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枉作小人
刘裕一觉醒来,天已大白。
自淡真死后,他少有这么躺到床上立即不省人事,再睁眼时便天明。昨晚和屠奉三见过司马元显,果如他所料,司马元显感到两人真的当他是战友、尊重他,所以对合作之事比以前更积极。
司马道子父子现在最大的恐惧是桓玄,而屠奉三则是深悉桓玄的实力和策略的人,其用处显而易见。兼且屠奉三是人人害怕的人物,又对荆州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此人物肯为晋室效力,当然大受欢迎。
刘裕心中浮现出谢钟秀的花容。
他真的可以对她的苦难视若无睹吗?若淡真在天有灵,自己对她的挚友袖手旁观,她会怎么想?玄帅又会如何看他?他刘裕之有今天,全赖谢玄一手提拔照顾有加,而他却为了功利,任由谢钟秀受苦,算甚么英雄好汉,对得住良心吗?
连宋悲风这爱护谢钟秀的人,也劝他绝不宜插手她的事,吋知如他管谢钟秀的事,情况是如何严重。
刘裕坐在床沿,大感矛盾。
内心一个声音警告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另一个声音却骂他对不起玄帅和淡真;骂他是懦夫。
谢钟秀牵涉到高门寒门不可逾越的分隔,更直接关系到司马元显,一个处理不好,会毁掉他千辛万苦才在建康争取得来的生存空间。换言之一切都会完蛋。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卓狂生。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对!只有疯狂的荒人,才会想出疯狂的办法,去做疯狂和明知不可为的事。
宋悲风的声音在门外道:“小裕!是时候去见刘毅哩!”
刘裕跳将起来,匆匆梳洗,见刘毅去也。
云龙在洞庭湖破浪面行。
郝长亨奉召来到舱厅,聂天还正神态悠闲的在喝茶,看来心情极佳。
聂天还道:“坐!”
郝长亨请安后,在他对面坐下。
聂天还亲自斟茶给他,随口问道:“你的新‘隐龙’进展如何?”
郝长亨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道:“该可在这个月内举行下水礼。”
聂天还连说了两声“好”,然后道:“桓玄的准备工夫已做得八八九九,随时可以动手,你有甚么意见?”
郝长亨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只要桓玄除去殷仲堪和杨全期,凭荆州之力,足可攻陷建康,为何要如此巴结我们呢?”
聂天还欣然道:“桓玄当然有他的如意算盘,首先可以去了我们这个如芒刺在背的祸患,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其次是不宜出手的便交由我们去为他出手,例如大江帮。至于我因何肯与他合作,道理很简单,因为没有桓玄点头,我们是奈何不了江海流的。荆州紧锁着我们到大江去的所有出口,只有借助桓玄的力量,我们才可把势力扩展到南方所有水道去。”
又微笑道:“告诉我,我们最近几个月的收入情况如何?”
郝长亨道:“自大江帮退往边荒集后,我们每个月的收入都有明显的增长。到上个月,收入比大江帮雄霸大江时增长了一倍,令我们有足够的财力去做任何事。”
聂天还道:“这就是互相利用的好处,在桓玄攻陷建康前,我们仍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
郝长亨忍不住问道:“如桓玄当了皇帝又如何?”
聂天还双目精光一闪,道:“桓玄要我助他攻打建康,必须先做到一件事,就是须把大江帮在边荒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如此南方水道,将成为我们的天下。”
郝长亨道:“成为南方之主后,桓玄肯定会掉转刀锋来对付我们。”
聂天还微笑道:“若我没算过此点,还用在江湖混吗?桓玄这人心胸狭窄,寡情薄义,根本不是治国的人才,他凭甚 去收拾南方这个烂摊子?到时我们将成为桓玄外最大的力量,在民怨沸腾下,我们可效法昔日的汉高祖刘邦,以布衣得天下。明白吗?”
郝长亨佩眼的道:“帮主确是高瞻远瞩。”
聂天还道:“在桓玄身边,我还布下了一只非常厉害的棋子,肯定让桓玄着道儿,所以你再不用担心,最要紧做足准备的工夫。眼前当务之急,是杀死江文清,以证明给天下人看,与我们为敌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郝长亨道:“明白了!”
聂天还舒服的挨在椅背,举茶道:“喝了这一杯,让我告诉你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郝长亨忙把茶喝掉,好奇的道:“我正奇怪为何大清早起航回巴陵去,是否与清雅有关系呢?”
聂天还淡淡道:“高彦死了!”
郝长亨大吃一惊,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不是惊喜而是害怕。深心处却明白自己是因关心尹清雅,对他来说,与尹清雅的关系比亲兄妹更要好。
聂天还像放下心头大石般道:“昨夜收到荆州来的飞鸽传书,桓玄的人已成功刺杀高彦,至于用甚么手法杀死那小子,信内没有提到。”
郝长亨道:“帮主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聂天还道:“高彦的死讯绝不可从我们的口中说出来,否则必令清雅怀疑是我们暗中主使的。咦!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郝长亨颓然道:“我怕清雅承受不起打击。”
聂天还不悦道:“这么说,你是认定清雅爱上了那小子?”
郝长亨苦恼的道:“我不知道,只知清雅会为此不开心。”
聂天还道:“我已经回复桓玄,除了表示感谢外,还请他把高彦身亡的消息广为散播,当我们反回巴陵,消息将从广陵顺水传至。”
郝长亨道:“燕飞会有甚么反应呢?”
聂天还道:“我管他有甚么反应,只要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便没有违背承诺。他娘的!如果燕飞再敢来我的地头撒野,我还求之不得!”
稍顿后道:“你去把清雅唤来吧!”
郝长亨骇然道:“我们是否该先想清楚怎样和她说呢?”
聂天还道:“接到信后我一直在想,还想不够吗?快唤她来!”
“宗兄真的是误会了我!”
在铺子宁静的角落,刘裕与刘毅相对而坐,低声说话。
刘裕心忖假若自己确是真命天子,现在该说怎样的话呢?又暗觉好笑,令人认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只是一种手段,像刘邦的甚么斩白蛇起义,事实上哪有这回事?
道:“着我去刺杀刘牢之这样的蠢事,难道不是你出的主意?”
刘毅苦笑道:“真的与我无关,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还劝过刺史大人,说这是行不通的。可是你该清楚刺史大人,想到了便三思孤行,不会听别人的劝告。”
事实上刘裕早消了气,如果不是得到谢琰如此对待,也逼不出他与司马道子合作的计策,说起来还要多谢谢琰,当然感觉并不良好,且是非常矛盾难受。
刘裕道:“你有甚么打算呢?”
刘毅道:“你似乎并不看好今次的出征。”
刘裕淡淡道:“天师军达三十万之众,占尽地利人和,我们北府兵则分裂作两大阵营,朝廷更居心叵测。你说吧!教我如何看好呢?”
刘毅道:“天师军人数虽众,但大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乱民,而我们装备整齐、训练有素,且曾随玄帅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作战经验丰富,只要策略得宜,绝不会输给天师军的。”
刘裕心中暗叹,道:“你们士气如何?”
刘毅道:“坦白说,我们归附刺史大人,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而是所有人的决定,更清楚今次是我们唯一翻身的机会,否则早晚会被刘牢之那奸贼逐一害死。”
刘裕失去听他废话的耐性,岔开道:“可以安排我和朱大将军见个面吗?”
朱序是淝水之战的大功臣,是北府兵内握有兵权的将领,与谢家渊源深厚,与刘裕亦关系良好。只有通过他,才有机会影响谢琰,论影响力刘毅远及不上朱序。
刘毅现出古怪的神色,道“宗兄是指朱序朱大将军吗?”
刘裕心想这不又是废话吗?北府兵内难道有另一个姓朱的大将,何况现在谈的是有关远征军的事,宋序是谢琰的剐帅,刘毅是没有可能不知他指的是朱序。由此观之,刘毅是拖在廷时间,好想出办法来拒绝让他去见朱序。这家伙之所以要这样做,当然是不想事情有变。
刘裕压下心中的不满,道:“是的!你有没有办法?”
刘毅道:“若你昨天对我说,我仍有办法,现在恐怕已错失良机,今天他会率先头部队先一步上路,为刺史大人的远征军打点。”
刘裕暗叹一口气,他最后为谢琰生死所作的努力,已错失时机。他敢肯定刘毅仍可安排他在朱序起程前碰头,但这家伙不肯合作,自己有甚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禁不住意兴索然。
刘毅凑近少许道:“宗兄曾多次和徐道覆交手,对我们今次的远征有甚么忠告呢?”
刘裕差些儿乘机讽刺他一番,刚说过北府军兵精将良,天师军则为乌合之众,掉过头又来问计于自己。由此可看出他今天来找自己并没有诚意,只是看中自己的军事才能,希望可得到破敌之法。以刘毅的为人,恐怕赢了亦不会有半字提及自己。
刘裕沉声道:“天师军是唯一能在边荒集全身而退的部队,从此可看出徐道覆的高明,能因应形势随机变化,所以对付他绝不能墨守成规。以前我们能吓退他,皆因我们占有地利人和。可是今回你们出征,形势刚巧转换过来,地利人和均在徐道覆的手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难瞒过他,而你们则如盲人摸象,完全没法子弄清楚他的布局,致陷于捱打和被动。”
刘毅色变道:“照你这样说,情况岂非对我们非常不利?”
刘裕想起宋悲风对谢家的关怀,心中一软,尽最后的人事道:“你们唯一致胜之道,是切忌好大喜功、轻视敌人,只当对方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而要按部就班,逐一收复失土,建立能与建康呼应的据点,行仁政以安抚百姓。并不是人人支持天师军的,只要争取到群众的支持,你们便可以立稳阵脚。”
稍顿续道:“天师军的缺点是扩展太速,只要你们能稳打稳扎,纵然没有刘牢之的支持,仍可以干出成绩。”
说罢告辞离去。
聂天还和郝长亨你眼瞪我眼的,都对尹清雅的反应大惑不解。
小白雁坐在两人对面,兴致盎然的检看聂天还给她的关于宣扬“边荒游”的文件,没露出些许不愉快的神色。
聂天还试探道:“上面说的是否真的?”
尹清雅低声骂道:“死小子!”
郝长亨心中一阵难过,假如尹清雅晓得高彦死了,会否伤心欲绝呢?他对高彦当然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恶感。
尹清雅乌溜溜的美目朝他们瞄来,“噗哧”笑道:“这劳什子的边荒游定是高彦那混蛋想出来的。你们知道吗?这小子很懂得动脑筋,又好逸恶劳,竟想出在边荒各处荒村密置行宫的方法,到哪裹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聂天还色变道:“那上面说的是真的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不要听这小子胡诌,清雅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哼!这小子算是老几,竟敢来耍本姑娘。”
郝长亨愕然道:“高彦在耍甚么手段?”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是怎么搞的,师傅你也是的。这个死高彦最多鬼主意,分明是要用激将法引我到边荒集去,人家才不会上当呢。”
聂天还和郝长亨听得面面相觑,都生出枉作小人的感觉。早知如此,便不用多此一举,要通过桓玄去杀高彦,不但欠了桓玄一个人情,还要担心尹清雅知悉高彦被杀的后果。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鬼才有兴趣到边荒去,处处都是游魂野鬼。那小子……那小子,哈!笑死人哩!”
