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漠
   —古龙
第二十五章、花海迷魂

  胡铁花正在喃喃笑道:“若是承认混蛋就有酒喝,我每天承认一次也没关系。”
  他正想将酒往肚子灌,谁知琵琶公主一把又将酒瓶抢了过去,道:“我已改变主意,酒不能给你喝了。”
  胡铁花瞪眼道:“你……你主意不嫌改变得太快了麽?”
  琵琶公主道:“这些东西全是老臭虫的,是不是?”
  胡铁花失笑道:“睡鞋和肚兜却是死公鹞的,你可千万别吃醋,你一吃醋,我就没得喝了。”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想,这些东西老臭虫始终都带在身上的,但现在却将之深深埋在地下……”
  胡铁花截口道:“那只因他已易容改扮,若将这些东西藏在身上,怕露了身份。”
  琵琶公主道:“但你再想想,这些东酉藏在也身上,别人又怎会发觉呢?除非他明知此行有被别人抓住的危险。”
  胡铁花脸色立刻变了,道:“不错,我果然不能再喝酒了,若非他们明知此行十分凶险,死公鹤也绝不会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贴身之物拿出来的。”
  琵琶公主叹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打着自己的脑袋,道:“女人果然比男人细心,这麽重要的问题我竟会没有想到。”
  琵琶公主幽幽道:“这也不是因为女人此男人细心,只不过因为女人对她所喜欢的人,总是特别关心些而已。”
  胡铁花跳了起来,取出那“极乐之星”塞入琵琶公主的手中,道:“这就是极乐之星,你快快送回去吧!”
  琵琶公主道:“你呢?”
  胡铁花道:“我一定得要先去找老臭虫。”
  琵琶公主道:“但你已答应过王妃将此物送回去?”
  胡铁花跳脚道:“不错,我还答应了她许多事,但我既已知道老臭虫和死公鸡有了危险,天大的事,都只好先放在一边。”
  琵琶公主眼波闪动,垂首道:“你我既已知道他有危险,我难道还能放心走开麽?”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也要跟我去?”
  琵琶公主道:“嗯!”
  胡铁花道:“那麽……这极乐之星呢?”
  琵琶公主道:“你自己说过,天大的事都可先放在一边的,是麽?”
  胡铁花想了想,刚想点头,忽又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带你去。”
  琵琶公主道:“为什麽?”
  胡铁花道:“此行既然十分凶险,你却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万一有什麽……”
  琵琶公主大声截口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沙漠,在这里我比你要有用得多,何况,就算你真不带我去,我还是要跟着你的。”
  胡铁花又揉起鼻子来,苦笑道:“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这话可真是一点也不错。”
  这里是一片岩石,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云,高入云霄,直插入穹苍中,小的也高有数十丈,加太古洪荒时的恶龙怪兽,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着将全人类俱都吞噬。
  这里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尽头,简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黎明时,“鬼船”已驶到这里。
  从船窗中望出去,只见前面俱是石峰,无边无际,再也难往前走,眼见着这艘船竟似要往石峰上撞了过去。
  楚留香纵然镇定,也不禁吃了一惊,但见前面一座高插入云的怪石奇峰,已如洪荒恶兽般迎面扑了过来。
  谁知船行一折,竟缓缓滑入了石峰群中。
  楚留香叹了口气,暗道:“好险恶的所在,这里只怕就是石观音的根据地了。”
  一念至此,正是又惊又喜。
  只觉船已渐渐停下,停在一处石坳中。
  那白衣人冷冷道:“你们两条腿还能动麽?”
  其实她明知楚留香等人的真气虽已被石观音的独门截穴手法封锁,但行动言语还是没有什麽妨碍。
  楚留香静静地瞧着她,也不说话。
  白衣人道:“你们两条腿若还能动,就下去吧!”
  楚留香还是出神地瞧着她,还是不说话。
  白衣人怒道:“你可是想我挖出你的眼睛来麽?”
  楚留香这才笑了笑,道:“姑娘方才是为了要让别人认为姑娘就是石夫人,所以才蒙起脸来,但在下等既已知道姑娘并非石夫人,姑娘为何还不……”
  白衣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竟是说不出的凄厉,厉声道:“你可是想瞧瞧我的脸?”
  楚留香微笑道:“久闻石夫人门下俱是国色天香,姑娘若肯让在下一睹风采,在下虽死,也算对得住自己这双眼睛了。”
  姬冰雁暗笑忖道:“原来他又想用!美男计”了,但你无论怎麽样花言巧语,她难道还会放了你不成?”
  只听白衣人厉声狂笑道:“天香国色……好,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天香国色。”
  她的手掀起蒙面丝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就凝结住。
  这那里是人的脸,这简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灵素的一张脸,也是这样子的,难道石观音也为了嫉妒这少女的颜色,是以也将她的容颜毁了。
  只听这少女厉声笑道:“现在你瞧见了麽?你的眼福可真不浅,以後你也一定要记住,曲无容乃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再没有别人比得上。”
  楚留香却微微一笑,道:“容貌美丑,只在人们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绝代风华,容貌又怎会被人所毁,姑娘既然本是风华绝代,形貌被毁又有何妨……只因别人纵能毁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风骨自在,却是谁也毁不去的。”
  曲无容默然半晌,忽又厉声叱道:“下去,下去……这里不是你多话的地方。”
  楚留香一揖而行,一点红走在最後。
  一点红走到曲无容面前时,忽然顿住脚步,道:“你不丑,你很美。”
  他虽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曲无容似也想不到这从未说过一个字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麽?”
  一点红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大步走了下去。
  曲无容出神地瞧着他,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片片涟漪。
  石峰中竟有条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肠盘旋。
  押着楚留香等人的一条大汉,向曲无容躬身问道:“是否此刻就扎起他们的眼睛来?”
  曲无容已恢复了冷漠镇定,冷冷道:“用不着费事,这秘谷鬼径,我就算再带他们走几次,他们也无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无论谁到了这里,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
  她最後几句话,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说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麽?”
  曲无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
  其实楚留香也已隐约看出,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盘旋,竟隐含生克变化之理,正如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一般,除了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当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难测。
  风,卷起了黄沙,弥漫在狭谷间,更平添了一种凄秘诡谲之意,两山夹立,天仅一线。
  人行在狭谷间,但见黄沙,却连天也瞧不见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险恶的地势,其实石夫人本用不着再费这麽多心力,摆下这阵式曲无容淡淡道:“这里已算险恶了麽………真正险恶的地方,还没有到哩!”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在那里?”
