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七卷
第一章江湖手段

  燕飞独坐洛阳楼的迎客大堂,奉上香茗的婢子退走後,大堂再没有人留下,洛阳楼的保镖打手们把守前後门,禁止任何人进入,等待大老板红子春进一步的指示。
  红子春是夜窝子的名人,除洛阳楼外尚有其他生意,这个月份更有份儿出席钟楼的八人议会,其显赫地位可想而知。
  至於他长相如何,燕燕一概不清楚,因为过往在边荒集的日子,他很少留心其他人,即使红子春来光顾第一楼,坐於最近的桌子,他亦没有閒情去理会。不过他自己却是无人不识,只要曾踏足东大街,必见过他呆坐在第一楼平台的情景。
  比对起那时的自己,现下的燕飞是多麽充实和富有生气的一个人,撇开即将要应付的红子春,摆在前路是无数须他处理的事情和难题,何况只要想著纪千千的万种风情,内心已不愁寂寞。
  没有牵挂关心和空闲落漠的心境,确易令人生出颓废的情绪,令人不是脑海空白一片,便是胡思乱想。此刻回想当时,颇有曾陷身噩梦的感受。
  是否因纪千千的闯入,使他向往日黯淡无光、失掉所有色彩的灰黑天地告别呢?燕飞实在不愿意承认,偏又晓得或许事实如此。
  足音响起,沉重、稳定又充满节奏的感觉,使燕飞可纯从其步声描绘出此人的体型轻重,更清楚对方是故意放重脚步,掩饰本身的功力深浅,来人肯定是个高手。
  边荒集卧虎藏龙,本身没有点斤两,怎有资格到这裹来混闯。
  燕飞从容地享用著茶盅内的上等茗茶,没有朝来人瞧去,他座於迎客大堂中心的一组红木太师椅上,这样的几椅组合,共有四套,分布於堂内,予人宽广舒适的感受。
  红子春个头极矮的,手短脚短,华丽的衣饰反突出他腆著的大肚子;从肥胖的肩膊伸出扁平的脑袋瓜,脸上长著个使人印象深刻的大大的肉头鼻,肤色白得来有点少见阳光不健康的浮青,他平时的脸容该是充满活力和表情丰富,此刻却像因受到欺压而露出一股愤怒和不服气的顽憨神情。
  红子春一屁股座入燕飞旁,隔开一张小几的太师椅内,豆目直勾勾瞧著前方,狠狠道:“边荒集是否只有你燕飞说的话才算数?你燕飞也不是第一天到边荒集来混,我红子春有没有资格在夜窝子经营青楼?是由钟楼月会决定。你想赶绝我红子春吗?拿起你的剑来斩我吧!头断了不过是碗口大一个疤子?他奶奶的!我究竟在甚麽地方抹了你的屁股?要上门来踢场?这百多两金子就想买起我的洛阳楼?你出一万两也休想我卖给你。我红子春从来吃软不吃硬。在洛阳如此!在边荒集如此!”
  燕飞暗赞他说话硬中带软,不愧是老江湖,把茶盅放回几上,对他微笑道:“我买你的洛阳楼,是为你的洛阳楼著想,不想它被愤怒的边民砸掉。”
  红子春迎上他的目光,愕然道:“你在胡说甚麽?”
  燕飞一眨不眨地审视他,柔声道:“红老板是我今晚所见第三位能深藏不露的高手,老板你的功夫全在一对腿上,更教人意想不到,稍有疏忽便要吃上大亏。”
  红子春无法掩饰地脸色微变,沉声道:“燕飞你是否欺人太甚呢?”
  燕飞从容道:“千千小姐失去些许东西,若今晚没法寻回来,她明天将拒绝到古钟场表演,假如给夜窝族那群疯子晓得红老板收留了偷东西的小贼,洛阳楼肯定片瓦难存,所以找是在为你著想。”
  红子春冷笑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我刚才不但举手支持你重建第一楼,还赞成请千千小姐到古钟场鸣钟演艺,你要诬蔑我,谁会相信?”
  燕飞漫不经意道:“我若真的想把洛阳楼据为己有,在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红老板比之慕容文又如何呢?何况长安还是他的地头,而边荒集则是我燕飞的老巢。”
  红子春双目闪过怒色,缓缓道:“你在恐吓我!”
  燕飞哑然失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今晚若我取不回千千小姐失去的东西,我将会失去理智,不理夜窝子的所有规条,出手也再没有任何保留。”
  红子春点头道:“记著你曾对我说过这番话,我红子春是恩怨分明的人。不要再兜圈子,为何是我?”
  燕飞挨到椅背,长吁出一口气,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受,怕在此刻颇有“重出江湖”之概。与红子春这种江湖人物交手,说错半句话也会给他拿来做把柄。
  燕飞道:“郝长亨到边荒集後,一直在这里出入,勿要告诉我他来此只是找青楼的姑娘遣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推得一乾二净只须几句话,但我会看不起你,更会认为红老板没有助我解决问题的诚意。你可以不为自己□想,可是洛阳楼花了你这麽多心血,毁於一晚间实在可惜。”
  事实上燕飞也是故意把自己迫上绝路,孤注一掷,赌赫连勃勃没有欺骗自己,如果红子春仍不肯抓紧此一最後下台阶的机会,他燕飞必须坐言起行,一是动手干掉红子春,一是把勾结窃贼的罪名加诸红子春身上,借夜窝族之手拆掉洛阳楼。
  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论对错,也得硬撑到底,否则它的威信将荡然无存。而若不如此软硬兼施,令红子春感到大祸临头,红子春只会把他的说话当作耳边风。
  在他答应谢安的请求之时,他早想到有今天的情况。边荒集由所有头面人物,到贩夫走卒,不但都是桀骜不驯之辈,更是亡命之徒,你要和他们交手,便不得不变成他们一般的习性和行事作风,而此本是最为燕飞厌倦的事,所以他实是作出很大的牺牲。
  幸好他有把握,只要红子春确与郝长亨有来往,绝不会蠢得为郝长亨赔上性命财产,江湖义气是有限度的,大多数只可在互相有利的情况下维持。
  红子春移开目光,仰望大堂主梁,吁出一口气道:“想不到燕飞的剑了得,词锋亦是凌厉难挡,他奶奶的,长亨在弄甚麽鬼?他若真的偷去千千小姐的东西,我红子春第一个不放过他。我以声誉作担保,明天天亮前,东西定会物归原主,我和你燕飞,大家仍是兄弟,对吗?”
  燕飞整个人轻松起来,暗赞红子春英明果断,此确为最高明的做法。包庇郝长亨并非甚麽大不了的事,在边荒集每一个人均有自由去做任何事,只要肯负担後果和责任。可是开罪燕飞又或纪千千,则等若是自我毁灭的愚蠢行为。红子春能屈能伸,正显示其深明在边荒集的生存之道。依江湖规矩,道理既不在他的一方,硬撑下去只会吃大亏,没有人会同情他。
  微笑道:“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请红老板多多包涵。”
  心中同时忖道,看在红子春的情面上,依边荒集的规矩,他再不能向郝长亨或尹清雅追究。
  高彦揭帐而入,刘裕正盘膝静养,创伤已由纪千千和小诗亲手包扎妥当,在帐顶油灯映照下,刘裕的脸色仍带著失血後的苍白,不过精神却不错。
  高彦在他对面坐下,竖起拇指赞叹道:“刘老大真了得,竟能刀伤任遥,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刘裕睁开虎目,心忖自己凭一时行险侥幸,不但在第一楼集团内竖立威信,更赢得这个只佩服燕飞的小子尊敬。含笑道:“你的事又办得如何呢?”
  高彦道:“当然一切妥当,我还重整好我差点崩溃的情报网。现在得燕飞全力支持,又有千千在我们的一方,人人士气大振,知道赚大钱的机会终於来临。哈,每人先赏一锭金子,我从未试过出手如此阔绰的。”
  刘裕立即头痛起来,边荒集在在需财,若没有生财之道,第一楼很快便出现财政危机,希望燕飞真能马到功成,取回失去的一半财富。
  高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在边荒集最紧要是打响名堂,有名便有利。眼前正有个千载一时之机,可令刘爷你的威望不下於我们的边荒第一剑,成为边荒第一刀。哈!边荒第一剑加上边荒第一刀,说出来也可以吓坏人,以後我高彦可以在边荒集打横走路。”
  刘裕苦笑道:“你可知当时的情况?”
  高彦道:“郑雄、小马等早加盐添醋、七嘴八舌的说得出真实的情况更多姿多采,甚麽刘爷你一出刀便镇住任遥,还以命搏命的差点一刀贯穿老任的心脏。至於是否因千千才检回你的小命,谁人有暇去理会?只要经老卓的说书馆把这场龙争虎斗再散播开去,包保你一夜成名。任遥难道敢出来否认吗?他可以说甚麽呢?这里是我们的地头,他只是外来人,你打得他弃甲曳戈地滚蛋,是荒人的光采。”
  刘裕失笑道:“你愈说愈夸大哩!”
  话虽如此说,事实上刘裕亦大为心动,他到边荒集来的主因,是要成为天下景仰的英雄人物,为将来铺路,而成名的机会,已是唾手可得,在此刻放弃实在可惜!
  沉吟道:“可是如此一来,说不定会影响任遥与我们燕少的决战,任遥横里已没有面子,大可以受伤拒绝应战。”
  高彦道“他老人家要做缩头乌龟是他的事。我们的目的是要征服边荒集,所以有需要把你捧作我们第一楼双头马车的另一头,免致小飞孤零零一个人,分身乏术。此书不但可以令荒人视你作自己人,还变成头面人物,说话方有份量。不要小看老子,我高彦是边荒集最有办法的人之一,人人都要来向我买情报,现在更多了你来支持我,我的生意肯定会愈做愈大,终有一天会给选进钟楼议会内去,那是主宰边荒集的小朝廷。”
  刘裕把心一横道:“好!一於照你老哥的意思干下去。”
  高彦精神大振道:“明天我会安排你去做几件轰动的事,帮我清除一些阻碍,以前是怎麽说也使不动燕飞的。”
  刘裕开始有上当的感觉,皱眉道:“岂非要我陪你去撩事生非。”
  高彦兴奋地拍拍他肩头,欣然道:“你到边荒集是来吃素的吗?我要你出手教训的,正是些趁老子不在,欺到我手下儿郎头上来的傻瓜蠢蛋。我要所有人知道,高彦再不是以前的高彦,谁敢犯找?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明白吗?这是边荒集的规矩,入乡随俗,否则没有人当你是自家人。”
  燕飞重返边荒集,对他本身来说,最大的得益该是人身和精神上的放任自由。
  在建康都城,不论乌衣巷的谢府,又或御道大街,总有拘束感。每一座城镇自有其独特的风俗习气,而建康却像被司马皇朝的腐败和高门望族的颓风阴魂不散地缠绕包围,难怪千千会视建康如囚笼。
  唉!又是纪千千!为何总无法控制自己而不时想起她呢?
  在建康,只有谢安、谢玄和谢道韫可使他感受到名门诗酒风流的神韵。不过谢安可不是属於建康的,而是归属於东山,他虽生活於建康城内,他的心却始终放诸於自然山林;谢玄则属於战场,把他的风流注进冷酷残忍的战争中,令两军对垒化为一种艺术,只就这方面来说,谢玄已是独步古今,赢得它的尊敬。
  至於谢道韫,虽谓美人迟暮,婚姻更不如意,却仍像小女孩般保持天真纯净,她“噗哧”一笑後,略感不好意思而又真情流露的神态,多麽像娘呢?
  夜窝子西大街出口处聚集著数十人,正团团围著写上他向任遥挑战的木牌子闹哄哄的议论不休。
  长街不远处聚集大群战士,燕飞一眼瞧去,却是两帮人马,一边是慕容族的北骑联,另一边是羌帮的人,或聚或散,拦著长街,经过的人均要绕道而行,生出似有事情发生的紧张气氛。
  有可能是两帮人马正在谈判,此为边荒集司空见惯的场面,谈不拢便来个大打出手。
  燕飞油然举步,离开夜窝子的彩灯光华,借黑暗的掩护,在没人留意下沿街而行,就要从两帮人马间穿过。
  若换作以前,他或会绕道避开。可是他现在背著他娘的“边荒第一高手”的可笑名头,怎可以如此没有种?
  燕飞心中苦笑时,已给人认出来,尤其碍眼的是手抱的酒罈,当然没有人敢阻止他,还让出去路。
  燕飞昂然而行,不疾不缓的穿行而过,正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後方却有人叫道:“是否燕兄!请留贵步。”
  燕飞无奈停步,缓缓转身,已有两人排众而前,往他走过来,还打手势著手下们退往两旁去,变成泾渭分明的局面,大大舒缓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
  燕飞却晓得他们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两方头领在街头遇上说几句话,不过两方手下惯於一言不合立即动粗的习惯,自然而然摆出戒备的姿态,更防止其他帮会人马的突袭,今晚是绝不寻常的一夜。
  领先少许的鲜卑族武士魁梧威武,腰挂马刀,隔远抱拳道:“本人慕容战,这位是羌帮的呼雷方,人称呼雷老大!”
  燕飞心忖,原来你是慕容战,难怪举手投足均如此有气概,他对北方武林颇为熟悉,近十年来,北方人才辈出,慕容战正是其中之一,慕容永等派他来主持边荒集的北骑联,於此已可看出它的份量。
  呼雷方中等身材,年纪不过三十,披散的头发蓬乱得像个狮子头,巨大的脑袋令他一对似充满愁思的眼睛短小起来,腰挂的是长鞭,步伐有力而充满自信,唇边留著短须根,有点不修边幅似的,但燕飞却在他似是事事漫不经心的外表下,看出这个是绝不好惹的人。
  呼雷方在慕容战提到他名字,客气举手致礼,开腔道:“燕兄挑战任遥,这一手非常漂亮,待我们看到战书,方知任遥竟然身在集内。
  两人来到燕飞身前,互相打量。
  慕容战微笑道:“我曾到营地拜访燕兄,可惜燕兄不在,不过此行不虚,让我有机会及早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
  呼雷方笑道:“如非我怕打扰千千小姐,此刻立即去拜会她,现在只好按捺著,留待明早。”
  燕飞淡淡道:“呼雷老大是否准备不睡觉呢?现时已过三更,快天亮哩!”
  呼雷方叹道:“不见过冠绝秦淮的绝世娇娆,怎睡得著呢?”
  三人对视而笑。
  慕容战忽然正容道:“边荒集还是边荒集,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我和燕兄的关系亦是如此。慕容战有一不情之请,尝闻燕兄的蝶恋花乃边荒之冠,不知慕容战能否有幸,於此时此地,领教燕兄的绝技呢?大家当然是试招性质,我绝不想影响燕兄与任遥即将来临的决战。”
  呼雷方显是想不到慕容战有此一著,为之愕然。
  
第二章顽强对手

  刘裕心中一动,皱眉道:“谁人跟你办事,是否也如谁是汉帮的人般,人人皆知呢?”
  高彦傲然道:“当然非是如此。表面上我只有三、两个在下面奔跑的小子,事实上我有一张无所不包的罗网,我不在时仍在运作,所以我回来後,须立即论功行赏,在边荒集没有钱谁肯给你办事?”
  刘裕大感兴趣问道:“假若我抓起那三、两个为你跑情报的小子,不是可以抽丝剥茧的把你整个网根查出来吗?”
  高彦摇头道:“若是如此轻易翻我的底子,我高彦早给人连根拔起,还可以混到今天吗?我们有几套联络的手法,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大家不用碰头,不用晓得对方是谁,便可以互通消息,而最後所有情报,均会送到我最隐秘和最得力的手下“老头子”那里去,作出归纳和分析,老头子也不只是一个人。我可以说给你听的只可以是这麽多。
  刘裕进一步了解,因何高彦可以成为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点头道:“你的情报罗网确比我们北府兵的完善和有效率,我想弄清楚其中情况,只是希望竺法庆不会漏网而已!”
  高彦道:“这个你可以放心,老子搜集情报的方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主要是分为公开搜集、秘密侦查和传递消息三组门户,如此才能达致无孔不入的地步,少说也有百来人为我工作,他们平时各有其职业和岗位,表面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就等若赚外快。”
  接著兴奋的道:“有很多一般人忽略的东西,事实上正可提供出珍贵的情报。例如弃置的垃圾、便可呈现日用所需、设施和物料流动方面显而易见的变化,大量罗列下,可推论出其中隐藏的机密。我现在正发动手下,尽量搜集有关竺法庆夫妇的事,特别是生活习惯上的细节、喜好和他们的脾性,当一切全在我掌握中,竺法庆休想飞越我的五指关。完成此事後,希望玄帅不会薄待我,因为做情报是很花钱的事,比逛窑子还要昂贵。”
  刘裕微笑道:“玄帅在此事上必有准备,你可以放心。”
  庞义倏地把大头探进来,道:“有位叫尹清雅的小姑娘求见千千,说向千千道歉求谅,但千千早睡耆哩:我们该怎辨呢?”
  高彦和刘裕同时失声道:““白雁”尹清雅?”
  燕飞开始明白,因何慕容战会被委以重任,到边荒集来领导北骑联。
  慕容战的体型外貌很易给人一种错觉,是个有勇无谋之徒,而事实上他不但才智过人、富於谋略,还深懂避重就轻之道,狡猾如狐。
  燕飞敢肯定,当他们船抵边荒集码头的一刻,便被慕容战方的人严密监视动静,所以,燕飞和高彦离开营地到夜窝子去,他是没有可能懵然不知的。而慕容战偏选上这时候来找燕飞,正显示他精於计算,既可向人显示他并不害怕燕飞,更借纪千千来缓和双方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免致破坏他坐山观虎斗的有利形势。最好,当然是汉帮与飞马会和燕飞等拚个两败俱伤,他则坐收渔人之利。
  现在慕容战请求燕飞试招较量,更令燕飞陷入进退不得、绝对被动的处境,唯一的收获,或许是从而推知慕容战将是他在边荒集最难缠的对手之一,且是保持边荒集势力平衡的一大障碍。
  要知,慕容战出言挑战,且声明是友谊比试,他燕飞在对方没有施出辣招前,当然不能有失身份风度,痛下杀手。这等若任慕容战有心来摸它的底子虚实,如慕容战察觉有机可乘,谁敢包保他不会把握机会干掉他燕飞?
  燕飞公然挑战任遥,已令燕飞一夜间声威倍增,倘若慕容战在这场比试上漂漂亮亮的和燕飞来个平分秋色,立可把本身的地位提升至燕飞的级数,且又可向族人有所交待,一石数鸟,慕容战的心计确是了得。
  燕飞双手垂下,卓立街心,酒罈放在身旁。两丈许外的慕容战,双目立即精芒剧盛,於刹那间把功力运转至巅峰状态,缓缓踏著方步,手执刀把,形相威猛无伦。
  北骑联和羌帮的人,分把长街封锁,让出广阔的空间,原本聚集在该处的人,则蜂拥上来围观,加上不断闻风赶至者,顿然增添此战谁强谁弱的重要性。
  十多个火把熊熊燃烧,照得一片火红,在这个不平静的晚夜。
  燕飞现在反希望慕容战欲寻隙杀他,哪他或可巧布陷阱引他上钓。只要慕容战伤而不死,边荒集的势力均衡将可继续保持。
  慕容战大喝一声,掣出马刀,高举过头,猛然下劈,击於身前空处。
  一直不敢作声的以百计围观者,见终於动手,虽然大多数人并不明白,慕容战隔远劈空的一刀有何作用,表面看是完全威胁不到尚在两丈外的燕飞,不过,见他刀甫出,立即营造出挡者披靡,似可君临天下的威势,莫不轰然喝采助威。
  边荒集一向如此,崇尚勇力,倒非因对慕容战特别有好感。
  当慕容战倏地变得威势十足,燕飞已生出警惕之心,晓得慕容战非但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且是力足以争夺天下,出类拔萃的高手。
  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而是天下豪雄霸主云集的处所,江湖上最险恶的战场,若他仍是停留在以前的武学层次,今晚休想活著离开。
  单凭慕容战可以随心所欲地晋入顶峰的状态,已可与任遥那级数的高手媲美。
  更何况,他劈空的一刀,生出潮涌的真气,涟漪般往四方扩散,当气浪袭上燕飞,与燕飞本身的真气互相激盪,即产生微妙的气机感应,而慕容战便可凭气机神妙的感应,出乎天然地运刀进击,此种能耐,换过是以前的燕飞,怕亦要自愧不如。
  此刻的燕飞当然是两回事。
  “锵”!
  蝶恋花出鞘,随即送出一道尖锐的剑气,往气浪涟漪的核心笔直刺去,教对方无法窥探自己的虚实,又迫使其刀势不得不发,从而争取主动上风。
  剑气“嘶嘶”作响,当遇上慕容战的刀劲,更生出尖锐的破风声,骇人可怕之极。
  慕容战大喝一声:“好剑法”!忽然似跟一把无形的剑、又成蝶恋花隐形而延伸丈馀的部分搏斗般,马刀使出精妙的绞击手法,行云流水地绞卷朝著燕飞攻去。
  他双目明亮,散发飘扬,全身武服箕张,神态威猛如天上战神下凡,只凭其迫人的气势,足今旁观者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更想到换过自己是他对手,可能不战已溃。
  燕飞仍是那副潇潇洒洒的样子,事实上心底亦颇为震撼,慕容战的刀法,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在他以精微的刀法,绞击他无形剑气的一刻,对方的刀势立时把他锁死,令他无法变招。
  他当然可以变招,不遇等若向慕容战献上性命,任由对方把刀势推上巅峰,而唯一的应付方法,是以攻对攻,硬拚对方此刀。
  燕飞同时掌握到,对手奇异的真气与其分布的情况,表面看,慕容战是全力出手,真正的情况却是仍留有馀力,待接触後全力引发,分三重刀劲攻击他燕飞,一波比一波强暴猛烈,如此武功,边荒集能挡格他此刀而不伤的,该不会多过十人。
  燕飞从容微笑,凝立不动,淡然道:“慕容兄才真的高明。”
  “锵”!
  燕飞大巧若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剑,反手挥出,砍中刀锋。
  慕容战浑身一颤,往横移开,顺手一刀扫向燕飞,後者仍是卓立原地,爆起一团剑花,迎上马刀。高明者当可看出慕容战已连续抖颤三次。
  “当!当!当!”
  刀剑交击声连串响起,燕飞的蝶恋花在眨眼的高速和狭小的空间内,三次碰上马刀,一时劲气激盪回旋,生出厮杀缠斗的惨烈况味。
  慕容战收刀疾退,返回原处,现出惊讶的神色,有点难以置信地瞧著燕飞。
  燕飞的惊骇实亦不在对手之下,他曾轻易令祝老大受伤那先炽热後阴寒的手法,在慕容战身上竟不起丝毫作用,所以表面虽占著上风,斗下去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即使他可以击杀对手,肯定自己多少也要负伤,假如慕容战联同其他够资格的敌人围攻他,他燕飞将更是形势险恶。
  围观者鸦雀无声,静待形势的发展,谁都不晓得接著会发生甚麽事。燕飞和慕容战,均使人生出高深莫测的感受。
  蓦地,慕容战仰天大笑,震人耳鼓,尽显出他性格一无所惧的一面。
  燕飞还剑鞘内,心忖,自己眼前傲立的人,大有可能是慕容鲜卑族继慕容垂後最出色的高手。
  慕容战笑罢,心满意足的抱拳道:“燕飞果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佩服佩服。天下再非慕容垂和谢玄等人的天下,而是属於我们这新一代的。兄弟们!我们回家睡觉去。”
  再向燕飞道:“过两天找燕兄和呼雷老大喝酒。”
  两番话均以鲜卑语说出来,隐含天下乃北方胡族天下之意,然後领著族人呼啸去了。
  呼雷方走到燕飞旁,厉目一扫道:“热闹完哩!还有甚麽好看的?给我滚!”
  其他羌族武士立即同声叱喝,围观的閒人岂敢逗留,连忙散去,最後剩下燕飞、呼雷方和二十多名羌帮武士。
  呼雷方向手下道:“我和燕老大閒聊两句,你们回去吧!”
  手下依言离开,呼雷方欣然道:“燕兄!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燕飞晓得,自己显示实力,已使呼雷方感到它的利用价值,微一点头,领路而行。
  刘裕和高彦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都没法把眼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与能在两湖区只手遮天的聂天还联想在一起。
  尹清雅顶多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大眼晴乌溜溜的,衬著两条小孖辫,横看竖看仍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怎可能是以轻身和灵巧身法,在两湖有飞雁之誉的尹清雅?
  高彦首先看呆了眼,如遭雷殛地愕立不动,心中唤娘!她的精灵可人、丽质天生固不用说强烈地震撼著他,可是最使他心动的,是看出她天真得来并不是无邪,且是透骨子而来的狡滑机伶。他敢肯定自己明白她,因为他高彦也属同一类人。
  刘裕首先回过神来,与庞义交换个眼色,晓得庞义亦不清楚地的来意,礼貌地说道:“这位姑娘确是聂帮主的高徒“白雁”尹清雅小姐吗?”
  尹清雅现出甜而纯洁的笑容,忽然滴溜溜地转了一个身,却没有予人任何色情的感觉,只会认为是一种充满游戏和童真的娇姿妙态,以一把犹带三分童稚的娇嫩声音“噗哧”笑道:“看清楚了吗?人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雁”尹清雅是也!”
  当她转回来时,手上已多出一条装满金锭的缠腰囊,雀跃道:“燕飞不愧是燕飞,竟厉害得找到郝大哥头上去,还迫人家来归还金锭。人家纪姐姐才不会那麽小器呢。清雅只是闹著玩嘛!看看燕飞是否真如传闻般的了得,早准备明天一早物归原主,完成整个玩意儿。唉!可惜我偷人家,人偷我家,另一半金锭给另一个小贼顺手牵羊偷了!”
  说罢,双手捧起金锭带囊,送至刘裕眼下,道:“纪姐姐既已入睡,清雅不敢打扰,烦兄台转交予她。你是刘大哥吗?”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无从插嘴,由她演著独脚戏,她说话那种可爱娇痴的神态,纵使她做下最坏的事,也令人无法生她的气,更不忍责怪她。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高彦抢前一步,来到她身旁,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般,双目发亮的看看她,微笑道:“我是高彦,敢问姑娘是否故意留下蛛丝马迹,可让我们把金锭子寻回来呢?”
  刘裕和庞义对视一眼,心中均升起古怪的感觉,此刻的高彦似在燃烧其智慧,力图在尹清雅芳心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小子不是看上人家吧?哪就极可能是场灾祸,聂天还的得意女徒岂是好惹的?
  尹清雅的反应更出乎他们料外,鼓掌喝采道:“高大哥真聪明,游戏要留下破绽才好玩嘛!”
  高彦手上多了尹清雅送上来的腰囊,犹带著她香暖的体温,灵魂儿差点飞上半空。
  在这一刻,他深切明白到,自己第一眼的感觉并没有错,他终於遇上毕生在找寻的梦想。尹清雅在纪千千的绝代风华相媲下,只是一朵明丽的小花朵,可是高彦却知,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将全藏在这朵小花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纵身轻跳,著地时像完成了壮举般喜孜孜道:“这事与郝大哥无关,一切全是清雅自把自为,现在向各位道歉哩!明天见!”
  就那麽往後飞退数步,接著原地拔起,连续两个姿态美妙轻盈的後翻,“飕飕”的两声,足尖轻撑,仰身射往对街屋顶处,消没在暗黑里。
  庞义回过神来,见高彦仍瞪著小精灵消失处,喝道:“高彦!你末见过女人吗?”
  高彦似闻不闻的摇摇头。
  刘裕向庞义笑道:“原来这小子真的末见过女人!”
  高彦半点听不出刘裕说话背後嘲讽的意味,喃喃道:“这个是不同的!”
  庞义气道:“当然不同,这是只由聂天还一手培育的小妖精,不但懂开锁、玩游戏、偷东西,更懂勾傻瓜的魂魄。”
  高彦双目射出坚决的神情,狠狠道:“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我以後再不去泡妞,只泡她一个,我们注定是世上最好的一对。你们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只有如此方活得有味道。”------------------------
  
