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二十九卷
第一章 救命真气

 
  宋悲风偕刘裕来到朱雀桥畔的秦淮河段,一艘快艇从下游驶至,操舟的是两个年轻汉子,看来是帮会人物。
  宋悲风向刘裕打个招呼,领头跃往小艇去,刘裕连忙跟随,与宋悲风坐往艇头,河风阵阵吹来,衣袂拂扬。
  两汉显然受过吩咐,只点头为礼,没有说话,默默撑艇。
  在星月下,艇子轻松地在河面滑行,悄无声息。
  刘裕不晓得宋悲风要带他到哪裹去见谢钟秀,更不知这位高门贵女因何要见他。在这一刻,他生出奇异的感觉,似乎命运再不由他选择左右,一切由老天爷安排。他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秦淮河令他忆起那次与燕飞和高彦往见纪千千的旧事,一个约会,却彻底改变了他燕飞和纪千千的命运。
  宋悲风深吸了一口河风,靠近他道:“他们是建康帮王元德王老大的手下兄弟,可以完全信赖。”
  刘裕尚是首次听到建康帮之名,更不要说甚 王元德,不过能让宋悲风信任,王元德该是个人物。
  宋悲风扫视远近河面,续道:“只有在秦淮河,才可以轻易地把跟踪我们的人撇下。原本归善寺是个见面的好地方,却怕瞒不过敌人的耳目,我们倒没有甚么,但如孙小姐见你的事传了开去,便可大可小。”
  刘裕心中苦笑。
  谁是敌人呢?可以是刘牢之、司马道子、干归,至乎任何人,例如谢琰或刘毅,在现今的情况下,敌我的界限再不分明,连他也有点弄不清楚了。
  宋悲风叹道:“或许你根本不该见孙小姐,我是否做错了呢?”
  刘裕愕然道:“那我们是否应该掉头走呢?”
  小艇忽然掉头,沿西南岸顺流而下,如果有船艇在后面跟踪,当会措手不及,因为若随他们掉头,肯定难避过他们的视线。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着,可见划艇者熟悉这方面的门道。
  宋悲风凄然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大小姐,而是孙小姐,她瘦了很多,神情落落寡欢,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你会很难凭当年曾见到的她,去想象她今天的样子,甚至会怀疑是否同一个人?”
  刘裕问道:“孙小姐今年有多大了?”
  宋悲风答道:“上个月刚足十七岁,她的婚嫁亦是一椿烦事,令人更为她担心。”
  刘裕不想知道她的婚姻问题,且不愿知道她的任何事,一直以来,谢钟秀在他的心中是高高在上,比之王淡真更难生出亲近之心,也比王淡真更高不可攀。
  她为甚么要见他呢?
  江文清和程苍古闻讯从双头船赶过来,楼船上一片风声鹤唳的紧张情况,客人均被请求留在房内,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全体出动,遍搜全船。
  江、程两人进入舱房,首先注意到的是封闭舱窗的铁枝被割断了三支,开出一个可容人穿过的空隙,其次是靠窗处的地面遣下一堆衣物和七、八块棉花状的东西,骤看似是一张棉皮被分割成一块块。
  高彦和姚猛脸如死灰坐在一边床上,另一逞的床坐着卓狂生、庞义和阴奇,三人均睑露凝重神色。
  慕容战立在舱窗旁,呆瞧着外面黑暗的河岸;拓跋仪则环抱双手站在门旁,神情有点无可奈何。
  江文清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方鸿生此时进入房内,摇头道:“我敢肯定顾胖子和苗女均已离船。”
  慕容战把手上执着的铁枝递给江文清,苦笑道:“确是没有可能的,但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们不但瞒过我们监听者的耳朵,神不知鬼不觉的割断三条铁枝,还趁黑借水遁走,今次我们是栽到阴沟里了。”
  卓狂生目光投往高彦,叹道:“这家伙肯定着了道儿。”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高彦身上,令他更是浑身不自在。
  程苍古来到高彦身旁坐下,着他伸出手腕,然后探出三指为他把脉。
  阴奇颓然道:“顾胖子不但不是胖子,且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竟有本领瞒过我们这些老江湖。”
  卓狂生摇头道::冱是没有可能的,只要他练过武功,总有蛛丝马迹可寻,最瞒不过人的是他的眼神。”
  江文清担心的瞧着高彦,道:“是否真的中了毒?”