  曲无容却不再答话,当先领路而行,只见她东转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并没有什麽艰难凶险之处。
  但楚留香却知道,若非有她带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终结时,只怕还是在原地未动。
  这时弥漫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叁五人影,似乎正拿着帚把在扫地,他们的动作是那麽缓慢,却又是那麽有规律,看来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发现,这些卑贱的奴隶们,虽然蓬头褛衣,竟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只不过他们的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看来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但楚留香却知道,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肆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荣誉。
  他们现在却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恻的诗句,心里更不禁为之黯然。
  若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又怎配做英雄侠士?但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
  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麽?”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楚留香怔了怔,长叹道:“但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远也扫不完的。”
  那人道:“我扫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麽?”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楚留香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也本想再问这入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麽人!问他怎会变成这模样。
  但他忽又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问的。
  他似已从这人身上,瞧出了“石驼”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这人和石驼又有什麽两样。
  他们俱已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们的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能走动的死而已已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观音。
  楚留香但觉手脚都有些发冷,暗中叹息忖道:“石观音,石观音,你真有这麽大的魔力?”
  走了也不知多久,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於燠热,这整个山谷,竟似已变得一股洪炉,要炼出人们的灵魂。
  但再走片刻後,山谷却豁然开朗。
  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
  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彷佛已被鲜花充满,却连楚留香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麽花?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花海。“
  曲无容冷冷道:“此花本非凡俗之人所能梦想。”
  楚留香笑道:“这花种难道是来自天上的?”
  曲无容竟点头道:“正是来自天上的。”
  楚留香瞧了姬冰雁一眼,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眼福倒实不浅了。”
  姬冰雁没有说话。
  他此刻只觉得脚步发软,眼前发晕,整个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况彷佛醉酒,却又比醉酒甜蜜得多。
  姬冰雁终於发觉这花香中有怪了,但此刻发觉却已太迟,楚留香还在说话,姬冰雁暗暗忖道:“倒底是他的功力深,定力强……”
  只听楚留香道:“姑娘方才说真正凶险处还未到,现在只怕已到了吧?”
  曲无容默然羊晌,缓缓道:“你认为这里很凶险?”
  楚留香微笑道:“特别美丽的事物中,往往都隐藏着凶险,特别甜蜜的香气中,往往都有毒……”
  话未说完,也的人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姬冰雁只有在暗中苦笑,道:“原来他也并非我想像中那麽高明。”
  再瞧一点红,那双冷漠坚定的眼睛,也开始迷乱。
  姬冰雁像是又回到孩子时,做了场梦,只因唯有在孩子时做的梦才会如此舒适,如此甜蜜。
  他醒来时,发觉自己已在一间梦境般美丽的屋子里,曲无容就坐在对面,出神地瞧着。
  但他瞧的却非姬冰雁,而是一点红,她瞧得竟是那般出神,竟没有发现姬冰雁已醒来在瞧着她。
  姬冰雁瞧见她这双痢痴的眼睛,心里又是吃惊,又觉有趣,暗道:“这丑丫头难道已爱上了这石头人?”
  等到一点红醒来时,曲无容立刻避开了目光,但一点红的眼睛却开始在瞪着她,姬冰雁更觉得有趣了。
  只可惜楚留香什麽也没有瞧见。
  他还是晕晕迷迷的,有时还在发着呓语,屋子里又有两个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黄衣黄裙,瞧着他笑道:“这就是传说中那最英俊的强盗,最潇俪的流氓麽?”
  另一人绛衣绣履,笑嘻嘻道:“传说中只怕将他说得太厉害了,他若真有那麽厉害,此刻怎会躺在这里?”
  黄衣少女笑道:“但他看来却比传说中还更迷人,难怪有许多女孩子生怕他不去偷自己家里的东西,为的只不过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被女孩子称赞,只怕是天下最令人愉快的事了但这女孩子若是太丑,这种愉快也免不了要大大打个折扣。
  这两个少女衣裳穿得漂亮,面貌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楚留香也打不起精神来,只在暗中苦笑忖道:“幸好你们容貌平凡,才不致和曲无容一样遭毁容之痛,我常听人说丑人总比较有福气,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真不错。”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向她们微微一笑。
  那黄衣少女一张平凡的脸,忽然变得有了光,本来很自然的表情,也忽然装作忸怩起来。
  那绛衣少女一直不停的笑,似乎再也没法子停止。
  曲无容皱了皱眉,扭头走了出去。
  黄衣少女撇了撇嘴,啐道:“丑丫头,知道自己被人喜欢,就故意做出这副假道学的样子……哼!你看不惯我们,我们还看不惯你哩!”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故意压低声音,道:“姑娘说话最好小声些,莫要被她听见了。”
  黄衣少女冷笑道:“听见了又怎样?”
  楚留香道:“以在下看来,那位曲姑娘似乎是这里的大人物,两位姑娘看来都入门不久,若是得罪了她,岂非大是不便。”
  黄衣少女瞪了瞪眼睛,忽又嫣然笑道:“你用不着替我们担心,师傅对徒弟倒全都一视同仁,我们不怕她。”
  绛衣少女吃吃笑道:“只要你对我们好,我们也一样有法子可以让你在这里过得舒服些的。”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她,忽然长叹了口气。
  绛衣少女道:“你叹什麽气?”
  楚留香叹道:“只可惜在下全身一丝气力也没有,否则……”
  他悠悠顿住了语声,直视着她们的眼睛。
  绛衣少女一张脸渐渐红了起来.“轻咬着嘴唇,缓缓道:“你不用着急,总有一天……”
  楚留香悠然笑道:“你难道不着急麽?”
  绛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你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又可恶.又可爱的风流贼。”
  楚留香叹道:“我真不懂自己中的究竟是什麽迷药,怎地如此厉害?”
  他忽又顿住语声,苦笑道:“两位姑娘想必也不会知道那是什麽迷药的,我方才本该问问那位姑娘才是。”
  一点红早已闭起眼睛,姬冰雁却已懂得楚留香的意思了,只见这两位姑娘的脸果然已被激得发红。
  绛衣少女冷笑道:“你以为只有她知道?”
  楚留香笑道:“姑娘们难道也知道麽?”
  黄衣少女忽然发觉楚留香的一双眼睛总在瞧她的同伴,很久都没有向自己这边瞧过来了。
  她立刻抢着道:“你可瞧见了那些花麽?”
  楚留香叹道:“在下若是没有瞧见,此刻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第二十六章、丽质天生

  黄衣少女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麽花?”
  楚留香摇头道:“这种花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黄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告诉你,那花叫罂粟花那些草叶叫大麻草,是我师傅自天竺移植过来的,也只有在这燠热的地方才能生长。“
  楚留香暗中吃了一惊,口中却道:“罂栗大麻?这名字倒奇怪得很。”
  黄衣少女道:“你中的迷药,就是从罂粟花和大麻叶中提炼出来的,这种药吃得多固然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简直可以令人飘飘欲仙,比什麽都舒服。”
  楚留香故意骇然道:“吃得多会发疯麽?”