两人只懂呆瞧着她,更不知她为何如此开怀。
尹清雅终发觉两人异样的神态,奇道:“你们怎么哩?”
聂天还尴尬的道:“没甚么,你不要多心。”
两人是有苦自己知,以尹清雅灵巧,可从他们让她知悉边荒游一事的时间,推测出高彦之死多少和他们有关系,否则怎会这么巧的?不过此时已是后悔莫及。
尹清雅抿嘴笑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担心我,怕我会投向高彦那只懂哄女孩的混蛋。你们太小觑清雅哩!人家当然会以大局为重,何况师傅和郝大哥又这么疼清雅,清雅怎会做出令师傅和郝大哥不高兴的事?”
两人枉作小人的感觉更强烈了,还不知如何收拾残局。
聂天还干咳一声,勉强挤出点笑容,赞道:“清雅这么懂事,我真的非常安慰。”
尹清雅随手拿起载有边荒游详情的五页纸,就在桌上乐在其中的折迭起来,边笑道:“高小子是个人才,不像他表面般吊儿郎当,我曾想说服他来加入我们,只是他太沉迷于边荒的生活。真奇怪!他救了我,为何荒人不找他算账,还让他主持逞荒游?唔!定是他将功赎罪,这小子蛮有办法的。”
两人瞧着她把纸张变成一只又一只的纸鸟,却再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跳了起来,把五只纸鸟一股脑儿捧在双手襄,欣然道:“我要到船头放生这乖乌儿哩!你们要不要去看呢?”
聂天还苦笑道:“清雅你自己去玩吧!”
尹清雅欢天喜地的去了。
聂天还颓然挨到椅背去,惨然道:“我们恐怕弄巧反拙了,你有补救的方法吗?”
郝长亨感受到聂天还对尹清雅的宠爱,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谁能有办法?当然不能把所想的说出来,只好道:“唯一的补救办法,是要设法……唉!设法令清雅不怀疑高彦之死与我们有关系。”
聂天还头痛的道:“有可能吗?”
郝长亨叹道:“只好来个矢口否认。清雅始终年轻,很快会忘掉此事的。”
第八章 护花使命
高彦和姚猛谈笑着朝船首走去,说的是昨晚卓狂生使尽浑身解数、尽显边荒第一说书高手身价的《高小子险中美人计》。卓狂生一流的说书技巧,听得全团四十二人如痴如醉、意往神驰,更有人称赞只听这台书,便值回团费。
最哄得高彦心花怒放的,明明是他见色意动窝窝囊囊的着了人家道儿,卓狂生却把他说成是为朋友两胁插刀,不怕牺牲、见义勇为的大仁大勇之士,令他差点成为辛侠义眼中最后一个侠客,取代了辛侠义本身的地位。
整台说书最巧妙的是把前因后果巧妙铺陈,令谋杀事件生动起来,把小白雁之恋绘声绘影穿插其中,引人人胜。
姚猛道:“哈!真好笑!如果我不晓得你这小子是甚么底细,只听这台说书,还真以为你是情圣。”
高彦得意洋洋的道:“卓疯子并没有夸大,老子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只看老子敢闯两湖的龙潭虎穴,便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姚猛低声道:“如果你不是死缠烂打的央得燕飞陪你去,你敢去吗?”
高彦登时语塞。
忽然上方传来慕容战的声音喝道:“谈宝你给我站在那里,不准接近高少。”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谈宝一睑冤枉神色的站在他们后方,似是正想赶上他们,却被在望台上的慕容战喝止。
离边荒集尚有个许时辰水路,荒人全打醒精神,不容有失。
姚猛喝道:“不要解释,更不要说话,谁叫你曾行为不检,遭误会也是活该的。”
两人也不理谈宝,径自到船首去。
王镇恶正立在船首处,神色茫然的看着前方笔直无尽的河道,似一点不晓得两人来到他身后。
两人知他有双灵耳,再不敢说私话。
高彦迎着河风深吸一口气,问道:“王兄到屋荒集后有甚么打算?”
王镇恶道:“我可以不答吗?”
高彦笑道:“王兄当然有答或不答的自由,我只是担心王兄在不明情况下,到了关中去。”
王镇恶淡淡道:“我不是从你处买得消息,除非你是胡说八道,否则有甚么不明白情况呢?”
高彦不以为忤的笑道:“消息当然没有作假,我高彦两字便是金漆招牌。我只怕你老哥不相信我说的话,糊里胡涂的硬要闯关中。”
姚猛也抵不住王镇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冷哼道:“王兄不是汉人吗?到关中去对你有甚么好处?”
王镇恶道:“姚兄是哪一族的人?”
姚猛道:“我是羌人。”
王镇恶道:“那姚兄又为何不去向姚苌效力呢?”
姚猛不悦道:“王兄这句话有点过份了。”
王镇恶道:“姚兄听不入耳,让我陪罪好了。我只是想说明,我虽然是汉人,并不代表我喜欢南人,而我更没有兴趣为只懂偏安江左的政权办事。”
高彦恍然道:“王兄定是曾长居关中的汉人,所以关心关内的情况。王兄因何会来南方,现在又想回去?”
王镇恶道:“荒人不是有规矩不问别人的来历吗?”
高彦苦笑道:“不问便不问吧!我们只不过是随意和你聊几句吧!”
向姚猛使个眼色,准备撤退。
王镇恶叹道:“我的心情很坏,言语上有甚么得罪,两位勿要见怪。事实上两位确与边荒外的人不同,是交得过的朋友。”
高彦和姚猛面面相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 客气的话来。
王镇恶缓缓转身,道:“刘裕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卓狂生的声音传来道:“若想知道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请光顾我卓狂生的说书馆,今晚的头炮说书,便是书宝《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待明早去探天穴,保证王兄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王镇恶目光投往走过来的卓狂生身上,双目精芒烁动。
高彦和姚猛明白卓狂生对王填恶有戒心,所以特意赶来。因为如王镇恶是刺客,便有可能在到边荒集前动手。
卓狂生悠闲的来到三人身旁,微笑道:“如我所料不差,王兄该有一个显赫的出身,否则不会认识姚苌。”
王镇恶颓然道:“那是过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那就只向前看!”
走到高起的船首尽端,张开双手道:“边荒集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充满了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到那里都会变成可能。边荒是无法无天,却又最讲规矩;最危险,但又比甚 地方都更安全。只要你到过边荒集,你将永远忘不了她,离开后终有一天你会回来。一个时辰后,我们会抵达边荒集,你要在心襄作好准备,当踏足这天下间最开放自由的土地,在这乱世间唯一避世的净土,你定要抛开一切,把所有忧虑全置诸脑后,才能全情投入,亲身体验这动人的城集,那将会是你毕生难忘的经验。”
在望台和舱厅的宾客都挤到可俯望他们的这边来,听苦卓狂生这边荒狂士对边荒集的“爱的宣言”。
声音传遍荒梦一号,在两岸间回荡着。
刘裕回到归善寺,屠奉三和宋悲风正在小亭内说话,看神色该是大有所获。
坐下后,果然屠奉三欣然道:“干归的事有点眉目了。”
宋悲风点头道:“我同意奉三的看法,杀干归是我们眼前首要之务,杀他等于断去桓玄一臂,亦可以趁机向桓玄显点颜色。”
屠奉三朝刘裕瞧来,道:“杀干归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激怒桓玄,令他忍不住攻打建康,他愈早发动,失败的可能性便愈大。哼!桓玄啊!恐怕你也想不到有今天,我会以最灵活的战术,要你输得一败涂地,永远不能翻身。”
刘裕涌起一个古怪的想法,若将来真的能够手刃桓玄,究竟该由自己还是屠奉三下手呢?同时心里苦笑,依目前形势的发展,桓玄杀他们的机会是远比他们杀桓玄大多了。
屠奉三道:“还记得上回在建康,我曾找过一个朋友,请他把曼妙的消息知会竺雷音。”
刘裕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噢!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你对他曾有大恩,最后却把你出卖了的帮会人物。你当时还说他只是小卒,不用急于揭破他和寻他晦气,好看看日后可否反过来利用他。”
宋悲风道:“此人叫苏名望,有一段时间曾为王国宝办事,助他放高利贷,后来自己搞盐货买卖,发了大财,在建康也算是个人物。”
刘裕心忖海盐要卖往内陆才可以赚大钱,或许因此苏名望与桓玄和屠奉三搭上关系。
屠奉三笑道:“上次我没有向他报复,证明我做对了。苏名望已成了桓玄在建康的眼线和卧底。今早天尚未亮我便到他家去,看干归会否藏在该处,遍搜不获后,我一直留在那襄,等到老苏出门,悄悄追踪他。这家伙非常狡滑,返回在码头区的盐铺后,竟换衣黏须的从后门溜走,到码头区上游另一间米铺去,逗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这间米铺专卖巴蜀来的上等香米,肯定与桓玄有关系。我虽然没有见到干归,却见到后铺有暗哨把风,干归大有可能藏身该处。”
刘裕道:“照我当日的情况,干归有数十名手下随行,属高手者大不乏人,凭我们三人之力,实难奈何他。”
宋悲风道:“可否请司马元显出手帮忙呢?”
屠奉三道:“在此事上司马元显早答应全力支持,问题在我们必须小心行事,如果轻举妄动、劳而无功,会大大影响司马元显对我们的信心。”
刘裕点头同意,道:“还有是怕打草惊蛇,如果此事闹大,会令我们和司马元显的关系曝光,也会引起刘牢之或孙恩一方的人的警觉。如此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屠奉三叹道:“若有燕飞在,我们便不用这么头痛。”
刘裕灵机一触道:“如果我们请得陈公公出手,和燕飞出手并没有太大分别。”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机会有多大呢?”
刘裕道:“只要我们要求,司马道子该乐意相助,因为此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屠奉三道:“杀干归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将错失良机,再没有另一个机会。干归不杀你是不会离阖的,除非是桓玄召他回去。所以我们可以从容布置,我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虚实,肯定干归是藏身该处,还要弄清楚铺下是否有逃生秘道。”
宋悲风道:“我们可否利用苏名望引干归上,再布局杀他呢?”
刘裕摇头道:“干归的武功,与陈公公所差无几,只有在特定的环境裹,而他又没有防备下,我们方有得手的机会。”
屠奉三笑道:“他愈难杀便愈有趣,如此才可显出我们的手段。我们不用多想,先想办法掌握干归的情况,到他和手下的一举一动全落入我们的眼内,我们始设局定计,令他没命离开。”
宋悲风皱眉道:“单凭我们三人之力如何办得到呢?”
屠奉三欣然道:“今次和我来的二十五名手下,不单是我精挑的高手,还随我与两湖帮长期作战,精通各种门道。他们现正展开对干归一方人马全面的监视,记录下每一个出入该处的人,又会挑可疑者跟踪。只要有三天时间,我们定可以弄清楚敌人虚实。”
刘裕道:“苏名望为何今天要去见干归?怕是已晓得我藏身在归善寺。”
宋悲风道:“这个可能性很大。”
屠奉三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我们就把杀干归的行动,定在三天之内。只要一找到机会,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搏杀他。我仍未有完善的计划,只晓得若要杀他,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刘裕点头道:“我须与司马元显商量此事,否则如时机来临,再要去请陈公公大驾,就错失良机了。”
宋悲风道:“王弘想见你,看来有点急事,他却不肯告诉我。”
刘裕道:“见过司马元显后,我便回这襄与他碰头吧!”
