。”
  姬冰雁喃喃苦笑道:“他知道你不杀人,所以就替你杀了,只不过……他实在未免杀得太多了些。”
  只见这些少女,有的颈上红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剑所伤,有的一颗头,软挂在一边,是被拧断了脖子,有的口吐鲜血,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有的被割下舌头,有的被挖去眼睛……
  这“画眉鸟”竟似觉得杀人是种很有趣的享受,很有趣的娱乐,竟想出各种方法, 杀人。
  每个被他杀死的少女,身上都有张翠绿的纸: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姬冰雁苦笑道:“画眉鸟,画眉鸟……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取了个如此可爱的名字。”

第三十章、断臂论交

  楚留香叹道:“你仔细瞧瞧她们的睑。”
  姬冰雁摇了摇头,道:“找不喜欢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况死的。”
  楚留香沉声道:“你若仔细一瞧,就可发现她们的死法虽不同,但却有一样相同之处。”
  姬冰雁终於忍不住还是瞧了一眼,睑色忽然大变,失聋道:“不错,这些少女都没有眉毛。“
  楚留香叹道:“她们本来是有眉毛的,只不过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凉气,道:“难道他杀人之前,先要将别人的眉毛削去麽?”
  楚留香道:“这只怕就是画眉鸟杀人的标志,看来他不但以杀人为享乐,而且还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也杀的。”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他这次杀人却是为了你,好歹总帮了你的忙,是麽?”
  楚留香皱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为什麽要帮你的忙?你认得他?”
  楚留香道:“不认得。”
  姬冰雁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了就杀人,杀了人就走吧?”
  楚留香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麽原因?”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到目前为止,找简直连一点迹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无论他的用心是好是坏,都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你想……他不久会现身麽?”
  楚留香道:“说不定他时时刻刻都在等我们,只是我们都瞧不见他罢了。”
  姬冰唯只觉背後有些凉飕飕,忍不住叹了目气,道:“像这样的人,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瞧见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现在石观音的弟子,总算已死尽死绝了,我们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他永远不会想到,外面还有致命的一刀,在等着他们哩!
  当先领路的是曲无容。
  但她却绝不是为了怕楚留香他们在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离开这充满了惨痛回忆,充满血腥的地方。
  她痴痴的走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整个人像是已完全麻木,她的同伴全都死了,她却还活着。
  她也许并不是为了她们的死而难受,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没有死而歉疚,她好像觉得自己本也应该死在这里的。
  跟在她後面的,是一点红、姬冰雁,最後面才是楚留香,他们能活着走出这里,的确值得欢喜。
  但也不知怎地,每个人心情却十分沉重。
  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向曲无容直劈下来。
  曲无容竟然视而不见,完全不避不闪。
  一点红大惊之下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拉过来。
  中原一点红身法之疾,反应之快,固然可称独步中原,但这一刀的来势之急,更非言语所能形容。一点红终於还是迟了一步。
  他只有将曲无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扑上去,以身子护卫着,反手向刀锋迎了上去。
  只听“喀嚓”一声,鲜血箭一般标了出来。
  他一条左臂已被生生砍断。
  楚留香、姬冰雁,大惊之下,双双抢出。
  只见刀锋如金芒闪电,又向他们砍了过来。
  楚留香身形一曲,一闪,又抢入刀光中,向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拧,刀已到了他手里。
  这一招的迅速.准确、灵活,当真已到了武功的颠峰。
  姬冰雁立掌如刀,已向这人咽喉切了下去。
  楚留香、姬冰雁,两人连手,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这一招出手双飞,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闪避得开。
  胡铁花一刀得手,力待乘胜追击,突觉疾风扑面,一人已抢入怀中,出招之险,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谁能在一招间就将胡铁花制住?胡铁花心念一闪,失声道:“老臭虫。”
  这一声“老臭虫”叫了出来,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大吃一惊,“呛”一声,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
  姬冰雁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顿住.嗄声道:“小胡,是你?”
  胡铁花道:“除了我这倒楣鬼还有谁?”
  楚留香和姬冰雁跺了跺脚,一齐松开了手。
  胡铁花站起来松了口气,笑道:“好家伙,老臭虫你可真有两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们也休想这麽快就得手。”
  楚留香.姬冰雁俱是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胡铁花笑道:“你们没有杀了找,本该谢天谢地才是,为什麽……”
  也忽然觉出了气氛之沉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来,乾咳两声,讷讷道:“刚刚……刚刚……刚刚……”
  他嘴里“刚刚”说个不住,他仔像在敲锣一样。
  楚留香叹道:“你刚刚真是闯出祸来了。”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悄声道:“是谁受了伤?”
  楚留香还未答话,火光一闪,柳烟飞已亮起了火子,这时用不着楚留香再说,胡铁花也看见受伤的人了。
  只见血泊中,一个白衣女子痴痴的坐着,动也不动,身上虽然溅满鲜血,但受伤的并不是她。
  一个修长、黝黑,硬得像铁,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缓缓自血泊中站了起来,他左臂的伤口远在滴着血,但苍白的睑上却全无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枪一样站得笔直,看来你就算是砍断地两条腮,他也不会倒下去。
  胡铁花瞧着也,也不知该说什麽?一点红也在瞧着也,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也若是埋怨怒骂,无论骂得多麽凶,胡铁花也还觉得好受些,但这一声称赞,即令胡铁花脖子都红了.一点红缓缓道:“你不必受,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这一刀。”
  他越是不怪胡铁花,胡铁花越是觉得难受,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的错,但胡铁花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错了。
  姬冰雁忽然走过去,拍拍他肩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麽?”