第三章大敌当头

  燕飞和呼雷方转入横街,朝东大街举步,街巷静悄无人,在远离夜窝子灯火的暗黑里,这对仍是敌我难分的高手,像好朋友般閒逛,悠然自若。
  呼雷方客气两句後,转入正题,道:“我曾劝过祝老大,你燕飞又不是外人,有甚麽事不可以坐下来解决,大家以和为贵。边荒集刚经历大劫,元气未复,且大敌在外虎视耽耽,我们不但不懂团结,还要拚个几败俱伤,对其他帮会亦非好事。我和慕容战直至看到你下的战书,方晓得任遥已潜入集内,此人的出现,等若向所有人响起警号。”
  燕飞笑道:“呼雷老大是个很称职的和事佬,说得情理兼备,我当然同意支持。只不知老大说的外敌,指的是谁呢?”
  呼雷方负手肃容道:“请先容我冒昧问一句,燕兄现在是否谢安、谢玄的人呢?”
  燕飞点头道:“老大你说话很直接,那我也不愿绕圈子,我敢对天立誓,我燕飞只属於一个人,就是我自己,从来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不过谢家确於我有恩有义,我亦渴望有回报他们的机会,可是我绝不会出卖边荒集,等若没人肯出卖自己的家。”
  呼雷方欣然道:“我放心哩!边荒集谁都晓得燕飞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还剩下一个问题,燕兄凭甚麽仅一天时间便揭破任遥藏身此地呢?”
  燕飞道:“这叫事有凑巧,他给我方的人无意碰上。”
  呼雷方沉吟片刻,道:“在苻坚之祸前,没有人想过边荒集的安全是如此脆弱的。唉!现在我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据我的线眼说,慕容垂正从各地抽调精锐,准备组成一支劲旅,进占边荒集,把边荒集变成他其中一个据点,至於由谁人指挥,则尚没法弄清楚。我很明白慕容垂这个人,击则必中,所以来自它的威胁力,不可小觑。”
  燕飞早从高彦处听过此事,那时还以为慕容垂只是派一批高手来边荒集打天下,此时听到呼雷方的话,始知慕容垂派出的是一支军队,要以压倒性的姿态一举控制边荒集。这可不是说笑的,即使边荒集所有帮会团结一致,也只是千来人,荒人则人人自私自利、散沙一盘,在此种情况下,边荒集确是大祸临头,还何来自由呢?
  呼雷方道:“这消息已秘密在各北方帮会间流传,适才我方告知祝老大,他听後脸色很难看,以慕容垂的心狠手辣,必令手下杀尽汉帮的人。”
  燕飞皱眉道:“哪边荒集将会失去价值,谁可代替汉帮作南北贸易的桥梁。”
  呼雷方道:“以两湖帮作新汉帮又如何呢?两湖帮已和称霸大河的黄河帮暗中结盟,密谋瓜分边荒集的利益,而黄河帮的“黄龙”铁士心正是慕容垂的拜把兄弟,燕兄从此中可有联想?”
  燕飞心中一震,暗忖难道任遥也与此事有关?苦笑道:“呼雷老大的消息非常管用,请告诉祝老大,若他肯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说话,我们一定奉息。至於其他的事,我想清楚後再请你老哥指教。如何?请哩!”
  呼雷方停下来,向逐渐远去的燕飞喝道:“明早必有好消息!燕兄晚安!”
  营地在四更前的暗黑里,一片宁静,走马灯也暂且休息,只馀下满空星斗。
  刘裕和刚回来的燕飞坐在箱阵顶说话,其他人包括庞义和高彦,均酣然入睡。因有刘裕此力能击伤任遥的高手在站岗守卫,人人放心倒头大睡。
  燕飞听罢刘裕述说在他离开後发生的事,露出凝重的神色。
  刘裕还以为他在担心高彦,点头道:“此事确非常头痛,若此刻高彦在梦呓,唤的肯定是“我的小白雁”,刚才见到尹清雅时,他像给人命中要害的样子,完全豁了出去。”
  燕飞哑然笑道:“这小子很易兴奋,更容易沮丧,过两天便没事哩!郝长亨这一手非常高明,轻描淡写便把危机化解,又给足红子春面子,不愧面面俱圆的长材。”
  刘裕见他脸上凝重之色未褪,讶道:“你竟不是为高彦忧心,我却认为此事可大可小,大有可能令高彦反成为我们的破绽。”
  燕飞仰望星空,徐徐呼出一口气,道:“高彦或许不会听你和我的说话,但肯定对千千的话听得入耳。此事我们可静观其变,我担心的只是任遥,你或者远远低估了他。”
  刘裕愕然道:“我不明白!”
  燕飞往他瞧去,道:“我曾和他交手,此人不但喜欢使诈,且诈得非常高明,我便为此吃过大亏,差点给他把小命诈去。我从羌帮老大呼雷方听来惊人的消息,两湖帮和黄河帮已暗中结盟,而黄河帮的龙头老大“黄龙”铁士心乃慕容垂的拜把兄弟,三方势力联手,密谋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占领边荒集,若任遥有份参与,你道是怎麽样的一番情况?”
  刘裕为之色变,道:“我须立即通知玄帅。”
  燕飞淡淡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大略,如此惊天行动,怎会不把北府兵的威胁计算在内,若玄帅派军前来,说不定正中其下怀。更何况,玄师与朝廷关系正处於紧张状态,正式向朝廷请命,肯定不获批准,私下调军动员会使情况恶化,进退两难,如果闹个灰头土脸,淝水之战的胜果,会输个一乾二净。玄帅既把边荒集交给我们,须由我们来解决。”
  刘裕听得颓然无语。
  慕容垂现时是北方最强大的势力,力足与整个南方抗衡,若在沙场公平情况下正面较量,合北府兵和荆州军之力,仍未可言稳胜。现在慕容垂联合黄河、两湖两大帮携手而来,边荒集人的反抗与螳臂挡车的膛螂根本不会有分别。
  这样的一场仗如何打?
  刘裕当然不会就此认输离场,只是一时无计可施。
  慕容垂联结两大帮的策略,比符坚的百万大军更难应付,事发时,恐怕想走亦无路可逃。
  从这角度去看,高彦若迷上尹清雅,後果更可怕。
  燕飞道:“以任遥爱用阴谋手段的性格,边荒集必有他的眼线,使他对边荒集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否则不能我们这边立战书,他那边便到营地来寻晦气。”
  刘裕皱眉道:“你是指……”
  燕飞道:“我指他是在明明晓得我不在的情况下,故意来闹事。以他的深沉狠毒,没可能沉不住气,他是故意诈作动气而失手,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以他出神入化的剑术,即使我和你如何大有精进,绝没有可能几个照面下可令他受创,而以他的心性,千千怎拦得他住?”
  刘裕动容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当时我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可以得手,只因对他了解不够深,想不到你想到的。”
  又不解道:“这样做对他有甚麽好处呢?他肯定是高傲自负、目中无人之徒,竟肯容忍如此奇耻大辱?”
  燕飞道:“当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为了复国,他可以作出任何的牺牲,何况更是补救他暴露行藏的妙著。他可以借此回避与我的决战,亦使人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反之令你一夜在边荒集成名,令祝老大更受不了。唉!我真的担心卓狂生是他的人,老卓阻止我追上任青媞,巧合得教人担心。”
  刘裕叹道:“如此敌我难分的处境,我还是首次遇上,红子春便有可能是黄河帮或慕容垂的人,那钟楼议会的八个议席,便有两席是敌人,使边荒集更难团结起来。”
  燕飞苦笑道:“这裹诸胡混杂,汉人则不但有南北之分,还有地方之争,南方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势成水火。兼且帮派对峙,山头林立,要他们团结起来共御外侮,只像缘木求鱼,而且我们尚须为活著待到那一刻而努力。”
  刘裕沉吟片晌,道:“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能先一步击垮郝长亨,将可拖延慕容垂大军的入侵。”
  燕飞一拍额头,赞道:“还是你老哥有办法,这麽简单的事,为何我没想过呢?虽说困难重重,郝长亨更不好惹,但总有个努力的方向。”
  刘裕道:“千千可以在团结边荒集诸帮上发挥它的魔力,只要我们成功把两湖帮的势力连根拔起,又压制得聂天还不能北进半步,哪慕容垂即使得到边荒集,也唯有与汉人合作,如此至少可以解决掉一半的问题。唉!我的娘!我们可以想到此点,慕容战和呼雷方也可以想得到此点,怎肯自我牺牲来成人之美呢?拓跋族更是你的族人,你也不能坐视。”
  燕飞沉声道:“只好把黄河帮一并计算在内,连根拔起。他奶奶的,此为安内攘外,舍此别无他法。我现在开始头痛高小子的问题哩!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固执得可怕,若我们摆明铲除郝长亨,该如何对待尹清雅呢?弄不好首先我们的所谓无敌组合便要完蛋。”
  刘裕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道:“任遥的故意受伤,会否是针对你呢?譬如他依旧接受你的挑战,再於决战时故意露出似是因伤势而来的破绽,引你堕入陷阱。”
  燕飞微笑道:“任遥还舍不得杀我,至少要待我和祝老大两败俱伤之後,可是他绝不会放过你,还可以嫁祸祝老大,明白吗?”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此招果然毒辣。”
  燕飞道:“任遥的动向,很快会现出端倪,今次到赌场我虽败北而回,却有两大收获,首先是掌握到必胜的赌术,其次是汉帮真正的老大未必是祝天云,或许是程苍古。”
  刘裕一呆道:“这看法新鲜有趣,汉帮的真正主事者竟是程苍古。嘿!世上真有必胜的赌术吗?你敢否包保自己不会出错。”
  燕飞微笑道:“空口白话说来没用,明晚我将以事实证明给你看。趁现在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好好休息,明天是变得更好或是更坏呢?醒来後将会有答案。”
  燕飞从近乎禅定的静修境界中醒过来,心中留意的不是喧哗的人声车响,而是想到昨晚纪千千向他说过“明天睡醒若不立刻见到你,将不肯放过你”这句撒娇的说话。
  现在他当然没有满足她的期望,她会怎样地和他没完没了呢?以粉拳打他几记?又或气鼓鼓的不理睬他。
  外面闹哄哄的一片,箱阵内却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感觉上挺古怪的。
  卸下木材的吵声不住传过来,今天是好是坏,尚是未知之数,但肯定有个充溢活力和工作的开始。
  高彦兴奋地从入口探头进来道:“我们的燕老大终於坐醒哩!还不滚出来当迎宾,你可知整个边荒集的猛人全来了。”
  燕飞吓了一跳,一头雾水的道:“不要夸大。”
  高彦气道:“你有手有脚兼两眼无缺,不懂探出你的鸟头,来看看我有否吹牛皮吗?”
  “高公子!”
  高彦尴尬地闪进来,後面现身的是俏脸烧霞的小诗,捧著一盘水和梳洗的巾帛等物,狠狠瞪高彦一眼,道:“高公子怎可以大清早便说粗话呢?”
  盈盈走进来,向燕飞笑脸如花的道:“小姐嘱小诗来侍候燕老大梳洗。”
  高彦慌忙为她接过盛满水的木盘,故意捧到燕飞眼下,卑声道:“燕爷请梳洗,还要出去见客呢!”
  燕飞正想!因何纪千千没有进来和他算账,颇感失落,闻言没好气道:“放在地上行吗?”转向小诗道:“谢谢小诗,我惯了蹲在井旁打水上来照头照脸泼个痛快,小诗快回去照顾小姐,我立即出去。”
  小诗欣然去了。
  燕飞双膝著地,以双手作掬水状,敷上脸上去,冰寒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咕哝道:“你的小白雁来了吗?”
  高彦蹲下来,笑道:“算你这小子消息灵通,娇俏的白雁没有飞来,来的是她英伟的郝大哥,正向千千展开攻势,你再不出去迎战,肯定要吃亏。”
  燕飞一震停下来,看著高彦愕然道:“郝长亨竟敢公然现身?”
  高彦道:“他有甚麽不敢的,有红子春带他来,他两湖帮的朵儿更是响当当的,除非铁定与红子春和两湖帮为敌,谁敢拿他如何呢?”
  燕飞接过高彦递上的布巾,揩去脸上水珠,叹了一口气,心忖,郝长亨每一著棋都下得漂亮爽脆,出人意外,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即使对他顾忌甚深如呼雷方者,正因晓得他与黄河帮结盟,又与慕容垂有关系,即使恨不得郝长亨突然暴毙身亡,却是第一个不敢开罪它的人,还希望由燕飞笨人出手,与郝长亨斗个不亦乐乎,哪呼雷方便可以轻松得多,从容拟定自保之策。他会蠢得当勇先锋吗?
  高彦道:“你在想甚麽?”
  燕飞苦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奇,别人想的事也要寻根究底?”
  高彦忙道:“我是在关心你,怕你嫉忌得疯了。嘿!我有件事想你帮忙。”
  燕飞没好气道:“是否要我去和郝长亨商量,看怎样安排你和美丽的小妖精见上一面,对吧!”
  高彦拍腿赞道:“老燕你真的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哈!他确是可以迷死人的小妖精,我正是欢喜小妖精。”
  燕飞细看他好半晌,淡淡道:“你可知她或许是名副其实的妖精,可以害得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呢?”
  高彦肃容断然道:“无论是甚麽代价,更不论成败,我都要得到她。记得我和你说过,从小立下的宏愿吗?现在终於遇上哩!我从未试过对女人生出昨晚见到她时的感觉,我直觉,她没有我是不行的。”
  燕飞终於明白刘裕因何头痛,长身而起,盯著也随他起立的高彦,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劲敌,不是祝老大,而是郝长亨,你要追求尹清雅,是否自寻末路呢?”
  高彦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立誓般道:“真正的男女之爱是超越一切的。唾手可得的娘儿有甚麽乐趣?令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爱上你,与不可能结合的美人儿成为鸳侣,方是最伟大的成就。燕飞你便当作做好事,从旁助我一把,我会非常感激你。”
  燕飞搭上他肩头,拥著他往出口走去,点头道:“误堕爱河的可怜小子,唉!你也说得对,人总要有梦想,没有梦想日子确非常难捱。”
  高彦道:“见到梦想,却勒著马头不去,更是难受。刘裕和庞义两个家夥都不明白我,幸好你比较好些儿。”
  燕飞待要答话,刚转出箱阵,入目的情况,立时令他看呆了。
  