  黄衣少女道:“若是吃得多了,不但会发狂,而且眼睛里还会生出许多幻觉,会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绛衣少女也发觉锋头已被别人抢走,立刻也抢着道:“再加上他们这时心神已极为迷乱兴奋,所以常常会跳起来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打架,直打到自己筋疲力竭为止。”
  她一笑接道:“根本不存在的人,是谁也打不倒的,所以纵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中了这迷药,也不过只能多支持片刻而已,迟早还是要倒下去。”
  黄衣少女也抢着道:“所以你只要会用这种迷药,自己就等於也已变成谁也无法打倒的人,你说这是不是比世上任同武功都厉害得多?”
  姬冰雁听得心下骇然,楚留香却笑道:“但在下此刻眼睛里,却只瞧见两位美丽而甜蜜的姑娘,并没有瞧见什麽可怕的敌人……只望两位姑娘莫要是在下的幻觉才好。”
  绛衣少女吃吃笑道:“这只因你中的迷药并不多,所以现在只不过是身子发软而已。”
  黄衣少女道:“这种药最神奇之处,就是它的效果,竟是随着所用份量之轻重而改变的,份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药,份量用得少,就是快乐的仙丹。”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两位姑娘当真是博学多才……”
  突听一人淡淡接着道:“只可惜她们的话却说得太多了。”
  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听惯了女人撒娇声音的楚留香,听见这声音,精神顿觉为之一爽,但两位少女听了这声音,面上却立刻变得全无丝毫血色。
  只见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麽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神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纱,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她面上也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曲无容的风姿也十分优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令曲无容也穿着她这样的纱衣,面上也蒙起轻纱,别人还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她那麽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还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楚留香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道:“石观音,找终於见着你了!一个男人能见到这样的女人,实在是眼福不浅,但我却宁愿世上没有你这个人才好。”
  那两个少女已伏地拜倒,道:“叩见师博。”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你们素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们自己方才也说过,是麽?”
  少女们以首伏地,颤声道:“这是你老人家的慈悲。”
  石观音道:“很好。”
  她忽然向曲无容招了招手,淡淡道:“你若不能杀了她们,就让她们杀死你吧!”
  她竟用如此淡漠的语声,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别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的价值,简直连犬刍都不如。
  曲无容缓缓走出来,面上竟也是毫无表情,冷冷道:“你们还不站起来动手?”
  楚留香忍不住道:“她们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夫人就要她们的命,不觉太狠心了麽?”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她们一视同仁,这就是场鲍平的搏斗,怎麽能算是狠心呢?”
  她说的话还是那麽平淡,却又令人永远不能辩驳。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无论如何,还是求夫人饶了她们吧!”
  石观音道:“你可知她们自己为何不来求我?”
  那两个少女果然已站了起来,果然没有再说一句话,身子虽在发抖,但已在准备动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远未说话。
  石观音已缓缓接着道:“这只因她们知道我说出的话,是永无更改的。”
  楚留香叹道:“如此说来,她们岂非为我而死?”
  石观音淡淡道:“这你倒用不着难受,我要她们死,并非因为她们说出了那秘密。我若不愿你听到这秘密,早就可封住她们的嘴了。”
  楚留香叹道:“不错,一个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无论听到什麽秘密,都没有关系的。”
  石观音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夫人为同又要她们死?”
  石观音冷冷道:“并不是我要她们死,而是她们自己找死。”
  楚留香愕然道:“她们自己找死?”
  石观音再不答话,姬冰雁却暗暗忖道:“你怎的忽然变呆了?她既已看上了你,这些傻丫头却要先来打你的主意,不是自己在找死麽?”
  这时黄衣女和绛衣女已双双猝然一着击出。
  她们的功力并不深厚,所以楚留香早已看出她们入门未久,但这一招击出,却是奇诡迅急,出人意外。
  要知道她们这场搏斗,既非为了钱财,也非为了名誉,乃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们又怎会不拚命。
  只见绛衣少女十指尖尖,竟好像已变成一双饿狼的爪子,咬牙切齿,向曲无容咽喉攫了过去。
  黄衣女更是连眼睛都红了,右拳如刀,拚命切向曲无容的胸协,左拳紧握得指节都发了白,一拳击向曲无容的丹田下腹。
  这一拳一掌看来虽没有什麽变化但出手的部位,却奇诡已极,简直令人猜不透她拳掌是从那里打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叹道:“石观音的武功,果然是奇诡神妙,在这种人手里使出来,却有这般威力,她自己使出,那还得了。”
  只见曲无容身形闪动,堪堪避开了这两人叁招。
  她武功虽比对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愿和这种拚命的招式硬拆硬拚,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那两个少女的招式却是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怪,连楚留香这样的人,都未瞧出她们的招式来历。
  这种招式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绛衣女所使的招式,看来有些似鹰爪功,却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细一看,却又彷佛是蒙古的摔跤手法,但却又没有那麽强横霸道。
  黄衣女所使的掌法,看来用的有些像内家掌法中“截、切、劈”叁字诀,但出手後却又完全不同了。
  那手法竟是在“斩”,但中土武林中,无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掌法,也没有用这 “斩”字一诀只有用刀时,才有“斩”字诀。
  楚留香暗惊忖道:“瞧她们的手法,石观音的武功莫非传自异邦不成?”
  这时双方已拆了数十沼,曲无容竟仍未着力进击。
  石观音突然冷冷道:“无容,你的心几时开始变软了的:,难道还舍不得下手麽?”
  话未说完,曲无容已反手一掌击出。
  这一招击出,和那两个少女已大是不同了:
  黄衣少女那敢硬接她这一掌,腰肢一拧,翻身错步,自她左肩外滑过,滑到她身後,掌缘直斩背脊。
  这一着她脚步轻灵,身法自然,两人身形交错时所踏的步法,又快又准,一踏到曲无容身後,掌缘已反斩而出,有如水到渠成,丝毫也没有生硬勉强之处,单以这一着而论,实已隐然有名家风范。
  要知武功出手,最难得的便是“妙造自然”四字,否则招式奇诡,使出时却带了叁分勉强,也算不了高手。
  这面容平庸,言语乏味的少女,竟突然使出这一着高招来,楚留香见了,却不禁在暗中喝采。
  石观音也在微微点头,道:“能使出这一招来,你二年武功,总算还没有白学。”
  但等她这句话说完时,黄衣少女却已倒在地上。
  原来黄衣少女一掌切出时,曲无容左掌依旧划向绛衣少女的脉门,逼她撤招後退,右掌却突然自膀下穿过,到了背後,五指微曲,变掌为抓,黄衣一掌斩下,正好被她一把扣住,倒像是自己送上门被她抓住似的。
  只听“喀嚓”一声,她手臂已被摔断,惨呼倒地。
  楚留香竟也忍不住大声喝采,道:“高!斑极了……”
  廷坷舌仁守“旺曲无容反手这一抓,天下武林中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喝采的,这一着手掌要从协下穿出,本是极困难,极勉强的手法,但曲无容轻描淡写的使出来,一条手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转折自如,丝毫也不带斧凿痕迹,一点红目光闪动,冷漠的面上竟现出了光采。
  那绛衣少女面上却变了颜色,忽然狂呼一声,了过去,出手虽不精妙,但其势却足慑人。
  曲无容微一纵身,轻轻跃过,一掌直斩而下:
  头顶上本是绛衣少女防护最严密之处,谁知曲无容一掌斩下,还是斩上了她头顶,原来曲无容看准了她撤招变式的那一刹那,双掌交错的那一隙间,运掌斩下,时间部位拿捏得之准,竟准确得不差毫厘。
  她竟以绛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黄衣女,又以黄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绛衣女,而且在举手投足间,便已奏功,看来她若是愿意,黄衣女和绛衣女一着还没有出手时,她已可毁了她们的.一点红和姬冰雁相顾之下,却不禁为之动容,只有楚留香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他只觉曲无容用的这一着实在熟悉得很,但想遍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想不起这麽一着来。
  只见曲无容神情冷淡,面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什麽也没有做过,缓缓走到石观音前,躬身道:“您老人家还有何吩咐?”