  她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事,顾胖子和小苗功成才会身退,所以可肯定现在表面看来全无异样的高彦已着了敌人的道儿。
  高彦愤然道:“她真的没对我动过半根指头,我更不是省油灯,她如何向我下毒呢?”
  卓狂生怒道:“你这蠢材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那苗女有否向你投怀送抱?”
  为他把脉的程苍古眉头紧皱,不住摇头。
  高彦色变道:“赌仙你勿要吓我,我是没有可能被人下毒的。”
  程苍古道:“你的脉象很奇怪,表面没有甚 异常之处,可是每跳十多下,便会稍作停顿,予人若断若续的感觉。”
  高彦骇然把手收回去,倒抽一口凉气道:“都说不要吓我了。”
  卓狂生喝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高彦跳将起来,光火道:“还要我说多少遍?我说没有便没有。我承认是给那妖女骗了,可是我只是一心为小猛出力,完全不是为了自己,怎会去占那妖女的便宜?”
  慕容战冷然道:“如果敌人没有得手,怎会匆匆离开?”
  阴奇道:“小彦你冷静点,看看老程有没有办法为你解毒?”
  高彦捧头道:“我真的没有事,咦!”
  众人齐吃一惊,猛瞪着他。
  高彦现出一个惊骇的表情,双目填满惧色。
  拓跋仪沉声道:“高彦你是否妄动真气?”
  高彦望往拓跋仪,接着全身颤抖起来,张开口待要说话,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众人都注意到他的舌头不但变大了,还转作紫黑色,情景可怖至极。
  程苍古从床上跳起来,往他扑去。
  高彦往后便倒,眼珠上吊,却不是应有的白色,亦是紫黑色。
  程苍古接着高彦时,卓狂生亦从另一边抢过来,探手掰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合上嘴,以免咬断舌头。
  整个舱房大乱起来,人人心中泛起彻底失败的感觉。
  高彦肯定是着了敌人的道儿,且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要运动体内真气才会引发的慢性剧毒。
  到把高彦放平榻子上,高彦已失去知觉,气若游丝,只剩下半条人命。其毒性之烈,即使是程苍古这个大行家,亦惊惶失措。
  众人围在榻子旁,看着程苍古检视高彦的情况。
  姚猛焦急的道:“还有救吗?”
  程苍古心痛的道:“我从未见过这 厉害的毒,数息内已蔓延往全身经脉,小彦今次是完蛋了。”
  卓狂生悲怆的道:“不!他是不会死的。”
  江文清热泪泉涌,颤声道:“古叔想想办法吧!”
  程苍古叹道:“若有一线机会,我都会尽力而为,可是这种剧毒专攻经脉,放血解毒的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场,一般的解毒药物更是全不生效,今回恐怕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回他的小命。”
  卓狂生拿起高彦的手腕,凄然道:“小子你千万要撑着,不可以就这一命呜呼,小白雁正在赶来会你的途上,你是不可以就这么走了的。”
  高彦似是听到他说的话,眼皮抖动了一下。
  众人生出希望。
  方鸿生俯身贴在他胸口,接着“哗”的一声哭了出来,悲号道:“他的心跳快停哩!”
  姚猛凑往他的耳边嚷道:“高彦你要振作呵!”接着也忍不住流出苦泪。
  卓狂生长叹道:“平时只觉得你这小子是个大麻烦,到此刻才知道没有你这小子在旁叫嚷,满口胡言,人生是多么没趣。”
  众人都心有同感,更感悲痛。
  拓跋仪沉声道:“他还可以撑多久?”
  程苍古答道:“很难说,毒素现在已攻入心脉,他随时会离开我们,且肯定捱不过今夜。”
  众人颓然无语,看着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高彦,想起一刻前他仍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对眼前的他更感难以接受。
  慕容战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妖女究竟是如何下手的?”
  蹲在床边的姚猛抖了一下,似是记起了甚么似的。
  众人眼光落在他身上。
  阴奇道:“想到甚么呢?快说出来。”
  姚猛道:“高彦说过妖女曾揭开面纱让他看,照高彦的描述,他当时看得失魂落魄……”
  阴奇点头道:三逗肯定是-种高明的迷心术,妖女便趁高彦迷迷糊糊的一刻,向他下了毒手。”
  卓狂生道:“今次高小子完了,我们的边荒游也完了。我卓狂生在此立誓,高小子这笔账我定要为他讨回来。”
  程苍古忽然“咦”了一声,又去探高彦的脉搏。
  人人屏息静气,看看能否有奇迹出现。
  姚猛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程苍古现出不能相信的神色,道:“有转机。”
  众人说不出话来,呆看着他。
  程苍古道:“这更是没有可能的,他的内气竞能对入侵心脉的毒素作出天然的反击,保住了心脉。”
  方鸿生不解道:“这代表甚么?”