屠奉三道:“干归方面由我负责,申时末我们在这里集合,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宋悲风道:“小裕该尽量避免落单,以免为敌所乘,便由我暂当小裕的近卫吧!”
屠奉三笑道:“别忘了刘爷是真命天子,杀不死的。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最好是分头行事。宋大哥如能找到干归在大江上的船,我们会更有胜算。”
刘裕心中一动,问屠奉三道:“你真的深信不疑我是真命天子吗?”
屠奉三微笑道:“以前是半信半疑,一口咬定只为增加你的自信。够坦白了吧?可是经过焦烈武一役,现在你更与死敌司马道子达成暂时的合作,我已认定了你是真命天子,如果没有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关照,你是没有可能坐在这里的。”
刘裕转向宋悲风问道:“老哥你又怎样看我呢?”
屠奉三和宋悲风奇怪起来,感到刘裕先后问两人对他是否真命天子的看法,背后是有目的的。
宋悲风略一犹豫,道:“我也坦白点好了,甚么‘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由于我并不是亲眼目睹,对我的影响不大,当然我希望是真的。可是我对安公的‘九品观人’之法却深信不疑,他看大少爷便看得极准,他认为你是南方的希望,肯定错不到哪里去。”
屠奉三皱眉道:“刘兄问这些话有甚么作用?”
刘裕道:“我是想说动你们和我齐心合力去做一件事,而这件事有点像当日我们面对荆州和两湖联军,仍为高小子如何追求小白雁的事伤脑筋相同,可能说出来老屠你第一个不同意。”
屠奉三苦笑道:“听你这么说,肯定这事是我们绝不该碰的。”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不论我做甚么事,也该注定我会成功,这叫冥冥中自有天命在主宰。对吗?”
宋悲风叹道:“问题是谁能够肯定呢?”
刘裕道:“你竟对安公没有信心了?”
宋悲风道:“话不可以这么说,可是……唉!我不知怎么说了。”
屠奉三道:“说吧!有甚么事便坦白说出来,大家再研究是否可行。”
刘裕道:“我的目标是要孙小姐幸福快乐,却完全不晓得如何去做,只晓得如果我不为玄帅的爱女尽心力,我纵然得了天下,心中也不会好过。”
屠奉三和宋悲风听得面面相觑。
现在他们是自顾不暇,既没有时间更没有余力去理其它事,何况此事非是武力能解决,牵连到建康高门大族的成见,更关乎到正与他们合作愉快的司马元显。
屠奉三沉声道:“你不是对谢钟秀生出感情吧?”
刘裕爽快答道:“绝不是这样,我对孙小姐只有爱护之心,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亦不会让这事有任何发展。”
宋悲风叹道:“我很高兴小裕对孙小姐的这番心意,可是却不得不提醒你,孙小姐的事是谢家的事,我们根本无从插手。若要把她送往边荒,只是一件小事。但我们却不能这样做,孙小姐是属于这襄的,如她私奔去了,对谢家会造成受不起的沉重打击。”
又道:“如让建康高门晓得孙小姐的失踪与你有关,你将永远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包括王弘在内。”
屠奉三微笑道:“我倒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保证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宋悲风大喜道:“甚么办法?”
屠奉三道:“就是刘裕当上皇帝,一切不能解决的事立即迎刃而解。”
刘裕颓然道:“那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路途要走,恐怕在我当皇帝前,孙小姐一生的幸福早毁在司马元显手上。”
屠奉三道:“司马元显的人品不是那么差吧?”
宋悲风冷哼道:“嫁入皇室,有甚么幸福可言?且孙小姐一向讨厌司马元显。”
刘裕道:“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请我们的荒人兄弟帮忙。”
屠奉三和宋悲风对望一眼,都说不出话来,但心中都欣赏刘裕,感觉到他不是忘本的人,否则只有一点理智,绝不敢管谢钟秀的事。
第九章 心灵结合
徐道覆沿太湖南岸策马飞驰,张猛和十多骑亲兵追在他马后。
太湖的三大重镇--义兴、吴郡和吴兴均落入他手中,只有无锡仍在晋军的控制下。他并不急于夺取占苦上游之利的无锡,因为尚未到攻打建康的时候。
徐道覆驰上岸旁一座高丘,俯瞰太湖的景色。
这被称为天下第三大的淡水湖,西面紧邻江南的低山丘陵,柬岸则蜿蜒曲折,港湾交错。
自古以来,太湖本身就是个引人人胜之谜,其中有一个传说,在远古时代,一颗巨大的火石从天而降,撞开了一个坑,积水而成了太湖。这当然是无从稽考。
“平湖万顷碧,峰影水面浮。”
太湖浩瀚无际,风光迷人。湖中有大小岛屿四十八个,仿若由大自然之手写下了一幅山外有山、湖外有湖、碧波银浪、重峦迭翠的画卷。
诸岛之中,不论名气、面积和风光都莫过于位于湖南的洞庭西山,山上峰峦起伏,占了太湖七十二峰的四十一峰。而各峰里又以耸峙于岛中央的主峰缥缈峰名声最着,被誉为太湖第一峰。
看着洞庭西山彷佛一只巨龟嬉游于万顷金涛间,徐道覆心中想的却是纪千千。不论如何漂亮动人的美女,他都能转眼即忘,只有她是唯-的例外。
从没有女人能触动他的心灵,偏是纪千千的一颦一笑,总令他神魂颠倒,回味无穷。
唉!自己己错过了得到她的机会,现在她对自己恐怕只余恨意,这想法令他黯然神伤,甚么成就功业也似变得没半丁点意义。
张猛催骑来到他马旁,道:“据报北府兵正在建康和丹徒集结兵力,准备分水陆两路南下,攻打我方。”
徐道覆晓得他误以为自己正思考应敌的策略,故以此打开话题。勉强集中精神,道:“说下去!”
他非常看重张猛,不但因他在战场上有出色的表现,更因他是智勇兼备的可造之材。
张猛得到鼓励,绩道:“现在我方的弱点,在于兵力分散,阵脚未稳,能保着所得城池,已可庆幸。敌人则兵力集中,如猛攻其中一城,我们恐怕守不住。”
徐道覆点头表示同意。
张猛道:“敌人兵分两路,正是要教我们左右难以照应,其中从海路来的北府兵水师,更可以攻打沿岸任何城市,包括我们的起义圣地翁州。”
徐道覆微笑道:“你认为这两支北府兵部队强弱如何呢?”
张猛欣然道:“当然是以刘牢之率领的水师船队,远比以谢琰为帅的部队强横。刘牢之不但擅长水战,且身经百战,比起谢琰难对付多了。”
徐道覆道:“胜负关键正在于此。只要我们能避强击弱,打垮谢琰的大军,令刘牢之在没有呼应下变成孤军深入,那时岂到刘牢之不乖乖的撤退。”
张猛叹道:“真不明白司马道子是怎么搞的,竟派谢琰这种只懂舞文弄墨的人来领军出征,教人难解。”
徐道覆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嫌司马道子不派个象样些的人来和你交手。事实上我们该高兴才对。你认为谢琰第一个目标是哪一座城池呢?”
张猛道:“谢琰或会装作攻打最接近建康的吴兴,但肯定真正的目标是无锡下游的吴郡,如此便可沿运河南下直抵会稽,与从海路来的刘牢之互相呼应。”
徐道覆道:“你有何对策?”
张猛道:“只要我们坚守吴郡,截断运河的交通,谢琰的军队将寸步难行。”
徐道覆道:“这肯定没有问题,却绝非上策。”
张猛同意道:“这顶多只能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因对方既有无锡作据点,又得到北面的支持。最佳战略,莫如诱敌深入,截断其水陆两路的粮道,再逼他决战。”
徐道覆淡淡道:“你明白谢琰这个人吗?”
张猛不屑的道:“谢琰虽是谢安亲儿,却是虎父犬子。他的高傲自负、目空一切,在建康是街知巷闻的事。”
徐道覆轻松的道:“对付这样一个自恃家势,惯说狂言的人,在我们诱敌深入一计外,再加上他轻敌之心,此战我们将可稳胜无疑。”
张猛精大振,大声应道:“张猛受教哩!”
徐道覆目光投往太湖水天交接的无垠远处,想起了到建康刺杀刘裕的卢循,徐徐道:“在南方我只顾忌一个人,此子就是刘裕,他有苦令人难以相信的生命力,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求生,反攻逞荒集和大破焦烈武,在在显示出他这种超凡的能力。虽然他现在看来似难有作为,但我们绝不能低估他,他不但在北府兵内有惊人号召力,对我方的军民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给他掌握到机会,可如彗星般崛起。”
张猛沉声道:“刘裕!”
徐道覆微笑道:“希望这几天会有好消息传回来吧!那刘裕就再不会成为我们天师军统一天下的障碍。”
纪千千晚膳后,偕小诗返回房内。
小诗见纪千千神情兴奋,忍不住问道:“小姐今夜心情很好呢!”
纪千千压低声音道:“你负责为我把守房门,任何人来找我都要挡驾,便说我感到不适,提早上床休息好了。”
小诗担心的道:“小姐真的不舒服吗?”
纪千千笑道:“不要胡思乱想,小姐是要在梦中会情郎哩!”
刘裕、宋悲风和屠奉三蹲在屋脊处,监视着他们怀疑是干归藏身的店铺。从他们身处的角度望下去,前后门均在他们的视线下。如果干归离开,将瞒不过他们的耳目,除非是另有秘密通道。
此铺是前店后居的格局,有个大天井,且有后院,院内有个货仓。
此时店铺已关门,但仍灯火通明。
屠奉三道:“干归藏身于此的可能性很大,这间大来米铺另-边便是码头,危急时只要跳进大江,干军万马也奈何不了他。”
刘裕和宋悲风的目光不由越过米铺,投往帆影来往的大江。
宋悲风道:“可是监视了整天,仍未见有可疑的人现身。”
屠奉三道:“干归理该侦骑四出,打探刘爷的消息,如此铺后大有可能暗藏秘密通道。这条地道肯定不是通往码头区,而是附近另一宅院。”
宋悲风头痛的道:“问题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没法查证,我们总不能搜遍附近百多间房舍。”
刘裕道:“如果今晚一无所获,只好用司马元显提议的办法。”
屠奉三兴致盎然的道:“这小子有甚么好提议?”
刘裕笑道:“当然是他司马氏惯用的手法。就是把苏名望的爹娘妻儿兄弟姊妹全抓起来,然后逼老苏就范。”
宋悲风点头道:“这不失为一个方法。”
屠奉三道:“像干归这种老江湖,对苏名望怎都会防他一手,不会轻易就被出卖的。哼!干归虽然狡猾,但我屠奉三又岂是好惹的,我会有办法把他揪出来。”
宋悲风道:“首先我们要寻得他出入的通道,如此只要将他困在地道内,便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屠奉三道:“这方面或许不如想象的困难。首先,这以秘道接连的房舍必须亦是接近大江,好方便逃走。其次是地道不可能太长,那样不但在施工上有困难,且容易被发现。”
刘裕喜道:“如此便应该就在米铺附近,且是靠码头十多个店铺的其中之一,我们要搜查的范围可大幅收窄。”
屠奉三道:“此事不宜明访,只能暗查,且须借助司马元显的力量。只要弄清楚这十多个店铺的业权和人丁,我们或町根据资料,查出与米铺以秘道连接起来的房子。”
宋悲风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应呜金收兵,等待司马元显调查的结果?”