第四章边荒寻梦

  甚麽祝老大、慕容战、呼雷方、夏侯亭、红子春,在边荒集有点头面的人物全来了,正众星拱月般簇拥著穿上目前最时尚服饰的纪千千,活脱脱是个园游会。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裙开见玉趾,衫薄映凝脂”。
  纪千千上穿罗襦白纱衫,下穿绛纱复裙,围以抱腰,头扎百花髻,俏脸薄施脂粉,艳光四射的周旋於边荒集一众帮会头领和大小商家间,其绰约的风姿,绝代芳华,燕飞敢肯定,营地内的百多宾客,人人感到不虚此行。
  在营地与第一楼空址间,摆开一列长桌,上面放满胡族汉人的拿手糕点小食饮料,由香茗、羊奶茶、奶酪至乎烧饼,式式俱备,任由享用。郑雄、小马等人便放怀在大嚼他们的早缮,吃个不亦乐乎。
  东大街处,排满载木材的骡车,汉帮的人正不住把木材卸下,由忙得一头烟的庞义指挥木材最後的安放位置。
  东大街马道另一边的行人道,挤满以千计的荒民,争睹纪千千的风采,却没有人敢踏入场地半步,因为若敢违规,等若同时开罪各大小帮会。
  出奇地,刘裕也似颇受欢迎,给边城客栈的老板娘、风骚入骨的阮二娘,红子春和匈奴帮老大车廷扯著在说话,却不见赫连勃勃。
  纪千千是第一个发现燕飞现身的人,欣然朝他迎过来,立时领队似的领著大群人随她移动,有男有女,其中燕飞熟识的包括祝老大、呼雷方、慕容战三人。
  燕飞心中暗叹一口气,暗忖,这般一个开始,究竟是好是坏呢?
  不过,第一楼的重建已撇除了一切障碍,想想他感讽刺。前两天庞义刚给轰出汉帮总坛的大门,现在汉帮却前倨後恭,在老庞的指挥下安放木料。不过边荒集一向如此,谁的势子大,其他人必须跟风而行。
  纪千千采芒涟涟的眸神集中在燕飞身上,俏脸燃烧著明艳的亮光,唇角轻吐出一抹笑意,涟漪般扩大为一个动人的笑容,口角生春的道:“燕老大终於睡醒哩!大家在恭候大驾呢!”
  燕飞心叫不妙,若纪千千如此对他“另眼相看”,岂非人尽皆知纪千千对他有情意,令他立即成为其他对她动心者的公敌。
  果然,随在纪千千身後的有一半以上的人,脸色立时不自然起来。  。
  燕飞倏地立定,微笑道:“我只是小坐片刻,累得各位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幸好正主儿不是我燕飞,而是纪千千小姐,各位朋友当会不愁寂寞。”
  他特别加重说“纪千千小姐”五字时的语气,点醒纪千千须检点些儿。
  岂知,纪千千完全不理会他的提示,白他一眼道:“睡觉是为寻好梦,燕老大以练功代替,是否可惜?”
  燕飞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打坐,闻言为之错愕,一时不懂如何回答。而说实在的,他忙碌整夜後,根本没有足够时间睡觉,小坐入静是恢复精神体力最快的方法,以纪千千的善解人意,当然不会不明白此点。她偏要这麽说,显是另有所指,或许是怪他不够纵情任性,没有守候在她身旁,待她睁开眼来立即见著他。若是如此,她似是戏语的话,便非随口说说了事,而是认真的。
  他当然希望她是认真的。
  经过昨夜波起云涌的惊情之夜,在边荒集起来後的第一个清晨,面对边荒集的各路英雄,他的脑海只能容纳一个纪千千,其他东西再装载不下。
  纪千千既没有顾忌,自己还顾忌他娘的甚麽呢?边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一切凭实力决定,没有皇室平民之分,更没有高门寒门之别。正如纪千千所说的,她在寻梦,自己也在寻梦,每一个人到边荒集来都是要找寻自己的梦,高彦的梦便是小白雁。
  他更清楚自己正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走著,对男女之恋他曾是过来人,深刻的创伤到此刻仍未平复。而纪千千是多情善变的俏佳人,不过他若再次因此弄得遍体鳞伤,绝不会投诉老天爷或恼怪任何人,因为他是明知故犯,重蹈覆辙。
  这些一个接一个的思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他脑际。燕飞欣然笑道:“多谢千千小姐指点,今晚我会长驻梦乡以补回昨夜的损失。”接著向纪千千身後的一众人等抱拳道:“请各位大人有大量,恕过我燕飞待慢之罪。”
  燕飞旁的高彦心中大讶,暗忖,不要看燕飞平时沈默寡言,应付起人,原来颇有一手,这公开道歉虽似是因“迟起”而发,事实上等若间接向曾被他冒犯的人说声“对不起”,尤其是祝老大。
  纪千千横他一眼,眼睛似在说“算你哩”!风情迷人至极。
  小诗来到燕飞身侧,奉上盛著羊奶茶、香茗的木盘子,喜欢地道:“燕老大请用茶!”
  燕飞含笑瞧她,这妮子再不害怕,皆因边荒集最令人害怕者,大多集中此处,而人人均脸挂友善的笑容,至少表面如此。
  纪千千一把接过盘子,笑道:“让我们的燕老大先敬祝老大一杯。”
  众人肃静下来,静待祝天云的反应,依边荒集的规矩,大家敬过酒喝过茶,等若息止纷争。
  照道理,祝老大既肯把木料交出,已等若屈服投降,不过他可以推托是看在纪千千的情面上。而现在他和燕飞间最难解决的事,是燕飞把汉帮纳人头税的事全揽到身上去。
  祝老大双目精芒一闪,盯著燕飞,正要说话,呼雷方已抢前一步,移到祝老大左侧处,朗声道:“我已把燕兄的说话,代传给祝老大,事实上只是一场误会,大家喝过茶,坐下来再从详计议,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出乎所有人料外,慕容战亦一声长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後,意态豪雄的道:“我已在西大街的古里格尖轩订下一席酒菜,为千千小姐洗尘,请祝老大和燕兄赏我一个薄面,呼雷老大、夏侯老大和车老大均已同意列席。”
  听到的人无不动容,此等如一个关乎到边荒集权力分配的重要会议,而燕飞则被提升至帮会龙头老大的地位,纪千千则以超然的身份成为主宾。
  燕飞暗叫厉害,慕容战分明是抬举自己来打击祝老大,祝老大若反对,将立即变成孤立无援,其他帮会虽不会助自己来对付他,但肯定不会在此事上与祝老大同一鼻孔出气。只是一顿午饭,立即把汉帮独大的形势扭转过来。
  同一时间,燕飞见到纪千千正俏目生辉地打量慕容战,显然被他充满北方大草原粗犷气质的丰采吸引。
  果然祝老大双目闪过怒色,或许是因有被慕容战出卖的感觉,以他的老练亦有点按捺不下去。
  高彦心中叫糟时,出乎所有人料外,祝老大在纪千千亲手捧起的盘内,取起一杯茶,双手捧著向燕飞道:“燕飞你既已表明非是建康谢家的人,大家当然可以和平共处,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勿要管我的事,一切依旧。”
  燕飞见祝老大态度依然强硬,不由朝呼雷方瞧去,见他微一摇头,明白祝老大尚未晓得两湖帮和黄河帮联手的事,平静地取起一碗羊奶茶,捧起道:“只要一切依旧,我燕飞哪有兴趣管别人的閒事?”
  四周仍是闹哄哄的,搬木的搬木,看热闹的议论纷纷,谈天的谈天,吃东西的吃东西,只有这个圈子的二十多人鸦雀无声,旁观事态的发展。
  现在是战是和,由祝老大和燕飞两人决定,谁都要依规矩不能插口,事後选择站在那一方,则是另一回事。
  祝老大的“一切依旧”,指的是与燕飞保持以前互相容忍、河水不犯井水的关系:燕飞的“一切依旧”,指的却是保持以前边荒集的情况,祝老大既不能收人头税,更不可以垄断颖水的航运。
  祝老大立时双目杀气大盛,一眨不眨地盯著燕飞,假设他力所能及,肯定会毫不犹豫立即捏死燕飞。
  祝老大倏地放声长笑,在众人难以预料其下一步行动的目光注视下,忽然停下,转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可否把为千千小姐设的洗尘宴,推迟至今晚在夜窝子内举行呢?”
  慕容战耸肩潇洒的道:“只要千千小姐不反对,我当然没有问题。”
  说罢向纪千千展示询问的笑容,确充满男性得体大方的阳刚魅力。
  纪千千以甜甜的笑容回应,柔声道:“千千没有问题。”
  燕飞和高彦交换个眼色,看出对方内心的想法,纪千千对慕容战,当有一定的好感。事实上,自问有资格追求纪千千者,莫不施展浑身解数,好在她心中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
  自古以来,对有野心的男人来说,离不开权力、财势、女人三件事,缺一不可。纪千千乃女人中的极品,不惹来狂蜂浪蝶方是不正常。
  祝老大目光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纪千千的粉脸,回到燕飞处,从容道:“我们确应坐下来好好一谈,今天正午,我在敝帮总坛摆一席酒,希望燕兄赏面出席。这一杯留到那时才喝吧!”
  说毕,把茶原封不动地放回纪千千捧著的盘子上去。
  仍没有人说话。
  燕飞把羊奶茶一口喝尽,微笑道:“燕飞午时必到。”
  祝老大向纪千千谢罪告退,接著再向其他人勉强地打个招呼,转身便去。
  众人看著他的背影,均感事难善罢,且宴无好宴,最後会演变成甚麽局面,再不由任何人控制。
  小诗从纪千千手上接过盘子,往桌阵走去,找地方安放,纪千千的目光落在燕飞处,以她的角度看去,燕飞侧面的轮廓刀削般清楚分明,高挺长直的鼻梁,令他眼睛更是深邃莫测,而他似乎丝毫没有因祝老大而不快,仍保持著早上起来懒懒閒閒的油然神态。
  忽然,高彦暗扯燕飞衫尾,燕飞心中好笑时,一人从慕容战身侧移步出来,施礼道:“在下郝长亨,拜会燕兄!”
  事实上,燕飞适才早留意此君,从其体型气度猜出对方是谁,只是因要忙於应付纪千千和祝老大,无暇理会他。
  最使他捉摸不透的是其他人包括呼雷方在内,对他似乎没有多大敌意。郝长亨还是初次为边荒集的人所认识,但仿似已融入集内的社会里,成为一分子。
  郝长亨年纪与燕飞相近,宽肩膀、脖子很粗,显得他格外结实威武,最引人注目是,他拥有一对特长的腿,令他的身高虽与燕飞相若,但总有稍高少许的感觉,却又奇怪地不失比例,有著使人慑服的体魄和气概。
  他的长相,显露出很强的个性,神采奕奕,长而细的眼睛,锐利而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鼻子高而微勾,本应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可是他的富於表情和魅力,却把一切中和得恰到好处,教人不会怀疑它的友善。
  燕飞暗叹一口气,晓得又多了个难缠的对手,笑裹藏刀最是难防,明刀明枪,反落得痛快利落。微笑回礼。
  纪千千亦蛮有兴趣地打量郝长亨,在边荒集遇上的人,不少既出众又有特色,均是在江湖上打滚久矣的英雄豪杰,远非建康高门的纨垮子弟可比。
  郝长亨晒然笑道:“清雅确是胡闹,我也要负上管教不当之罪,幸好,千千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那妮子计较。”
  慕容战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晓得尹清雅冒犯了纪千千。
  纪千千娇笑道:“过去的事不用提哩!千千还觉得雅妹子很有趣呢!”
  高彦又在後面推了燕飞一把。
  燕飞差点要踢高彦的屁股,在如此众目睽睽下,自己如何助他去追求尹清雅?只好道:“郝兄今趟到边荒集来,是否要大展鸿图呢?”
  其他人无不露出留心的神色,要知,两湖帮一向没有踏足边荒集,与汉帮背後的大江帮又是势如水火,竟忽然出动帮内第二号人物到边荒集来,摆明是要取代汉帮,且是志在必得。其局势变化可大可小,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闹个天翻地覆。
  郝长亨再踏前一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这一句对别人来说只是场面话,但从燕兄口中道来,却不无嘲讽之意。可是长亨却不敢有丝毫怨怪,皆因在我尚未踏足边荒集前,南北均有人散播谣言,中伤我帮,累得小弟虽在三天前已抵边荒集,却不敢露面拜会各位老大老板,有失礼数。”
  燕飞与呼雷方交换个眼色,均暗呼了得。燕飞更开始领教到郝长亨的外交手腕,来个先发制人,最了得是它的语气表情,透出无比的真诚,使燕飞感到他如非确是如此这般的“老实人”,便定是大奸大伪之徒。
  慕容战皱眉道:“谁人敢惹贵帮,肯定是活得不耐烦,只不知是些甚麽风言风语,竟可令郝兄耿耿於怀呢?”
  他兜了一个圈子,先捧郝长亨一把,再探问谣言之事,令人听得舒服,更不能不好好交待清楚。
  郝长亨迎上纪千千会说话的眼睛,稍後才移到一侧,变成面对众人,苦恼道:“罪名可大哩!竟有人说,我帮已和黄河帮结盟,意图瓜分边荒集的利益。唉!若我郝长享确有此妄念,教我不得好死!自有边荒集以来,从没有人敢冒此大不韪,符坚曾做到过,各位看他现在是甚麽下场?我们怎会不知道边荒集是个发财的福地,只有大家和平共存,生意才可以愈做愈大。我郝长亨以人格作担保,我帮没有与任何人结盟,到边荒集来是要做生意,一切依足边荒集的规矩。不过,谁若不按规矩办事,我郝长亨有一口气在,绝对会力争到底。”
  纪千千鼓掌道:“说得好!”
  郝长亨得纪千千附和,立即变成得意忘形的呵呵笑道:“难得千千小姐欣赏,长亨必不会令千千小姐失望。”
  燕飞和呼雷方听得你眼望我眼,同时心忖,难道两帮结盟之事,确是有人刻意中伤两湖帮。经过郝长亨如此澄清,依边荒集的规矩,在没有进一步的凭据下,再没有人可以拿此事作文章,否则便是与两湖帮为敌。
  不过谁都知道郝长亨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不会是顺风顺水,有大江帮支持的祝老大,绝不容郝长亨来分一杯羹。
  郝长亨目光移往燕飞处,含笑道:“燕兄可否於午前拨点宝贵的时间予小弟,大家坐下来说几句话,小弟对燕兄是发自真心的仰慕。”
  高彦又再推燕飞一把,迫他答应。
  燕飞正要答应,忽然一行六、七个人踏入营地,笔直朝他们走过来,领头者赫然是羯帮的老大长哈力行,这个矮壮粗豪汉子双目喷火,一脸愤慨,令人一看,便知有严重事故发生在他的身上,人人不由生出不祥的感觉。
  
第五章追凶大计

  在淝水之战前,论势力依序以氐帮为首,接著是鲜卑、匈奴、汉、羌、羯,六大族帮,瓜分了边荒集的利益。
  符坚的战败,把一切改变过来,氐帮由於符坚大军占领边荒集期间,不顾江湖规矩,成为符坚的走狗。待到淝水大战,秦军崩溃,姚苌放火烧集抢掠,最强大的氐帮成为众帮出气发泄的对象,群起攻之,令氐帮死伤过半,其他人落荒而逃,氐帮的势力瓦解冰消。
  其他势力乘机而起,争夺龙头帮会的地位,此时,卷土重来的汉帮,在大江帮的支持下,一举收复失地,在夜窝子的地盘更扩充一倍以上,成为最强势的帮会。更由於其控制南方的水运和贸易,北方诸雄,谁都不敢开罪他。
  经过连场恶斗,北方诸帮胜负渐分,拓跋族和羌族由於早有筹谋,故迅速占得席位,而慕容鲜卑则全凭慕容战的才智、武功魄力,把天下打回来。匈奴帮和羯帮虽没有给人连根拔起,却沦为弱帮,再不复先前威势。
  没有人肯甘於被欺压削弱,所以赫连勃勃亲身来了,助匈奴帮翻身。
  羯帮比之匈奴帮更要不及,若非长哈力行一向与汉帮关系良好,恐怕在边荒集早没有立足之地。
  在众人惑然不解下,长哈力行著手下在两丈许外止步,独自走到众人前,肃容道:“请千千小姐恕我迟来不敬之罪,昨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惨事,若我没有猜错,曾为祸北方诸地的花妖,现正身在边荒集内。”
  知情者无不色变。
  纪千千一呆道:“花妖是甚麽人?”
  慕容战双目杀机大盛,怒道:“花妖竟敢到我们边荒集来撒野,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四周三三两两各自閒聊者发觉不寻常处,纷纷聚拢过来,包括刘裕在内。
  呼雷方皱眉道:“昨晚发生何事?”
  郝长亨向纪千千和没有听过花妖的人,扼要解释道:“以洛阳为例,去年便发生过,六名美女在短短一个月内,遭人以凶残手法奸杀的大案,手法如出一辙,令洛阳稍有姿色的女子,人人自危。洛阳黑白两道虽全力缉凶,却连凶徒的衫角都摸不著。而如此可怖的血案,更曾在多座城市发生过,轰动北方,这来去无踪的凶徒就被称为花妖。”
  纪千千双目露出愤慨神色,望往燕飞。
  燕飞心中暗叹,这叫一波末平一波又起,而纪千千和小诗,更立即陷身花妖的阴影和威胁里。
  长哈力行悲愤道:“受害的是我的女儿!”
  众人猛吃一惊,莫不色变。
  慕容战骇然道:“甚麽?游莹武功高强,又有人保护,怎可能让花妖得逞?”
  长哈力行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当时她在船上渡宿,准备天明後押一批货北上,到天亮船仍未开航,我们始发觉情况有异,上船查看,船上十五名兄弟全遭毒手,游莹她……唉……她……”
  刘裕沉声道:“长哈老大放心,边荒集可不同别的地方,花妖必须血债血偿。”
  燕飞见人人目露恐惧之色,包括慕容战和呼雷方在内,便知刘裕这番话不起丝毫作用。慕容战等本身当然不会害怕花妖,还恨不得他现身来犯。问题在於,花妖针对的是女性,而边荒集任何男性均脱不掉嫌疑,特别是刚到达不久者,且在防不胜防下,更足令人人自危,不知厄运会否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或降临与自己有关系的女眷身上。
  长哈力行的爱女,当然不是善男信女,随船的羯帮战士亦应人人有两下子,要杀掉他们,在场者至少有七、八人有十足把握,可是,若要在不惊动其他人下办到,则连燕飞和慕容战这种级数的高手,也未敢肯定自己有此能力。
  於此,亦可见花妖的高明可怕,难怪肆虐多地,仍能逍遥无忌。
  高彦道:“长哈老大可否让我们到船上看看?”
  这句话由高彦来说,没有人会有异议,因为他是最出色的风媒,擅长从蛛丝马迹去根寻来源和真相。而依花妖一向的作风,将会在即临的一段日子内连续作案,更添事情的迫切性。
  花妖不单是长哈力行的大仇人,更是整个边荒集的公敌。
  长哈力行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现出身心俱疲的神态,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心绝望,拭泪摇头道:“我不想任何人再看到她,她死得很惨,我只可以告诉你们,花妖用的是一贯凶残虐杀的手法,她真的死得很惨。若给我晓得他是谁,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飞在人群里找到小诗,她的俏脸再没有半点血色。
  客帐内,众人围成一个圈子,低声密议,这个因花妖临时引发却影响深远的会议,出席者是燕飞、刘裕、高彦、慕容战、夏侯亭、呼雷方、郝长亨、车廷、红子春和费正昌。
  费正昌是与红子春同级的边荒集大商家,边人在背後称他为“贵利王”,专营钱庄押店生意,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唇上浓密的二撇胡,所以友侪都爱戏称他为费二撇,年纪三十上下,身形硕长,爱穿白袍,颇有点像一世不愁柴忧米的二世祖的格局。不过,领教过他手段者,均晓得他不单心狠手辣,武技强横,且非常精於算计人。而若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能坐入议会里,每句话均可以影响边荒集的未来。
  除这些人外,纪千千亦有列席,坐在高彦背後,这是她的要求,在座的人谁敢拒绝,惹她小姐不快?
  慕容战的手下负责封锁营地,不准任何人接近,免致机密外泄。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是否应立即找卓狂生,召开钟楼议会,又特许燕兄、千千小姐等列席,决定该如何对付花妖?”
  呼雷方道:“召开钟楼会是势在必行,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动动脑筋,搏杀这个欺到我们门内来的花妖,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郝长亨目光投向纪千千,从容道:“我们首先要决定一件事,就是应否公布此事?让所有人生出提防之心,此举或可令大家团结起来对付公敌。”
  燕飞也开始感受到郝长亨的过人魅力,举手投足豁达大度,且言之有物,发人深省,确是名不虚传精於纵横之术的人物。
  纪千千给他一眼望来,像给他望进心坎里般,洞悉了她的心事,芳心微颤,毫不示弱的回望他,轻柔的道:“郝公子因何盯著人家呢?”
  郝长亨微笑道:“因为,应否公告天下和千千小姐有著微妙的关系。”
  刘裕亦开始佩服他的才智,更晓得他在对纪千千展开追求攻势,所以故意卖弄。
  纪千千暗吃一惊,这个郝长亨真有一手,竟给他看破自己心事,亦可见他很了解自己,而他们尚是初识。
  浅叹一口气道:“郝公子看得很准,千千确打算把演唱推迟至擒获花妖的後一晚方举行。”
  红子春终於明白过来,点头道:“长享确有明见,想到若千千小姐取消今晚在钟楼演唱,而对集人没有一个好好的交待,後果将不堪设想。”
  其他人也开始明白,在惨剧发生下,她大小姐已失去为边荒集弹琴唱曲的心情,且隐有以此激励缉凶的含义在内。
  燕飞仍是默然不语,神情静若止水。
  高彦则暗叫厉害,郝长亨竟能先一步想到纪千千把演唱无限期延迟,才智之高,教人惊懔。
  慕容战则和呼雷方交换个眼色,同对郝长亨生出戒惧之心。
  红子春向费正昌道:“费老板的看法如何?”
  费正昌正审视郝长亨,不过愈看便有愈难测其深浅的感觉,他锋芒露得来一副从容不迫、虚怀若谷的神态,令人生出好感。沉吟道:“我感到事情或许非如表面般简单,是另有蹻蹊。即使行凶者用的是花妖的惯常手法,说不定只是为掩人耳目,令边荒集陷入恐慌中。”
  车廷同意道:“第一个受害者竟是我们集内帮会龙头的女儿,更是武技高强的巾帼,大有示威挑衅的味道,确令人疑惑。”
  在座者都是久经场面的老江湖,思虑周详,分别想出各种的可能性。
  高彦皱眉道:“若有人假借花妖行事,这样做有甚麽目的?”
  夏侯亭接口道:“这一点我们定要弄清楚,否则会因摸错门路,致处处失著。”
  花妖并非首次作案,其作风有迹可寻,众人可以根据其往绩定出应付之计,不过若行事者是假的“花妖”,自会因而出现差误,慕容战的“摸错门路”,正是指此。
  刘裕道:“不理是真的花妖或假的花妖,能以这般凶残的手法作案,本身肯定是个狂人,根本不需任何目的和理由。”
  呼雷方叹道:“说得对!坦白说,我也并非善男信女,可是要我用上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这根本不是正常人做得来的事。”
  纪千千尚未清楚花妖行事的方式,可是听众人这麽说,也知必然非常可怕骇人,所以长哈力行不愿爱女遗体被人检视,且提也不愿提内中情况。
  幽幽一叹道:“千千想出个悬赏,奖励能把凶徒逮捕归案的英雄。”
  众人为之愕然。
  郝长亨欣然道:“千千小姐的悬赏当是别开生面,非是一般钱财的报酬。”
  纪千千白他一眼,似在怪郝长亨过分的“善解她意”,平静而坚决的道:“我的奖励是陪那位大英雄喝一晚酒,唱最好听的歌给他听。”
  众人无不动容,此可是人人渴望的恩赐,最吸引人处是,颇有擂台比武招亲般的况味,大有谁能擒妖除魔,本小姐便以身相许的含义。当然亦可能真的只是喝酒献曲,不过谁可获此殊荣,肯定可让纪千千另眼相看。且是公平竞争,边荒集每个男人均有机会。
  燕飞却心中一震,隐隐感到纪千千的悬赏是针对他而发,看他对她的爱有多深,会否竭尽全力去对付凶徒。而他若要保持边荒第一剑的威名,确亦不能任由花妖在集内放肆。而撇开一切功利,他亦不容许花妖在边荒集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在他来说这是义不容辞的。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千千小姐的悬赏非常引人,但却可能带来反效果,累得人人各自为战,怕功劳给人分去,不能独享成果。”
  纪千千显是因花妖的暴行失去说笑的心情,黛眉轻蹙道:“慕容当家是这样的人吗?”
  慕容战老脸一红,尴尬道:“千千小姐请恕我失言,届时可由千千小姐论功行赏,看看谁能得千千小姐厚待。”
  夏侯亭道:“花妖横行多年,仍没有人奈得他何,必有一手,我们须团结一致,方有除妖的希望。”
  转向燕飞道:“燕飞为甚麽一直没有说话?”
  众人目光不由全集中到燕飞身上。
  燕飞的目光缓缓扫视帐内诸人,平静的道:“我已感觉到他!”
  众人为之一呆,一时没法明白他的话。
  燕飞解释道:“这是难以说明的感觉,我感到他离开我很远,又像近在探手可触之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红子春苦笑道:“我也有种感觉,却是不寒而栗的感觉,问题是感觉没法助我找出真凶。”
  听他的说话,便知他对燕飞的感觉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认为,燕飞是故作惊人之语,只有纪千千、刘裕和高彦是例外,百日胎息後醒过来的燕飞充满灵异,至少他的剑会鸣叫预警。
  燕飞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是个凭直觉办事的人,这个花妖正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摧花狂魔,所以我们可以根据他过往的行事作风定计。例如他只在三更天至天明前一段时间行事,我们便分批行动,轮更守夜,同时把整个边荒集动员起来,设立简单有效的示警方法,务要令他下次出手,便掉进我们的天罗地网内去。”
  费正昌道:“如此,我们须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公布花妖为公敌,宣布千千小姐的悬赏,尽早把凶徒依边荒集的规矩五马分尸,否则边荒集将永无宁日,且会吓跑很多人。”
  红子春道:“但长哈老大女儿的事却须小心处理,不可让消息外泄,否则长哈老大会更受打击。”
  呼雷方道:“我立即去见祝老大,公敌当前,一切恩怨必须摆到一旁。”
  郝长亨叹道:“祝老大若是懂大体的人,就不会借大江帮之力,意图垄断边荒集的利益,我也不用不远千里而来看顾边荒集的生意,我可以肯定,呼雷老大将徒劳无功。”
  众人首次感受到他与汉帮和大江帮的嫌隙,而他这几句话正说到各人心坎里,生出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感觉。
  慕容战带点不屑的冷哼道:“不论他采取何种态度,他既在议会内有席位,呼雷老大和他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车廷道:“对付花妖的行动细节,可在议会内以公投决定,各位若没有其他意见,我们便分头行事。”
  燕飞道:“我还有一个意见,却怕要各位接纳并不容易。”
  慕容战愕然道:“现在大家同仇敌忾,荣辱与共,只要是对付花妖的好办法,我们怎会拒绝呢?”
  燕飞叹道:“我们何时曾团结一致?边荒集由大小帮会党派,至乎贩夫走卒,从来都是一盘散沙,今天,我们若不改变过来,到花妖连番暴行後远颺而去,我们将悔之莫及。”
  呼雷方点头道:“我们确惯於自行其事,不过今趟情况有异,威胁到所有人,影响著边荒集的安宁,谁敢不尽心尽力。”
  燕飞淡淡道:“我的提议很简单,蛇无头不行,今日的议会必须选出一个人,作整个“打妖”行动的统帅,所有人由他组织调度,我们方有成功的希望。”
  这番话一出,人人脸露难色。
  燕飞续道:“这位统帅的权力,只限於对付花妖一事上,其他方面一切如旧。”
  郝长亨皱眉道:“听燕兄这般说,心中已有适当人选,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费正昌道:“首先,这个人不可以是刚在这两、三天内抵达的男性,因为难以脱掉花妖的嫌疑。”
  郝长亨脸上现出怒意,心知肚明,费正昌的话是针对他而说,而且指的肯定不是燕飞、高彦或刘裕,因为他们昨夜的行为,均有目共睹。费正昌摆明是为祝老大出头,报他刚才说祝老大长短的冷箭。
  慕容战和呼雷方的目光同时落在花容惨淡的纪千千身上。
  纪千千愕然道:“不会是我吧?噢!人家是不行的!”
  此时有人在帐外恭敬道:“逍遥帝后任青媞求见燕爷!”
  众皆愕然。
  