  石观音却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格格一笑,道:“许久未见你出手,想不到你武功已精进如此,倒也难得。”
  曲无容俯首道:“这并非弟子武功有何精进,只不过是她两人平时太不用功了。”
  石观音淡淡笑道:“连名满天下的楚香帅都为你喝采了,你还客气什麽?”
  曲无容道:“这也是您老人家教诲有方。”
  石观音又沉默了许久,忽又一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老人家”,难道我已很老了麽?”
  曲无容垂下头,不敢说话.石观音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真的已很老了,已经该死了,用不着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来杀我,是麽?”
  曲无容道:“弟子不敢。”
  石观音道:“你有什麽不敢的,以你现在的武功而论,就连长系红也接不了你叁百招,再过几年,你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麽?”
  曲无容沉默了许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和长孙红同样的银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腕。
  鲜血,箭一般射了出来。
  曲无容却仍是面无表情,缓缓道:“现在师博您……您总该相信……相信弟子了吧?”
  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面颊却已苍白得全无丝毫血色,终於缓缓倒了下去,晕倒在地上。
  楚留香、姬冰雁叹了口气,闭起眼睛,不忍再瞧,一点红却睁大了眼睛,瞪着石观音。
  石观音悠然道:“这傻丫头自己砍下了手,你为什麽瞪着我!难道是认为我在逼她?”
  一点红道:“哼!”
  石观音笑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中原一点红,今日竟也动了恻隐之心,难道是对我这傻丫头有了意麽?”
  一点红一字字道:“我只对你有意,有意杀你。”
  石观音笑道:“只可惜你永远无法完成这愿望了。”
  她再也不理一点红,转过头道:“楚香帅,你还走得麽?”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夫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动,也能走得动了。”
  石观音道:“既是如此,就请香帅移驾随我来吧!”
  她盈盈走出门,忽又回首向一点红笑道:“你身上可带得有刀伤药麽?”
  一点红瞪着她不说话。
  石观音道:“杀人的人,总该提防被人杀,身上想必带得有刀伤药的,你既对我这傻丫头有意,为何不为她敷敷药,照顾照顾她?”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她现在既已永远强不过你了,你留着她总还有用的。”
  石观音笑道:“楚香帅果然是善体人意,这也就难怪有那麽多女子为你倾倒不已了。”
  一点红真的为曲无容敷了药,平时他杀人也不费力,如今却连做这麽点事,也觉得吃力得很。
  姬冰雁长叹道:“罂栗花……罂栗花……想不到如此美丽的鲜花,竟是穿肠蚀骨的毒药,竟能在人不知不觉间,将骨髓都吸了去。”
  一点红冷冷道:“我却想不到他竟真的跟着石观音走了。”
  姬冰雁道:“你认为他很没有骨气?”
  一点红道:“哼!”
  姬冰雁道:“如果是你,就算杀了你也不会跟石观音走的,是麽?”
  一点红道:“哼!”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楚留香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水远没有一个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一点红不说话了。
  姬冰雁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也看来虽像是很随便,但这一生却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朋友觉得丢人的事,你能交着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突听曲无容呻吟一声,已悠悠醒了过来。
  她在昏迷时虽是满面痛苦之色,但一醒过来,面上立刻又变得冷冷淡淡,全无任何表情。
  一点红道:“你……你远疼不疼?”
  对一个重伤的人,这句话说得虽然还是嫌太冷太硬了些,但已是一点红平生所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谁知曲无容却比他更冷,道:“我疼不疼与你何干?走远些!”
  一点红默然半晌,果然远远走开。
  曲无容挣扎着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自己臂下扎着的白布,厉声道:“这是你包扎的?”
  一点红道:“是。”
  曲无容道:“谁叫你来多事?”
  一点红道:“没有人。”
  曲无容忽然将扎着的白布全部扯了下来,又将断腕上的药全擦乾净,这时她伤口未合,鲜血又涌出。
  她虽然疼得满头冷汗,但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将白布重重抛在地上,瞪着一点红道:“我的事,从来用不着别人管的。”
  说完了话,再也不望一点红一眼,挣扎着奔了出去。
  姬冰雁叹道:“如此倔强的女人,倒也少见得很。”
  一点红默然半晌,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雁道:“很好?有什麽地方好?”
  一点红还是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唯道:“无论如何,你对她总是一番好意,她就是不领情,也不该加此凶狠的。”
  一点红闭起眼睛,再也不开腔了。
  姬冰雁瞧了也半晌,终於笑了笑,暗道:“这两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没有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宝。
  这屋子的精雅,正加天生丽质,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
  楚留香坐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简直平生也没有到过这麽舒服的屋宇,他心里不禁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石观音这个人真是不俗。
  楚留香现在只想瞧瞧石观音的容貌,现在他还想像不出这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麽美丽。
  但等到他瞧见她时,他还是想像不出。
  石观音的美丽,竟已是令人不能想像的,因为她的美丽,已全部占据了人们的想像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来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来形容美女的眉,但纵是雾里蒙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约。
  楚留香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岂非总是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叹息?”