屠奉三道:“横竖闲着无聊,我们可来个守株待兔,到码头区找个货棚藏身,监视这一带沿岸的房舍,说不定可有意外收获,如此便不用劳烦我们的元显公子,也减少打草惊蛇的风险。”
刘宋两人同声称善,三人跃下瓦背,绕道潜往大小码头林立、泊了过千艘船的码头区去。
纪千千在纱帐内盘膝默坐,依燕飞传授的诀法,自然而然的用功,勿忘勿助,安神于穴内,知而不守,念兹在兹,先存后忘,缓缓晋入混沌杳冥的修道境界。
自今早醒来,她一直处于有异于以往的状态,不单精神抖擞,心志坚凝,更感到不论修真道功和本身真气都濒临突破的关键边缘。
想到百日筑基之期届满,此刻她对自己当然更有信心。
最奇妙的是体内真气天然转动,脊骨发热,浑身舒泰?她本身有一定的武学修养,隐隐晓得经燕飞为她打通了全身经脉,又经过百日的修行,她的真气正逐渐从后天转为先天。如果真的如此,她的武功将踏入全新的境界,到达她从未梦想过的天地。
这只是意外的收获,她并不太放在心上,最重要是能与燕飞进行心灵的对话,连手反击慕容垂。
在至静至极裹,忽然丹田火热起来,纪千千谨记燕飞教她的法诀,任由体内真气澎湃波荡,一概不理,顺乎自然。任他千变万化,我只抱中守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体内真气逐渐平复,但心神却凝聚起来。
倏忽地又回复对所处环境的知感,仿如从另-个世界回归到现实来,听到小诗熟睡中发出轻柔的呼吸声。
纪千千生出满足、幸福和充满希望的感觉,她晓得终于成功了,她的精神和体内真气已结合为一,达致练气化神的境界。她的心力仍是有限,可是却可以通过修练来补充,不像以前般只有损耗,直至心力交瘁。
她的心填满了爱火,熊熊的燃烧着,而她的心灵竟可以是如此深广和开放。
纪千千的心灵又离开了现实,如潮涌来的爱,令每一件事看来都是美好的。这是她从未试过的感受,生命、梦想、感情和回忆水乳交融地混和在一起,显露出心灵完美的一面。
她感到天地在咏舞,宇宙的一切都在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一切部在改变,却又始终如一。
她似是看到窗外孤悬在星棋边缘又圆又远的月儿,又似只是看到心灵内某一剎那的景像。
积蓄已久的期待和热情爆发开来,纪千千在心灵内那广阔无尽的天地,发出对燕飞的召唤。
她没有搜寻燕飞的心灵异力,只有待燕飞来回应她的呼号。
她可以做的事是停留在那精神境界里,全心全意去倾听任何可以显示燕飞在响应的蛛丝马迹,全心全意的等待,透过超乎她能理解又确切存在的心灵感应,向天地的极尽处送出爱的召唤。
她的心灵之声越过茫茫的黑暗,迅速传开去,任何遥远的地方对她来说均不再遥远。
就在这一刻,她感应到燕飞。
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回的心灵交感都有分别,一切的痛苦、创伤、迷惘、热爱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是如此的实在。
两个孤独的心灵结合在一起,再没有丝毫孤独的感觉。
他们都把自己交给了对方,让另一方进驻最隐密和深藏的心灵里去。
于心灵连接的一刻,纪千千生出与燕飞共卧大草原上,仰观壮丽星空的迷人感觉。他们不单心灵融合无间,身体间亦没有隔阂。
美得像一个真实的梦。
“燕郎呵!燕郎!千千想你想得很苦呵!”
燕飞在她深心处叹息道:“千千终于成功了,告诉我你的情况。”
纪千千撒娇道:“无说你的事,我甚么都想听,不要有遗漏。”
燕飞充盈最深挚感情的声音,在她的心灵响起道:“我现在正看着-个在塞北美丽的小湖泊,这襄地域辽阔,草原广披,水草丰美,在湖西有一座小山丘,长长的丘坡像一幅地毡般直铺至湖边。”
纪千千娇柔的道:“有一天,燕郎要带千千到你说的这个美丽小湖去。噢!你在那里干甚么呢?”
燕飞答道:“我在等待着,我与我的兄弟拓跋珪和他的战士在等待苦。天明前,慕容宝和他的大军会到这里来,到太阳升上天空时,胜负该已清楚分明。”
纪千千惊呼道:“燕郎呵!你千万要小心。没有了你,千千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难怪慕容垂郁闷不乐,原来慕容宝正处于下风。”
燕飞道:“此事至关紧要,千千告诉我,慕容垂有说过关于未来行动的话吗?”
纪千千回忆思索,道:“他又重提要活捉你的事,还说以有-个你这样的对手为荣,说他勤修武事,期待与你的二度交手。噢!对哩!说刚与姚苌谛结互不侵犯的条约,而任何人敢低估他,都要付上惨痛的代价。”
燕飞道:“我明白了!”
纪千千道:“燕郎明白了甚么呢?快说出来吧!”
燕飞道:“慕容垂并没有因慕容宝受挫而丧失理性,他先要稳定战果,才会北上来对付我们。我更怀疑他会亲自率兵攻打边荒集,令我们荒人没法和拓跋族呼应。如果边荒集被彻底毁掉,此仗我们必输无疑。”
纪千千道:“那怎么办好呢?”
燕飞道:“我现在对你说的话,至为重要,千千万勿轻忽视之。”
纪千千道:“燕郎说罢,千千不会忘记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燕飞道:“你的心灵信息正不住减弱,显示你虽然成功筑基,但心力仍是有限制的。我们结束今回的心灵对话后,你要好好休养,直至精神恢复过来,才可以对我作出另一次呼唤,切记!”
纪千千不舍地凄然道:“燕郎呵!我爱你。”
燕飞的声音回到遥不可及的远方去,隐约传来“我爱你”的回应。
然后纪千千回到房间内,小诗的呼吸声仍是那样轻柔。
一阵疲倦袭上心头。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纪千千再没有孤独无助的感觉。
第十章 参合之战
戒严令实施后的一个时辰过去了,刘裕等仍是一无所获。
码头区静如鬼域,泊在这段河区的船只绝大部分黑灯瞎火,只余挂在首尾处的风灯,在一片黑幽幽的江面上,点点灯光仿若天上繁星降到人间来。
一队巡军走过后,宋悲风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裕正要附和,屠奉三道:“你们看。”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上游岸旁一座建筑物屋脊处灯光倏闪倏灭,连续闪亮三次,然后归于黑暗,离他们藏身处足有两千多步之遥。
宋悲风精神一振道:“我们过去看看。”
屠奉二道:“不会有结果的,这种事只能赌运气。对方是向江上某一艘船通信,或许是要另一方派艇来接载,可是登艇地点一早已约好,绝不会在发信号处的附近。且发信息者现已躲在暗处,如果我们贸然去看,会被对方先一步察觉。”
刘裕道:“现在我们该怎办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最适合登艇的地方,是舟船最密集的地方,如此即使有人在后跟踪,亦可轻易撇掉跟踪者。”
宋悲风佩服的道:“如此该是下游离此半里的大码头区,那亦是河监的官署所在。”
屠奉三笑道:“虽不中亦不远了,我们去!”
三人沿岸小心翼翼的前进,愈接近大码头区,遇到巡兵的次数更趋频密,显示司马道子对接近皇城的河段特别有戒心。河上不时有水师船穿梭往来,任何违反戒严令在晚上航行的船只,均会被依令严办。所以只要有船艇在河区移动,肯定瞒不过他们三个有心人。
屠奉三领先来到一座货栅,栅内堆满未及送入城内的木材,不知是为哪位权贵大兴土木之用。道:“这里差不多哩!守候不到兔子只好怪我们今晚运气不济。”
宋悲风欣然道:“若小裕确是真命天子,我们该正走大运才对,怎会走倒霉运?”
刘裕苦笑道:“求你们再不要提真命天子这四个字,大家都清楚是用来唬人的。”
屠奉三淡淡道:“老哥你有点前言不对后语,我还以为你已确认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刘裕知他是借机表示对自己节外生枝的去管谢钟秀的事表示不满,沉默下去。宋悲风显然察觉到是甚么一回事,叹了一口气,也欲语乏言。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屠奉三歉然道:“是我不对,刘爷眷念旧情,我该支持才对。”
刘裕探手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我也很矛盾,明知去管这样的事,不会有甚么好结果,可是又知道若袖手旁观,心中会永远有一根利刺。”
宋悲风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屠奉三道:“正如我说的,只要你成了南方之主,孙小姐的事便可以迎刃而解。现在对孙小姐最大的威胁来自司马元显,只要我们有方法令司马元显不对谢家施压力,便可以拖延此事。”
刘裕一震道:“糟哩!”
两人愕然瞧着他。
刘裕道:“若我是司马元显,肯定会在谢琰出征前提亲逼婚,更不愁谢琰敢拒绝,否则谢琰出征了,谁可以为孙小姐作主?如谢琰在战场上有甚么闪失,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两人均感刘裕的话有道理,皱眉无语。
屠奉三道:“来哩!”
破风声起,一道人影像轻烟般从靠岸的房舍闪出来,倏忽间已抵岸边。
三人定神一看,立在岸边的人身形苗条动人,分明是个女子。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刘裕虎躯颤了一下,显然认出对方是谁。
一艘小艇从两船间驶出来,往此女立处移动。
两名大汉坐在艇尾负责划艇,另一人立在艇首。
屠奉三和宋悲风虽然不知立在艇首者是何人,但从其气魄已一眼看出对方是可怕的高手。
刘裕双目亮起来,暗扯着两人衣袖,表示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都不敢说话,怕惹起对方警觉。
到艇子离岸只五丈许时,女子纵身而起,投往艇首去,落在那人身旁。
那人沉声道:“见到他了吗?”
女子柔声道:“幸不辱命。”
那人一开腔,屠奉三立即认出是干归,登时精神大振。
艇子迅速掉头,没入舟船密集处,失去影踪。
屠奉三吐一口气道:“差点误中副车,闹出大笑话。”
宋悲风愕然道:“竟然是干归?”
刘裕道:“男的是干归,女的是任妖女,真不明白他们怎会搞在一起?”
屠奉三喃喃念道:“任妖女!任妖女!噢!今次不好哩!”
轮到两人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屠奉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正要说话,三人忽有所觉。
他们今次在完全缺乏心理准备下,朝刚才任青媞登舟处瞧过去,都不由心中感到寒意。任青媞的身法已迅似轻烟,此人却如从虚无里冒出来,来无踪的忽然便出现在那里,且予人一种浑身邪气的感觉。
此人作道装打扮,目光投往江面,喃喃道:“真古怪!”