  胡铁花长叹道:“我只知道他是条好汉,天下少见的好汉。”
  姬冰雁道:“他就是一点红。”
  胡铁花耸然道:“中原一点红?”
  姬冰雁道:“正是。”
  胡铁花跺脚道:“我真该死!懊死!懊死!”
  也瞧着地上的断手,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只因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中原第一快剑,就是这只手使出来的。
  天下又有几只这样的手。
  现在这只手已被他砍断了,又有什麽能够代替?又有什麽能够补偿?胡铁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姬冰雁却拉住了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
  胡铁花嘶声道:“你放手,我用不着你管。”
  姬冰雁叹道:“你可知道,不只是你欠他一只手,我也欠他一条腿,但我们用不着现在急着就还他,以後等他需要时再还,岂非更好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笔帐,但愿你能还得清才好。”
  一点红忽然道:“这不是帐,谁也用不着还的。”
  也拾起自已的断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这只手反正已杀得太多了,让它休息休息也好。“
  话说完了,他的人终於也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见了楚留香,姬冰雁见了“石驼”,自然也有一番惊喜,自然会将自己别後经过都说出来。
  这时也们已离开那秘谷,曲无容坐在力竭昏迷的一点红身旁,痴痴的瞧着,像是直到现在才第一眼瞧见他似的。
  胡铁花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此刻终於忍不住道:“画眉鸟,这小子究竟是什麽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琵琶公主道:“他喜欢杀人,为什麽不索性将石观音也一齐杀了?”
  姬冰雁道:“也许他恰巧没有遇见石观音,也许他还要将石观音留给楚留香。”
  琵琶公主道:“石观音又怎会恰巧不在呢?”
  姬冰雁瞧了曲无容一眼,道:“据这位曲姑娘说,石观音并不是常常都在那里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时侯,反而比在的时侯多得多。”
  琵琶公主皱届道:“邯麽,平时她在什麽地方呢?”
  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来了。
  琵琶公主又道:“你为什麽不说话呀?”
  她这句话是向楚留香说的,大家这时才发现,楚留香闭着眼坐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也在想些什麽?只听也嘴俚念念有词,又好像是在念经,说的却是:“华山七剑……黄山世家……皇甫高早……石观音……“
  大家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麽意思?但见他脸上渐渐发了光。
  琵琶公主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你知道石观音在那俚?”
  楚留香终於张开眼来,目中神光暴射,却笑道:“石观音?谁是石观音?”
  琵琶公主怔了怔,失笑道:“你想什麽想得发了呆,连石观音都忘了。”
  楚留香大笑道:“有石观音即是没有石观音,没有石观音即是有石观音……我从来也不曾记得,却叫我从何忘记?”
  琵琶公主又惊又笑道:“这是什麽话?找不懂。”
  楚留香道:“你本来就不懂,这是禅机。”
  琵琶公主道:“什麽禅机?”
  楚留香摇头道:“天机不可露,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琵琶公主笑道:“你打什麽机锋?忽然想做和尚了吗?”
  楚留香道:“我正是忽然想起个和尚来。”
  琵琶公主道:“谁?”
  楚留香微笑不语。
  琵琶公主瞧了瞧胡铁花,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人有时实在可恨得很。”
  楚留香忽然又道:“极乐之星现在在那里?”
  胡铁花道:“我本来已交给她,她又还给我了。”
  楚留香道:“你若真是知道了这极乐之星的密,又当如何?”
  胡铁花道:“我既然已答应了王妃,自然要告诉她。”
  楚留香道:“很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琵琶公主道:“但……但石观音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石观音?谁是石观音?”
  琵琶公主简直连肚子都要气破了,却又忍不住要笑,咬着嘴唇道:“你这人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楚留香微笑道:“你跟我去,就会明白了。”
  柳烟飞咳嗽了一声,讷讷道:“在下兄弟已有十馀年未返华山,此刻楚香帅既然要去办别的事,在下兄弟就想……就想告辞了。”
  楚留香神情忽然凝重起来,道:“两位现在还不能走。”
  柳烟飞道:“香帅莫非还有什麽吩咐麽?”
  楚留香沈吟了半晌,忽又笑了笑,道:“两位跟我去就会明白了。”
  柳烟飞也沉吟了半晌,道:“在下只求楚香帅答应一件事。”
  楚留香道:“柳兄又有何吩咐?”
  柳烟飞叹道:“在下倒无妨,但有些事,却是我皇甫大哥不愿说出,甚至连提都不愿提起的……”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若问起这些事,你们又不能不说,是麽?”
  柳烟飞苦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只求楚香帅……”
  楚留香道:“你要我连问都莫问,是麽?”
  柳烟飞黯然垂首,讷讷道:“香帅若肯答应,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楚留香笑道:“我现在可曾问过什麽?”
  柳烟飞道:“什麽都未曾问起。”
  楚留香道:“现在既未曾问,以後还会问麽?”
  柳烟飞默然羊晌,叹道:“不错,香帅现在既然还没有问,以後更不会问了。”
  楚留香笑道:“你明白就好。”
  柳烟飞忽又道:“但这些事,香帅本该问的,为何又不问了呢?”
  楚留香淡淡道:“只因我该问的,我已知道了。”
  琵琶公主实在又憋不住了,大声道:“你该问什麽?你又知道什麽?求求你,莫要打哑谜好麽?”
  楚留香还未说话,突听远方响起了一片驼铃声。
  断续的铃声在风中听来,显得那麽苍凉,那麽单调,但在楚留香等人耳中,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悦耳动听的声音。
  胡铁花、柳烟飞等人俱是精神一震,就连琵琶公主都忘了再追问那“哑谜”是什麽了。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麽声音?“
  胡铁花笑道:“在沙漠上,我就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但那声音我还是听得出来的……那是驼铃声,对不对?”