  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第二十七章、坐怀不乱

  楚留香叹道:“我叹息的只怕别人说我吹牛。”
  石观音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我一向对别人说的话都很了解,但这句话,我即实在不懂“。”
  楚留香道:“日後若有人问起我:“可见过石夫人?”我自然说见过,那人若再问我:“右夫人长得是何模样?”我可就回答不出了。”
  也苦笑着接道:“那人见找忽然语拙,必定要认为我是吹牛,却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形容。”
  石观音嫣然道:“我平生也听过不少恭维话,却从来也没有这样能令找开心的了。”
  屋子里自然有张床,宽大而舒服。
  石观音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没有任何言词,没有任何动怍,但却比世上所有诱惑的动作和言词都要诱人。
  她身上仍穿着一件轻盈的纱衣,掩盖着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
  但这已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着的美女都要令人动心。
  楚留香目不转睛,竟似瞧得痴了。
  石观音嫣然一笑,道:“你许久以前就已听到过我的名字,是麽?”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但直到现在,你才见到我的真面目。”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你失望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模样?”
  石观音道:“你……你不觉我老?”
  楚留香道:“对女人说来,“老”确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夫人显然已将这可怕的敌人征服了。”
  石观音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楚留香道:“除了夫人的闺房外,世上那里还有这样的所左?”
  石观音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
  楚留香这次只点了点头。
  石观音眼波忽然蒙胧,柔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过来?”
  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是麽?楚留香终於抱起了她。
  她身子轻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片迷蒙的雾,耳语般柔声道:“无论今後会怎样,有了今夜,你就永远也不会後悔了。”
  楚留香道:“我从来都不会後悔的“
  他忽然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她远远抛了出去。
  石观音的身子就像一片叶子,虽然被他重重抛了出去,还是轻轻落下,只不过她的面色已变了。
  她不但愤怒,却更惊奇,她这一生也曾做过一些荒唐离奇的梦,却连做梦也想不起楚留香会将她抛出去。
  楚留香笑嘻嘻瞧着她,道:“瞧你的神情,好像以为我是个疯子,是麽?”
  石观音在这瞬息间已恢复了她那优美的风姿,淡淡道:“你难道不是疯子?”
  楚留香大笑道:“我只恨现在没有力气,将你抛得更远些。”
  石观音柔声道:“你忍心麽?”
  她盈盈站了起来,那雾一般的纱衣,便自肩头滑落,露出了她那如象牙雕成的胴体。楚留香的呼吸骤然沈重起来,几乎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胴体,如此纤细的腰枝,如此美的褪……
  这光滑而温暖的胴体,已蛇一般缠住了他,坚挺的双峰,已压上了他的胸膛,那秀美的语声在他耳旁轻轻道:“你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是麽?”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梦呓般低语道:“那麽你就该知道,我现在是多麽需要你,你忍心拒绝我麽?”
  楚留香的手,沿着她背脊轻轻溜下去,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更令人销魂。
  她眼波已蒙胧,伏在楚留香肩上,颤声道:“这里已是天堂,你还等什麽?”
  楚留香叹了目气,喃喃道:“不错,美人的躯体,的确就是男人的天堂……只可惜这天堂却离地狱太近了。”
  也忽然在她身上最光滑,最柔软,也最诱人的地方重重拧了一下,重重将她推倒在床上。
  石观音仰躺在床上,柔和的恺光,满了她乳白的胴体,却又偏偏留下几处阴影。
  那是诱人疯狂的阴影。
  她在等待着,这是等待的姿态,是邀请的姿态。
  谁知楚留香竟忽然攫起床头的金杯,高高举起,缓缓倾下,杯中琥珀色的酒,一条线般流出来,在她身上。
  楚留香大笑道:“现在你更要认为我是疯子了,是麽?”
  石观音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任凭那冰冷的酒,流过她高耸的胸膛,平坦的小肮……
  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是疯,你只不过是个白痴而已。”
  楚留香微笑道:“你认为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你的,是麽?”
  石观音道:“永远也不能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些山谷中的奴隶,也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
  石观音霍然生了起来,道:“你说什麽?”
  楚留香道:“我若不拒绝你,就也会和忙们一样,去扫那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直到死为止,因为你见到一个特殊的男人,就想征服地,占有他,要他将灵魂都奉献给你,但等到这男人真的将一切都奉献给你时,你便又会觉得这男人太卑贱,最多也不过只配为你去扫地。”
  石观音瞪着他,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也许这因为你的心灵很空虚,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寻找,想找个男人来填补这空虚,但你却永远也找不到的。”
  石观音忽又笑了,柔声道:“也许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你。”
  楚留香道:“现在你或许觉得我和别的男人都有些不同,但等到我也被你征服时,也就会和也们一样了。”
  石观音温柔地笑道:“你对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信?”
  楚留香笑道:“我不是没有自信,只不过不愿意冒这个险而已。”
  石观音道:“我……我难道还不值得你冒险?”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笑道:“也许我觉得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为她冒生命之险的。”
  石观音悠然道:“苏蓉蓉呢?”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在我眼中,她们并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我的好朋友,为了自己好朋友,大多男人都会冒生命之险的。”
  石观音面上温柔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冷道:“但你不知道,拒绝我的男人会有什麽结果麽?”
  楚留香笑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拒绝你?”
  石观音道:“有一个,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
  她目中忽然露出了恶毒的笑意,道:“你可知道我对他怎麽了?”
  楚留香道:“你杀了他?”
  石观音狞笑道:“杀了他,那有如此容易……我将他赤裸裸地困在烈日下,让烈日晒毁他的脸,晒瞎他的眼睛,再让他像骡子般推磨,永久也不许他有片刻休息……”
  她格格地笑着接道:“你可知道他最後变成了什麽模样?”
  楚留香跟前已泛出了“石驼”的影子,长叹道:“我知道。”
  石观音道:“你难道也想变成他那副模样?”
  楚留香淡淡道:“我只知道他并没有死,他後来终於逃了出去,我也知道他现在虽然痛苦,但也比那些扫地的人好得多。”石观音变了颜色,咬牙道:“但你……你永远也休想活着逃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没有完全死心,还不会像那样折磨我的。”
  石观音忽然拎起只枕头,向他摔过去,大喝道:“滚!乘我还没有杀死你之前,快滚出去。”
  楚留香微笑鞠躬,道:“遵命!”
  他微笑着走出去,只听得石观音在身後喘气。
  楚留香一步步走回屋去,这位轻功天下第一的名侠,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两个少女在後面跟着他,走得远远的,像是生怕自己若和他走得近了些,有灾祸降临。
  楚留香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我走不动了,姑娘来扶我一扶好麽?”
  那少女瞪眼道:“前面就到了,这两步路你难道都不能走?”
  楚留香道:“姑娘难道如此狠心,要我爬过去吗?”
  另一少女道:“大少爷,求求你,别替我们找麻烦行不行,已经有两个人为你送了命,一个人为你断了手,你还不满意?”