第六章有危有机

  东门大街是汉族商铺的集中地,全长若半里,始於城门,终於与夜窝子的分野。
  第一楼的原址靠近东门,只有数百步的距离,在以前风光的日子里,由於只她一座是两层架构,其他均为单层建筑,放大有鹤立鸡群的雄姿,且是全木构的建筑特色,令她成为东门大街有代表性的象徵。
  屠奉三在十多名手下的簇拥里,昂然进入东城门,踏足边荒集。“连环斧”博惊雷和“恶狐”阴奇傍侍左右,心中也不由生出感触。
  这是他首次踏足边荒集,边荒最传奇的城集,他带来的将是新的秩序,而他今次是有备而来,没有人可以抗衡他,任何反对他的势力均会被彻底摧毁。最後活著的人将要接受新秩序,边荒集的玩意,须照他的方式来进行。
  东门大街便如传闻所说的兴旺得教人难以置信,像浴火後的凤凰,从火烧废墟里复活过来,延续淝水之战前的芒采。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东门大街的地标“第一楼”。
  博惊雷赞叹道:“真的令人难以相信,尤其当过去十多日,每天在马背上看到的均为荒野废村、千里无炊的凄凉景况,你更不会相信在这大片荒土的核心处,竟有这麽一个人间胜景。”
  另一边的阴奇笑道:“若不认识博老哥者,还以为边荒集又多了位爱风花雪月的高门名士。”
  屠奉三迎上一对正好奇地朝他打量的眼睛,双目精芒倏闪,立即吓得那路人移开目光,加快脚步走了。
  事实上,早在他们在东门现身之时,已惹得路人侧目,在边荒集,人人是老江湖,稍有点眼力者,均晓得他们非是一般人物。
  屠奉三目光转投大街前方,一队三十多辆的骤车队,正声势浩荡地在旁驰过,特长的货厢空空如也,不是刚卸下货物便应是赶往接货。
  阴奇凑近屠奉三道:“是汉帮的人,襟头均绣上汉帮的标志。”
  驾车过的汉帮帮徒,不少朝他们瞧来,显然也对他们的异乎寻常生出警惕之心,更古怪是屠奉三一行人中,後方的两个人托著一长丈许,高不过三尺以彩帛紧裹著的物体,益添他们的神秘感。
  屠奉三祗对骡车队视若无睹,微笑道:“第一楼开始重建哩!竟惹得这麽多人来看热闹,教人意想不到。”
  博惊雷欣然道:“当我们坐在第一楼上层喝酒的时候,边荒集该已臣服在屠爷你脚底之下,完成南郡公统一天下的第一步。”
  在一堆堆的木材後,隐见八座营帐的顶部,充满野外的风情,与车水马龙的东门大街成强烈对比。
  阴奇道:“边荒集现时论实力,以汉帮称冠,我们就拿他们来开刀,令江海流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
  屠奉三摇头道:“边荒集最有势力的绝非汉帮,而是看似如一盘散沙的夜窝族,足有三千人之众,是由沉迷於边荒集神话的疯子组成,由“边荒名士”卓狂生作精神领袖,我们不可小觑他的影响力,事实上,他方是边荒的土皇帝,在边荒集最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开罪他。”
  博惊雷和阴奇正左顾右盼林立两街的各式店铺,对每座建筑物的本身都非常注意,反而对铺内卖的是杂货还是布料漠不关心。
  阴奇道:“我们曾仔细调查过这个人,竟没法查到他来边荒集前的任何线索,此人肯定大不简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把整个边荒集改变过来。”
  屠奉三忽然停在一间规模气魄比附近店铺宏大的布行前,举头念出布行的名字,道:“兴泰隆布行!就挑这一间。”
  背负双手,迈开步伐,进入铺内,博惊雷和阴奇跟在其後,馀下者留在门外,封锁铺门,只准人出,不许人入。
  一个中年人迎上来,见状皱眉道:“客官是否要买布?”
  屠奉三冷冷道:“是买铺而非买布,谁是这里的老板?”
  中年汉脸色微变,却丝毫不惧,先阻止铺内十多名夥计上来“增援”,昂然道:“本人任明帮,祝老大见到我都客气打招呼,快给我立即离开,多少钱也不卖。”
  阴奇移到设於入口旁的掌柜台处,从怀内掏出一袋东西,尽倾於台面,赫然是黄澄澄的金元宝。
  屠奉三没有动怒,从容自若道:“百两金锭如何?足够你花霍十年,何用辛辛苦苦在这里卖布?”
  任明帮目光落在堆得像座小金山、耀目生辉的金锭子上,坚决摇头道:“多少钱也不卖!”
  博惊雷取出另一袋金子,倾往小金山上,令小金山诱力倍增,气势剧增,狞笑道:“添一百两,再加上“屠奉三”三个字,任老板你多活十年,也肯定赚不到这麽多金子和这样的荣幸。”
  任明帮瘦躯剧震,双目射出恐惧的神色,瞧往屠奉三,嘴唇抖颤,再说不出话来。
  屠奉三像作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转身吩咐门外的手下道:“成交,你们把牌匾拆下来,换上我们的,再准备开张典礼,第一炮最重要,不可以马虎了事。”
  祝老大气冲冲的走入汉帮总坛北院上宾馆的厅堂,江文清正和“铜人”直破天在吃早点,并在研究边荒集的形势。
  祝老大在两人对面坐下,一口气把情况说出来,苦笑道:“我不是不想忍一时之气,可是燕飞实在欺人太甚,若我屈服,我祝天云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江文清仍是男装打扮,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点头道:“祝叔叔处理得很好,没有当场与燕飞撕破面皮,让我们至少在正午前仍可动脑筋想办法。”
  直破天笑道:“到时让我先摸摸他底子,若他并不如想像般难吃得住,索性送他归西,一了百了。”
  江文清淡淡道:“干掉燕飞尚有刘裕,谢玄已对我们大江帮非常不满,在南方他是唯一不惧怕南郡公的人。若他封杀我们的生意,南郡公亦只能袖手旁观,爹绝不愿见到出现这般的情况。”
  祝老大叹道:“可是燕飞已把纳地租的事揽了上身,等若公然与我汉帮为敌,不杀他何以立威。”
  江文清风目生寒,摇头道:“祝叔叔这著棋不是不好,时间上却不适合,会给燕飞抓著来收买人心。”
  她虽说得颇为婉转,却是在责怪祝老大的不智,同时也把祝老大决意硬拚的唯一理由压下去。
  既然是错误,当然只该设法补救,而不是一错再错。
  祝老大脸露不悦神色,却没再说下去。
  江文清举盅浅呷一口茶,漫不经意的道:“听说郝长亨今早在燕飞营地露脸,祝叔叔没见著他吗?”
  祝老大为之愕然,想不到她消息灵通如斯,他亦非蓄意隐瞒,只是待商量妥如何应付燕飞,然後提出此事。
  祝老大点头道:“他是红子春带来的,对我还相当客气,表示只为做生意才到边荒集来。”
  直破天冷笑道:“相信他的人,从来不会有好收场。郝长亨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最清楚。”
  祝老大不忿道:“我真的不明白,现时边荒集以我们实力最强,区区一个燕飞,任他三头六臂,只要我们尽倾全力,又有你们从旁协助,他岂能溜出我的五指关。虽说谢玄手握兵权,可是他与司马氏势如水火,岂能全无顾忌?若我们畏首畏尾,首先便要把边荒集得来不易的成果赔出去。”
  江文清微笑放下茶盅,道:“祝叔叔切勿动气,否则郝长亨会正中下怀。我们现在正因是树大招风,故成为众矢之的。郝长亨最擅长合纵连横的手段,祝叔叔有没有把握同时应付各帮会山头的明枪或暗箭呢?”
  祝老大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直破天语重心长的道:“论智计武功,大小姐均令人没得话说,局内人有时反不及局外人看得清楚。今次我们来前,帮主曾有指示,一切须重新部署,否则我们将会成为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牺牲者。”
  江文清倏地起立,移到祝老大旁的椅子坐下,扯扯他衣袖柔声道:“祝叔叔啊!我们是从整个天下形势去考虑,现在大江帮和汉帮是荣辱与共,绝不会不为祝叔叔著想。祝叔叔可知有人以花妖的手法,奸杀羯帮老大的女儿吗?”
  祝老大被她像小女儿般痴缠软语,勾起对她儿时的回忆。心中怨气早不翼而飞,听到最後一句话,失声道:“甚麽?”
  江文清道:“祝叔叔离去後,长哈力行便抵营地报上噩耗,此事发生於昨晚,当时他的女儿在船上过夜,同船的羯帮好手无一幸免。慕容战、红子春、费正昌、夏侯亭和呼雷方还因此留下在营帐与燕飞密议呢。”
  祝老大变色的脸容仍未回复过来,骇然道:“花妖竟然厉害至此?”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如此厉害,也不能肆虐施暴多年,无人能制。”
  祝老大沈吟道:“会否是有人假借花妖的手法行事,事实上另有目的?”
  直破天叹道:“像花妖那种恐怖可怕的手段,不是人人学得来的。他比禽兽更要凶残,人性泯灭。我们刚才正在讨论此事,看来花妖确已潜入边荒集来。”
  祝老大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汉帮帮众大部份女眷均留在南方,但仍有女眷居於边荒集,特别是有职级的帮员,他本身便有两名妾侍在这里。
  此事既可以发生於武功高强的帮会龙头的女儿身上,正显示花妖不惧怕边荒集任何人,而边荒集每一位女性,均有可能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江文清分析道:“危险和机会随花妖的来临同时出现,我们须显出领袖帮会的风范,把失去的民心争取回来。”
  祝老大精神一振,对江文清生出佩服之心。
  江文清续道:“花妖已於一夜间成为边荒集的公敌,我们可抢在钟楼议会前重金悬赏,谁能揭破花妖的身份者,可得百两黄金,成功擒杀花妖者则得千金。同时公布永远撤消地租之事,以显示我们与集人同甘苦的意向。”
  祝老大点头道:“此法确是可行,外敌当前,我便暂时撇下与燕飞的纷争,别人只会说我祝天云懂得大体,而不会笑我怕了燕飞。”
  直破天待要说话,胡沛神色凝重的来到,报告道:“兴泰隆的任明帮求见帮主。”
  祝老大不耐烦的道:“告诉他我今天没有空。”
  汉帮的军师胡沛沉声道:“帮主怎都要拨空一见,他说铺子给屠奉三以二百两金子强买去了!”
  江文清、直破天和祝老大听得面面相觑,愕然以对。
  刘裕首先揭帐而出。比对起她以前华裳丽服,任青媞现在的荆钗裙布犹显得她清丽脱俗,横看竖看也不像心狠手辣的妖女。
  任青媞盈盈立於离客帐三丈许处,美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著他,见他现身即毫不吝啬地奉上甜甜的笑容,还他娘的带点天真纯洁的味道,看得刘裕心头火发,旧恨新仇,同涌心头。
  四名北骑联的战士守在两旁,後方还有七、八名武士,人人如临大敌。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只是“逍遥帝后”四字已足教人提高警觉,步步惊心。
  刘裕直觉感到,任青媞在观察他有否被任遥的逍遥气所伤,仍後患未除,哈哈一笑,举步朝她走过去,喝道:“其他人退开!”
  众北骑联武士均为久经战阵之辈,见状哪还不知刘裕要出刀子,立即往四外散开。
  任青媞立即黛眉轻蹙,“呵哟”一声娇呼道:“刘爷想破坏边荒集的规矩吗?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嘛!”
  此时燕飞、慕容战、红子春等已紧随刘裕身後出帐,见到刘裕手按刀把,大步朝任青媞走过去,均感意外,想不到一向予人冷静机智的刘裕,忽然变得如此悍勇逼人。
  “锵”!
  厚背刀出鞘,随著刘裕加速的步伐,往任青媞划去。
  任青媞娇叱一声,一对翠袖扬上半空,化作万千袖影,旋身一匝,倏忽间已截著刘裕。
  劲气刀风呼啸而起,在眨几眼的高速下,任青媞以衣袖,连接刘裕快逾闪电的八刀,看得人人眼花缭乱,既惊叹刘裕狂猛的刀法,又懔惧任青媞的精微袖法。
  刘裕终於领教到“逍遥帝后”的真功夫,他纯凭手的感觉随意变化,著著强攻,但仍是招招给她封死,有如遇上铜墙铁壁,无隙可寻,更不能把她迫退半步。最可恨是她仍未亮出兵器,只从此点看,自己最少逊她半筹。
  不过,任青媞亦露出讶色,显然对刘裕刀法精进至此,大感意外。
  刘裕见好就收,他为人实际,不会白花气力,收刀疾退,回到燕飞身旁,长笑道:“任後不是要来告诉我们,任教主是决定要做缩头乌龟吧!”
  燕飞心中叫妙,他一眼便看穿刘裕攻不破妖女的袖阵,可是刘裕进退合宜,使人感到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只是因对方是代表任遥来说话,所以暂且放过她。
  任青媞露出没好气的神情,却又充满诱惑的味儿,目光落在燕飞旁的纪千千娇躯上。甜甜的笑道:“原来我的燕爷另结新欢,还是秦淮河的首席美女,难怪会指使刘爷来行凶灭口哩!”
  燕飞心中暗恨,妖女终是妖女,甫开口便是挑拨离间,既惹起别人对他的嫉忌,更说得自己和她似是有暧昧的关系,一石数鸟,用心不良。
  果然,慕容战等均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反是纪千千仍是笑吟吟地打量著任青媞,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刘裕发觉郝长亨仍留在帐内,心中有数,哑然笑道:“鬼魅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有话快说,我们没有时间听你的胡言乱语。”
  任青媞自他一眼,接著美目一扫,登时令初认识她者,生出魂销意软的迷人感觉。这才盯著燕飞道:“燕爷明鉴,敝教主因有急事赶返建康,昨夜来找你,又碰巧燕爷外出未返,只好把决战推迟一个月,到时再约期领教。人家要说的胡言就是这麽多,燕爷请好好保重身体。再见哩!”
  说罢施施然的去了。

 

 