  琵琶公主却摇了摇头,道:“那不是驼铃声。”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驼铃声?是什麽声音?”
  琵琶公主笑道:“在我耳中听来,那简直就是水往杯子里倒的声音,肉在火上烤的聋晋……”
  琵琶公主说的不错,在沙漠上,这单调的驼铃声,往往就象徵着清水、食物.和温情。
  因为沙漠上的牧人,大都是豪放、慷慨和好客的,他们的帐蓬虽简陋,但即充满了温暖的友情。
  他们永远不会拒绝任何一个饥饿的旅人。
  但这次,琵琶公主却似乎错了。
  他们赶过去时,骆驼队已停了下来,数十匹骆驼,围成了一圈,有的人已开始扎营。
  但四下却听不见有嘈吵的人声,更没有欢乐的笑声,在外面巡弋的几条大汉,瞧见有人来了,也没有表示出丝毫欢迎之意,反而弓上弦、刀出鞘,严肃的面上,都露出了戒备之色。

 

 

第三十一章、女人心理

  姬冰雁远远就停下脚步,沉声道:“依我看来,咱们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琵琶公主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看情形,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牧人。”
  胡铁花皱眉道:“不错,这些人看来就像是一队纪律严明的军队似的,莫非就是龟兹国叛臣派出来巡逻的队伍?”
  琵琶公主道:“他们不是龟兹国的人。”
  胡铁花道:“你能确定?”
  琵琶公主笑道:“在这片沙漠上,不同昀部落最少有十几个,这些人在你们眼中看来,也许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只一眼就可瞧出他们的不同。”
  楚留香道:“依你看来,这些是什麽人呢?”
  琵琶公主一笑道:“就算他们是强盗,咱们也用不着怕他们的,是麽?”
  胡铁花立刻应声道:“不错,咱们现在只不过是想问也们买几壶水,几匹骆驼,他们若是不讲理,不肯卖,咱们就索性抢过来就是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说来倒容易得很。”
  胡铁花笑道:“这本来就容易得很,不是麽?”
  姬冰雁道:“你有没有看见他们握刀的方法?走路的姿势?你有没有看见他们在片刻之间,就已将营幕扎下,步哨放妥,而且秩序井然,驼马不惊。”
  胡铁花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
  姬冰雁道:“你既已看见,便应该知道对方这些人俱是身经百战,千百炼的战!,绝非一般草莽流寇可比,咱们这边却只有八个人,而且还有叁个已成重伤残废,至少要分出两个人来保护他们……”
  他眠睛瞪着胡铁花,沉声道:“是以咱们这边真能出手的,不过只有叁个人而已,以叁人之力,要想在他们几百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中,夺取驼马,你看有几成把握?”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道:“把握虽不太大,至少也有五六成吧!”
  姬冰雁厉声道:“只有五六成把握,你就想冒险一试了麽?”
  胡铁花笑道:“已有一两成把握的事,我都去试过的,也没有人能让我的脑袋搬家。”
  姬冰雁冷冷道:“那是你的运气不错,但咱们现在却不是可以去碰运气的时候。”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咱们现在力量已很单薄,要做的事却还有不少,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一人受伤,是以此事只要有一分危险,咱们就不能做。”
  姬冰雁道:“若在平时,你纵然要用脑袋去碰石头,比一比是谁硬,也没有人管你,但现在,你这条命却有用得很,若为了几匹骆驼,几壶酒就将你这条命拚了,就算你觉得没什麽,我倒觉很有些划不来。”
  楚留香道:“何况,你我就算能侥幸得手,这些人也必定在後面穷追不舍,咱们的对头已够多了,若再加上这批人,可真有些受不了。”
  胡铁花舌笑道:“以你们说来,这些人无论如何是得罪不得的,是麽?”
  姬冰雁道:“正是。”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但他们若要来得罪咱们呢?”
  楚留香眼角已瞥见五六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暗中不禁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带着微笑,一字字道:“他们就算要来得罪咱们,咱们也只有忍着。”
  走过来的人有五个,身上都里着很厚的风氅,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黝黑的脸上,已被风霜烈日磨练得比砂石还粗糙,眼睛却锐利如鹰,一双双筋骨突出,紧握着刀柄的手,像是磐石般稳定坚固。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宽大,但行动却甚是轻快矫健,楚留香瞧着他们,他们已走到面前。
  当先一人满脸青渗渗的胡子,一双闪着光的眸子里,带着种鬼火般的惨碧色,在每个人脸上一转,就瞬也不瞬地固定在楚留香脸上,就算有八百人都穿着同样的装束,他也用不着再瞧第二眼,就能认得出谁是其中的领袖。
  楚留香含笑施礼,道:“齐古阿塔。”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大篇,说的正是大漠上牧民相见时,通常请安问好的话,他苦练了许久,自觉说得已经很漂准了。
  谁知这人却像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又瞪了他半晌,忽然道:“各位是从那里来的?要到那里去?”
  他说的反而是漂准的官话。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在下等来自张家口,到这里本为的是做些小实实,谁知人生地不熟,不但将驼马都失散了,而且人也受了伤,所以……”
  他不停地说着,那人只是淡淡的瞧着也,既不插嘴,也不来辩驳,但楚留香自己却说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发现说的这话,实在难令人相信。
  他们这八个人,有男有女,有丑有俊,但无论要谁来看,也不会相信他们其中有一个是做生意买卖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等都是中原武林中人,此番出关,为的本是寻找叁个朋友,谁知却节外生枝,遇着了一些麻烦事。”
  他这次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怎奈这些人还是冷冷的瞧着他,还是连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那青胡子的利眼又在他们面上一转,沉声道:“各位遇着的是什麽麻烦事?”