三人屏息静气,不敢有任何动作。
道人看了一会后,往后飞退,离岸逾十丈后,倒拔而起,凌空翻身,投往远方的暗黑襄,消没不见。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何方妖道如此厉害?若我不是见过孙恩,肯定会以为是他。”
刘裕骇然道:“这是孙恩的大弟子卢循,身手大胜从前,令人难以相信。他来建康要干甚么呢?”
屠奉三沉声道:“他要杀你。”
刘裕听得呆了起来。
宋悲风向屠奉三问道:“刚才你为何叫糟糕?”
屠奉三道:“我的心有点乱,回归善寺再说罢。”
寒风肆虐大地,低垂的天幕,压着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黑云,天地像被暗黑吞噬,即使以燕飞和拓跋珪的体质,被风吹了整夜后,亦感到那彻骨的风寒之苦。
两人蹲在林区的边缘处,瞪着在两千步外的参合湖,静待敌人的来临。战士全体进入精选的攻击位置,只要战号响起,他们会借快马之力四方八面杀出去,予敌人无情的痛击。
胜利已来到掌心内。
最新的情报显示,崔宏的狼驱丰战术非常成功,敌人弃下了辎车粮货,正急如丧家之犬,军不成军的朝参合陂逃窜而来。
拓跋珪道:“你紧张吗?”
燕飞轻松的答道:“当然紧张。”
拓跋珪道:“你紧张?我看你却是春风满睑,心情大佳呢?”
燕飞心忖我的心情当然很好,但在这一刻却不想告诉拓跋珪与纪千千刚作心灵对话的事。微笑道:“你的心情难道很差吗?”
一阵狂风刮来,登时树摇叶落,倍增寒意。
拓跋珪道:“趁你心情良好之时,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体谅。”
燕飞错愕道:“甚么事这般严重,要乘我心情好的时候才说?”
拓跋珪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我准备不留俘虏,不会接受降兵。”
燕飞呆了半晌,叹道:“早知你这小子会这样做,但不嫌有伤天德吗?”
拓跋珪道:“这七万多人是燕国的精锐,若在此全军覆没,将会改变我们和燕国兵力的对比,何况接着我还要乘势重夺平城、雁门两大重镇,作我逐鹿中原的踏脚据点,若有大批俘虏须处理,我的军队将失去来去如风的机动性。为了恢复代国,我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知他性格,事实上拓跋珪早狠下决心,谁都不能改变他。提出来只表示尊重他燕飞,并不是要和他商量。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降者肯效忠于你又如何?”
拓跋珪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慕容鲜卑族的人永远不会效忠于我。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杀尽眼前的敌人。只有这样,我才有挑战慕容垂的资格,你方可以夺回你的纪美人。”
燕飞皱眉道:“你能对弃械投降的人动手吗?”
拓跋珪道:“战场上是没有仁慈可言的恐怖场地。于春秋战国之时,最厉害莫过于趟兵,屡破秦师。可是长平之役,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从此赵国国力大衰,再无力抗秦。如非白起有此一着,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我不得不尽杀敌人,是因我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燕飞沉默片刻,忽然道:“此战事了后,我要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拓跋珪不满道:“你竟不陪我去攻打平城和雁门吗?”
燕飞道:“我仍是与你并肩作战,只是在不同的战线上。若我所料不差,慕容垂会在反击你之前,先收拾边荒集,使他无后顾之忧,亦令我们没法连手对抗他。”
拓跋珪一震道:“有道理!”
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飞皱眉道:“甚么事?”
拓跋珪道:“我想你为我杀慕容宝。”
燕飞讶道:“你不想手刃他吗?”
拓跋珪道:“在这种寒风黑暗里,只有你才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里,把慕容宝分辨出来,加以截杀。我最清楚他的为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个逃走的肯定是他,在大批高手保护下,他极有可能突围脱身,那时只有你有能力追上他,置他于死。我则要留在战场指挥大局,你定要答应我。你肯点头,他便死定了。”
燕飞苦笑道:“我看着办吧!”
拓跋珪目光投往参合陂的西丘,双目倏地闪亮,语调却平静至近乎冷酷的道:“要来的终于来了。”
燕飞早看到丘顶处出现几点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但在暗黑里却非常触目。这是慕容宝向手下战士显示参合陂位置的信号。
在如此寒风呼啸的暗夜里,要侦查四周的情况,须待天明后进行,不过那时已迟了,再没有机会。
燕飞功聚双目,只见一批一批的敌方骑兵,越过丘顶走下长坡,聚集在参合湖北岸的平野上,人马都困乏不堪,下马后的兵士散乱的躺在草地上,马儿则到湖边喝水。不知情者骤然瞧去,会以为是大没有纪律的马贼,和大燕国的精兵产生不了任何的联想。
拓跋珪凑到他耳旁道:“慕容宝和他的将领该留在丘顶的位置,以俯瞰全局。”
燕飞生出不忍的感觉,这根本不算一场战争,而是彻头彻尾一场残忍的大屠杀,敌人在恢复斗志和体力前,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而这种形势正是己方蓄意一手营造出来的。
两人耐心的等待,不到半个时辰,参合湖北岸的平野众集了超过五万燕军,漫山遍野尽是疲兵,且陆续有来。在寒风的煎熬下,敌人体能不住转差,而非逐渐恢复过来。近湖一带竖立了数百个营帐,供燕兵到营襄休息。
除了丘上的火把外,敌阵内不见半点火光,在如此风势下,敌人连生火取暖也办不到。
拓跋珪低声道:“是时候了!”跳将起来,向埋伏后方的战士发出命令。
他们这支部队兵力达三千之众,占有上风之利,是攻击的主力。命令传下去,战士纷纷翻上马背。
燕飞跟着站起,早有人把两匹骏马牵到身旁,让他们踏鉴上马。
马背上,燕飞朝拓跋珪瞧去,见到自己这位好兄弟背挂双戟,交叉的从两肩斜探出来,双目闪闪发亮,脊骨挺直,坐得稳如泰山,确有君临天下的威势。不由生出奇异的感觉,林外七万多条人命,全凭他一句话决定生死。而此战将会把北方慕容垂独步关外,姚苌主宰关内的形势扭转过来。
他们所处密林位于参合陂东北方,敌人则处于风向的下方,顺风杀奔敌阵,情况便若水战里上游下游的优劣形势。
第一线曙光,在苦待竞夜后出现在东面天地交接处。敌方战士仍不断来到参合湖北岸。黑暗稀薄起来了。
拓跋珪怒吼一声“去”!
策马驰出密林,朝敌阵飞奔而去,燕飞紧随他旁,后方的骑士冲林而出,像咆哮的怒涛般朝只隔了千多步的敌人卷去。蹄声粉碎了参合湖的和平,敌人骇然惊醒,但已来不及结阵应变。
同一时间分由长孙嵩、叔孙普洛和张衮指挥的三支部队,从埋伏处街出,从正北、正东和西北杀往敌阵。
一时间杀声震耳,蹄声漫天彻地。
敌人未战先乱,恐惧感在参合陂潮浪涨退般的蔓延,人奔马窜,更是军不成军。
拓跋珪狂喝道:“拓跋珪和燕飞来了。”他的声音随风送入敌阵,同时拔出背上威震北塞长四尺二寸的短戟,把迎上来拼命的敌人连人带兵器挑上半空,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燕飞的蝶恋花来到手上,把从前方来的敌人杀得东仆西倒,不能抵挡阻止他们片刻。
三千战士气势如虹,如破竹般的直指敌人众集的心脏地带,只一下子便冲杀得敌人溃不成军,令敌人只懂四散逃命,没有丝毫还击之力。
今次的黎明突袭是经过精心策划,甫发动便把敌人逼进死地,不容有敌人漏网。由拓跋珪指挥的部队最接近敌人,先以雷霆万钧、以快打慢的马队战术,把敌人冲散,然后其它三支部队蜂拥而至,把忙于逃命的敌人无情截杀,不容有漏网之鱼。
敌人早已乱成一团,各自为战,可是拓跋珪和燕飞率领的部队,在敌群里左街右逐,始终队形完整,比对起敌人乱如散沙,更显出强弱悬殊之势。
胜败之局已定,只看能杀多少人。
人数在拓跋族战士三倍以上的燕兵,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长孙嵩等人率领的三支部队再加入战争,更像怒潮般把敌人淹没。天地乾坤被翻转过来,随着天色渐明,战场上仍予人暗无天日的感觉。在这襄,阵亡战士流出的血使得尸体黏在乎野上,任由马蹄践踏,数以百计的人在同一刻倒下去,令本是宁谧安详的湖岸变成满目疮痍的屠场。到处是扬起的尘埃和被杀者临死前的号叫,其惨烈超乎任何言语的形容。
唯一的生路或许是美丽的参合湖,大批大批的敌人抛戈弃甲的投进冰寒的湖水里。
拓跋珪劈跌了一个敌人后,向燕飞喝道:“小宝儿要走哩!”
燕飞记起了拓跋珪的请求,朝丘顶瞧去。在尸横遍坡的高处,一队数百人的敌军正朝北突围。
此时喊杀声从丘坡的另一边传来,该是崔宏和长孙道生的追兵到了,难怪慕容宝再不敢恋战。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马背上弹跳起,凌空投往慕容宝所在的方向。
第十一章 仙门剑诀
燕飞看到躺卧在草原上,第五只因力竭而倒毙的马尸,晓得自己可在小半个时辰内赶上慕容宝,为拓跋珪完成他的心愿。
他们发动黎明进攻时,慕容宝位于丘顶位置,居高临下的瞧着宿敌拓跋珪摧毁他的远征大车,那定是一种可怕和难以接受的滋味。
慕容宝从未吃过败仗,自以为永不会被击败,正是这种自恃的心态,种下今次败因。如果他不是于高处掌握到整个战场的情况,今次绝难突围逃走。纵然如此,能随慕容宝逃出生天者,不到十人。
拓跋珪思虑周详,猜到慕容宝会留在坡顶监控大局,更知他武功得慕容垂真传,加上手下有高手拚死保护,极有杀出重围的能力。所以把杀慕容宝的重任交予燕飞。
燕飞隐隐感到拓跋珪有支使他离开战场之意,让他看不到他拓跋珪宰杀敌人的残酷情况。
拓跋珪会如何处置跳进湖水的敌人呢?他们肯定会成为俘虏,这想法令他感到遍体生寒。
一边思索,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下来,大地在脚下倒退,长草原在仍未止息的狂风吹拂下,有若起伏不休的绿色浪涛。
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体形魁梧,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的大汉,稳立如参天古树盘根地底般,封锁了他前进的路途。
大汉仰天长笑道:“来者是否边荒第二高手燕飞?本人史仇尼归,愿向燕兄领教高明。”
燕飞心中暗叹,不杀此人,休想继续追杀慕容宝。
换过另一种情况,他绝不愿对如此拚死护主、把自己生死荣辱置于度外的义勇之士下杀手,但在战场上,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燕飞来到对方身前百步许处停下。
大汉狂吼一声,大步往他走过来,每踏一步,草原都似颤动了下去,显示出他气势的强横,视死如归的决心,更表明他是与自己有一拚之力的高手。
燕飞的蝶恋花出鞘。
刘裕大清早便在秘巢与司马元显碰头,这是昨天约好的,以交换消息。
大家都同意,在杀死干归前,双方会保持紧密的联系,以免因配合上出岔子致误失时机。
司马元显神情兴奋的抢着道:“我爹答应了,陈公公会出手助你们收拾干归。”
刘裕苦笑道:“我们弄错了,干归并不是藏身在那米铺内。”
遂把昨夜的情况全盘说出来。
司马元显听罢,点头道:“我爹的怀疑没有错,他指出从陈公公的口中,感到此人非常缜密精明,照道理不该搭上苏名望,予人有迹可寻,而应留在大江的船上,要打要逃,都方便多了。”
刘裕心忖这叫旁观者清,也可看出司马道子的才智和老练,想起自己能屡逃出他的毒手,确有点幸运的成份。
司马元显又皱眉道:“卢循来建康干甚么呢?如果能杀死他,会是更大的收获。”
刘裕不敢说出卢循到建康来,极可能是要对付他刘裕的猜测,道:“要杀卢循或许比对付干归容易点,因为卢循极可能藏身在米铺内。”
司马元显讶道:“苏名望不是桓玄的人吗?怎会和卢循拉上关系?”