第七章坦诚合作

  燕飞钻入帐内,郝长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著燕飞在对面坐下,道:“她走啦?”
  燕飞生出完全捉摸不著此人的感觉,至少表面看来,他并不准备隐瞒与任青媞的关系,又或因晓得隐瞒不了。
  燕飞微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慕容当家等为花妖的事分头进行,务求尽快召开钟楼会议,千千小姐则与高彦等商量如何重金招聘壮丁,进行第一楼的重建大业,我进来却要看郝兄有甚麽话说,或甚麽都不说。”
  事实上他是给高彦硬迫进来的,若出帐後不能交待重托,定给高彦埋怨。
  郝长亨苦笑道:“燕兄的话颇有欺瞒从严,坦白从宽的味儿。我们两湖帮确与逍遥教有点关系,昨夜我曾与逍遥後首次接触,看看能否合作对付大江帮。据我所知,江海流的女儿江文清已秘密抵达边荒集,此女不但武功过人,且奸狡如狐,若欺她是女流之辈,肯定要吃大亏。”
  燕飞皱眉道:“你们两湖帮和逍遥教一南一北,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搭上关系?”
  郝长亨道:“穿针引线者是天师道的徐道覆,我们与天师道一向在生意上往来密切,桓玄代桓冲出掌荆州,令我们双方更感到形势的险恶,均同意必须在边荒集找到立足的据点,以打通南北的贸易,冲破大江帮对我们的封锁,否则将是死路一条。”
  燕飞淡淡道:“任遥和孙恩均是邪恶难测的人,郝兄竟想与他们合作,等若与虎谋皮。据我们听回来的消息,任遥更指使他的妖後来迷惑你,图谋借郝兄来控制两湖帮呢。”
  郝长亨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道:“任她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蝎的女人我郝长亨怎会看得上眼?妄图玩弄爱情手段有如玩火,很容易惹火烧身。燕兄请相信我,我对燕兄或刘兄均全无敌意,至於谣传我们和黄河帮结盟的事,更是荒天下之大谬,极有可能是由逍遥教或天师道某一方面散播开来,迫我们与他们站於同一阵线,而事实上,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大江帮。”
  燕飞道:“即是说,贵帮有意取汉帮而代之,若循此形势发展,贵帮始终要和黄河帮合作,因为你们需要对方。”
  郝长亨叹道:“若我们垄断南方的货运,燕兄以为桓玄和谢玄肯坐视不理吗?我们绝不会如此愚蠢。所以只希望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所以我们和燕兄的目标是一致的,一切依旧,在这里再不存在帮与帮、国与国的分界,大家互比做生意赚钱的本事。”
  燕飞点头道:“郝兄看得很透彻,请让我斗胆问一句话,贵帮最终的目标究竟是甚麽呢?”
  郝长亨凝视他好半晌,沉声道:“如非我真的希望与燕兄衷诚合作,互相扶持,绝不会回答这麽一个问题。聂天还并不是孙恩,孙恩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因为他视天下人如奴如仆,而直至今天,确没有人能奈他何。而论武功,他稳坐南方的第一把交椅,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首位。”
  燕飞讶道:“为何郝兄忽然扯起孙恩来说。”
  郝长亨双目精芒闪闪,整个人立即变得悍猛强横起来,却平静地道:“因为他是最希望你成为边荒第一高手的人,那时他只要把你击败,一场仗便足可令他威名大振,省回他很多工夫。希望燕兄明白,我对你是很有用的,我晓得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燕飞愈来愈感到郝长亨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不论所说的如何荒谬,你也容容易易便相信了。耸肩道。“孙恩不是你的盟友吗?”
  郝长亨苦笑道:“因为我怀疑已被他出卖,且是泥足深陷。於踏入边荒集的一刻,我再没法转身掉头走,只能尽我之力在此挣扎求存,而此正是我帮的情况,竭力去呼吸可以令我们继续生存的空气。在如此情况下,我们怎可能有甚麽终极的目标呢?”
  燕飞沉吟片刻,皱眉道:“郝兄的坦白,令我确信郝兄是有诚意的。可是边荒集放著这麽多人,为何不另觅更佳的人选呢?刘裕与你肯定是敌非友。”
  郝长亨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或可胜过孙恩的人,其他人怎管用?听到“孙恩”两个字,早吓得差点在裤档内撒尿。天下能与他对抗的人中,我最看好的是你燕飞。”
  燕飞哑然失笑道:“郝兄勿要把我赞坏,我们好像并未交过手,你怎晓得我比得上孙恩?”
  郝长亨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在到边荒集前,长亨遇上一位红颜知己,她向我指出,燕兄或许是能超越孙恩的人。”
  燕飞立即想到是安玉晴,却不愿问个明白,有种不欲晓得事实的古怪心态,道:“有一件事我依然不解,贵帮为甚麽忽然对边荒集生出兴趣?”
  郝长亨现出苦涩的表情,叹道:“我们对边荒集一向有兴趣,从边荒集,我们不单可以赚取经费,还可以得到我们需要的战马和武器。可是碍於形势,以前只能透过第三者去做,边荒集早成为我们生存的主要命脉。幸好有淝水之战,不但令北方从统一变成分裂,更打破南方的团结局面。”稍顿续道:“谢安离开京师,军政大权落人司马道子之手,与谢玄的北府兵、桓玄的荆州军分庭抗礼。孙恩更在海南蠢蠢欲动,这种混乱的形势,令我们生存的空间忽然扩大,只要我们能在这里立足,两湖帮将可以坚持下去,不让高门大族的苛政进人两湖半步。”
  燕飞发觉自己在开始相信他,点头道。“我曾亲睹妖後任青媞与卢循争夺两块宝玉,显然是敌非友。因何徐道覆反变成你们和任遥间穿针引线的人,任遥又可以给郝兄甚麽好处呢?”  郝长亨冷哼道:“孙恩和任遥的关系,是近期方建立起来的,而将此两方拉拢起来的,很大可能是黄河帮。当我忽然发觉成为谣言的受害者,更肯定孙恩和任遥还有个针对边荒集的大阴谋。我与逍遥教的人见面是为谈生意,多交一个朋友,将增添一分应付大江帮的本钱。”
  此时纪千千的娇声在外面道:“两位大爷还要谈多久呢?招聘的行动立即要开始哩!”
  燕飞应道:“你们去办事吧!我随後来!”
  纪千千答应一声,与庞义、刘裕等人兴高采烈的去了。
  燕飞目光回到郝长亨处,沉声道:“我们能够在那方面合作?只要大江帮和汉帮安份守己,我实无意与他们为敌。”
  郝长亨微笑道:“大江帮我还应付得来,不用燕兄为我操心。我希望与燕兄联手,是要应付桓玄和孙恩两个人,南方有甚麽风吹草动,均瞒不过我们的耳目。亦只有这两个人,能令我生出戒惧。”
  燕飞叹道:“郝兄的提议,确令我心动。不过,若尽信郝兄的话,是要冒很大的风险。”  郝长亨欣然道:“时间会证明一切,为我个人来说,真的希望能与燕兄交个朋友。顺带告诉燕兄一件事,桓玄已派出於“外九品高手”中名列第三的屠奉三到边荒集来,此人惯以恐怖和威吓的手段遂其目的,手底很硬,绝不容易应付。”
  燕飞一呆道:“屠奉三!”
  郝长亨待要说话,爆竹声从东大街处传来,听得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
  爆竹隆隆声中,屠奉三亲手扯下蒙著横匾的锦布,现出“刺客馆”三个金漆大宇,笔势苍劲有力,先不理其中的涵义,本身便像张牙舞爪的猛兽。
  两大串爆竹分垂入口左右,随著激烈的爆响、烟火飞屑直送上边荒集的上空,登时惹得远近集民争著来看热闹。人人瞧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东大街著名的大布行,为何忽然变成刺客馆。而刺客馆更是边荒集从未有过的行业,教人难以想像它可以提供甚麽形式的服务,如何可以赚取荒人的钱。
  不过只要看看屠奉三、博惊雷、阴奇和三十多名武装大汉的体型外貌,便知开刺客馆者无一是善男信女,所以,看热闹的人虽挤得对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更不要说干涉其开馆仪式。
  屠奉三傲立门外,抱拳施礼,笑道:“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到来观礼,本人荆州屠奉三,在此诚致谢忱!”
  “屠奉三”的大名甫出口,闹哄哄的大街倏地静下来,数百名围观者似是首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知南方武林,有“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分,而外九品比九品高手更受武人的尊敬,原因在外九品高手只论实力,不论门第出身。外九品高手的声誉是打回来的,在外九品的九大高手中,屠奉三排名第三,仅次於“天师”孙恩和两湖帮龙头老大聂天还之下,从而可知屠奉三在南方武林的地位。
  现在此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现身边荒集,还以闪电之势设馆放业,肯定会带来一番风雨,令已是多事的边荒集更添不明朗的变数。
  尤使人生惧者,是屠奉三一向奉行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铁腕手段。他的大名说出来可止小儿夜啼,如此这般的一个人,自然教人心生寒意。
  屠奉三此刻却出奇地客气有礼,欣然道:“今趟屠某不远千里到边荒集来,是要为大家提供刺客杀手的服务。倘若有人违反边荒集的道义和规矩,而阁下又付得起价钱,不理对方势力如何庞大,声名如何显赫,武功如何强横,我们收得你的钱,那个人三天内将难逃死劫,否则原银双倍奉还,且一切保密,绝不会留下手尾。”
  众人闻言齐声哗叫,议论纷纷。
  事实上,聘请杀手刺客对付仇家,在边荒集是无日无之的事。却从没有人敢公然以此为业。更遑论有人敢声称对付边荒集内的任何人。所以只要刺客馆没有倒闭,它的存在足使人人自危,不知会否成为刺客馆的暗杀目标。
  有好事者高叫道:“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路过的马车骑士均放缓下来,看究竟发生何事?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价钱面议!首先要交的是一两黄金的调查费,确证对方是有违江湖道义,方会与阁下商讨细节。”
  众人登时发出一阵嘘声,一两黄金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价钱。刺客馆徵收的调查费,是未见官先打三百大板,立即令很多跃跃欲试者放弃光顾的念头。
  闻风而至者愈聚愈多,包括各帮派势力的探子,屠奉三在边荒集成立的刺客馆,已一炮而红,轰动全集。
  忽然有人嚷道:“若老子付了钱,你的馆子却给人连根挑了,老子岂非要白赔钱?”
  好事者纷纷附和,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屠奉三冷哼一声,立即震得人人耳鼓鸣叫,不由肃静下来。
  屠奉三晓得,此著已震慑众人,从容笑道:“买卖总有风险的,天下间岂有包保不赔钱的交易。我屠奉三拿命来赚你的钱,一买一卖,天公地道。”
  就於此时,一辆马车突然驶至,驾车的大汉故意把马鞭在头上舞得呼啸作响,打在马股上时却是轻轻一拂,与先前的力道毫不协调,明眼人只看他的手法,便知他不但故意引人注目,且是不凡高手。
  在屠奉三旁的博惊雷和阴奇目露凶光,两人是老江湖,晓得是找喳子的来了。
  围观者见马车没有帮会的标志,驾车者又是生面人,均大感刺激,又再起哄。
  边荒集这两天,确是好戏连场,昨天是边荒集第一名剑荣归边荒集,还带来秦淮河绝色纪千千,接著是公然挑战任遥,第一楼准备重建。现在则轮到名震南方,以狠辣著名的屠奉三,来开设刺客馆。
  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谁都猜不到边荒集将来会变成何等模样。
  驾车大汉忽然勒马,马车倏然停在刺客馆的大门外。
  大汉一个侧翻,轻轻松松的落在马车旁,神态恭敬地拉开车门,大声道:“屠爷请下车,已到达边荒集的刺客馆哩!”
  屠奉三神色不变,观者却感愕然!怎麽会又来一个姓屠的,竟会这麽巧,隐隐知道好戏还在後头。
  只是驾车大汉的身手,已足以令他在边荒集闯出名堂,而他只似是奴仆的身份,令人更对马车内的“屠爷”生出好奇心。
  在万众期待下,一个满脸虬髯的颀长汉子,施施然步下马车,身穿黑色宽袍,一对眼,长而精灵,与他的粗豪外表绝不相佩,腰挂长剑,神态悠閒,丝毫不因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而有半点不安。
  “砰”!
  大汉为他关上车门。
  这位屠爷像看不到屠奉三等人般,更似不晓得四周人山人海,迳自负手来到刺客馆门前,在距屠奉三等丈许处仰望书上刺客馆三宇的金漆招牌,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然来对了地方,今趟有救哩!”
  声音虽沙哑低沉,却人人听得一字不漏。
  此语一出,登时惹起震街哄笑,大大冲淡剑拔弩张的气氛。
  被称为屠爷的左顾右盼,喝道:“本人屠奉二,谁是这甚麽娘的刺客馆的老板?”
  哄笑再起,气氛立即炽热起来。最糊涂的人都知道是踢馆子的来了,奇怪的是,敢来捋虎须者不但非是边荒集的名人,且没有人见过或听闻过。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神色仍然平静,淡淡道:“敝馆从来不和藏头露尾的人作交易。”  屠奉二讶然向屠奉三瞧去,毫不客气地由头看到落脚,不解道:“依边荒集的规矩,英雄莫问出处,若贵馆要对每一个来光顾的大客小客寻根究底,不是自己先坏了边荒集的规矩吗?好吧!你开个价钱出来,让我们目睹你这个坏了边荒集规矩的人当众自尽。”
  博惊雷首先按捺不住,怒喝道。“找死!”
  两把巨斧早来到手上,车轮般转动,随其前扑之势,照头照脸往哪甚麽屠奉二劈去,带起的劲气,吹得屠奉二和驾车大汉衣衫拂动,声势惊人至极点。
  任谁都以为屠奉二的话说得这麽硬,必会正面反击,岂知屠奉二竟惊呼一声,转头一把拉开车门,竟躲了进去。
  在众人目瞪口呆下,一枝铁棍从车窗标出来,驾车大汉接个正著,毫不停留地使出重重棍影,迎击博惊雷。
  屠奉三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这个捣乱者“屠奉二”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把连串费时复杂的动作在刹那间完成,已充分显示出实力,亦使人感到莫测高深,不知他想搞甚麽鬼。
  “当”!
  铁棍终砸上巨斧,正面交锋。
  
第八章情人如梦

  棍斧交击之声连串响起,驾车大汉以快打快,既是招数精微,更是劲道十足,棍棍挑中博惊雷的巨斧,最精采处,是他执著六尺铁棍正中处,以棍子两端应付对方双斧,若博惊雷使的是连环斧,他的棍法或可称双端棍。
  以屠奉三的沉著,亦不由生出古怪之极的感觉,要知博惊雷虽然尚未名列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却是榜外高手顶尖儿人物之一,若对方是外九品的高手,则此刻情况合情合理,可是此人只像是御者奴仆的身份,竟能与博惊雷杀个难分难解,旗鼓相当,便教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屠奉三首先从大江帮江海流以下的高手想起,却没有一个切合大汉的形相、武器和手法,就在此时,倏地想到,巴蜀一个以棍法名震当地的独行大盗,不由心神一颤。
  博惊雷车轮般的斧法未能奏功,他乃身经百战的人物,立即改变攻势,展开小巧功夫,两柄巨斧随著身法,向对手施出水银泻地的攻击,巨斧似能从任何角度攻向对手,只要对手稍有失著,可立时取对方之命。
  岂知使棍大汉半步不移地硬接下他所有攻势,一派以不变应万变的高手姿态。
  围观者识货者众,即使不识货的也晓得两人是高手较量哩!不住喝采打气。既希望比斗不要哪麽快结束,又急切想看到分出胜负的刺激情况。
  使棍大汉乍看只觉他身材魁梧结实,可是当接过“屠奉二”从车窗送出来的铁棍後,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浓黑的眉毛下双目闪闪有神,神态自信而从容,绝不似干御者粗活的人。
  当屠奉三想到对方可能是谁後,也禁不住头痛起来。博惊雷如若败北,对新成立的刺客馆的损害却是难以估量哩,即使博惊雷久攻不下,他们亦要大失面子,让人怀疑他夸口要杀谁,谁便要遭殃的说话。
  对方此著,确是非常高明,於己方甫开张的当儿便予以沉重的打击。
  就在此不可开交的当儿,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当!当!当!”之声一下一下敲响,劲敲铜锣之音由远而近,不但盖过棍斧交击的激响声,更把众人呐喊喝采之声逐渐压下去,因为人人均朝铜锣响起处瞧过去,自然而然便闭口收声。
  包括屠奉三在内,人人均看呆了眼。
  一位有倾国倾城之色,身穿绣凤紧身武士服,披上纯白外袍的美女,正从车马道笑脸如花的敲著铜锣,朝两大高手交战处悠然举步而至,似像丝毫察觉不到兵凶战危的激烈情况。
  美女身後跟著十个神气昂扬的男子汉和一位小姑娘,颇有点跟班喽罗的味道,当中为众人熟悉的有风媒小子高彦、第一楼的老板庞义,纵使未见过纪千千的,也知道打锣者正是这位艳冠秦淮的大美人。
  纪千千的魔力於此显现无遗,包括屠奉三、阴奇等人在内,再没有人感兴趣把目光投往门前的激斗,人人用尽吃娘奶的气力,狠盯著这位仪态万千,万种风情的美人儿。
  阴奇忍不住轻推屠奉三一把,後者方醒觉过来,喝道:“惊雷退下!”
  事实上他对纪千千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半点怪她来捣乱打岔之意,更何况,面对如此千娇百媚的人间绝色,谁都难生怪责之心。
  古怪的情况发生了,全场静至鸦雀无声,连经过的车马亦无一例外也停下来,好让纪千千安详的经过。
  “当!当!当!”
  纪千千神态轻松自然的直抵“屠奉二”的马车和屠奉三之间,刚好切入棍斧对峙的现场,高彦等人则停在丈许外的远处,一副随时出手支援的模样,情况异常至极点,没有人能掌握整体的状况。
  “当”!
  纪千千敲了最後一响铜锣,乌溜溜的美目左顾右盼,采芒流转,确有勾魂摄魄的能耐。对峙的气氛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令博惊雷和那持棍大汉均感到在如此一位美女面前拿著兵器要斗生斗死是最愚蠢和违反自然的行为。
  屠奉三难以控制自己的呆瞧著纪千千,他从来不好美色,但逢场作兴的经验却不少,可说见尽美女,可是从未见过有女人如纪千千般从头至脚,没有一处不充满诱人的魅力,偏又丝毫没有予人淫娃荡妇的感觉。清丽脱俗如一朵盛放的白莲花,确不负秦淮首席才女的至誉。
  纪千千妙目到处,人人生出魂为之销的感受,即使女的也难例外。
  纪千千似是颇满意眼前状况,微笑道:“不要再打好吗?”
  以博惊雷的老辣,也慌了手脚,听她的话不妥,可是不听她的话更感不妥当,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从车窗破开珠帘探出来,使棍大汉没别头看一眼便把六尺铁棍反手送到“主子”手内去,铁棍随其手没入车厢内。
  再没有棍子的大汉恭敬道:“谨遵千千小姐吩咐!”
  博惊雷趁机下台,把双斧交叉插回身後,退往屠奉三另一边。他不是未见惯江湖场面,可是如此情况却是平生未遇,确不知如何应付方合分寸。只好把责任交回屠奉三。
  纪千千倒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处,可是曾见过“屠奉二”者均心中嘀咕,因为刚才探出窗的手纤长皙白,皮肤娇嫩,似娘儿的手,与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绝不相配。
  “当”!
  纪千千像在玩游戏似的再敲响一记铜锣,此锣本是高彦张罗回来,专作招聘建楼工人之用,连她都没想过,竟然在此情况下大派用场。
  人人静待她继续说话。
  这位充满秦淮河传奇色彩的美人儿,只听她不假矫扭修饰的声音,便像温柔醉人的说书人,令人百听不厌,彷佛任何平凡不过的事,给她娓娓道来,都会变得再不平凡。
  纪千千瞟屠奉三一眼,欣然道:“难得这麽多人聚在一起,千千可以趁机为第一楼招聘建筑工人吗?”
  屠奉三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躬身道。“当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或许只是车内那位仁兄,在下屠奉三,向千千小姐问好。”
  纪千千微笑道:“原来是屠老板!”接著仰望牌匾,讶道:“刺客馆?原来边荒集有这麽古怪的行业。”
  以屠奉三的老练,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她。
  幸好纪千千目光移到驾车汉身上,道:“这位大哥怎麽称呼?”
  驾车汉忙还礼道:“小人任九杰,见过千千小姐。”又移到车窗旁,恭敬道:“敝公子想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跟著掀开珠帘。
  连在不远处观看纪千千“表演”的刘裕、高彦、庞义、小诗等人也觉得车内的“公子”古怪,礼貌上,那公子好应下车与纪千千见面,岂有要人家小姐透过窗子跟他说话的。
  刘裕正打量著闻名已久的屠奉三,在纪千千的芳驾前,他没有半分传说中的戾气,只像来自某处的名士。
  纪千千莲步轻移,朝揭开的帘子瞧进去,在场者虽接近千人之众,却只有她看到车厢内的玄虚。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并非对方一脸的虬髯,而是修长秀气的一对眼睛,内中洋溢著炽热深笃的感情,带著叛逆而诡谲,似在号召著追随者与他到天涯海角去冒险。
  纪千千看得怔了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对狂野和深情的眼睛,透射出永不妥协的骨气。更使她意想不到的事再发生了,车中人忽然往脸上一抹,揭开薄如纸张的面具,把虬髯下的真面目尽现在纪千千美目之下。
  本是面相粗豪的汉子,立即变成拥有近乎邪异格调的翩翩佳公子,从似是不解温柔的鲁男子,化身为任何女性的深闺梦里人。那种强烈的对比,本身便具有很大的震撼力,像一个梦般的不真实。
  纪千千感到眼前一亮,有点像被催眠了的“啊”一声惊呼起来。
  车厢内的俊男现出真诚的笑意,轻轻道:“[边荒公子]宋孟齐,向千千小姐请安,对千千小姐肯赐收小小心意,不胜感激。”
  珠帘落下,隔断双方目光,驾车大汉任九杰一个耸身,回到御者位置,马鞭扬上半空,高声道:“千千小姐请啦!”
  马鞭落下,轻拍马儿股部,马车前驰。
  纪千千回过神来,方记起身负的重任。
  屠奉三亦清醒过来,趋前一步拱手施礼,长笑道:“原来是宋孟齐兄,失敬失敬!”
  一股无形而有实、高度集中的劲气,随他的手礼潮冲而去,直撞入车厢内。
  “边荒公子”宋孟齐修长莹白的手二度从车窗探出,轻挥道:“屠兄不用多礼!”
  “蓬”的一声劲气交击,乍看似是平分秋色,可是当马车前行逾丈,窗帘的珠子雨点般撒落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音。
  人人均知此次较量,宋孟齐落在下风,只有高明如刘裕者方晓得,姓宋的能以单手挡格屠奉三的全力一击,已足可令他名动天下。
  屠奉三挽回面子,虽试出对方是顽强的对手,仍是心情大佳,转向仍在若有所思的纪千千欣然道:“千千小姐可以开始招聘人手哩!”
  纪千千想不到他一对耳朵厉害至此,竟可在两丈的距离,窃听到宋孟齐蓄意压低声音的说话,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正事要紧,微笑答应了。
  燕飞和郝长亨并肩来到第一楼堆满木材的场地,纪千千、小诗和庞义等正领著大群壮丁,声势浩荡的沿街走过来,约略估计肯定有过百之众,看得两人你眼望我眼。
  纪千千兜两人一眼,笑吟吟道:“成绩不错吧!”
  说罢没有停留的在两人身旁进人场地。
  庞义经过时兴奋道:“我们的第一楼将指日可成啦,哈!”
  郝长亨叹道:“这就是边荒集,有钱使得鬼推磨。”
  潮涌而过的“壮士”里有人答口道:“我们七兄弟是义务帮忙的小鬼,全听千千小姐的吩咐,将功赎罪。”
  燕飞一眼瞥去,竟是边荒七公子,说话的首领左丘亮,一脸兴奋雀跃的神色,看七人的样子,似在去饮酒作乐而非干建楼的苦差。
  卖走马灯的查重信也是其中一人,嚷道:“我也是免费的!”
  百多名壮丁,在两人身旁分流而过,情景古怪。
  刘裕、高彦跑在最後,见到两人方停下脚步。
  燕飞收回目光,向高彦笑道:“郝兄是初来甫到,对边荒集很多事都不太了解,高彦你是边荒集通,可随郝兄回去好好交谈。”
  郝长亨欣然道:“高兄弟若肯同意作我的指路明灯,郝某当非常感激。”
  高彦的老脸破天荒地第一次红起来,更不知燕飞和郝长亨说过甚麽话,如这小子明言自己要追求小白雁,那便非常尴尬。不过已被燕飞抬了上轿,欲拒无从,手忙脚乱道:“郝大哥看得起我,小彦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发出会心微笑。
  郝长亨向燕飞和刘裕话别,领著高彦去了。
  刘裕挽手搭上燕飞肩头,叹道。“千千的魅力真厉害,你有听到她打响铜锣的声音吗?”
  燕飞笑道:“原来打锣找人的是她,但临急临忙怎会找得到这麽大串的爆竹呢?”
  刘裕失笑道:“那不关她的事,而是屠奉三在庆祝他刺客馆的成立。”
  燕飞一呆道:“屠奉三真的来了!”
  刘裕拍额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只可以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形容,不若我们到对面的食店坐下来,从详计议如何?”
  燕飞摸摸肚皮,点头道:“我由昨夜的羊肉宴到现在只喝过一杯羊奶茶,当然须找东西填填肚子。不过最好通知千千,我们躲到甚麽地方去,否则她找不著人时大发娇瞋,我们便有难哩!”
  郝长亨的目光落在刺客馆的牌匾上,呆了一呆。
  东大街已回复常状,刺客馆便像邻近任何一间铺子,欠的只是光顾的客人,甫进门处摆了座大屏风,使街上的人没法望进铺内,透出神秘兮兮的味道。
  高彦解释清楚时,两人踏入白天的夜窝子,朝红子春的洛阳楼走去。
  在入黑後兴旺如闹市的边荒集圣地,此刻却像沉睡著,所有赌场、酒馆、青楼均门户紧闭,街道冷冷清清的,有的只是路过前往别区的行人,再不见醉卧街头或呼啸而过的寻欢者。夜窝子的金科玉律,并不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
  高彦顺口问道。“老屠的行动,大有可能是针对你而来哩!”
  郝长亨苦笑道:“我很清楚屠奉三这个人,对他的行事作风更不敢苟同。他有个近乎盲目的信念,或可称为狂热的乡土迷,一切以荆州的利益为主,捍卫荆州的地位和权势,不肯接受他这意念的便是敌人。此种非友即敌的看法,令他处处树敌,不得不采取愈来愈激烈残暴的手法对付敌人。若非因他确有真材实学,早横死街头。他最擅长的是以威吓的恐怖手段,要人害怕他,而非要赢得别人的敬重。”
  稍顿叹道:“开设这甚麽娘的刺客馆,正吻合他一贯的作风。他针对的是整个边荒集,而非我郝长亨或某一个人。”
  高彦哂道:“今次他必像符坚般,会遭到淝水之战式的没顶大败,竟敢入乡不随俗,也不打听一下边荒集是甚麽地方。”
  郝长亨摇头道:“假如高兄弟这般低估他,後果将不堪想像。他故意在东大街强抢别人的铺子立业,正是要剃祝老大的眼眉,迫祝老大出手。如此他便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汉帮连根拔起,立威边荒集。”
  高彦皱眉道。“就凭他那些人?”
  郝长亨沉声道:“若我没有猜错,他在集外必有一支可以随时调进来的增援部队。在桓玄的支持下,他有一批约五百人的死士,人人武功高强,饱受训练。三年前他便试过潜入两湖,意图对敝帮帮主进行突袭刺杀,幸好我们颇得当地群众拥戴,有人通风报讯,我们尽起精锐,追杀百里,仍给他逃脱。”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有此事!”
  郝长亨道:“屠奉三等若另一个桓玄,绝不能掉以轻心。在南方,敝帮帮主只看得起几个人,屠奉三正是其中之一。”
  高彦道:“桓玄又如何呢?”
  郝长亨露出凝重的神色,叹道:“不论兵法武功,桓玄均不在谢玄之下,你说敝帮主会如何看他呢?论武功,孙恩肯定是南方第一人,甚或冠绝天下;论战场上争雄斗胜,则无人能出双玄之右,可是比起谢玄,桓玄不但野心大,且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说谁比较可怕呢?”
  此时已抵达洛阳楼後院门处,想到或可以见到美丽的小白雁,高彦的心儿不由忐忑地急跃不停。
  