  楚留香苦笑道:“但现在……我只求姑娘们扶我两步……否则我只好坐下来了。”
  那少女跺脚道:“你真是个魔星,女人见到你,真是倒楣。”
  姬冰雁见到两个少女扶着楚留香走进来,楚留香竟像是已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冷冷道:“看来你对那位石夫人,倒真是卖力得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的想像力也如此丰富,只可惜你却想错了……”
  话犹未了,双肘突然向外轻轻一撞。
  那两个少女连惊呼都未发出,已倒了下去。
  楚留香叹道:“抱歉得很,在下虽不愿恩将仇报,但为了逃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一点红和姬冰雁都已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姬冰雁失声道:“你……你那里来的力气?”
  楚留香笑了笑,道:“好像是天生的。”
  姬冰雁道:“但……但那迷香……”
  楚留香笑道:“你当我真的也和你们一样,也被那见鬼的迷香迷晕过去了麽?”
  姬冰雁怔了怔,苦笑道:“不错,你自然是假装的,否则你又怎会比我们先晕过去,又比我们後醒过来?但石观音没回来时,你为何不逃走?”
  楚留香悠悠道:“那时我还想见她一面哩!”
  他嘴里虽这麽说,但姬冰雁却已知道,那时也之所以不逃走,只为的是怕自己逃走後,害了他们。
  楚留香又道:“现在我已将那位石观音气疯了,一个半时辰内,她绝不会出来,咱们要走,就得乘这个时候。”
  姬冰雁叹道:“但我们还是没有力气,只怕走不出去。”
  楚留香先不答话,却将那两个少女的腰带解了下来,然後才沉声道:“你先将红兄背在背上,用这腰带扎紧,我再背起你……你站起来的力气总该有吧?”
  这是间石头屋子,有一缕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来,两个赤裸着的少女,正在清泉下沐浴。
  她们面貌虽不美,但结实的胴体,却充满着青春的魅力,正互相泼着水,格格的娇笑着。
  忽然间,叁个人闯了来。
  这叁个人竟是叠在一起的,就像是叠元宝似的。
  少女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再也笑不出来,其中一人蹲下来用手掩自已的胸膛,另一人却去抢衣服。
  楚留香微笑道:“姑娘们请放心,在下等都是正人君子,眼睛不会胡乱看的。”他的手一弹,那少女只觉半身麻木,刚拿起的衣服又掉了下来。
  这少女连耳朵根子都红了,颤声道:“正人君子为何……为何不许人家穿衣服?”
  楚留香柔声道:“这只因在下知道,一个人身子若是赤裸着时,就不大会说谎的。”
  姬冰雁接道:“而且也一定不好意思出手。”
  这少女咬着嘴唇,只有也蹲下来。
  楚留香仰首望天,道:“现在我只想请问姑娘,石夫人将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叁个人藏在什麽地方了?”
  那少女呆了呆,道:“叁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了,”
  楚留香叹道:“自然是女的。”
  那少女咬着嘴唇,道:“我们夫人从来不会将女人藏起来的。”
  另一少女道:“这里一共有五六十位姊妹,但都没有姓苏的。”
  楚留香皱起了眉头,回首道:“你看她们说的可是真话?”
  姬冰雁道:“女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说谎的并不多。”
  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她们的确是不在这里的了。”
  他瞧了少女们一眼,又叹道:“沙漠上每天渴死的人至少有十个,姑娘们却在这里洗澡……
  唉!”
  一口气叹出时,手指又轻轻弹了出去。
  口口长廊中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姬冰雁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麽了?”
  楚留香道:“她们将我抬进来时,我已记住了。”
  姬冰雁道:“蓉儿既不在这里,你为同还不快走?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见几个穿着衣服的,只怕就麻烦了。”
  一点红忽然道:“我也想找个人。”
  姬冰雁皱眉道:“谁?”
  楚留香却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点红似乎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姬冰雁道:“但你认为她会跟咱们走麽?”
  一点红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会的。”
  姬冰雁道:“你既明知她不会跟咱们走,为同还要去找她?”
  一点红沉声道:“但我却知道,她至少不会拦阻咱们……”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麽以为她不会拦阻你?就凭你们叁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胡铁花倒在沙堆上,喘着气,现在只怕已没有几个人认得也就是胡铁花了,简直连他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也只觉得又脏、又饿、又累,喉咙里更像是被火烧一般,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发疯,整个人都要裂开。

第二十八章、生死之间

  琵琶公主就躺在他身旁,那模样看来比他更惨,她一身昂贵的衣服几乎已裂成碎片,玉腿上沾染了沙麈和鲜血。烈日虽已偏西,但馀威仍在,就晒着他们的脸,不远处就有遮荫的地方,他们却似已没有力气走过去。
  胡铁花以手挡着眼睛,喃喃道:“我们这一辈子,只怕休想找得到那老臭虫了。”
  琵琶公主黯然道:“我们本不该走这条路的。”
  胡铁花眼睛里忽然射出怒火,大声道:“不错,我们本不该走这条路的,但这难道怪我?你不是说,在沙漠上比我有用得多麽?为什麽也跟我一样,狗也似的躺在这里没法子。”
  琵琶公主目中流下泪来,嗄声道:“我实在不该跟你来的,拖累了你,否则你那袋水若是一个人喝,至少也还可以多支持一阵子。”
  胡铁花呆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是个混帐,这种事怎能怪你?我一个大男人,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发脾气。”
  琵琶公主忽然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道:“这不怪你,怪我……我现在只想死,最好马上就死。”
  胡铁花轻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咱们就算不想死,只怕也没法子活下去了。”
  极目望去,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天地间彷佛只剩下这一片令人绝望的死黄色,再没有别的。琵琶公主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泛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我居然会和你死在一起,这只怕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吧?”
  胡铁花忽然大笑起来,道:“能和你死在一起,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你……你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你……你……”
  他喉咙里像是忽又被什麽堵塞住了,嘶哑的笑声也忽然停顿,只是痴痴地望着她的眸子,嘶声道:“但我们死也该死得快乐些,是麽?”
  琵琶公主的身子似乎有些发抖,颤声道:“你……你可是要我……”
  胡铁花的目光,已自她眸子移到她的腿上。
  这变腿虽已沾满沙垢血迹,但仍是修长、美丽.结实、而诱人的,胡铁花喉结上下滚动,嘶哑的语声更嘶哑。目光却变得炽热,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他的手终於颤抖着移上她的腰枝,一字字道:“我要你……我真的要你,除了你之外,我不如还要什麽?”