  楚留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和各位无关……”
  青胡子厉声道:“你怎知道和我等无关?此间纵横数千里内外,无论那俚,无论发生了什麽事,说不定都和我等有些关系。”
  楚留香道:“哦……却不知各位是什麽人?是……”
  青胡子喝道:“现在是我在问你的话,不是你在问我。”
  楚留香已发觉这人难对付得很,也忍不住豹始摸鼻子,这是地的老毛病,胡铁花正也是被他传染的。
  青胡子忽然指着一点红和曲无容,厉声道:“这两人受伤都不久,是谁伤了他们?”
  胡铁花早已沉不住气了,大声道:“他的手是被我不小心砍伤的。”
  青胡子冷冷一笑,道:“阁下两眼俱在,又怎会不小心将自己朋友的手砍下来?这种话说出来,只怕连叁岁童子也无法相信。”
  胡铁花怒道:“我管你信不信?只要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也活该。”
  青胡子厉声道:“你们自己说话前後不符,又怎能取信於人?”
  他忽然挥了挥手,喝道:“来人,搜也们的身!”
  叱喝声中,身後的四条大汉已闪身而出。
  胡铁花已气得脸色发青,仰天狂笑道:“你要搜我的身?找这辈子倒还未被人搜过身子哩!”
  楚留香忽然重重捏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无论什麽事,总有第一次的。”
  胡铁花嗄声道:“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楚留香只笑了笑,什麽话也没有说,胡铁花随着也目光瞧过去,这才发现就在也们说话的时候,已有数十条大汉将他们包围住了。
  胡铁花忽然也笑了,道:“假如楚留香能忍得下去,胡铁花凭什麽忍不下去呢?”
  姬冰雁也笑了,微笑着道:“小孩子终於长大成人了,这倒实是可喜可贺。”
  叁个人拍了拍衣服,竟同时笑道:“你们来搜吧!”
  楚留香接着道:“在下非但身无长物,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各位搜过之後,一定会觉得失望得很。”
  谁知方才已走过来的四个人,此刻竟已停下了脚步,青胡子的手高高举起,也始终未曾落下。
  楚留香刚觉得有些奇怪,青胡子忽然道:“阁下真的囊空如洗?难道连一粒里珍珠也没有麽?”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眼睛立刻一亮。
  胡铁花只听见“珍珠”二字,忽然想起还有粒“极乐之星”在囊中,立刻放下双手,大声道:“你们究竟想搜什麽?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青胡子哈哈一笑,道:“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主意也不敢打到楚香帅头上的“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认得他?他的名头真有这麽大?”
  青胡子也不答话,却向楚留香拜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但望楚香帅恕小人无礼。”
  楚留香赶紧去扶他,嘴里问道:“你就是黑珍珠的……”
  青胡子道:“小王爷若能见到楚香帅安然无恙,一定不知道有多麽欢喜。”
  大家听到这人就是黑珍珠属下,他们踏破铁鞋寻不着的人,得来竟全不费功夫,不禁又是惊奇,又是高兴。
  只听青胡子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楚香帅虽到了这里,小王爷却已入关……”
  楚留香失声道:“入关?他几时入关去的?”
  青胡子道:“小王爷为了怕楚香帅有什麽危险,是以许多天以前,就已入关去查楚香帅的消息?”
  楚香帅面上也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道:“他怕我有危险?也去查访我的消息?”
  青胡子道:“小王爷见到那匹珍珠驹空骑而回,就认定香帅必有危难,简直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急着赶去。”
  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小王爷对楚香帅的关切之情,香帅你难道会不知道麽?”
  楚留香却已听得怔在那里,也未留心他这句话里有什麽含意,沉思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匹马果然是神驹,寻常人怎能驾驭得住,我早已该想到它会抛脱笼头,逃回来寻访旧主人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咱们这麽多人都找不到,他一匹马反而先找到了麽?”
  青胡子道:“大漠之上,谁不知道那匹珍珠驹乃是小王爷的坐骑,无论谁见到它,都会将它送回给小王爷的。”
  也傲然一笑,接着道:“大漠上的恶徒匪人虽有不少,但纵横千里之内,又有谁敢打小王爷爱马的主意,就连那神奇莫测的石观音,等闲也不敢来惹咱们的。”
  提起“石观音”,众人面上却变了颜色。
  青胡子却微笑着接道:“各位也许不知道,除了咱们这些老王爷的旧部外,大漠上愿为小王爷效死的人,还不知有多少,石观音武功纵然厉害,但她若得罪了小王爷,以後无论想在这里做什麽事,只怕都困难得很了。”
  楚留香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看来!沙漠之王这四个字,果然是名下无虚。”
  胡铁花忽然道:“如此说来,咱们若是骑了那匹珍珠驹,岂非早就见着你们的小王爷了?”
  青胡子叹道:“各位若是骑着那匹珍珠驹来,小王爷也不会着急了,他知道香帅对这匹神驹也爱护得很,所以认定香帅若无危难,绝不会让它空骑而回的。”
  胡铁花瞪了姬冰雁一眼,悠悠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反而成拙,由此可见,大人做的事,有时也会连小孩子都不如的。”
  姬冰雁面上全无表情,只是冷冷的瞧着青胡子,冷冷道:“听你说来,你们的小王爷对楚留香倒是关心得很了?”