第九章其人之道

  离正午尚有个半时辰,以馒头名著边荒集的“老王馒头”店内,只有燕飞和刘裕两个客人,看著热闹繁盛的大街车来人往的,使人不由有种懒洋洋甚麽都不想做的心情。而对街处第一楼的重建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纪千千的积极参与,搬搬抬抬再不成苦差,而是充满游戏乐趣的风流韵事。
  饮饱食醉的燕飞伸个懒腰,叹道:“终於回到边荒集哩!他娘的!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刺激好玩。”
  刘裕凝望对街,想像著第一楼从废烬复活过来矗立东大街的壮观模样。他明白庞义是怎样的一个人,绝不会重覆自己的作为,所以正在进行重建的第一楼,会是他最新和最具创意的杰作。
  轻轻道:“千千在迫你去追求她,我敢肯定她在怀疑你的诚意。唉!实不相瞒,千千不但令敌人心动,也令我们每一个人心动。这几天我总有点糊里糊涂,一切都不真实的混噩感觉,直到你耍出送走马灯的手段,我忽然醒觉过来,感到浑身轻松,因为你是世上唯一能令我反会替你夺得美人归而高兴的人。”
  燕飞苦笑道:“走马灯?唉!我真不知该多谢高小子还是狠揍他一顿。”
  刘裕失声道:“竟是高彦弄出来的鬼!难怪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风!”
  燕飞从椅背滑下一寸,一脸米已成炊的遗憾之色,道:“幸好还有你清醒,现在你来教教我该怎麽办?”
  刘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以带点幸灾乐祸的口吻道:“这是边荒第一高手的甄别试,当然不容易过关。可是直至这一刻,你仍做得很称职。”
  燕飞沉吟道:“可是若依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我们一定会输给慕容垂,例如他派来一万精锐,边荒集肯定不战而溃,若玄帅竟遣人来解围,更会步入慕容垂精心巧布的陷阱去。”
  刘裕道:“坦白说!我也为此担心得要命,却仍苦无对策。”
  又颓然道:“任遥曾说过,有取司马皇朝而代之的大计,当时他是与自己的皇后说密话,没有吹牛皮的道理,此事更令我昨晚没有合过眼。”
  燕飞思索道:“任遥的阴谋,应是他三个月前南下建康後开始的,建康城有甚麽异样的情况呢?接著安公便给迫走。”
  刘裕肃容道:“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三个月建康的形势变化得很厉害,司马曜忽然一面倒的支持司马道子,纵容他的派系,令安公无立足之地,关键全在司马曜新纳的贵人。”
  两人你眼瞧我眼,脑内想的均是任遥的爱妃曼妙夫人。
  刘裕拍腿道:“早该猜到的!”
  燕飞叹道:“我们太忙哩!忙得透不过气来。任遥此招叫对症下药,一下子控制了司马皇朝,连司马道子也是受害者,如此心计,确是骇人。”
  刘裕道:“此事定要知会玄帅,否则他会作出错误的估计。”
  燕飞道:“还是你亲自走一趟稳妥点。顺道告诉他边荒集的第一手情报,请他勿要中慕容垂诱敌之计,因为孙恩、任遥和慕容垂已结成联盟。”
  刘裕皱眉道:“那至少须十五天的时间,我怎放得心下?”
  燕飞哑然笑道:“你和我只是纪千千的喽罗,少个喽罗有甚麽问题?”
  刘裕沉声道:“我总有个不安的感觉,花妖会以千千为最终的目标。”
  燕飞道:“若我们终日提心吊胆,便正中花妖之计,而此正为他惯用的手段。
  你不是说这是边荒第一高手的过关试吗?花妖正是其中一条题目。你回来时,说不定可以在第一楼的平台和我喝酒聊天。”
  刘裕岔开道:“你怎样看郝长亨这个人。”
  燕飞的目光投往外面街上经过的一队骑士,油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他这个人,说话非常了得,乃天生说客之流。他既可以是豪情仗义之辈,更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他自谓在边荒集只是挣扎求存,令人难辨真伪。”
  刘裕道:“话谁不可以说得漂亮,不过其行为将会泄漏其底子。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担心他,可是现在我们的情报头子高彦,正给他的小白雁迷得糊里糊涂,对他的监视难免出现偏差,所以你要多留神。”
  燕飞晓得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决定往南方走一转,欣然道:“晓得哩!”
  刘裕思索半晌,道:“暂时在边荒集,我们最大的对头不是祝老大,而是屠奉三,他是桓玄的代表,与我更是势不两立,我希望燕兄容许我独力与他周旋。”
  燕飞皱眉道:“一切回来後再说。”
  刘裕道:“或许太迟哩!我虽然是首次见到他,但玄帅却一直留意他,所以我们也曾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下了一番调查工夫。”
  稍顿续道:“屠奉三擅用奇兵,最爱以刺杀突击的手段削弱敌人的实力,更懂得营造恐惧,令敌人不战而溃,最可虑的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底细,而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将会是我刘裕。照他一贯的作风,由於我和你的关系,他也会把你一并计算在内。”
  燕飞哂道:“那又如何呢?”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想把对付的责任承担过去。”
  燕飞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凑前道:“只要他晓得我孤身返南方见玄帅,肯定他会不惜一切的追杀我,此等若斩断玄帅对边荒集最直接的影响力,更对我们的无敌组合造成严重的打击,你也暂时不用担心他有空去对付高彦或我方的任何人。”
  燕飞道:“这是非常危险的事,离开边荒集後,屠奉三将全无顾忌,不易应付。”
  刘裕欣然道:“别忘记我是北府兵内最出色的斥候,对边荒我是识途老马,他肯追杀我,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如此我去也去得安心点。”
  燕飞对其胆大包天生出敬意,刘裕不单志向远大,更是无畏的冒险者。
  刘裕从容道:“我要当屠奉三以为自己是猎者时,忽然反变成猎物,想想也感刺激有趣。”
  燕飞沉吟道:“问题是如何可把你返回南方的消息知会他,又不会惹他生疑?”
  刘裕淡淡道:“找人光顾他的刺客馆如何?或许还是他的第一单生意哩!”
  两人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燕飞思忖道:“找谁去光顾他较适合呢?”
  刘裕早胸有成竹,道:“拓跋仪如何?因为他不希望你与玄帅有任何关系,想你只站在他们的一方,而他更是有资格晓得我秘密离开的人。”
  燕飞点头道:“换过我是屠奉三,也不会为此引起怀疑。刘兄的脑筋转得很快,这麽妙想天开以身为饵的计划,眨眨眼便想出来,真有点舍不得让你走。”
  刘裕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起初我真不愿离开,但到想出此计,又恨不得可以立即动身。像千千般,我也是喜欢刺激的人,不会安於平淡的日子。唉!离开一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好事,我虽然已对千千死心,可是总有点害怕她多情善变的性格,更要为你和她的关系而操心,离开了却可以眼不见为净。”
  燕飞叹道:“都是高彦那小子弄出来的祸。”
  刘裕笑道:“是福是祸,谁能逆料。千千确是人见人爱的动人女子,且比较适合你。”
  燕飞不解道:“为何不适合你呢?”
  刘裕目光投往重建场址,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道:“在事业上我虽然爱冒险,可是,却希望回到家中,有温馨安逸的日子可过,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会理好家中的一切,为我生儿育女,可以令我忘掉外面的阴恶和奸诈。”
  燕飞道:“然则,你认为千千不会是贤妻良母。”
  刘裕道:“千千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是否贤妻良母并不重要,但要她待在家裹等丈夫回来,却是一种浪费。匹配她的该是你这类浪迹天涯的浪子,既有胡族的野性,又不失汉族的温文尔雅。只有跟随你去闯荡,她方可以发光发热,亦只有你的豁达,方不会阻碍她在曲艺上的发展,所以我在千千的事上,从没有劝过你半句话。”
  燕飞道:“可是在过去一年,我没有离开过边荒集,挺安於现状的。”
  刘裕深深望他一眼,道:“哪是因为你疲倦了,所以需歇下来好好休息。现在你已逐渐恢复过来,你不觉得今次返回边荒集後,你的变化很大吗?”
  燕飞默然片刻,欲言又止。
  刘裕真诚的道:“自加入北府军後,我的眼界开阔了,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直至遇上你。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隐瞒,这情形令我自己也感到古怪,因为我自幼都爱把心事密藏心底里,但对著你时,竟有不吐不快的冲动。你有甚麽话要说的,该像我般坦白才对得起我。”
  燕飞哑然失笑道:“对得起你?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曾动过劝我勿要碰千千的念头。”
  刘裕道:“俗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你像我般,亲睹慕容战或屠奉三乍见千千时的眼神,当明白这句话的含意。千千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你看她的眼睛便晓得,她不会容任何男女驾御她,她的感情更是开放的,大有任性而行的味道。我真怕她伤害你,当我看到她透过车窗,盯著哪甚麽边荒公子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燕飞的目光移往阳光灿烂的晴空,若有所思的道:“少时在我们的逃亡生涯中,我们曾到黄河之南住过一段日子,小硅喜欢捕捉蝴蝶,看到美丽的东西,他总要据为已有。可是对我来说,瞧著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已是最大的乐趣,罩在网内的蝴蝶已失去它最动人的一面。千千便是最美的采蝶,要飞便让她飞吧!我只会衷心祝福她,希望她可以继续她精采的生命。”
  刘裕大松一口气道:“哪我更放心哩!我真担心你抵受不起另一次打击。”
  燕飞苦笑道:“你这个懂猜人心事的家伙,唉!我的娘!另一次的打击,说出来也觉得可怕。正如你所说的,说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这几天我确有点儿神魂颠倒,糊里糊涂的。”
  刘裕笑道:“这就是秦淮首席才女的魔力,从建康移师到边荒集。好好保护她,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动身。”
  又道:“若每个人肯坦白说出心事,必然有过为某些永不能得到的人神魂颠倒的经验,那是成长的当然经历。可恨的是,到你功成业就,一切已变为没法挽留的过去,成为一段只会惹起怅惘的回忆。”
  燕飞讶道:“你似是有感而发,对像应不是千千,而是虽有意却没法子得到的美人儿。对吗?”
  刘裕心湖里泛起王恭之女王淡真的秀美娇容,於乌衣巷谢府分手时的殷殷道别,甜美的笑容,似在昨天发生。
  纵然他能在北府军中攀上大将的位置,碍於高门与寒门之隔,又不论王恭如何看得起他,他仍没有与王淡真谈论嫁娶的资格,这是永不能改变的残酷现实。
  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起曾偷偷暗恋过的美女,现在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你该比其他人清楚。玄帅虽然看得起我,可是北府军山头派系林立,只有玄帅有驾御的能力。有一天玄帅如他所说的撒手而去,情况实不堪想像。”
  燕飞想起谢玄的伤势,立即心如铅坠,再没有閒情向刘裕寻根究底。
  两人各有各心事,不由默然无语。
  忽然有人从街外走进来,见到两人哈哈笑道:“果然在这裹躲懒,这位定是能令任遥负伤的大英雄刘裕兄。在下卓狂生,失敬失敬!”
  竟是“边荒名士”卓狂生,大模大样的在两人对面坐下。
  燕飞讶道:“你不是白昼睡觉,晚上才出没的吗?吹甚麽风可以令你未睡够便起来呢?”
  卓狂生接过刘裕递来的茶杯,看著刘裕为他斟茶,道:“还不是你燕飞累人不浅,既把纪千千带回来,又搞到满集风雨,祝老大晨早便来吵醒我,说要召开钟楼会议,指明要你赴席。你这小子真行,祝老大要退让哩!他当然说得漂漂亮亮的,说甚麽为应付花妖,大家须团结一致,所以赞同永远取消纳地租的事,且悬红百两黄金,予任何提供线索擒拿花妖归案的报讯者。花妖真是他下台阶的及时雨。”
  燕飞和刘裕听得瞪目以对,不由因祝老大的沉著多智,对他作重新的估计。
  他肯容忍燕飞,不与他正面冲突,并非因怕了燕飞,而是因为形势日趋复杂,保留实力方为上计。
  卓狂生向刘裕道:“你老哥和任遥之战,已成轰动全集的大事,若你肯到我的说书馆现身说法,我可以付你三两金子,每晚十场,连说三晚。”
  刘裕没好气道:“我可以说甚麽呢?刀来剑往,只是眨几眼的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懂添盐添醋,我可以负起指导之责。”
  燕飞没有閒情和他胡扯,道:“现在岂非人人晓得,花妖已来到边荒集犯事。”
  卓狂生苦笑道:“这叫先发制人,以证明祝老大仍是边荒集最话得事的人。”
  旋又兴奋起来,道:“现在我正重金礼聘任何可以说出花妖往事的人,只要有这样一个说书者,肯定可让我狠赚一笔,包保你们也控制不了自己的一双腿子,到来听个够本。愈清楚花妖的行事作风、犯案手法,愈有把握把他逮著,好与纪才女共渡春宵。”
  刘裕不悦道:“你倒懂做生意,不过万勿传递错误讯息,千千只是肯陪喝酒唱曲而矣!”
  卓狂生面不改容道:“甚麽也好,只要能与纪千千孤男寡女独对一个晚夜,其他的当然看你的本事。”
  燕飞淡淡道:“钟楼会议何时举行。”
  卓狂生道:“离现在不到一个时辰,於正午举行,纪才女已答应随你去参加,你们虽然没有赞成或反对的权责,却可以参加讨论,随意发表意见。”
  燕飞沉声道:“长哈老大会否出席?”
  卓狂生道:“我说服他後才决定会议举行的时间,他是当事人,若想为爱女报仇,他怎可以缺席?”
  说罢起立道:“记著与纪千千准时出席,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
  又咕哝道:“千万不要当会议的主持,只是大跑腿一名。”
  接著匆匆去了。
 
第十章权力游戏

  北门大街最著名的,不是昨晚庞义买羊腿子的羊肉铺,而是占地达数亩的北门驿站。由於边荒集北门接连从北方来的驿道,所以北门驿站成为陆运货物的必经之地和货物集散处。
  北方缺船,南方欠马,是当时大致的情况。所以北方货运以陆路为主,南方则为海运,於此可见北门驿站的重要性。
  驿站占去北区近八分之一的土地,由十多个骡马厩和近三十座货仓组成,且有一片空地,专供货摊作临时摆卖,其馀大多为专售与骡、马有关器具的店铺,只是售马蹄铁的铺子便有五间之多。
  飞马会是北门驿站的经营者,也成为货物交收的当然公正人,他们的仲裁是最後的决定,交易双方不得异议。
  於苻坚南征一役,拓跋鲜卑原本受创最重,不过因拓跋硅有先见之明,即时抽调人手填补空档,时机比其他人把握得更精准,反成为大赢家。
  燕飞在其中一所马厩找到拓跋仪,後者领他到崩塌的城墙处说话。
  燕飞道明来意和要求他去做的事。拓跋仪双目闪闪生辉,细看他半晌,问道:“此计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那姓刘的主意。”
  他们以鲜卑语交谈,分外有亲切的感觉,似乎久违的童年岁月又回来了。
  燕飞道:“是他想出来的,我怎敢著人去以身犯险。”
  拓跋仪点头道:“此人非常不简单,极有胆色,小飞和他究竟是甚麽关系?”
  燕飞道:“他是甚麽出身,你勿要计较,现在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以应付桓玄和慕容垂两方势力的入侵,将来是友是敌,届时再作计议。”
  拓跋仪点头道:“谁都晓得你是重感情的人,我是要提醒你,勿与汉人这麽亲近,除非你再不认为自己是拓跋鲜卑的一份子。我们当然不希望会有那种情况出现。”
  燕飞苦笑道:“不要说得这麽严重好吗?胡汉间的界线已愈趋模糊,我本身正是一个例子。这处是边荒集,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只有继续生存下去,方可以透过贸易壮大自己。不过为安你的心,我可以告诉你,燕飞仍是以前的燕飞,不会受任何人管束,明白吗?”
  拓跋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微笑道:“刚才的一番话是小硅著我转达,我当然明白小飞是甚麽人。你这样公然来找我,不怕给屠奉三收到风,生出疑心吗?”
  燕飞道:“也是刘裕想出来的,故意让屠奉三晓得我们会面,而你则因我透露出刘裕的关系,令你对刘裕动了杀机。最妙是屠奉三纵然猜到这或许是个陷阱,仍不肯放过,白白错失此打击谢玄的天赐良机。至於该如何与屠奉三说话,不用我教你吧?”
  拓跋仪突然双目充盈杀机,沉声道:“只有杀了这个姓刘的,方可以斩断北府兵与燕飞的联系,我肯为此付你屠老哥五十两黄金。哈!扮得和说得如何呢?像吗?”
  燕飞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最擅装神扮鬼,我差点给你吓了一跳。”
  拓跋仪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顺手让我探探屠奉三的底子,是否果如传说般硬净!”
  燕飞望往天空,深吸一口气道:“你很快会知道。”
  拓跋仪凝视他道:“你和纪千千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她对花妖的悬赏似乎很不给你面子。”
  燕飞淡然自若道:“她是在玩爱情的游戏,看我肯否陪她发疯。她并不像表面看来般快乐,所以要自我放逐,离开建康。我在流浪,她也在流浪,一起流浪到一个叫边荒集的地方。就是如此般简单,不存在谁丢面子的问题。”
  拓跋仪大力一拍他肩头,笑道:“说得很洒脱,我再不担心你这方面的事。我有个感觉,花妖是在向你公开挑战,而他真正的目标正是我们的千千美人。”
  燕飞洒然笑道:“他老哥真的是落力帮忙,予我藉口可以晚晚伴在千千之旁。”
  拓跋仪摇头道:“错哩!保护纪千千已成了边荒集每一个人的责任,否则边荒集将永远蒙羞。慕容战这小子刚来找夏侯叔商量,要组成一支只限真正高手参加的缉妖团,一方面可以对付花妖,另一作用是轮番保护纪千千。慕容战此人绝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借此机会重新调整与我们的关系。”
  又道:“听说你在正东居舆赫连勃勃说过话,你觉得此人如何?”
  燕飞道:“他是要与我拉关系。此人高深莫测,令人难以看透,肯定是非常难缠的人。”
  拓跋仪道:“他是我们复国的一个主要障碍,绝不可以让他活著离开边荒集。”
  燕飞苦笑道:“我们当前的大敌是慕容垂、桓玄、孙恩又或花妖。若只顾自相残杀,最後会便宜他们。”
  拓跋仪道:“对付赫连勃勃并不急在一时,可以见机行事。你们举行钟楼会议时我会去见屠奉三。坦白点说,此事对我有利无害,倘或刘裕作法自毙又或屠奉三命断边荒,都是值得饮酒庆祝的事。”
  燕飞叹道:“你勿要出卖我!”
  拓跋仪弹起来笑道:“我若是这样的人,你会来找我帮忙吗?换了小硅,他肯定会这般做。”
  燕飞暗叹一口气,拓跋仪说得没有错,拓跋硅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谁对他的复国大业有威胁,他可以不择手段的除去对方。
  他燕飞会否是唯一的例外呢?
  高彦扑入“老王馒头”店,讶道:“燕老大呢?”
  刘裕懒洋洋的道:“燕老大日理万机,当然不像我这閒人般,可以在这里躲懒。”
  高彦见店内没有其他客人,铺後则传来老王和他媳妇儿忙碌工作的声音,於刘裕对面坐下道:“哈!你看吧,只一夜功夫,一切都不同哩!老燕仍坐稳边荒第一剑的位子,你老哥则变成边荒集的名人,我高彦小子亦因此水涨船高,人人对我另眼相看,行情大涨;千千更不用说,立即成为边荒集的灵魂和象徵,将边荒集化为世上最美丽的处所,把秦淮河搬到这里来。”
  刘裕此时已对高彦有相当的了解,故意作弄他,偏不问起他见小白雁的情况,道:“我昨夜与任遥交手的事,是否由你散播开去呢?”
  高彦摇头道:“我是给骡车的声音弄醒的,出帐後四周全是仰慕千千之名而来的人,何来时间为你造谣造势?让我告诉你,边荒集从来是个谣言满天飞的地方,有甚麽风吹草动,会立即传遍每个角落。你老哥又不是关起门来和任遥打生打死,被一个人看到,等若给所有人看到。”
  刘裕摇头道:“边荒集没有人认识任遥,即使见到,也不晓得与我交手者竟然是他。现在可以如此迅速传播,肯定有古怪。”
  高彦思忖道:“也有点道理。若不是由我们说出去,难道任遥肯自爆瘀事?”
  刘裕道:“若然如此,任遥是故意示弱,以减低别人对他的注意,这般的忍辱负重,进一步证明,他在进行颠覆边荒集的大阴谋。”
  高彦却是无心装载,忍不住道:“你好像一点不关心我的事,还说甚麽兄弟战友。”
  刘裕忍著笑,装作不解的问道:“关心你哪方面的事呢?说罢!要对付何方人马?不论是刀山剑林,我也陪你硬闯拚命。”
  高彦终於发觉对方在作弄自己,笑道:“好小子!竟敢来耍老子。告诉你,我终於见到我的白雁儿。唉!若郝长亨识相点,我便可以和她大说私话儿。只可惜郝长亨赖著不肯走,还枉我大哥前大哥後的叫得唇焦舌燥。他奶奶的,使我空有应付娘儿的浑身解数,却无从施展。”
  刘裕开怀笑道:“好小子!我警告你,勿要太过急进,吓怕人家小姑娘。”
  高彦冷哼道:“甚麽小姑娘?小精灵才对。最懂斜斜地兜你老娘的那麽一眼半眼,勾你奶奶的魂魄出来。”
  刘裕知他心中极度兴奋,所以粗话连篇,也不知该为他担心还是高兴。岔开道:“有甚麽地方可以买到弓矢、钩索、暗器等一类东西,又不怕被人知道呢?”
  高彦一呆道:“你要这些东西来干甚麽?”
  刘裕把今晚离开的事从头解释清楚,最後道:“一切必须秘密进行,如让屠奉三的眼线晓得我买下这批东西,会猜到我在布置陷阱。”
  高彦咋舌道:“你是我认识的人中胆子最大的人。对大部分人来说,屠奉三不来烦你,已可还神作福,你却主动去惹他。”
  刘裕从容道:“此谓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方可以牵著屠奉三的鼻子走。我还要回去筹些银两,因在边荒集是无财不行。我刚说的事,你有办法吗?”
  高彦傲然道:“你当老子我是甚麽人?我不但是边荒集的首席风媒,更是追踪和反追踪的大行家。你即管开张清单出来,我可以在黑市为你买齐所需的一切,且是最上等的货色。”
  刘裕讶道:“黑市?”
  高彦以指导後辈的神气道:“有明市当然有黑市,明市的价钱是根据各帮会舆大商家同意的标准厘定。黑市则纯看供求的需要,不过却非人人懂得门路,且做熟不做生,像我这样的熟客,当然没有问题。”
  刘裕大喜下,一口气说出大串须购备的物品,高彦记牢後兴高采烈的去了,便像约了他的小白雁在某处谈情说爱般快乐。
  高彦去後不久,纪千千莲步姗姗的来了,登时惹得街上一阵混乱。
  不知如何,刘裕心中忽然浮现高门贵女王淡真的美丽倩影,思忖著若来的是王淡真,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
  燕飞从北门大街进入日间的夜窝子,心情平静閒逸。
  他不明白自己怎可以保持这种心境,照道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况,该令他有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或许是在可预见的将来,他又可以跷起腿子,坐在第一楼的平台过其看街喝酒的日子,又隐隐觉得此非为主因。
  难道是因为纪千千?可是他应该感到焦虑和迷惘方对。是否他根本不把纪千千放在心上,这当然也不是事实。
  眼前的边荒集,正处於急剧激烈的变化中,诸方势力角逐之下,不但有胜利者,更有遭殃的人,没有人敢肯定,未来的命运如何发展,一切像给迷雾笼罩著般迷糊不清,能见度减至最低,可是他亦没有为此忧心。
  会否是自己身怀“金丹大法”的当然现象。坦白说,他自大法成功後,他对任何人事,确有一无所惧的感觉。纵然他晓得初成的功法仍有破绽与弱点,可是那种看通看透一切的感觉,却赋予他无比的信心。
  通灵的感觉令他清楚感到已超越了一般上乘武技的区限,进军武道没有人曾梦想过的境界。
  即将召开的钟楼会议,对他有很大的意义,只要说服长哈力行,让他检视他女儿遭害的遗体,看上一眼,他有把握,可以与行凶者生出微妙的感应和联系,把这疯狂残暴的狂人,从边荒集近十万名住民和流民中淘金般淘出来,为世除害。
  一辆马车从後方驶至,只听蹄声,便晓得尚有十多名骑士随行护送。
  燕飞正思量是哪一位到钟楼参加会议的帮会老大或商界大豪,马车骑士在经过他後缓缓停下来。
  十五名骑士礼貌地向他致敬打招乎,均是同样的灰蓝武士装束,令人更感到乘车者的派场和身份地位。
  燕飞来到掀开的窗帘窗前,笑道:“姬大少你好!”
  窗内现出一张像少见天日的皙白脸容,一头经过仔细梳理的头发,年纪不过三十,时常像若有所思的眼睛,正灼灼打量著他。方脸孔,眉清目秀,没有其他商贾半分铜臭的味道,微笑道:“我们的燕少要坐便车吗?这不是个邀请,而是要求,让我姬别可以和你说几句心事话儿。”
  姬别是与红子春、费正昌同级的大商家,费正昌经营的是钱庄和借贷,红子春是洛阳楼的大老板,而其他各行业的生意亦均有涉足。姬别则独沽一味,专事兵器买卖。
  他设於羌帮势力范围内的铺子叫“兵工厂”,不单供人随意选购各式兵器,更接受订单,可由客人提供式样,特别打制。
  际此南北战事连绵的混乱形势,不少铁匠到边荒集来干活,提供姬别大量打造兵器的能手。且因他在北方很有人脉关系,从不虞缺乏原料,所以在短短数年间,成功垄断了边荒集近半的兵器买卖。
  他更是边荒集著名的花花公子,风花雪月的事从来不少得他一份。他今早没有出现於营地,任何人均感意外。
  高彦和他的分别在後者有花之不尽的财富。燕飞在以前与他只说过几句应酬话,还是因他爱到第一楼尝庞义的巧手南菜,礼貌上打个招呼而已!
  一名骑士跳下马来,恭敬的拉开车门。
  燕飞登上马车,坐到姬别身旁。
  车门关上,缓缓开行,望古钟场进发。
  姬别探手拍拍燕飞肩头,道:“欢迎燕少回来。”
  燕飞总感到与他话不投机。事实上,他对名利双收的大商家一类人物,一向没有甚麽好感,淡淡道:“你找我有甚麽事?”
  姬别对他的冷淡不以为忤,欣然道:“听说你和乌衣巷谢家搭上关系,未知此事是否当真的呢?”
  燕飞晓得他的话只是开场白,叹道:“关系确是有的,却不是谣传中的哪一种,只属朋友的关系。”
  姬别道:“这点凡是认识你的人均明白。事实上有关系又如何呢?没有点关系,如何在边荒集立足做生意。”
  燕飞道:“快到哩!姬老板究竟有甚麽指教呢?”
  姬别沉吟片刻,乾咳一声道:“据我在北方的眼线通风报讯,慕容永兄弟早猜到你会重回边荒集,所以不但重金悬赏要你项上的人头,还派出一批高手,务要杀你报仇雪恨。慕容战现在肯容忍你,只因杀手尚未抵达,燕少勿要疏忽大意。”
  燕飞沉声道:“为何要告诉我呢?你不怕开罪慕容战吗?”
  姬别微笑道:“你不说出来,我又不说出去,谁会晓得呢?唉!勿要哪麽瞧著我,我是为千千小姐著想,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燕少该清楚,我是天下间最有惜花之心的人。”
  燕飞不知该相信他还是怀疑他。不过想起慕容战昨晚试探自己虚实,便有理由相信他的话。慕容战的态度转变令人费解,但如是包藏祸心,则又变得合乎情理。
  马车驶上广场,古钟楼耸立前方,即将召开的会议,是淝水之战後最关键的一次会议,在边荒集从来没有休止的权力游戏,将展开新的一页。
  