  琵琶公主只是不停地颤抖着,苍白的面靥渐渐发红,她伸出手,想以衣服来掩住裸露的眯。
  但已制成碎片的衣服是什麽也掩不住的,这动作只不过增加了几分诱惑,非但诱惑了别人,也诱惑了自己。
  她只觉一颗心已快跳出了腔子。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人的欲望,往往在最不该来的时候,却偏偏来了,人的肉体越疲乏时,欲望反而会来得更突然,更强烈。
  胡铁花终於紧紧抱住了她——在死亡的阴影下,他的欲望忽然变得火一般烧着他,再也不能遏制。
  琵琶公主闭起了眼睛,彷佛已准备承受。
  死前的狂欢,岂非正是每个人都曾经幻想过的。
  沙,是那麽柔软,而且也是炽热的。
  胡铁花翻身压上了她,他们的伤心.悲哀.痛苦和绝望,似乎已都可在这股欲焰中燃烧而尽。
  但就在这时,胡铁花忽然负痛大呼一声,跳了起来,他双手掩着自己,吃惊地瞪着琵琶公主,嗄声道:“你……你为什麽……为什麽这样?难道你不愿意?”
  琵琶公主目中又流下泪来,轻轻道:“我……我是愿意的,在临死之前,我已决定将什麽都交给你,但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一件事。”
  胡铁花道:“什麽事?”
  琵琶公主起眼睑,道:“我的……我的身子已不再完整,已交给别人了。”
  胡铁花双拳紧握,嘶声道:“谁?”
  琵琶公主一字字道:“就是他。”
  她说的“他”是什麽人,胡铁花还会不知道?胡铁花就像是被一桶冷水自头上淋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琵琶公主惨然道:“我也想要你的,我实在也已没法子控制自己,只想忘记一切,死在你怀里,但……但也不如为了什麽,我竟无法将这件事瞒住你。”
  胡铁花突然跳起来,大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他疯狂般地着沙子,每一脚,就骂一句:“老臭虫。”踢得满天黄沙,几乎将他自己都包围住了。
  琵琶公主幽叫道:“你现在很恨他麽?”
  胡铁花道:“哼!”
  琵琶公主叹道:“你就算很恨他,我也不怪你,我有时也很恨他……无论任同人和他在一起,胜利和光荣总是属於他的,无论任同人的心事,他只要瞧一眼就能猜出,而他的心事,却永远没有人能知道。”
  胡铁花的脚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她道:“你认为我们和他在一起,实在太吃亏了,是不是?”
  琵琶公主道:“嗯!”
  胡铁花道:“但我们却都是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他并没有强迫过我们,是不是?”
  琵琶公主低下了头,道:“嗯!”胡铁花竟忽然大笑起来,道:“说来说去,我们两个倒实是同病相怜,虽然很恨他,却又忍不住要喜欢他。”
  琵琶公主叹道:“有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麽?”
  胡铁花微笑道:“因为老臭虫的确是值得别人喜欢的,是不是?”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终於也嫣然一笑,道:“你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她语声忽然顿住,瞪大了眼睛,望着胡铁花,目光中满是惊骇恐惧之色,虽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胡铁花笑道:“你瞧什麽?我的头难道忽然变成两个?”
  他伸手摸了摸自已的头,语声也骤然顿住,目光也立刻充满了惊骇恐惧之色,瞪着自己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只手竟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头上竟已流满了鲜血。
  胡铁花的头并没有破,血是从那里来的呢?胡铁花抬起头,只见满天黄沙中,有两片黑影,在盘旋飞舞,而且越飞越低,眼看就要落下来。
  一看竟是两只鹰。
  血,无疑是鹰身上落下来的,鹰,无疑已受了伤,若非胡铁花感觉已麻木,他原该早就已觉察到。
  琵琶公主讶然道:“这鹰是从那里来的?又怎会受了伤?莫非附近有人来了?”
  说到最後一句话,她的惊讶已变成了欢喜……只要有人来了,他们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胡铁花的面色却更沉重,也忽然想起,那日自死去了的镖客们身上,将他们珠宝攫去的飞鹰。
  沙漠上的鹰,显然也都是石观音的奴隶。
  只听“哧”的一声,一只鹰流星般落了下来。
  胡铁花捡起来一着,鹰腹上灰白的柔毛,已被血染红,鹰腹也几乎裂开,受的竟是剑伤。
  这只鹰显然是在向人飞扑袭击时,反被人一剑撩伤。
  胡铁花皱起了眉,喃喃道:“好快的剑法。”
  琵琶公主目中又出现了希望之色,道:“是不是他?”
  胡铁花道:“绝不是,若是他出的手,这鹰绝对没法子还能飞这麽远,同况,就算是只扁毛畜牲,也也舍不得杀死。”
  这时另一只鹰也落了下来,致命的创口也是剑伤。
  胡铁花又道:“那麽,会不会是你另外那个朋友?”
  胡铁花摇头道:“也不是,姬冰雁从来不用剑的。”
  他忽然一笑,喃喃道:“无论如何,这两只鹰来的倒很是时候。”
  琵琶公主远未听明白他说的是什麽?胡铁花已将一只鹰送到她的面前,道:“吃下去。”
  琵琶公主骇然道:“吃下去?这怎麽吃得下去?”
  胡铁花瞪着她道:“你假如不想死,就一定要想法子吃下去,能吃多少就多少,尽量多吃,越多越好,知道麽?”
  美食家都知道,世上所有的肉类中,鹰的肉,怕是最粗糙了,就算煮熟也未必咬得动,何况是生的。
  琵琶公主用小刀切了一堆,像吃药似的放进嘴里,皱着眉咀嚼着,几次都忍不住要吐出来。
  胡铁花道:“你这样子吃法,永远也恢复不了力气的,要像我这样吃,你看……”
  要将带血的鹰肉,一整块割了下来,先吮吸着上面的血汁,再将肉切成细条,放进口里嚼几下,就用力吞下去。
  琵琶公主简直连看都不敢看,苦着脸道:“我……我不能这样吃,我吃不下去。”
  胡铁花笑道:“你只要闭起眼睛,幻想自己吃的是白切羊肉酱加烧饼,你就吃得下去了。”
  鹰肉虽然粗,鹰血虽然腥,但对一个饥渴垂死的人说来,却真比什麽十全大补剂都要有用多了。
  胡铁花脸色已渐渐恢复了红晕,琵琶公主也缓过气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自那边沙丘後传了过来。
  胡铁花微微变色,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
  琵琶公主道:“我也要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好,来吧……看来除了那老臭虫外,也没有别人能管得住你……但你可千万小心些才好。”
  沙丘後刀光闪闪,剑影纵横。
  黄沙上染着碧血,已有几具身倒卧在地上,还有十馀条黑衣大汉,围着两个人在浴血苦斗。
  大汉们,俱都十分矫健剽悍,刀法也十分沉猛凶狠,尤其可怕的是,每个人面上所带的那股杀气,竟是不将对方碎万断绝不罢休。
  但被围的两个人,武功却较他们高出很多,剑光如匹练般纵横飞舞,竟赫然是海内名家华山正宗。
  只不过他们的力气,显已衰退,对方的人数却实在太多,这样多下去,纵不被杀死,也要被累死。
  琵琶公主和胡铁花藏在沙丘後,忽然失声道:“你瞧,那……那不是你们的马夫麽?”