  青胡子面上却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道:“实在是关心极了。”.姬冰雁厉声道:“那麽他将楚留香的亲人掳劫而来,却又为的是什麽?”
  青胡子竟怔了怔,道:“掳劫楚香帅的亲人?那有这种事?阁下只怕是误会了。”
  他神情郑重,看来竟不似有半分虚假。”
  楚留香失色道:“蓉儿她们难道竟没有到这里来?”
  青胡子沉吟道:“蓉儿……香帅说的,可是一位苏姑娘、一位李姑娘,一位……”
  他话未说完,楚留香已急着道:“就是她们,你瞧见她们了?她们此刻在那里?”
  青胡子道:“苏姑娘她们自然也跟着小王爷一筲入关去了。”
  楚留香道:“她们……她们都还好麽?”
  青胡子笑道:“这叁位姑娘,都是又聪明、又活泼、又美丽,而且脸上永远带着甜蜜的笑容,像是从不知道世上有什麽愁苦的事,也令人将忧愁全都忘去。”
  他眼睛忽然望向姬冰雁,道:“但阁下怎会说她们是被小王爷掳劫来的呢?”
  姬冰雁这时也有些糊涂了,情不自禁,也摸了摸鼻子,道:“难道不是麽?”
  青胡子微笑道:“自然不是,她们叁位姑娘都是小王爷的贵客嘉宾,而且简直可说亲密极了,四个人连睡觉都舍不得分开,也不知那有那麽多话好说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怔住了,楚留香、姬冰罹、胡铁花,叁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胡铁花终於试探着问道:“你说他们睡觉也在一起?”
  青胡子笑道:“正是出则同车,卧则同榻。”
  胡铁花叹了口气,瞧着楚留香苦笑道:“看来这位小王爷的本事倒不小。”
  楚留香只觉嘴里有些发苦,也不知该说什麽。
  忽听琵琶公主道:“你们这小王爷,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青胡子像是怔了怔,失笑道:“自然是女的,只不过老王爷没有少爷,是以从小巴将她扮成男孩子模样,而且叫小人们也得要以小王爷相称……香帅难道还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拚命摸鼻子,胡铁花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有琵琶公主脸色却难看得很,瞪着楚留香道:“看来关心你的人倒实不少。”
  帐篷外寒风如刀,帐篷里即温暖如春,再加上烤肉和羊奶酒的香气,胡铁花简直将所有烦恼全都忘了。
  但楚留香却没有这麽开心,地只觉得问题简直越来越多了,姬冰雁瞪了他半晌,忍不住道: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现在弄明白了麽?”
  楚留香苦笑道:“远不大明白。”
  胡铁花笑道:“你最好将这件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说一遍,让咱们大家替你解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开始时,是找要黑珍珠去通知蓉儿,叫她快些回去,只因那时我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实无馀力再照顾她。”
  胡铁花笑道:“看来这位黑珍珠非但将你的话带到了,而且亲自护送蓉儿回去,两个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就交成了朋友。”
  楚留香叹道:“看情形只怕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但这位黑珍珠又怎能将蓉儿她们说动,要她们一齐跟着她出关来呢?她又是为了什麽才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要你着急?”
  楚留香皱眉道:“这一点也正是我想不通的,蓉儿她们平时都乖得很……”
  琵琶公主忽然冷笑道:“你虽然总是跑出去的,但她们却总是在家等你,所以你也就认为她们是应该在家等你的,是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们本来也没有什麽地方可去。”
  琵琶公主道:“你怎知道她们没地方好去?她们就算是你的看家狗,有时也会出去兜兜风的……”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若是蓉儿,知道你对我这麽放心,我就会想法子要让你也着一次急,我等了你几十次,几百次,也该让你等我一次。”
  胡铁花“啪”的一拍巴掌,大声道:“这就对了,女人的心事,倒底只有女人明白,你若让一个女人知道你对她已十分放心,她就偏偏要想值法子来折磨折磨你,她就算已真心对你死心塌地,可也不愿意让你这麽样想的。”
  琵琶公主冷冷道:“这只因为女人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一个男人若知道有个女孩子已对他死心塌地,他就会觉得这女孩子没意思了,立刻就会去找别人的。”
  胡铁花大笑道:“这话说得虽然未免刻薄,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楚留香笑道:“如此说来,她们这次跟黑珍珠出关,难道只是要我看着着急麽?”
  胡铁花笑道:“她们就算本来没这个意思,但被黑珍珠在旁边一煽火,也就被说动了。”
  楚留香道:“但黑珍珠为何要将她们说动呢?”
  琵琶公主又在旁撇起了嘴,冷笑道:“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琵琶公主扭过头不看他,冷冷道:“嘴里说不明白的人,心里一定是很明白的。”
  胡铁花笑道:“但我却真的不明白。”
  琵琶公主道:“她虽不知道黑珍珠是女的,但黑珍珠却知道也是男的,是麽?”
  胡铁花笑道:“这一点倒用不着怀疑,除了母猩猩外,没有女的会像地身上那麽多毛的。”
  琵琶公主也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脸,冷笑道:“像他这麽英俊,这麽潇俪的男人,世上又有几个?黑珍珠的一颗芳心,说不定早已像剥鸡蛋似的剥出来给他了,而咱们这位既多情,又风流的花花公子,却偏偏变得笨了起来,竟一点也不知道。”

第三十二章、复辟

  胡铁花接着笑道:“这对一个少女说来,非但是轻视,简直可以说是种侮辱,於是那位珍珠姑娘一怒之下,就要给我们这位花花公子一点苦头吃了,是麽?”