第十一章永远开始

  纪千千在刘裕身旁坐下,道:“燕老大到哪里去了?”
  刘裕见有武士逐走欲探头进来看纪千千的过路者,讶道:“那些守卫是甚麽人?”
  纪千千无奈道:“是祝老大的好意,派人在附近街上放哨,防止有人来骚扰我,人家推也推不掉,真恼人。”
  刘裕闷哼道:“这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监视我们。燕老大办事去了,他已交待下来,由我这个小头目负责送大小姐你到钟楼去。”
  纪千千白他一眼,道:“刘老大的心情似乎不佳,咦!听说这里的馒头很有名哩!”
  刘裕扬声喝进蒸炉房去,道:“老王,再给我来一碟十八个的净馒头。”
  老王应了一声。
  纪千千吃惊道:“十八个那麽多,你又吃饱了,千千一个人怎吃得下去。”
  刘裕感到无比的轻松写意。有纪千千在眼前现身作法,演绎美女的动人神韵,整个天地立即充满生趣。她小小一个表情,便可以勾去你的魂魄。难怪以燕飞的心如止水,亦被她掀起浪潮。而对他刘裕而言,纪千千更是奇异的催化剂,炼丹般令刘裕烧著心脏某一不知名的部份,使他今天不断想念王淡真,这位他没资格攀摘的大家闺秀。
  幸好尚有纪千千,能认识她、亲近她,已是一种幸福,还有甚麽好怨的。
  笑道:“因为我想多看点小姐你吃馒头的妙态。哈!我有一半是在说笑,老王的馒头很精巧的,我可一口吃两个,千千理该可以一口包办一个,十八个馒头十八口。
  十八口後我们立即起行,时间差不多哩!”
  纪千千喜孜孜道:“你有否觉得,到边荒集後,人人都有点变了。像你刘老大便变得轻松风趣起来,不再那麽古板。时间方面你不用担心,边荒集有“兵工大王”之称的姬别,使人送来两匹上等匈奴战马给我和小诗代步,待会我们骑这两匹骏马,沿东大街驰进夜窝子去,享受在边荒集策马长街之乐。”
  刘裕皱眉道:“我开始为燕飞担心。”
  矮小精壮的老王,托著一盘馒头昂然步至,蓦然发觉来光顾的,竟是他曾隔衔看足近半个时辰的纪千千,眼珠差点掉出来,将香气四溢的馒头放到桌子上时,抖颤著道:“今趟是免费的。”
  刘裕介绍道:“老王本是长安最有名气的馒头大师傅,在边荒集仍数他是第一。”
  纪千千早急不及待取起馒头,一口吃掉一个,神态娇美巧俏无伦,看得老王更不肯走。
  纪千千现出满意的神情,欣然道:“在建康也吃不到这麽香口松化的馒头,老王大师傅肯指点千千两手吗?”
  老王整块脸烧起来,唯唯喏喏,只是傻笑,竟说不出话来。
  刘裕代他道:“当然没有问题,这是老王的荣幸。”
  又暗踢老王一脚,後者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纪千千道:“原来,边荒集方是真正人材荟萃的地方,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都来了这里。噢!我还未和你算账,你在胡说甚麽呢?你为燕飞担心?担心甚麽呢?担心千千变心吗?”
  刘裕招架不来,苦笑道:“你若真的只倾心於燕飞一人,怎会开出哪种悬赏呢?若擒杀花妖者不是燕飞,岂非大煞风景。”
  纪千千像听不到他的话般,连吃三个馒头,神态悠閒自得,然後柔声道:“因为我要燕飞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方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你该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他已臻达剑道通玄的境界,天下间根本没人可以击败他。而他更可能是唯一胜过花妖的人。所以我一点不担心那晚我陪的人不是他,这亦是我迫他坦然示爱的唯一办法。”
  刘裕道:“走马灯不算数吗?”边为她斟茶。
  纪千千拿起馒头,若无其事道:“那是第一个开始。捉花妖是第二个开始。只有开始,没有结尾,明白吗?我要和他没完没了,只有不断的开始。开始的感觉最美嘛!不要再担心好吗?我现在唯一的心愿是要把他迷死,这可是人家的秘密,不准你泄露予任何人。”
  刘裕咋舌道:“燕飞岂不是想偷点懒也不行吗?哪会比重建第一楼更辛苦呢。”
  纪千千“噗哧”笑道:“不要夸大。燕飞是躲懒的专家,这方面不用你费神。”
  刘裕静默片刻,点头道:“有千千垂青於他,是燕飞的福气。咦!马来哩!”
  左丘明等牵著两匹骏马来到门外,恭候两人大驾,再没有半点边荒集恶棍的气焰。
  刘裕心忖,他们正代表边荒集的转变。而今边荒集逐渐改变的动力,便是身旁的美女,没有人可以抗拒她,包括最穷凶极恶的人在内。
  马车在钟楼前停下。
  姬别漫不经意的问道:“祝老大因何哪麽怕你?在你未回来前,对庞义亦只是轻揍一顿,不敢下重手,更怕害了他性命,与你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你回来後,他则步步退让,更不似他一向的作风。你的剑法了得,人尽皆知,不过若他倾巢而出,你怎招架得住,燕少不觉得奇怪吗?”
  燕飞皱眉道:“不要再兜圈子,你究竟想说甚麽呢?”
  姬别苦笑道:“不要哪麽不耐烦好吗?我只是想指出,祝老大最顾忌的人确是你,他肯忍气吞声,与慕容战是同样的情况,肯定是有另外对付你的撒手镧。事实上你返回边荒集,立即令整个边荒集的形势出现微妙的变化,再不像以前般,单凭武力便可以解决一切。”
  稍顿片刻,叹一口气道:“若非你燕少及时回来,我这几天便要找地方避祸去。
  我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慕容垂以儿子慕容宝为帅,在短期内会大举进侵边荒集,不要看边荒集表面兴旺,其实人人作好逃难的准备。”
  燕飞道:“他得到这样的一个边荒集又如何呢?”
  姬别道:“幕容垂老谋深算,当然不会破坏边荒集作为南北贸易货运枢纽的特殊地位。他耐心苦候数月,是为与黄河帮和天师道达成协议,瓜分边荒集的利益。也有人说,给慕容垂挑中的是两湖帮,这只是孙恩放出的烟幕,因为只有他敢公然对抗晋室,聂天还应付桓玄和大江帮己使尽吃奶之力,没有馀力闹事。”
  燕飞微笑道:“你的消息很灵通,不过为何会因我回来而打消避祸之意呢?”
  姬别颓然道:“倘能有一线希望,谁肯离开这片远离战火又可以发大财的福地?有谓人亡政息。我不像你飘然一身,独来独往,我走後,辛苦建立的事业便会被瓜分掠夺,边荒集乃虎狼之地,不要看平时人人与我称兄道弟,有起事来,只会多捅你两刀。”
  燕飞道:“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自顾不暇,怎麽反会成为你的一线希望?”
  姬别道:“因为我晓得你和谢家真正的关系,当今之世,在南方,只有谢玄的北府兵和桓玄的荆州军,能跟慕容垂有一较高下的实力。对桓玄我当然不抱任何奢望,此人狼子野心,比之幕容垂的狠辣不遑多让。现时在北方,慕容垂已再无敌手,他统一北方是早晚间的事,只有谢玄的北府兵能阻他南侵,而占领边荒集将是他往南扩展的第一步,且是统一南北最重要的一著,既可以截断北方诸势力的财路和物资供应,又可以兵胁南方,壮孙恩造反的胆子,谢玄倘若坐视不理,大祸即临。”
  燕飞心中一震,表面当然不动声色。
  他刚和刘裕研究过谣言满天飞的情况,认为是一个针对谢玄的陷阱。而姬别却来游说自己,请谢玄出兵来对抗慕容垂,虽是合情合理,却不能抹去他是暗地为慕容垂出力的可能性。
  由於谢玄与司马皇朝关系恶劣,与桓玄又势成水火,实处於非常危险的境地,不容有失。若在边荒集遭挫,不单肥水之战赢回来的威望一朝丧尽,司马道子还可趁势削他兵权,把罪名加诸於谢玄身上,三足鼎立的均势将被打破。孙恩乘机造反,趁南方内部不稳,挑起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仇根,後果不堪想像。
  而慕容垂再无南面之忧,可全力统一北方,立稳阵脚後挥军南下,收拾因内战而四分五裂的南朝残局,一石数鸟,再没有另一个方法,比在边荒集击倒谢玄更具神效。
  “陷阱”的想法绝非凭空想像,而是以慕容垂的老练沉著,绝不会在事前泄露风声,令奇兵再非奇兵。
  任遥肯故意示弱,又声称决意离开,皆因不愿惹起谢玄一方的警觉。
  另一使他怀疑姬别的原因,是他先指出慕容战和祝老大不会放过他,令他生出危机感,更增添他向谢玄求援的迫切性。
  姬别肯揭破两湖帮没有参与慕容垂的行动,是因郝长亨今早已在营地公开表态,硬拖他下水乃不智之事。
  燕飞心忖,若姬别晓得自己从他的说话一下子便推论出这麽多东西来,肯定非常後悔。
  姬别在边荒集的影响力,不在帮会的龙头老大之下,有他为慕容垂和孙恩鸣锣开道,边荒集更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灭的大祸。
  事实上亦只有“大祸临头”四字,是边荒集现在最贴切的写照。
  淡淡道:“你以为我与谢玄是甚麽关系?”
  姬别微一错愕,苦笑道:“说出来恐怕不大有趣吧!在边荒集,只有我姬别在南方和北方都是哪麽吃得开,我与建康的王国宝更一向有买卖,他向我透露你的事是不安好心,我当然不会为他散播中伤你的谣言。”
  欲要多解释两句时,呼雷方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嚷道:“姬大少躲在车内干甚麽?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人。更使人奇怪是,我们的姬公子竟错过今早见纪千千的机会,你是否转性呢?”
  姬别掀开车帘,笑道:“我和燕少在閒聊,看到吗?”
  燕飞隔窗和呼雷方点头。
  呼雷方现出讶异的表情,燕飞心中一动,在边荒集,与姬别表面关系最亲密者莫如呼雷方。而他绝不担心羌族会与慕容垂联成一气,故有可能是姬别把呼雷方一并与边荒集出卖。所以若可善加利用,呼雷方会是钳制姬别的一著好棋。
  姬别向燕飞道:“我们下车吧!勿要让呼雷老大久候哩!”
  纪千千在刘裕前方像表演骑术的策马疾驰,在热闹的东大街逢车过车,遇马过马,好不写意放任。
  在建康城若如此策马,肯定会招人不满。但在这强者横行的地方,人人皆习以为常,尤其当见到的是秀发飘飞、美如仙子的俏佳人,更有人鼓掌喝采,处处惹起哄动。
  刘裕紧追在她身後,看著她英姿爽飒的动人美态,心中百感交集。
  因何自己总是看上得不到手的美女,与自己一向脚踏实地的做人宗旨大相迳庭。
  幸好自己对纪千千只是止於欣赏,她肯视他为知己已心满意足,且为她垂青自己的好友燕飞而衷心祝福。
  他有点感觉是,她不但要征服边荒集,还要征服燕飞。纪千千并非弱质女流,在男女情事上,喜欢主动而她并不是霸道的人,只是想把命运控制在手上,尽情和放肆地去享受她辉煌的生命。
  可是当想起王淡真,他心内便填满自卑自怜的失落情绪。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挥手道别时的甜美笑容,令他生出永志不忘的深刻印象。她的娴静大方,深深地打动他。只恨他对她注定是单思暗恋,而在乌衣巷谢家的邂逅,大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见到她。既是开始,更是结束。
  最聪明的方法是尽快忘记她,再听不到任何关於她的消息,让时间把对她的思忆,埋葬在内心的至深处。
  纪千千一声欢呼,原来刚闯过夜窝子的边界。
  四周的楼房是如此与别不同,又全未开门营业,行人疏落,很易分辨出来。
  纪千千放缓马速,让刘裕从後赶上,娇笑道:“千千可以想像这处在晚上的情景,今晚你们定要陪人家来趁热闹。”
  刘裕笑答道:“这是燕老大的当然职责,陪边荒第一美人的,自然该是边荒的第一名剑。”
  纪千千狠狠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像在说:“又来取笑人家啦”。
  刘裕魂为之销时,十多骑从横街冲出,领头的骑士高呼道:“千千小姐请等一等。”
  两人循声瞧去,赫然是威武不凡的慕容战,在手下簇拥中飞驰而至。
  拓跋仪坐在北门驿站主建筑物的大堂内,心内思潮起伏。
  他很想找个人来谈心事,可是夏侯亭却要到钟楼参加会议,只好一个人独自思量。
  燕飞的话仍萦绕耳际。
  他说得对,目前他们的敌人是在北方而非南方,最大的祸患更是慕容垂。
  高柳之役击垮窟咄,令他们转危为安,但亦种下与慕容垂决裂的危机。慕容宝强行把窟咄这最重要的战利品掳走,後来慕容垂父子,更在窟咄付出赎金後把他释放,令窟咄可以收拾残兵,移居於统万之西的苏罗丘原,托庇於赫连勃勃的匈奴铁弗部的翼荫之下。
  由於窟咄在拓跋鲜卑族仍有影响力,且深悉拓跋硅虚实,加上野心家赫连勃勃,立成拓跋族西面大患,令立国一事雪上加霜,被迫延後。
  慕容垂这一招非常毒辣,既得赎金,又不用费一兵一卒,耍个花招便令拓跋和铁弗两部互相牵制,无法进一步扩张势力。
  对燕飞他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儿时建立的关系最能持久,那时并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到成长後,人与人间的交往再不可能像少年时代的纯洁简单。所以燕飞提出要求,他根本没法拒绝,还要尽力为他办妥。
  心腹手下丁宣来到他身前,恭敬道:“仪爷召小人来有何事吩咐!”
  丁宣是北方汉人,很会办事,拓跋仪特地把他从牛川带到边荒集来,是要借助他的沉稳老练。
  重用汉人是拓跋硅一向的政策,拓跋硅对他的左右谋士许谦和张衮便言听计从,而拓跋硅有今天的成就,两人居功至伟。
  拓跋仪略一沉吟,道:“我己亲自挑选了一匹战马,你给我送往燕飞的营地去。”
  丁宣大为错愕,心忖,这麽简单的小事,竟要劳动自己去处理?亦因而猜到事情非如表面的简单。
  点头道:“是否须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拓跋仪苦笑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你不可以太过张扬,又不可以不让人晓得。
  唔!以屠奉三的作风,他的线眼应已渗透全集,燕飞的营地亦不能幸免,只要你指明是交给刘裕的,理该瞒不过屠奉三。”
  丁宣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总弄清楚自己奉命去做的事。道:“小人明白哩!我会懂得拿捏分寸。”
  拓跋仪道:“此事须立即去办,战马送到营地之时,应是我动身去见屠奉三的一刻,如此屠奉三方不会怀疑我以此战马故弄玄虚,稍後他收到消息,更可以进一步证实我不是在说谎。”
  丁宣应命去了。
  拓跋仪长身而起,走出大堂,在大门外观察北门人来车往的热闹情况,心中却思忖能使屠奉三深信不疑的方法。
  要骗屠奉三并不容易,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桓玄是南方最厉害卓越的人物之一,屠奉三得他重用,本身当然有真材实料。
  不过,他对屠奉三没有丝毫惧意,现在边荒集令他最顾忌者不是慕容战,更非祝老大或江海流,花妖他更不放在心上。他忌惮的是赫连勃勃。
  拓跋族的人,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手段。他肯舍下统万的基业,到这里闯天下,正像他拓跋仪般,是要在慕容垂的强大势力下寻求突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赫连勃勃的正面冲突,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第十二章钟楼议会