  胡铁花自然也已发现,被围的两个中,一个身法较呆滞,出手较迟缓的人,赫然竟是石驼。
  另一人剑法轻捷而狠辣,却正是那行踪诡秘,为了追赶石驼而一去无消息的隐名剑客王冲。
  黑衣大汉们,无疑就是石观音的属下。
  胡铁花瞧了羊晌,终於沉不住气了,道:“这一次,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着。”
  琵琶公主咬着嘴唇,道:“但若有人逃到我这边来,我总不能看着不出手吧?”
  胡铁花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狂吼二声,飞身而出。
  黑衣大汉们苦战半日,死伤狼藉,直到此刻,才开始占了上风,眼看就要将这两个追寻多日的人,分於刀下。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一人如飞将军自天而降,夹起一条大汉的头颅,飞起一脚,将另一条大汉,踢出叁丈开外,出手一拳,将第叁条大汉的满嘴牙齿都打了下来。
  再看那一条大汉,一个头已被他生生夹扁。
  他举手投足间,已有叁个人倒下去,如此神威,当真令人胆寒股栗,大汉们不禁都被吓得呆了。
  那边石驼和王冲,精神却为之一震,两柄剑交剪而出,剑光闪动间,也有两条大汉伏在剑下。
  胡铁花大喝道:“胡某也不愿多伤无辜,只要放下刀来,绝不伤你们性命。”
  谁知这些大汉们,竟像是疯了一样,还是不要命的仆过来。
  王冲掌中长剑展动,口中喝道:“这些人神智已狂,完全不可理喻,只有杀了他们,别无他法。“
  胡铁花叹了口气,只见两柄刀已泼风般劈了过来,这两条大汉眼睛都红了,竟真的和两条疯狗差不多”.胡铁花上身一偏,已自刀光中穿了过去,左肘向外一撞,右手一托,右面大汉的掌中刀已到了他手里。
  只听“喀嚓”一声,左边那条大汉的胁骨已被他全部撞断,但冲出数步後,竟又狂吼着回刀来。
  胡铁花道:“你这是何苦。”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已倒卧在血泊中。
  琵琶公主远远瞧着,只见大汉们前仆後继,明知死也不退缩,竟没有一个人逃过来的。
  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咱们国里若有这麽多勇士,咱们又同致像今天这麽惨。”
  自己却不知这些大汉早已将生命出卖给石观音,也们看来虽有血有肉,其实已不过只是群走肉行。
  血战终於停止,黄沙碧血,身遍地。
  石驼双手扶剑,不住喘息,面上却仍是岩石般全无表情,王冲走过去向胡铁花深深一礼,长叹道:“大恩不敢言谢,今日若非胡大侠仗义相助,我兄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胡铁花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石驼,愕然道:“你们是兄弟?”
  王冲道:“虽非骨肉,情同手足。”
  胡铁花讶然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早已认识的?”
  王冲叹道:“在下浪迹天涯,为的就是要寻找旭,说来……这已快二十年了。”
  胡铁花目光凝注到他掌中剑上,忽然笑道:“二十年来,江湖中已不复能见到正宗华山剑法,阁下方才那一招“惊虹贯日”,当真已可算是武林绝响。”
  王冲神色像是微微变了变,勉强笑道:“胡大侠过奖了。”
  胡铁花目光灼灼,瞪着他的脸,微笑道:“据在下所知,纵然在昔年华山剑派全盛时,能将这一招“惊虹贯日”使便得如此精妙,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而华山高手剑客中,却绝没有“王冲”这个人的,阁下现在总该将真实姓名说出来了吧?”
  王冲讷讷道:“在下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阁下又何必……”
  胡铁花不让他再说下去,大笑道:“到了现在,阁下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麽?要知道一个人的姓名虽能瞒得住人,但剑法却是瞒不住人的。”
  王冲沈默了很久,终於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性命蒙胡大侠所救,实也不敢再以虚言相欺。“
  他语声又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实不相瞒,在下本姓柳,小名烟飞……”
  胡铁花失声道:“柳烟飞,莫非就是昔年华山派掌门真人的收山弟子,华山七剑外,最负盛名的“神龙小剑客”麽?”
  柳烟飞惨笑了笑,唏嘘叹道:“岁月催人,昔日的小伙子,如今两鬓也已斑白了。”
  胡铁花目光闪动,瞟了石驼一眼,道:“阁下既是柳大侠,他……”
  柳烟飞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字道:“也就是我的大师兄皇甫高。”
  胡铁花耸然动容,道:“难道竟是“华山七剑”之首,侠义之名,传遍八州,天下武林中人莫不敬仰的“仁义剑客”?”
  柳烟飞黯然道:“正是。”
  胡铁花又瞧了那“石驼”一眼,只见也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仍然似乎什麽也没有瞧见,什麽也没有听见。
  这昔年风采飞扬的名剑客,怎会娈得如此模样?胡铁花也不禁为之黯然长叹,忍不住道:“那石观音究竟和皇甫高大侠有什麽仇恨?要害得他如此惨?”
  柳烟飞叹道:“此中曲折,说来话长,非但皇甫大哥被她害得身成残废,我华山派数百年的基业,也就是断送在这……这恶魔手里的。”
  胡铁花默然半晌,缓缓道:“现在,你总算已找着他了,你又想怎麽样呢?”
  柳烟飞垂首道:“我……我……”
  他语声哽咽,目中似已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胡铁花忽然握住他的手,大声道:“你难道不想报仇?”
  柳烟飞喃喃道:“报仇……报仇……”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目中终於流下泪来,忽然重重摔脱了胡铁花的手,嘶声道:“你可知道我皇甫大哥为何自甘沦落,与驼马为伍?”
  胡铁花叹道:“找也早已看出,他必有难言的隐痛。”
  柳烟飞道:“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不愿复仇。”
  胡铁花怔了怔,忍不住问道:“为什麽?”
  柳烟飞道:“只因他知道以我们之力要想复仇,实无异以卵击石,他不愿我华山一脉就此断送,也不忍令华山弟子全都死尽死绝。”
  琵琶公主已走了过来,此刻忽然道:“华山弟子,现在难道还有活着的麽?”
  柳烟飞凄然道:“所存实也无几了。”
  琵琶公主冷冷道:“哦!原来还有几个,我却以为早已死光了。”
  柳烟飞面上变了颜色,嗄声道:“你……”
  琵琶公主却不让他说话,冷笑着接道:“昔年“华山七剑”纵横江湖,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光采,江湖中人提起“华山派”叁个字,推敢不退避叁分,就连我这化外小民,也已久慕华山风采,但现在……”
  她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但现在江湖中人却已几乎忘记武林中有过“华山派”这名字了,华山弟子就算全都活着,又和死了有什麽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