  琵琶公主道:“再加上那位珍珠姑娘生怕从此一别之後,就再也见不着这位花花公子,但这麽样一做,就不怕他不乖乖地来找她。”
  胡铁花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简直有趣极了,楚公子,你难道不觉得有趣麽?”
  楚留香板着脸道:“假如你舌头忽然断掉,那就更有趣了。”
  姬冰雁却叹了口气,道:“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的,大人们有什麽心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琵琶公主冷笑道:“你们这些大人先生们有什麽了不得的心事,说出来听听呀!”
  楚留香皱眉道:“我们本以为龟兹国的叛变,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所以他才知道我和一点红的关系,才会将一点红找来。”
  姬冰雁道:“如今我们既已知道黑珍珠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邯麽在暗中主持的人,就必定是石观音了,但石观音又怎会……”
  琵琶公主不等也话说完,就抢着道:“这就是你们大人先生们的心事麽?依我看来,这件事简直太简单了,连叁岁小孩子都能猜得到。”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在等着她往下说,她就接着道:“黑珍珠将楚留香的叁位……叁位亲人请到这里来,她的属下只怕已全都知道了,人多口杂,石观音更是耳目众多,这件事自然很快就会传入她的耳朵里,所以她就小小使了个手法,让楚留香以为那叁位姑娘都已在她掌握中,这麽样一来,我们多情公子还敢轻举妄动麽?”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苦笑道:“想不到有许多很复杂的事,被小孩子一说,倒变得简单起来了。”
  琵琶公主也不理也,接着又道:“但她还怕楚留香不相信,所以就故意将一点红找来,你们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先生们左思右想,认定只有黑珍珠一个人知道楚留香和一点红的关系,所以也就认定这件事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使,那麽苏姑娘她们自然也就必定是在也们的掌握中,於是你们就乖乖地人了他们的圈套。”
  她瞧见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听得怔住了,忍不住得意地一笑,道:“你们看,这件事岂非本来就很简单麽?只不过你们这些人自己的恼筋太复杂,总喜欢胡思乱想,所以明明很简单的事,也被你们想得复杂起来了。”
  楚留香苦笑道:“照你这麽说,必定远有另外一个人知道我和一点红的关系了,所以他才能利用一点红叫我上钩,是麽?”
  琵琶公主道:“现在你总算明白了。”
  楚留香皱眉道:“但知道我和一点红关系的人,除了黑珍珠外,却已死了呀!”
  琵琶公主冷笑道:“遇见楚香帅,死人说不定也会复活的。”
  她说这句话,本来是故意要气气楚留香的,但楚留香听了,却像是忽然中了一箭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就在来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蹄声响起,大漠上地质松软,他们听到蹄声时,奔马已到了近前,戛然而止。
  接着,帐篷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来的人身份似乎十分重要,是以这些沉静剽悍的沙漠健儿也起了骚动。
  胡铁花眼睛一亮,大喜道:“莫非是黑珍珠回来了?”一句话未说完,楚留香等人已抢出帐外。
  只见外面果然有叁匹马,鞍辔未解,满身风沙。
  这叁匹马虽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但此刻却已有两匹累得倒下,嘴里往外直冒白沫,几乎已快被活活累死。
  沙漠健儿,平日将这种好马看得简直比性命远重,但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过来照顾这叁匹马。
  大家都围在东面第一座帐篷外,神情都兴奋得很,方才驰马而来的叁个人,显然已被他们拥进了帐篷。
  楚留香和胡铁花刚想赶过去瞧瞧,已有一个人瞧见了他们,赶紧迎了过来,躬身陪笑道:
  “公子的四位朋友,小人们已都分别安置好了,正都在休息着,因为另外有远客来到,所以将军不能来陪公子饮酒,请公子恕罪。”
  也说的“四个朋友”,就是受了伤的曲无容、一点红,和柳飞烟师兄弟两人,至於 “将军”,自然就是青胡子了。
  胡铁花忍不住道:“原来你们有远客来了,却不知是什麽人呢?”
  那人陪笑道:“公子只怕不会认得也们的。”
  胡铁花道:“哦!”
  那人又笑道:“其实,说起来他们并不能算是客人,而是小人们的雇主。”
  胡铁花道:“雇主。”
  那人叹了口气,道:“自从老王爷去世後,小人们简直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是以不得不找些零星的事来做,也好维持这个局面。”
  胡铁花不禁又动了好奇之心,笑道:“却不知他们雇各位是做什麽事呢?”
  那人陪笑道:“咱们做的事,就和中原镖客们做的差不多,这次也是件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前两天已办妥了。”
  胡铁花还想再问下去,楚留香却已看出这人面有难色,於是他立刻拉过胡铁花,笑道:“既是加此,兄台也快去照顾客人吧,咱们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回到帐篷里,胡铁花嘴俚还是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道:“咱们还是他们小王爷的好朋友,但他们却将这叁个人瞧得比咱们还重要,这叁个人究竟是什麽来头?”
  楚留香笑了笑,道:“别人是什麽来头,和咱们又有什麽关系?”
  他嘴里虽这麽说,心里其实也觉得奇怪得很。
  无论在什麽地方,像外面那麽神骏的马却不多,但这叁人却并没有加以珍惜,竟不惜将它们活活累死。
  他们是有什麽急事,竟要如此着急赶到这里?还有,要雇用青胡子这样的人,那必定要有非常的代价,所去做的也必定是非常之事。
  他们去做的是什麽事呢?为何要如此秘密?这些话楚留香虽没有说出来,但姬冰雁却显然已猜出也心里在想什麽,两人对望一眼,姬冰雁忽然道:“我去瞧瞧一点红去。”
  楚留香沉声道:“你最好小心些。”
  要去瞧一点红,又何必小心呢?胡铁花目光闪动,道:“我也想去瞧瞧他。”
  姬冰雁道:“用不着你费心,你还是在这里喝酒吧!”