  慕容战代替了刘裕的位置,与纪千千并骑而驰,刘裕被迫屈居作随从。
  想想也觉得好笑,他挑中纪千千作外交大臣时,并没有计算到燕飞会与纪千千相恋。起因是由於高彦假燕飞之名,送纪千千十八盏走马灯,在某一程度上使刘裕阵脚大乱,因为任由纪千千周旋於边荒集最顶尖儿的一群人物中,对纪千千和燕飞的爱情,实在是很大的考验;一旦情海兴波,他们的无敌组合将从内部崩溃,这样的组合再非无敌,且是脆弱不堪。
  愈明白纪千千,愈感觉到她任性爱变的性格至足忧虑。目前燕飞或许是她心中最著意的人,可是任何深悉她的人,均不敢保证她大小姐永不变心,因为她和燕飞的关系,仍是相当薄弱的。
  刘裕仍清楚记得,纪千千探进车内看到哪甚麽娘的“边荒公子”一霎间的神情,揉集发自真心的赞赏、惊喜和讶异,至少在那一刻,纪千千肯定忘记了燕飞。
  更严重的问题是,燕飞虽毫无疑问对纪千千心仪兼心动,可是他总好像没法全情投入,否则怎会仍要埋怨高彦的捣蛋,害得他鸡毛鸭血,陷身情劫。
  慕容战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道:“千千小姐有否听过我们鲜卑族的平原舞赛野火会?既是歌舞,又是游戏,以比赛的方式进行,求的非是胜负,而是欢笑声。”
  刘裕心中苦笑,每个人都有他温柔多情的一面,只是在一般情况下接触不到,眼前的慕容战正是可作示范的例子,谁想过慕容战可以变得如此情深款款,温柔体贴的呢?
  自己何尝不如此,王淡真一个笑容,便把他的魂魄勾了去,到现在魂魄尚未归位。
  纪千千喜孜孜道:“野火会是怎麽玩的?”
  慕容战微笑道:“看千千小姐这几晚有哪一晚可以腾出空来,我们整个北骑联将会在边荒集北面的踏仙平原,於颖水之畔,开盛大的野火会欢迎小姐,让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睹小姐芳姿的机会。”
  刘裕开始感到慕容战在追求纪千千一事上,确有挑战燕飞的实力,特别是他语调透出来的诚意和自信,表达的方式,确是魅力四射,教人难以拒绝。
  纪千千瞥慕容战一眼,微笑道:“这是个邀请吗?”
  慕容战谦卑的道:“这是我们北骑联,不论男女,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实现的梦想。”
  刘裕差点不想听下去,即使换了自己是纪千千,站在外交的立场上,确无法拒绝慕容战。
  他首次对高彦的“多事”生出怨怼的情绪。
  燕飞、姬别和呼雷方登上钟楼的第二层,议堂所在之处,再登一层便是古钟台,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边荒集的全景。
  登上钟台敲响古钟,是边荒集最高的荣誉,纪千千轻轻易易便得到了,不过也由她一手把此殊荣无限期的延後,直至花妖落网。
  比他们三人早到的是匈奴帮的车廷,随他附席尚有燕飞也看不通、瞧不透的赫连勃勃。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乃当今匈奴族铁弗部的少主,谁敢反对他附席,等若与铁弗部为敌,所以姬别和呼雷方均依足礼数和两人打招呼,并不当赫连勃勃是外人,燕飞则更比姬别两人没资格在这方面提出异议。
  车廷一脸不快之色,道:“祝老大究竟想干些甚麽呢?竟在会议尚未决定下,自行公布摧花妖的消息,又派人搜查全集旅馆,盘问在这三天内到达的外来人。
  哪我们这个会还开来作甚麽呢?”
  呼雷方道:“待祝老大来後,看他如何解释,议会是讲道理的地方,若大家均有同感,他实在太不像话,可把他立即逐出议会,宣布他和花妖并列为公敌,看看他是否有资格当我们的议会不存在。”
  燕飞暗叫厉害,呼雷方只几句话,立即把祝老大迫往绝地。
  姬别微笑道:“最高兴的人肯定是花妖,我们自己人先来个笼里反,肯定便宜他。”
  赫连勃勃现出个留意姬别的眼神,却没有出言驳斥。令燕飞感到赫连勃勃从这句表面看来没有甚麽漏洞的话,看穿姬别存有某种心意,可是自己细想一遍,仍发觉不到姬别说话的破绽,以此推论,赫连勃勃的才智,绝不在他燕飞之下。
  车廷不悦道:“若大家不用遵守议会的规矩,索性把议会解散,各派系自己顾自己的事,燕兄你有甚麽话说?”
  燕飞见火头烧到他身上来,从容道:“祝老大只是想表明他的汉帮仍是执掌边荒集牛耳的龙头帮会,更想借连串公告搜捕及悬赏的行动,掩盖取消纳地租一事的负面影响,好争取人心,稳定人心惶惶的边荒集。若他的行动是在正式通知召开钟楼会议前进行,我们便没法把视议会如无物的罪名,加诸於他身上。”
  车廷闻言一呆,显然是没有想及此一时间上的关键。
  姬别点头道:“燕少正与祝老大周旋较量,故此对他的看法特别透彻,不过无论祝老大如何想办法挽回失去的面子,可是大家心知肚明是甚麽一回事。”
  呼雷方忽然岔到离题万丈的事情上,笑道:“姬大少仍未解释,因何今早缺席欢迎千千小姐的盛会?”
  姬别好整以暇道:“请让区区卖个关子,待会向千千小姐请罪时,一并解释清楚。”
  当呼雷方提起纪千千的名字,燕飞注意到没有甚麽脸部表情的赫连勃勃,双目异芒一闪即逝。以纪千千的吸引力,当然不足为怪,可是燕飞直觉感到赫连勃勃的“动心”,隐含某种他不明白的意思,殊不单纯。
  从第一眼见到赫连勃勃,他便生出预感,此人将是他可怕的劲敌。
  姬别转向赫连勃勃笑语道:“赫连少主也如区区般缺席啊!”
  赫连勃勃淡淡道:“姬大少的消息非常灵通。”
  姬别洒然笑道:“少主尚是初来甫到,所以未晓得边荒集谣言满天飞的情况,除非变成聋子,否则想耳根清净怕是难比登天。”
  在边荒集能出人头地者,人人均有一套。姬别这番话说得既含糊,又是东拉西扯的,反回避了赫连勃勃不大客气的质询。
  石阶足音响起,首先现身的是“边荒名士”卓狂生,接著是有“贵利王”之称的费正昌和大老板红子春,後面还跟著个人,燕飞瞧众人表情,知道姬别、呼雷方等像自己般并不认识他。
  卓狂生哈哈笑道:“连续两天举行会议,在边荒集是史无前例的事,苻坚那次想开会也开不成,可见花妖事件可以令我们团结起来。从这个角度看,花妖的出现并非全是坏事。”
  由於燕飞仍对卓狂生与逍遥教的关系存有疑心,虽然他这番话表达了希望团结边荒集各方势力的意愿,燕飞总有些他言不由衷的感觉。
  边荒集从来都是敌友难分,今天的朋友,明天可以变成死敌,反之亦然,须看利益的变化。
  像他和高彦、庞义的关系,是经过一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於此段日子裹,他从来没有违背对两人的道义,直至苻坚先头部队开进边荒集的一刻,也因此赢得两人的真挚交谊。
  姬别、赫连勃勃、车廷、呼雷方四人目光全落在随卓狂生三人前来的汉子身上,显然不清楚他附席的资格和原因,不像赫连勃勃的不用解说大家也认为合乎规矩情理。
  此人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个子高瘦,令他长而尖的脸庞配合得天衣无缝,像老天爷和他开的玩笑,似是羊儿的脸给安上到人的脖子上去,给人的感觉非常古怪。
  他的衣服有点如从故衣铺东并西凑买回来的大杂会,上襟衣下褶裤,披长袍,脚踏籐织的方头履。腰挂阔把刀,头上戴了个不伦不类的介帻,形如屋顶,两侧向上翘,形成两个尖耳,外相装扮均可使人发噱。
  幸好他还算挺神气的,至乎有点装腔作势的模样。
  在场者均是大行家,察其气度步伐,只属武技有限的低手,这类人在边荒集一网撒去,至少可以网到十来二十个。平时想见在场任何一人一面亦怕难偿心愿,而他却能参与其间,也因此更不明白他在此现身的原因。
  红子春和费正昌均微一摇头,表示不清楚此人的身份,让各人晓得全是卓狂生搞出来的事。
  卓狂生退到仍立在石阶进口处,挨在不敢冒进的羊脸汉子旁,欣然道:“各位老大老板,请让卓某为你们引见一位最应景的人,这位是敝书馆的新台柱、原北七省总巡捕方鸿图方老总,他已点头答应在敝馆连说十场,书题是《花妖作恶史》。”
  看他说得口沫横飞,神情兴奋,知他因又可狠赚一笔而欣喜如狂,令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卓狂生是典型的边荒集产品,不放弃任何敛财的机会。不过总算弄清楚卓狂生带他来附席的原因,如此的一个人,对追捕花妖当然有很大的作用。
  燕飞忽然生出感应,朝赫连勃勃瞥上一眼,觉察到他唯一会泄露心内情绪的眼睛现出古怪神色,似是认识这位方鸿图,又像对他完全陌生,古怪的眼色裹暗藏惊讶,也带点嘲弄和不屑。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特别留意赫连勃勃,或许是因为对方能予自己深不见底的感受。
  姬别一向自认吃通南北,抢先笑道:“方总巡之名区区早如雷贯耳,想不到竟来了边荒集,看来苻坚确已馀日无多。”
  北方的半壁江山是苻坚的,方鸿图以前当然是替他办事,现在连他也流落到边荒集来,显然苻坚的帝国已冰消瓦解,下面的人四散逃亡。
  呼雷方叹道:“方总巡生具奇相,我们早该认出是北方鼎鼎有名的“羊脸神捕”,请方总恕罪。”
  这番话算是非常客气,呼雷方不单捧了方鸿图,更给足卓狂生面子,於此亦可见呼雷方面面俱圆的交际手腕。
  燕飞在长安时也听过“羊脸神捕”的大名,没有联想到眼前此君身上,皆因印象中的方鸿图武功不俗,看来传言未可尽信。方鸿图办案办出名堂後,自然有人把他的功夫夸大了。
  方鸿图有点不自在的抱拳道:“方某只是浪得虚名,否则也不会让花妖逍遥法外。方某到边荒只是五天前的事,看到告示方晓得花妖竟到了这裹犯案行凶。”
  卓狂生笑著补充道:“方总像我般有做生意的头脑,寻上我的说书馆,想说几台关於花妖的传奇。给我硬拉来附席议会,说第一台的书,先此声明,这一台是免收入场费的,哈!”
  红子春哑然笑道:“卓名士竟肯放过赚钱的机会,确是边荒集的奇闻异事。”
  费正昌笑道:“难得我们的卓名士转性,红老板还要取笑他。”
  卓狂生若无其事道:“我是在伸张边荒集的公义,谁想破坏我们理想的营商环境,谁便要负担後果。”
  姬别鼓掌道:“说得好!我们现在是同坐一条船,必须团结一致,共御外敌。”
  听在燕飞耳内,这番话说得漂亮,暗裹却似在针对车廷和赫连勃勃。基於某一燕飞不明白的理由,两方似乎特别具有对敌之意。
  果然赫连勃勃双目闪过杀机,仍没有开口说话。
  车廷冷哼道:“这正是我们肯来参加会议的原因,多谢姬大少再提醒我们一遍。”
  卓狂生感觉到两方人马间的火药味,乾咳一声道:“时间差不多哩!还欠夏侯老大、祝老大和慕容老大三席。”
  钟楼议会有八席,这个月有资格占席者是祝老大、费正昌、姬别、呼雷方、红子春、慕容战、夏侯亭和车廷。
  卓狂生虽然是主持者,却不占席位,没有举手权。对议会来说,卓狂生这个召集人和主持人是必须的,既可使议会有延续性,并可以中立的身份根据议会的决定作仲裁者。
  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卓狂生有赞成或否定的权力,便是当持不同意见者各占一半的时刻,由此亦可见卓狂生在边荒集的份量。
  祝老大终於出现,舆夏侯亭谈谈笑笑的登阶而至,不明内情的肯定猜不到两人昨晚还差点正面冲突火并,而这正是钟楼议会的规条,在外面可以打生打死,到这裹来时必须暂把恩怨搁到一旁去。
  祝老大和夏侯亭首先注意到似有点或因不习惯而坐立不安的方鸿图,露出讶色。
  燕飞则心中暗叹,不论自己如何不喜欢祝老大的为人行事,此刻亦不得不支持他,否则如让其他帮会老大和财雄势大的商贾群起攻之,令他难以下台,边荒集立陷四分五裂之局,不要说应付不了慕容垂、孙恩或任遥这些霸主,恐怕对花妖也束手无策。
  踏前一步,微笑道:“小弟和祝老大你的午时之约改在这裹举行,以前有甚麽开罪之处,请祝老大勿要见怪。”
  这番话给足祝老大面子,明明是祝老大恃势凌人,却说得像是他燕飞有甚麽错失,不过在场明白情况者均明白燕飞不是示弱,而是表明不会助任何人联手对付祝老大的立场。
  祝老大现出笑容,出奇地谦让的道:“哪里!哪里!外敌当前,我们当然须放下成见,同心合力。”
  接著向所有人道:“祝某先向议会所有成员道歉,祝某确是莽撞,收到花妖的消息,立即自作主张的作出连串措施,没想过会召开临时会议,请各位多多包涵。”
  车廷和赫连勃勃交换个眼色,没有说话,在如此情况下,人家已道歉认错,除非真和祝老大翻脸,还有甚麽好说的。
  燕飞愈来愈感到,祝老大比以前圆滑多智,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
  
第十三章首名顾客

  刘裕甩蹬下马,心中想著的却是今晚动程回南方,到北府兵根据地之一广陵见谢玄的事。愈接近建康一些儿,与王淡真的距离便缩减些许。只恨无缘相见,咫尺也可成天涯。不过感觉上总比被荒凉废弃的边荒所分隔好上一点。
  唉!自己是自寻烦恼,人家王姑娘只不过於道别时礼貌地展露笑容,当时她面对的且还有高彦那小子,因何自己却为此念念不忘?
  想虽是这麽想,心中总觉得王淡真对他是有特别的印象,虽然更有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的误会。
  换了是高彦,恐怕会抛开一切,想尽办法再去见王淡真一面。可惜他并不是高彦,绝不会因私废公。
  慕容战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刘兄不若与我们一道上去开会议,大家集思广益,为边荒集除去大害。”
  纪千千的花容出现在神思恍惚的刘裕眼前,道:“是千千求慕容当家帮忙的,有刘大哥一起出主意,会大增成数。”
  慕容战点头道:“千千的提议是好主意。只凭刘兄力退任遥的本领,肯定没有人敢持异议。”
  刘裕听到他不再唤“千千小姐”而改叫“千千”,显示两人的交往又迈进一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这种男女间事,恐怕老天爷都管不了,他可以作甚麽呢?
  叹道:“有燕飞列席,若太为难的话,我是否有份参予并不成问题。”他想到的是至少要离开十天,对付花妖的事自得交由燕飞去想办法。且他的情绪正陷於谷底,有种事事提不起劲的失落感觉。
  慕容战笑道:“怎会有问题,这个薄面也不给我,还讲甚麽团结合作。”
  刘裕推无可推下,随两人进入钟楼。
  拓跋仪来到刚成立不到两个时辰的刺客馆门外,看著封隔视线的屏风,心忖,换过是一般人,欠些勇气也不敢踏入屏风後半步。
  这扇屏风有的只是赶客的作用,与保密扯不上边儿。而恼人的是,附近不论店铺的夥计又或路过的閒人,无不在偷偷留意著刺客馆的情况,看谁会进去光顾。
  幸好他早有准备,把风帽拉下,遮著大半边脸孔,昂然而进。
  原本是布行的大堂再没有丝毫曾卖过布帛的遣痕,布帛全被搬走,墙上挂的是各种兵器强弓,营造出肃杀森严的慑人气氛。
  呈长方形的大堂被另一组八扇大屏风中分为二,看不见另一方的虚实,这边却放了一张大圆桌,团团围著十多张圆凳,仍有空荡荡的感觉。
  两名武士坐在桌子旁閒聊,见有人来光顾,有点意外地站起来打招呼,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见到风帽遮面的拓跋仪,两对眼睛立即凶光闪闪,一派戒备的神情。
  拓跋仪缓缓揭开帽子,眼光扫过两人,淡淡道:“我要见屠奉三。”
  两人也是跑惯江湖者,见到他的体态神气,自知应付不来,其中一人转入屏风後通报上头去了,另一人则招呼拓跋仪到桌前坐下,茶水则欠奉。
  拓跋仪正思忖屠奉三到边荒集来做这麽一盘生意究竟有甚麽作用,足音响起,一名汉子从屏风後走出来,在他对面坐下,冷冷地打量他,沉声道:“本人阴奇,有甚麽关照?和我说便成。阁下高姓大名?”
  对阴奇来说,已是尽量保持客气礼貌,可是说话的惯性,使人感到他较似盘问而非谈生意。
  拓跋仪漫不经心的道:“屠奉三没有空吗?”
  阴奇在荆州一向横行惯了,谁敢当他只是屠奉三的手下,而眼前此人正有此倾向意味,登时光火道:“我说过和我说便成,就是和我说便成!杀个把人有甚麽大不了的!只看你是否付得起价钱。”
  拓跋仪从容道:“对边荒集任何人来说,杀个把人绝非大事,不过我要请你们去对付的人,却怕非阴兄可以作主。”
  阴奇眼睛凶光大盛,缓缓道:“说出来给我听听看,看我会否给吓得在裤裆内撒尿。”
  拓跋仪打量他半晌,双目神光电射,毫不退让地与他直视,平静的道:“我究竟是否贵馆启业後的第一个顾客呢?若屠奉三想以这样的待客态度在边荒集创业,我劝他不如早点结业,免得浪费时间。”
  阴奇开始发觉拓跋仪非是寻常顾客,他外号镶有个“狐”字,当然不是蠢人,沉吟片刻,终於退让,点头道:“兄台总有名有姓,我可以给你通传,可是至少该让屠爷清楚,想见他的是甚麽人吧?我也可以有个交待。”
  拓跋仪瞥一眼立在阴奇身後的两名武士,阴奇是老江湖,立即会意,著两人退下去。
  拓跋仪到两人远离屏风,方压低声音道:“本人是拓跋族的拓跋仪,请阴兄知会屠老大。”
  阴奇一震下,有点难以相信的朝他直瞧,显是已清楚他是何方神圣。
  忽然站起来,道:“拓跋兄请稍候片刻,敝主人立即便到。”
  看著阴奇消失在屏风後,拓跋仪不由想起刘裕,此人智计之高,确是生平仅见,既大胆又有创意,懂得於屠奉三尚未认识清楚边荒集的环境,阵脚未稳之际,祭出如此奇招,肯定教屠奉三进退两难。
  如若让此人他日成为北府兵的统帅,将会是拓跋硅的顽强对手,成为拓跋族统一南方的障碍。
  为大局设想,自己应否不念与燕飞从小建立的深厚交情,出卖刘裕呢?
  以屠奉三的作风,若晓得他此来是刘裕精心策划的陷阱,肯定可以轻易反过来用作置刘裕於死地。
  想到这里,他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跃动了几下,对他这种级数的高手来说,是绝对异常的情况。
  一人从屏风後转出来,只观其威慑众生、睥睨天下的气度,便知是屠奉三无疑。
  拓跋仪依礼貌站起来,互相见礼。
  坐下後,屠奉三双目深沉的打量他,淡淡道:“现在只有我听得到拓跋兄的话,拓跋兄可以畅所欲言。不过我想先请拓跋兄解释两句,刚才因何忽然紧张起来。”
  拓跋仪心中暗凛,晓得对方高明至可听到自己心脏忽地急跳的声音。从而心生疑心,暗叫糟糕,现在即使自己决定不出卖燕飞,恐怕已把事情弄砸。
  钟楼会议正式举行。
  在议会方形的大堂裹,分两边排开八张太师椅,供有资格占席位的人入座。
  卓狂生的主持位设於面对正门的一端,附席者的位子置於八张太师椅之後。
  纪千千的来临,大大舒缓了紧张的气氛,人人争著与她说话招呼,像她才是正主儿哪样子。
  燕飞特别留心姬别,只见他见到纪千千的一刻,整个人发呆起来,好一会方回复平时的萧洒自如、谈笑风生的姿态。
  那位原七省巡捕方鸿图,仍是没法投入到边荒集最高权力的社交圈子去,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有在见到纪千千时,眼睛始恢复些神采,稍有点“神捕”的味儿。
  此时的古钟场由各路人马把守四方,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这是最有效的措施,以保会议可以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果然如慕容战保证的,没有人对刘裕的附席有异议。
  在卓狂生右边的依次是祝老大、慕容战、姬别和红子春;居左的是夏侯亭、呼雷方、费正昌和车廷。
  方鸿图、赫连勃勃坐在夏侯亭的一边,燕飞、纪千千和刘裕列席於祝老大等人身後。
  卓狂生正容道:“今次召开钟楼会议,要对付的是曾肆虐北方,犯下无数凶案淫行的花妖,幸好,今天我们请得有多年追查花妖经验的方鸿图方总巡亲来解说,使我们擒捕花妖的成数大增。”
  祝老大眉头一皱,截断他道:“为何尚未见长哈老大呢?”
  卓狂生朝费正昌瞧去,投以询问的目光。
  费正昌无奈摊手道:“长哈老大确亲口答应我出席会议,不知他因何事迟到呢?”
  红子春道:“换过任何人处身於他的情况,心情当然坏无可坏,我们不如一边商议,一边等他如何?”
  夏侯亭瞥燕飞一眼,道:“同意!”别头朝方鸿图道:“不如先请方老总详细分析花妖的作风手法,犯案的情况,有否特别的案例,又比如像长哈爱女遇害的情况,是否吻合花妖一贯的犯案手法?”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夏侯亭的提议。
  各人目光一时间全集中在有羊脸神捕之称的方鸿图身上。
  方鸿图待要说话,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人人都看呆了眼。
  赫连勃勃阴恻恻的笑道:“方总巡不是害怕吧?”
  方鸿图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实不相瞒,每次当我记起花妖犯案现场的情况,都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哩!”
  纪千千同情的道:“方老总不用心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方老总刚到边荒集,花妖便来犯案,可知冥冥中自有主宰,是老天爷差方老总来帮助边荒集哩!”
  燕飞暗暗留意赫连勃勃,虽说人人都看纪千千看得目不转睛,可是赫连勃勃瞧纪千千的眼神,总比别人阴森邪恶。
  卓狂生道:“方老总有话直说,便当是说书馆的第一台书话。”
  方鸿图有点惊魂甫定的点点头,道:“我方鸿图自十五岁便在幸宁县当差,二十多年来见尽和缉破许多血案,可是却从未遇过像花妖般奸而後杀,以辣手摧花为乐的凶徒。”
  红子春点头道:“神捕确是出身於幸宁县城,我也听人说过此事。”
  刘裕听红子春这麽说,便知红子春也像自己般怀疑方鸿图的身份,因他若真是方鸿图这个查案经验丰富的人,没理由想想花妖也会打冷颤。不过现在他说得出自己出道的正确地点,便证明花妖的凶残可以令见惯那类场面的捕头也发抖。
  方鸿图待要说下去,忽然急剧蹄声从远而近,朝钟楼而来。
  人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於钟楼会议举行的神圣时刻,谁敢闯入禁地?把守的人怎肯放行?难道是长哈力行。
  卓狂生离座移到窗旁,看下去愕然道:“祝老大,是你的兄弟。”
  祝老大一脸茫然的站起来,移到窗旁向下喝去道:“发生甚麽事?”
  有人高呼应道:“不好哩!花妖又再犯案了。”
  众人同时色变。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