刘裕心忖不论能否杀死干归或卢循,苏名望肯定完蛋了,还累及妻儿。以司马道子的狠辣,绝不容他活下去。
道:“可以有菇千秋,当然也可以有苏名望,表面上苏名望是左右逢源,骨子里可能是忠诚狂热的天师道徒,为了宗教思想,不顾自身的生死。”
司马元显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还是依我的主意吧!就把苏名望的妻儿全抓起来,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刘裕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到最后,勿要用此一着。”
司马元显兴致盎然的道:“刘兄有甚么更好的提议?屠当家为何不与刘兄一道来呢?”
刘裕知他对屠奉三比对自己有更大的好感,因为屠奉三不但与桓玄仇深似海,又清楚桓玄的虚实,兼且没有带着真命天子的威胁压力。答道:“他要向边荒集发出信息,请我们的荒人兄弟到建康来帮忙。”
司马元显喜道:“这就最好哩!”
刘裕感到司马元显流露的少年心性,对他的恶感又不由减弱几分。道:“我们只希望有足够人手对付天师军,与眼前的情况没有关系。”
司马元显充满希望的道:“燕飞能否来帮手呢?我爹也想燕飞来,只有他可以收拾孙恩。”
刘裕点头道:“如果燕飞可以分身,一定会来的。”心忖为了谢道韫,燕飞是不得不来建康。
然后道:“如果干归和卢循我们只能选其一而杀之,公子会如何选择?”
司马元显皱眉道:“你打算只杀其中一人吗?”
刘裕微笑道:“可以做得到的话,当然是两个都一并干掉,不过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两者间的缓急轻重,遇事时才不会进退失据,结果两头都不到岸。”
司马元显沉吟起来,思索的道:“死了个干归,对桓玄来说只是失去一名大将,对他的威望并没有影响;可是卢循是孙恩的传人,在天师道的威望仅次于孙恩,居于徐道覆之上,如他在建康被擒杀,会对天师军造成沉重的打击,更会直接影响孙恩在信徒心中的形象。”
刘裕同意道:“公子说得对!他奶奶的,如果孙恩的法力连自己的大徒弟都保护不来,凭甚么自居天师?哈!想想吧!际此大军出征之时,我们却把卢循的妖头高悬午门之上,比说甚么娘激动军心的话更有实效。”
这番夹杂粗言鄙语的话,比拍这位皇室贵冑的马屁更令他受落,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就这么决定,我们以卢循为头号目标,将干归和任妖女摆在次要位置。”
刘裕是故意令他高兴,好更易说话,乘机道:“对付卢循,必须尽起高手,我想请宋悲风帮忙,但又怕公子心里不舒服,所以想先听公子的意见。如果公子不同意……”
司马元显打断他道:“大局要紧,以前的小事提来作甚么?唉!纪千千!有些事我真不愿去想。这方面由你来拿主意吧!”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我爹想见你,我预备了马车,刘兄和我一道去吧。”
刘裕卒不及防下,差点砌词拒绝。幸好发觉司马元显说这番“邀请”话时,似神情有异的神态,猜到司马元显是奉父命来试探自己,看他刘裕的反应,哪敢犹豫,装出欣然神色道:“我正想向琅玡王请安,只怕他贵人事忙,我们立刻去吧!”
同时心中叫苦,现在他的小命是操纵在司马道子手上,只要司马道子想杀他,随时把他召到某处,然后便可置他于死。一个陈公公他便要应付得非常吃力,何况还有位居“九品高手”榜第二位的司马道子和琅讶王府的高下。
司马元显听到他的回应,现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态,站起来道:“我们走!”
两人在附近登上马车,随行的二十名亲卫骑马前后护驾,朝琅玡王府的方向驰去。
马车内,司马元显问道:“任妖女那晚见的究竟是谁呢?”
刘裕道:“我也想有人能告诉我。”
见司马元显闻言一脸失望神色,心忖自己是不可以随便一句话便打发他。续下去道:“首先,干归不但清楚任妖女去见何人,且晓得此人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询。而任妖女能见到此人,感到自豪,故有‘幸不辱命’的回应。任妖女当然是代表桓玄去和此人说话,可令桓玄派密使去和他说话的人,在建康够这资格的人肯定不多,那此人究竟是谁,可呼之欲出了。”
司马元显皱眉不语,苦苦思索。好一会后道:“你猜是谁呢?”
刘裕亦在用神思索。
昨夜他们返归善寺后,屠奉三因怕任青堤重投桓玄怀抱,会揭发他和侯亮生的事,他非常担心侯亮生的安全,致大家无心思考其它事,到这刻刘裕才认真思量任青?昨夜去见的是何人。昨夜屠奉三已尽了人事,立即派人赶往江陵,好向侯亮生发出警报,着他立即逃亡。
刘裕道:“卢循之能跟蹑任妖女,大有可能他正监视此人,又或看有否下手刺杀那人的机会,凑巧碰上任妖女,遂改变目标。由此观之,以卢循的本领,亦没法找到下手的机会,不得不放弃。他娘的!这人会是谁呢?”
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对!他娘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卢循对任妖女去见他感到古怪?可知此人该与桓玄是处于敌对状态。甚么人可令卢循要一意行刺呢?”
刘裕脸色一变,忘了司马元显刚说出可能是毕生第一句粗话,呆瞪着司马元显。
马车队此时驶达琅玡王府大门外,马车停下。
司马元显见他神情,晓得他猜到了是何人,忙紧张的问道:“究竟是谁?”
刘裕正要答他,忽然神情一动,手举往背后厚背刀刀把,低喝道:“小心!有刺客!”
话犹未已,车外传来两声短促而惨厉的叫声,接着车顶碎裂。
刘裕末及把厚背刀抽出来,拦腰抱着司马元显,撞破车门,滚出马车外。
“轰”!
车内原先两人坐处木屑横飞,座椅化为粉碎,惊人至极点。
漫空枪影,照头照面往燕飞洒去,似是功力十足,可是燕飞却清楚感到史仇尼归的“意向”,这些只是惑敌的招数,掩饰其真正的杀着。
早在史仇尼归抢先攻击,他已清楚感觉到史仇尼归不但是能与他有一拚之力的高手,且抛开了生死,务要阻止他追杀慕容宝。只要他一个不小心在对手的狂攻下受创,纵使能杀死史仇尼归,亦会大大影响他完成拓跋珪所托的任务。更可虑者是因要除去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不得不损耗真元,也会令他追上慕容宝的机会大幅减少。
横看竖看,史仇尼归的拦截,确大增慕容宝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燕飞冷哼一声,蝶恋花斜指对手,吞吐不定,欲攻欲守,教人难以捉摸。
心思一转间,史仇尼归冲至燕飞身前丈许处,充天塞地的枪影倏地消散,只余下一片乌云似的黑影,割面而来。
那种变化像在变戏法。
燕飞也不由心中暗赞,如此强横聪明的对手,他已久未遇上。他为人洒脱,立即把追杀慕容宝的事抛到一旁,否则如心有罣碍,稍一不慎,会阴沟里翻船,受挫于对方手下。
蝶恋花重劈在史仇尼归割喉而至的重铁盾边沿处。
“当”!
史仇尼归遽震后退,此剑力度沉雄,绵绵如长江大河,换过别人,已消受不起。但史仇尼归乃大燕国新一代最杰出的高手,武技犹在自恃的慕容宝之上,虽应付得非常吃力,仍勉强抵住。
若不是燕飞,此刻定会乘势追击,续施杀手,令对方没法重组攻势。可是燕飞何等样人,掌握到这一盾并非全力施展,故而史仇尼归吃不住自己一剑的劲力。
果然史仇尼归把铁盾下收,护着胸腹的一刻,长枪从盾底斜刺而至,笔直射向他的丹田位置,快如电闪,带起破空的啸声,可知其力道的刚猛疾劲。
如他乘机强攻,等于把身体送往矛尖去。如此极尽诡变能事的招式,他还是初次遇上。最厉害对方是任长枪下坠,再以盾牌隔断燕飞的视线,到长枪落到差点贴地的位置,以脚踢枪把,从下而上疾射燕飞。
燕飞笑道:“好枪法!”
一脚踢出,正中枪尖。
长枪应脚抛往两人间的上方,车轮般转动,发出强烈的舞动声,直抵七、八丈的高空。
史仇尼归见秘技被破,仍是悍勇如前,大喝一声,掷出盾牌,螺旋着平割而来,同时拔出腰间马刀,随盾往燕飞杀至。
这下掷盾与先前不同,贯满劲力,没有丝毫保留,即使以燕飞的功力,亦感硬挡此招非常不智。
他当然有信心把盾“击下”,可是此盾重达七、八十斤,加上史仇尼归的真劲,配合旋转的势子,足可令燕飞手臂酸麻,更难抵挡史仇尼归持续攻来的马刀。
此子的高明,实出乎燕飞意料之外。
燕飞蓦地升起,右脚足尖点在重盾的中心点,腾云驾雾似的随盾飞退,剎那间已和凌空迫来酌史仇尼归拉开至达三丈的距离。
燕飞足尖用力,脚下铁盾不但停止旋转,还反方向回旋回来,接着离脚而去,改往穷追不舍的史仇尼归迎去。
史仇尼归大吃一惊,往旁闪开,虽成功避过铁盾,可是如虹的气势早土崩瓦解,再不能凭敌手间微妙的气机追击燕飞。
燕飞此时飞临他上方,蝶恋花不留情地向他展开攻击。
“叮叮当当”刀剑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的响起,史仇尼归施尽浑身解数,勉强挡着。
燕飞往后翻腾,落往地上。
“啪”!
早前被燕飞踢往高空的长枪,于此时掉在史仇尼归身后,可见这数下交手,是在何等高速下发生。
史仇尼归不过挡了燕飞七、八剑,却已衣衫尽被汗水湿透、长发披散、口鼻耳全逸出鲜血、浑身抖颤,有如已在战场上不停地战个三日二夜。
史仇尼归难以置信的瞧着燕飞,声音抖震的道:“这是甚么功法?”
“当”!