  胡铁花忽然大笑道:“你们用不着瞒我,我跟你们两人交了二,叁十年的朋友,瞧见你们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难道还猜不出你们在打什麽鬼主意?”
  楚留香望了望姬冰雁,苦笑道:“大人们的事都可骗得过小孩子,但若想瞒住他们出去玩,一定会被他们发觉的,吵得你非将他们也带出去不可。”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远没有做爸爸,就有带小孩的经验了。”
  就在这时,突听又是一阵蹄声响起。
  这一蹄声如雷,来的人至少也有五百骑以上,显然是因为发现前方有人,是以蹄声微微一停,但立刻又奔过来,分成左右两翼,成包抄之势,想将青胡子这批人包围起来。
  姬冰雁沉声道:“这些人莫非是追那叁个人来的?”
  楚留香道:“不错,他们不惜累死名马,原来为的是逃避官兵。”
  胡铁花不等他们说完,早已冲了出去。
  只见青胡子属下的战土们,已经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备森严,四方黄尘漫天,蹄声已渐渐停止。
  胡铁花跺脚道:“有打架的事,那青胡子为什麽不来找咱们?难道看不起咱们麽?”
  姬冰雁冷冷道:“他怎麽知道你如此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忽然间,一骑冲来,阵前勒马大叫道:“贵军是那一国的战士?可曾瞧见叁匹马逃来这里麽?”
  这面立刻也有一人喝道:“你们又是那一国的?为何在我军阵前摆下阵式?”
  那人喝道:“我方乃是龟兹国兵马大总管,敏大将军髦下,逃的人乃是国王陛下的钦犯,贵军如果将他们交出来,必有重赏,若是隐匿不报,少时大军一到,玉石俱焚,你们再後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琵琶公主已尖声道:“不好,他们追的莫非是我爹爹麽?”
  她立刻向那帐篷奔了过去,大叫道:“爹爹……父王……是不是你来了?”
  帐篷里钻出一个人,果然是龟兹王陛下。
  楚留香等人骤然瞧见也,固然是又惊又喜,龟兹王看到他们,却更是喜出望外,拊掌大笑道:“想不到各位都在这里,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琵琶公主伏在她爹爹怀中,笑道:“但爹爹又怎会一人到这里来的?”
  龟兹王笑道:“你我父女不妨慢慢再驭家常,现在……”
  他目光转向楚留香,道:“小王正要到他们阵前答话不知叁位壮士愿护送小王一行麽?”
  楚留香微笑躬身道:“在下等谨候差遣。”
  龟兹王大笑道:“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楚留香见到这昔日只知沉迷在酒色中,看来甚是懦弱无能的龟兹王,此刻竟是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心里虽不免有些奇怪,但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
  他们叁个人,再加上青胡子,左右护卫着龟兹王,五匹马缓缓行出,那正在阵前耀武扬威,不住大呼的武士,立刻吃了一惊,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龟兹王瞪着他,沉声道:“你还认得本王麽?”
  那武士昔年也是他帐前旧部,如今骤然见到旧主,不免又惊又喜,涨红了脸,讷讷道:“王爷弃国已久,小人……”
  龟兹王微笑道:“你们虽弃本王,但本王却未弃你们。”
  那武士的脸更红,垂首道:“小人身为军士,只知服从军令,如有冒犯之处,也非小人本意。“
  龟兹王道:“好,我知道你们的为难之处,你也不必说了,去叫敏洪奎和洪学汉来和我答话吧!”
  那武士道:“是。”
  他一勒绳,纵骑而去,过了半晌,就见几匹马飞驰而来,先见面的正是敏将军、洪相公.和吴菊轩叁人。
  吴菊轩骤然见到楚留香又出现在这里,神色立刻变了,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是怎会自石观音掌握中逃出来的。
  楚留香却瞧着他微微一笑,两人心里显然都有许多话要说,但在两军阵前,却不是他们的说话之处。
  龟兹王一张很和善的脸,忽然变得威严凝重,沉声道:“敏洪奎、洪学汉,本王素来待你两人不薄,你两人为什麽要犯上作乱,岂不闻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敏将军的黑睑像是也红了红,洪相公却是神色不动,仰首大笑道:“王位并非天授,唯有德者居之,我等只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你若肯好生随我等回去,我等念在昔日的情份,非但绝不伤你性命,而且还必定在王爷面前进言,赐你一席之地,让你安度馀生。”
  龟兹王怒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除了本王之外,还有谁敢称王?”
  洪相公笑道:“不错,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现在新王既已登基,你远不俯首称臣,岂非是不智之举。”
  龟兹王忽然大笑起来,道:“新王?你可知你们的新王现在那里?”
  洪相公胰色也变了变,瞬又笑道:“自然是在王宫静候佳音,等着我们等将你押解回去。”
  龟兹王大笑道:“你先瞧瞧这是什麽?”