他终拿不住马刀,任其掉往地上。
燕飞心中暗叹,今次追击慕容宝的事已告泡汤,皆因真元损耗过巨。他暗把“仙门诀”融合在剑法内,剑剑至寒至熟激爆,怎是史仇尼归这凡人抵抗得了?这等于在史仇尼归的真劲里爆开道“小仙门”,虽没有真的开启仙门,已足够打开对方劲气的缺口,彻底的打垮了对方。
若非如此,燕飞恐怕仍要被悍不畏死的史仇尼归缠上一段时间。
到第八剑时,燕飞也感力有不继。
如果不是遇上如斯高明的对手,他也难以创出这从仙门领悟回来新的“日月丽天大法”。当日在巴陵面对两湖帮包括聂天还在内的雄,他是初试此诀,可是像今次收发由心的用在剑招上,则是全新的突破。
史仇尼归“哗”一声喷出漫空鲜血,坐倒地上,双目涌出热泪,悲凄的道:“杀了我吧!”
燕飞还剑入鞘,讶道:“史仇兄为何哭呢?”
史仇尼归惨然道:“我不是为自己的生死流泪,更不是因被你击败而流泪,而是为输掉这场仗而痛心,假如我们遵照皇上的指示,便不用落此下场。动手吧!”
燕飞淡淡道:“回家去吧!战争总有胜有败的。”
说罢转身去了。
第十二章 千里报信
谁人的掌劲如此霸道强猛?谁敢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在琅玡王府大门前攻击司马元显的座驾?
刘裕抱着司马元显在街上滚动时,情况混乱至极点,大门刚打开了一半,拉车的马儿受惊跳蹄前冲,拖着破烂的马车,硬把欲蜂拥而出的门卫逼回府内。司马元显的随身亲卫,人人掣出兵器,离马飞跃,赶来护土,叱喝怒吼,更添混乱。
刘裕甫触地,立即见到有两名亲卫高于躺在地上,一人远在大街处,另一死者就在马车附近,均是头盖爆裂而亡,流出的鲜血染红长街,他们的座骑惊骇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引起了更大的混乱,街上人车争相走避。
刘裕心中描绘出适才的情景:刺客从对面楼房高处腾空掠至,先以脚踏破位于队尾的亲卫头颅,借力跃起再以同样手法杀害另一人,这才直接攻击马车。
谁人如此厉害,难道是孙恩亲临?
要知司马元显的亲卫高手,无一不是百中挑一武技强横之辈,纵使攻其不备,也难以在倏忽间连杀两人,刘裕自问便办不到。
劲气压体而来。
左右的人东歪西倒。
刘裕知道不炒,把司马元显推往一旁,大喝道:“护着公子!”
厚背刀离背而出,尽全力、凭感应,跃起挥刀劈往上方。
“蓬”!
劲气交击,来人重跃上半空。
刘裕则惨哼一声,差点再次滚跌地上,全身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反转了过来似的,张口喷出血花。
如果不是近日功力大进,这一掌已可要了他的小命。
刘裕仰天望去,难以置信的道:“卢循!”
卢循知道已错失杀他的机会,长笑道:“看你能活至何时…”
凌空一个翻腾,投往对面去,消没在一道横巷里。
司马元显此时惊魂甫定的跳将起来,走到刘裕身旁,与他一起呆瞪着卢循消失的方向,道:“幸好有你在旁,否则我今回必死无疑,卢循竟然是这么厉害。你没事吧?”
众亲卫把两人团团围着。
刘裕拭去嘴角血渍,沉声道:“我没事!他奶奶的!卢循快要变成第二个孙恩了。”
心想的却是今次阴差阳错,卢循要杀的肯定是自己而非司马元显,却让司马元显误会了,以为他是拼死相救。亦可见卢循到此刻仍未摸清楚他的行藏,这次只是凑巧碰上。
边荒集。边城客栈。
饭堂内闹哄哄的,边荒游第一炮的团友大部分聚在这里吃早点,大家混熟了,谈起话来特别有劲,何况昨天参观了天穴、听过卓狂生《一箭沉隐龙》的说书,更不愁没有话题。连续两晚到青楼鬼混的,则忙于交换心得,好决定今夜该到哪所青楼花天酒地。
老板娘阮二娘亲自招呼众客,省去高彦等不少工夫。
今天并没有安排节目或观光景点,因为边荒集甚 都应有尽力,胡漠美食、青楼赌馆,式式俱备,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自由寻乐子,才有真正的乐趣。在整个边荒集的荒人衷诚合作下,凡挂上边荒游标志的人,都会受到善待,买东西且有折扣,当然令客人更是宾至如归,花钱花得更爽。
第二团边荒游刚于今早到达,入住另一旅馆。由于被楼船数目限制,只能两天接送一团,但荒人已非常满意。
高彦、姚猛和阴奇三人坐在角落,想到陪他们共进早膳后可回复自由身,三人的心情都很好。
讨厌鬼谈宝又来了,坐到三人这桌谀媚的道:“今次边荒游办得空前成功,我们回去后会为你们广为宣传,令边荒游口碑载道,从此团来团往,客似云来。”
姚猛斜眼兜着他道:“第二团来了,你不用溜吗?”
谈宝尴尬的道:“我刚到小建康外的码头看过,追我的坏人赶不上这一团。”
高彦笑道:“你见鬼才真,明明刚起床,还没踏出过客栈半步,到哪里去看坏人呢?难道躲在你房间的衣柜内?”
阴奇笑道:“听说你昨晚在青楼醉倒了,要人把你抬回客栈。谈兄的修养真好,有人在后面追杀,仍可以如此放开怀抱,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谈宝被三人你一句我-句的冷嘲热讽,仍是笑嘻嘻的满脸欢容,没有丝毫被揭破谎话连篇的窘态,道:“请三位念在我自幼孤苦无依,现今又走投无路,致行为异常。哈!我今次来……”
姚猛打断他向阴奇道:“我有一个怀疑,昨夜我们的谈富豪不是喝醉而是诈醉,那便不用劳烦他探囊取钱结账了。”
高彦一咦”的一声奇道:“怎么会呢?小谈你不是有花不尽的金子吗?”
阴奇哑然失笑道:“女人要骗男人的钱,最高明的招数是诈穷;男人要骗男人的钱,却必须充阔。你们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这种第九流的伎俩竟不晓得吗?”
高彦和姚猛忍不住捧腹大笑。
谈宝赔笑道:“请三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自幼父母双亡,多多包涵,哈!我今次来找三位,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代陈老板想在边荒集弄一盘生意来探路。”
三人愕然对里,晓得这小子终于得偿所愿,找到肯给他骗的冤大头。
谈宝口中的陈老板来自建康,他是所有团友中,花钱花得最凶的一个大商家,昨夜在赌场输了十多两金子仍是面不改色。
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边荒集有边荒集的规矩,虽然明知谈宝这小滑头不老实,他们仍不可以坏他的事。
谈宝又以最诚恳的态度道:“可以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钱,谁愿直偷硬取,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今次到边荒集来,正是要转做正行,重新做人。请三位念在我三岁……”
此时一个振荆会的兄弟匆匆而来,到阴奇旁凑在他耳边说话,谈宝只好闭口。
阴奇听罢皱眉道:“他在哪襄呢?”
手下道:“他就在门外。”
阴奇打手势着手下唤人进来,向谈宝道:“今晚在说书馆,有一个关于在边荒集做生意的讲座,届时带你的陈老板去听便成。现在老子有事,你给我立即滚蛋。”
谈宝千恩万谢的去了。
振荆会的兄弟此时领着人来了,此人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显是赶远路而来,但双眼仍是闪闪有神,粗壮的身体挺得笔直。
三人一看便知是高手,不约而同暗中戒备。一错岂能再错,幸运是不会永远站在他们一方的。
阴奇道:“坐!”
那人在三人对面坐下。
阴奇道:“阁下高姓大名,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我们屠老大?”
汉子定神打量阴奇,沉声道:“本人蒯恩,奉主子之命来见屠老大,至于是甚么事,必须见到屠老大才能说。”
高彦见他一脸正气,忍不住道:“阴爷是屠老大的兄弟,振荆会的二当家,屠老大不在,阴爷便等于屠老大,对他说与对屠老大说没有任何分别。”
蒯恩摇头道:“因主子之命,我的话只能向屠老大说。阴二当家行个方便,指点我如何可以见到屠老大。”
阴奇不悦道:“此事没得商量,我们屠老大的行踪是个秘密,不会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而泄漏。”
他说得决绝,高彦和姚猛都不敢插口。
蒯恩呆瞪着阴奇,忽然两眼红起来,垂头道:“我求阴爷好吗?如我有半字谎言,教我天诛地灭。”
三人对他的异样神情大惑不解,要这么一个铁汉说出哀求的话,分外令人惊讶。
高彦又忍不住道:“至少该透露点情况,例如你的主子是谁,好让阴爷考虑。”
蒯恩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来自江陵,一向在侯爷手下办事。”
阴奇遽震道:“侯亮生!他是否出了事?”
蒯恩忍在眼内的热泪,再禁不住的夺眶而出,还痛哭起来,惹得人人注目。
琅玡王府大堂内,司马道子端坐主位,陈公公居右下首,对面是司马元显和刘裕两人。如此方式的会面,有点似家庭聚会,令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拚死”救回司马元显,减少了司马道子的敌意,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司马道子纵然纯在利害关系上作考虑,只要能证实三点,他确会重用自己。
首先,刘裕必须不是谢玄指定的继承者;第二点是刘裕没有野心;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刘裕必须绝对地效忠于他。
刘裕亦在这三方面尽人事想办法,以减少司马道子对他的猜疑,为的是争取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大破焦烈武并不能算数,因为焦烈武只是为患沿海城镇,没有直接威胁到建康的安危,建康的权贵根本不把这当作一同事。如果能大破天师军,当然是另一回事了。
建康由上至下,会把他视为救星。
他要的是这么一个机会,也只有司马道子能达成他的愿望。
司马道子没有询问刚在大门外发生的事,因为他已从把门的守将知悉整个过程,此刻问的是昨夜发生的事。
刘裕在他反复询问下,把情况详尽道出。
司马道子听罢沉吟不语,陈公公则盘膝而坐,垂帘内视,仿如入定多年的老僧,对身外任何事不辟不问。
好一会后,司马道子向司马元显道:“小裕刚才告诉我的,与告诉元显的有出入吗?”
刘裕心中打闷雷,思忖这种事哪有当着自己问司马元显的,理该私下才去问儿子,以判断他刘裕有没有说谎。
不过亦隐隐感到司马道子是急于弄清楚自己的诚意,不想浪费时间,好决定该否信任自己。
司马元显尴尬的瞥刘裕一眼,道:“我不是帮刘兄说话,他说的与向孩儿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详细了。”
司马道子欣然道:“小裕勿要怪我,人是很奇怪的,若是随口说出的谎话,会处处露出破绽,例如前言不对后语。现在我弄清楚哩!我可以毫无顿忌的说话,不用再对你有提防之心。我从来就是这 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小裕很快会习惯。”
刘裕心叫厉害,这番话亦在提醒自己勿要向他说谎。幸好他确有与司马元显衷诚合作之心,所以今趟没有出岔子。
司马道子露出凝重神色,有点自说自话的道:“任青娓秘密去见的人是谁呢?”
司马元显道:“刘兄正要向孩儿说出他的猜测,卢循便来了。”
司马道子双目精芒电闪,往刘裕瞧来。
刘裕道:“王爷已猜到了。”
司马道子双目杀机大盛,道:“目下在建康,只有一个人够资格让桓玄派密使去见他,其它人都不放在他眼内。但为何是任青媞而非干归?”
陈公公睁眼道:“刘牢之好大胆。”
司马元显听到刘牢之的名字,“啊”的一声嚷起来。
陈公公道:“桓玄决定派人联络刘牢之,该是干归到盐城去后的事。至于为何由任青媞去见刘牢之,这是因刘牢之曾背叛桓玄,如想恢复关系,用一个没有官职的中间人会比较恰当,大家可依江湖规矩处事。”
司马道子点头道:“卢循是一心来建康闹事,而他的目标是我和刘牢之,正因他暗中监视刘牢之,方发觉刘牢之与任青媞秘密碰头,又以为我刚才坐在元显的马车内,故把握机会下手。哼!卢循妖道,竟敢来我建康撒野。”
刘裕叹了一口气。
司马元显讶道:“刘兄为何叹气?”
刘裕道:“卢循再非以前的卢循,除非能把他引入陷阱,作困兽之斗,否则不论我们派出多少个高手,恐怕仍无法置他于死。”
陈公公点头道:“我查看过被他踏破头盖骨的两个人,他该已练成孙恩藉之以横行天下的‘黄天大法’,要杀他确不容易。”
司马道子道:“杀干归和任妖女会否容易一点呢?”
刘裕道:“只要一个人能及时赶到,所有问题或可以迎刃而解。”
司马道子双目亮了起来,道:“燕飞!”
接着目光往陈公公投去。
陈公公点头道:“如有燕飞加入我们,即使是孙恩,也要难逃一死。”
然后向刘裕道:“燕飞能否及时赶来呢?”
刘裕苦笑道:“我们已向边荒集送出信息,至于燕飞何时到达,则是未知之数。”
司马道子道:“我们岂能便这样干等燕飞?此事交由小裕去办,我们则全力配合。元显你好好的跟小裕学习。”
司马元显领命后,问道:“我们该如何对付刘牢之?一旦让他领军出征,我们便没法子控制他。”
司马道子哂道:“现在我们便可控制他吗?”
司马元显为之语塞。
司马道子问刘裕道:“你比我更熟悉刘牢之为人行事的作风,对此有甚么看法?”
刘裕恭敬的答道:“桓玄和刘牢之不是这么容易谈得拢的,可是刘牢之肯密会任青媞,已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卑职认为我们应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会变成逼刘牢之投向桓玄,好左右逢源,从中得利。”
陈公公点头道:“有见地!”
司马道子断然道:“就这么决定。现在我们集中全力对付干归和卢循,只要能杀死其中一人,小裕你就是为朝廷立下大功,本王必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刘裕心中叫苦,司马道子这么说,等于逼他有所表现,否则会怀疑他的能力,更遑论将来再重用他。
但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四人再商量了如何配合的问题,让刘裕可以随时找到陈公公帮手,这才散会。
第十三章 赶尽杀绝
燕飞在离参合陂三里许处的一座小丘上遇到拓跋珪,在十多名将领亲卫簇拥下,拓跋珪神采飞扬地极目遥望长城的方向。
燕飞心头一阵激动。
拓跋珪已确立他在朔方的地位,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在谁敢不依附他,谁便要身败族亡的形势下,他的力量将迅速增长。
今年拓跋珪才二十五岁,已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建立起比旧代国更强大的国势。
在此战的大方向上,拓跋珪没有犯任何错误,先是退避敌锋,继而利用慕容宝性格上的弱点,诱慕容宝仓卒深入,完全控制了主动。到慕容宝中计退往中山,慕容宝败局已定。
拓跋珪以马贼起家的优越骑兵,在雄才大略的拓跋珪超卓的领导下,已成能与慕容垂抗衡的军事力量。纵然以慕容垂的强横,亦不敢造次,妄然出长城攻打拓跋珪。
当然拓跋珪不会只满足于眼前的成就,他将会越长城挑战从未吃过败仗的慕容垂,以决定中原谁属。
拓跋珪隔远便看到他,与众将士驰下小丘,迎接燕飞。
拓跋珪双目闪着前昕未见的光采,呵呵笑道:“我的好兄弟,我们赢哩!且是最彻底的胜利。”
说罢从马上跃起,凌空而至,一把将燕飞拥个结实。
众将士勒马停定,拓跋珪的爱骑奔到两人身旁,雀跃跳动,懂人性似的为主子高兴。
燕飞感觉着拓跋珪体内沸腾的热血。
自憧事以来,拓跋珪一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现在妄想竟变成了事实,燕飞清楚体会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心情。此仗的成果得来并不容易,其中经过了多少无眠的晚夜?多少忧虑和恐惧?
拓跋珪放开他,改为抓着他双肩,喜形于色的看着他。
燕飞往众将士瞧去,出奇地发觉各人神情有点麻木似的,其中的崔宏更垂下头去,似乎不敢接触他的眼光。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俘虏了多少人?”
拓跋珪哈哈笑道:“我说过不留俘虏就是不留俘虏,难道只是说来玩的吗?”
燕飞心中起了个疙瘩,记起大批跳进湖水的燕军,这些人肯定是束手就擒的命运,难道拓跋珪就这么把他们全体扑杀吗?
拓跋珪岔开道:“现在我们气势如虹,必须乘胜追击,直扑平城、雁门,你会否改变主意,陪我一道去呢?”
燕飞苦笑道:“你为何不问我是否干掉了慕容宝?”
拓跋珪欣然道:“慕容宝的生死在现时的情况下已无关重要,他是否逃脱了呢?”
燕飞点头示意,更肯定拓跋珪是故意支开他,好把燕军降兵全部处决。
如果自己在场,当然会阻止他干这么残忍不仁的事。为了复国,争乎称霸天下,拓跋珪是绝不会手软的。
事已至此,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拓跋珪笑道:“算那小子命大,将来便由我亲手宰掉他,对我来说会更痛快。好哩!兄弟你仍未答我的问题。”
燕飞的心情已忽然转差,颓然道:“我必须立即赶回边荒集,就和你在这里分手好了。记着和边荒集保持最紧密的联系,你随时会接到我传给你的急信。明白吗?”
拓跋珪点头道:“明白!”
接着凑到他耳边道:“我亦希望你明白,为了我们拓跋族的将来,我的杀弟血仇,你的纪美人被掳之恨,我们必须尽一切办法去击倒慕容垂,不容有任何错误,更不能留情,因为慕容垂是不会对我们有丝毫仁善之心。战争从来如此。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大乱时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抛开一切,作那狠毒无情的主事者。这是唯一的胜利之路,踏上此路便不能有任何犹豫,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一口气。”
说罢放开他,喝道:“马来!”
燕飞阻止道:“我走路比较方便点。”
拓跋珪又抓起他双手,激动的道:“不论如何!我拓跋珪和燕飞永远是最好的兄弟!”
燕飞反握着他,低声道:“好好保重!”
说毕,朝南去了。
卓狂生睡至正午才醒过来,在说书馆磨蹭片刻,刚想到隔邻去看查重信的“边荒灯王”看看他营业的情况,忽来访客,赫然是刘穆之。
卓狂生对他颇有好感,欣赏他过人的修养和才智,总觉得他目前虽是怀才不遇,但有一天终能得展抱负,非是池中之物。
笑道:“刘先生请坐,任择一椅。”
刘穆之在最前排正中的椅子坐下,欣然道:“卓馆主可否免费为我说一台书呢?因为我最后的一个子儿,已花在卓馆主的《一箭沉隐龙》上。”
卓狂生到他的说书台坐下,面对刘穆之,笑道:“原来刘先生这么穷困,不过不用担心,到边荒集来的大多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其中日后飞黄腾达的也大不乏人,逞荒集正是个遍地赚钱机会的地方。刘先生如不嫌弃,可在这里卖故事赚钱,作暂时栖身之所。”
刘穆之笑道:“多谢卓馆主向小弟雪巾送炭,令我颇觉不负此行。”
卓狂生拈须笑道:“我当然晓得刘先生志不在此,而刘先生感到不负此行,也不是因我卓狂生。哈!刘无生想听哪一台书呢?敝馆的四大书宝,刘先生已听其一,余下三宝是《边荒大战》、《淝水之战》和《小白雁之恋》,刘先生对哪台书较有兴趣?”
刘穆之微笑道:“我想听的是未发生的故事,姑名之为《晋室之乱》如何?”
卓狂生长笑道:“刘先生看过天穴后,纵然猜不到晋室之乱的过程,也该可以把握到最后的结局。良禽择木而栖,刘先生还要犹豫吗?”
刘穆之从容道:“卓馆主勿要怪我疑心重,刘裕一箭沉隐龙应是实情,天穴亦确有其事,问题在两者是否同一时间发生,却是没有人可以肯定。所以我必须弄清楚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方可以决定该否留在这裹做个快快乐乐的说书先生,还是去冒杀身之险,投效可能是真命天子的人。”
卓狂生道:“刘先生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呢?”
刘穆之侃侃而言道:“现今南北乱局已成,北方姚苌雄霸关中,慕容垂称雄关外,暂成二分之局,可是两方面都未能尽控局面。而正因北方群雄自顾不暇,南方朝廷外的势力,在没有威胁下无不蠢蠢欲动,希望能乘势而起,夺取政权。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小一个刘裕,能有甚么作为呢?”
卓狂生仰天笑道:“这么一台说书,是我自当馆主以来最大的挑战,刘先生坐稳了,到我说毕这台书后,保证你立即上路,拿着我的推荐信去见小刘裕,从此走上造皇之路。”
今天不知是甚么佛节庆典,归善寺挤满来上香的善信。车好后院精舍是行人止步之地,前方佛殿虽是喧闹震天,后院和归善园一带仍是安详宁和。
刘裕回到宿处,屠奉三和宋悲风仍外出未返,令他满腹心事,却苦无倾诉的好对象。
唉!他必须设计杀死卢循或干归其中一人,始能向司马道子作出交代。对司马道子这种用人的作风,他是不敢恭维,却又别无他法。
卢循变得非常可怕,确有杀死自己的本领。司马道子是误会了,卢循先后去监视刘牢之和琅玡王府,目的不在刘牢之和司马道子,而是要杀他刘裕。
对卢循来说,留下刘牢之和司马道子,等于留下晋室分裂的祸源,对天师军是有利无害。可是自己却成了天师军的威胁,因为当《一箭沉隐龙》的事传遍天下,他刘裕已成了民众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对相信天师道的愚民也有一定的号召力。
这才是孙恩最惧怕的情况。
回到房中坐下,刘裕正思忖该否出外找寻屠、宋两人,外面传来弹甲之声。
刘裕整条脊骨登时寒惨惨起来,感觉到死神的接近。
他认出是任青媞的讯号。
更感后悔莫及,这妖女该是从琅玡王府直跟他到这里来,路上他一直因司马道子硬派下来的任务心神恍惚,致被人从后跟蹑仍丝毫不察。
如果随任青堤来的尚有干归和他的手下,今次他肯定难逃一死。
刘裕探手握着刀柄,深吸一口气道:“任后进来吧!”
(第二十九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