  也自青胡子手里接过个檀木匣子,用力抛了过去。
  洪相公接在手里,打开来一看,脸色立刻惨变,双手颤抖,再也拿不住那匣子, “砰”的掉在地上。
  匣子里立刻骨碌碌滚出了一颗人头,青胡子一跃下马,抢先几步,用长刀将人头高高挑起。
  龟兹王大喝道:“窃国叛贼安得山,已在两日前伏诛,他的头颅就在这里,昔日被胁从贼者,此刻若是快快投诚,罪减叁等,从轻发落。”
  喝声响过,叁军立刻鼓噪起来。
  吴菊轩忽然大喝道:“这是也危言耸听,乱军心,大家切莫中了他的奸计。”
  洪相公眼珠子一转,立刻也大叫道:“不错,也众叛亲离,逃命尚且不及,那有馀力行此等大事。”
  龟兹王大笑道:“你们以为本王真的只显逃命麽?告诉你,本王早已在暗中发动五路大军,叁日前复国已成。”
  敏将军道:“五路大军,放屁,简直是放屁!”
  青胡子一跃上马,站在马鞍上,扬声大喝道:“五路大军,有四路乃是向西域各邻国借来的,还有一路,就是我青胡子的兄弟,各位难道还不信?”
  这青胡子在大漠想来必定名头颇响,敏将军的部下,也有不少人晓得他,也已有不少人已看出那颗头并不假。”
  因此人声骚动,军心更乱。
  敏将军厉声道:“铁甲军何在?快将这昏王拿下来?”
  他军令虽严,怎耐此刻竟没有人再听也的了,只有也几个贴身死士,扬刀大叫,纵骑而出。
  胡铁花大笑道:“看来是我们的买卖到了。”
  大笑声中,他已拍马迎上。
  双臂一张,已有两个人被他夹在协下,另两骑一惊,已被他以协下的人头撞下马去。
  青胡子也已扬刀而出。”
  他左手提着叛王的头颅,右手刀光如雷电,两骑前纵抗拒,他长刀一展,已有两颗头颅滚落在地上。
  敏将军还在大呼发令,洪相公见机不妙,已想溜了。
  忽听一人冷冷道:“阁下想到那里去?”
  洪相公大惊回头,姬冰雁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马前,正在冷冷的瞧着他,洪相公嘶声道:
  “壮士先放我走,必以万金相酬。”
  姬冰雁冷冷道:“我的钱财已太多,正不知该如何才花得了,你再以万金相酬,岂非更令我烦恼。”
  洪相公强笑道:“壮士若嫌少,十万金如何?”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抽出一柄镶金匕首,反手刺出。
  姬冰雁冷笑道:“你动口远可以,想动手就差得远了。”
  一句话未说完,已夺过匕首,将洪相公整个人自马鞍上提了过来,用手一抡,大喝道:“接住。”
  洪相公的人竟被他抛了出去,早有青胡子的弟兄将他接住,四马钻蹄困了起来,抬入帐中。
  那边敏将军究竟是武人,抽出腰刀,还想拚命,瞧见胡铁花纵马而来,大喝着一刀劈了过去。
  胡铁花瞧也不瞧他一眼,一伸手就将这柄刀夺了过来,反手一个大耳光,打在敏将军脸上。
  敏将军眼前金星乱冒,已晕了过去。
  龟兹王扬脸大叫道:“本王已复大位,弃刀者生,反叛者斩“
  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几百柄刀都已抛在地上。
  要知敏将军髦下,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要他们弃刀而降,本不是件容易事,但这些人都是龟兹王的旧部,虽然叛变,也都是被军令所迫,如今见到旧王已复位,将军已被擒,正是蛇无头不行,他们又怎会再拚命。
  纷乱终於渐渐过去,胡铁花忽然大呼道:“老臭虫呢?怎地不见了“
  一片平静的沙漠上,忽然卷起了两股黄麈,两匹马一先一後,亡命奔驰,前面逃的竟是吴菊轩。
  後面追的,自然就是楚留香了。
  原来吴菊轩见机不妙,便想乘乱逃走,怎奈楚留香早已在留意他了,他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楚留香的眼睛。
  此刻两人打马狂奔,都已尽了全力。
  但楚留香本未准备如此急驰,坐下的马只是方才别人随意给他的,并未经过挑选,吴菊轩的坐骑却是名种良驹。
  开始时,楚留香仗着优异的骑术,还能追个首尾相连,但到了後来,两匹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楚留香忽然长啸一声,跃下马来。
  他竟要以独步天下的轻功,来和奔马一较长短。
  只见他身形如流星,吴菊轩的名栖良驹,竟不及楚留香的两条腿,不出片刻,他已堪堪追及。
  吴菊轩打马更急,大呼道:“楚留香,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逼人太甚?”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知道吴菊轩是要他开口,只因他只要一开口,真气便难免分散,身法也就难免要慢下来了。
  吴菊轩耳听身後衣袂带风声,越来越近,他头上已是汗出如雨,忽也自鞍上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身,竟掠过楚留香,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算准楚留香现在正在全力往前冲,必定收势不及,等到楚留香转过身再来追时,他已可逃出很远了。
  谁知楚留香轻功之高,竟还远在他想像之外,也未奔出多远,便又听得身後裂帛般的风声。
  劲风扑面,有如刀刮,两人俱是迎风而行。
  吴菊轩忽然一甩手,只听“噗”的一声,一股紫烟在地上散开,顺着风势,迎面向楚留香卷了过去。
  现在,胡铁花已知道楚留香是追吴菊轩去了,也已知道青胡子的“秘密勾当”就是为龟兹王除去叛臣。
  他什麽都已知道,只是不知道楚留香为同还未回来?龟兹王已摆下了庆功宴,频频劝酒。
  他见到胡铁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笑道:“你何必为令友担心,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他一击?”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在下就是为了这些才奇怪,他无论要去追什麽人,本都该手到擒来才是,但现在,他却已去了很久。”
  龟兹王笑道:“本王可以向你保证,也绝不会出什麽事的,你放心喝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