  程苍古道:“这代表他体内的真气本身有抗毒保命的特性。”
  拓跋仪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高彦怎会有此本领?恐怕我也办不到。”
  卓狂生大喜如狂道:“有救了,救他的人是燕飞。”
  各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卓狂生解释道:“是高小子亲口告诉我的,燕飞曾多次为他疗伤,更为他打通奇经异脉,令他在轻身功夫上大有改进,高彦的真气并没有排毒的本事,但我们小燕飞的真气却是神通广大,能人所不能。”
  程苍古道:“这是唯一的解释。哈!告诉各位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毒素的蔓延减缓下来哩!高小子的真气亦开始凝聚。”
  卓狂生大喜道:“这叫命不该绝,我的天书可以继续写下去哩!”
  众人由悲转喜,轮流为他把脉。
  拓跋仪冷静的道:“我们该怎么办?”
  他这句话听来没头没尾的,可是人人清楚明白他意之所指。
  江文清道:“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让敌人以为高彦真的中毒身亡了。”
  卓狂生道:“好像不太妥当吧?难道叫高彦整天躲起来吗?对我们的边荒游也不是太好吧!最糟是若小白雁也误以为高彦死了,便不会到边荒来。”
  姚猛担心的问道:“高小子真的可以醒过来吗?”
  程苍古道:“要看今夜他的进展方可以肯定。”
  慕容战道:“不论情况如何,任敌人怎么想,都想不到高彦竞有抗毒的本领,所以会以为高彦死定了。”
  卓狂生道:“其它事可以从长计议,我们先把高彦送回他的房内去。”
  各人正要动手,一个荒人兄弟来报,宾客之一的刘穆之有急事求见。
  众人无不生出戒心。
  慕容战道:“老卓你去应付他。”
  快艇望大江的方向驶去。
  刘裕愕然道:“我们究竟到哪里去?”
  宋悲风微笑道:“离约定孙小姐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我想带你去见王老大,他刚才使人传口信给我,想与你碰面。”
  刘裕电是奇怪,整个人轻松起来,仰望夜空道:“他或许是想看我究竟是从天上哪一粒星宿误堕红尘吧!岂知我甚 也不是,只是个像他一样的凡夫俗子。”
  宋悲风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对自己这 没有信心?坦白告诉你吧!我比任何人更相信你是真命天子,因为安公曾亲口对我说过,你老哥绝非寻常的人,没有人可阻挡你的运势。”
  刘裕想起王淡真,心中一痛,暗忖这样的运势不要也罢!唉!我可否暂时把淡真搁在一旁,暂且忘记她呢?那种噬心的痛楚,那种被仇恨烈火焚烧的感觉,已快超过他所能承担。
  如果朔千黛此时在他身旁,他可肯定自己受不了她别具一格的诱惑力,因为他须借助她来减轻心中的酸楚。他不住叫自己把对淡真的记忆埋得深一点,却总没法办得到。
  宋悲风讶道:“你竞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刘裕知他误会了,却没法说实话,只好道:“当你面对危险时,任何信念均难起作用,你会迷失在那一刻内,将来变得渺不可测。便像我现在对将来充满畏惧,我甚至有点怕去见孙小姐。”
  宋悲风恍然道:“难怪刚才你听到不用立即去见孙小姐,整个人轻松起来。唉!我明白的,若当年不是在乌衣巷碰到淡真小姐,便不会有后来的事。”
  刘裕心痛了一下,垂下头去。
  宋悲风歉然道:“我不该勾引起你的心事。”
  刘裕此时却在心底涌起另-个想法,假如没有淡真的仇恨驱策自己,他刘裕还会否在眼前这种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仍尽全力挣扎求存呢?恐怕不会吧!他会设法把淡真带往边荒集,做一个快乐的逃兵。冥冥中他感觉到令人悚惧的命运。
  不过他更清楚,如此的“醒觉”转眼即逝,片刻他又会忘情的投进现实去,在人海里浮沉,像个遇溺的人般只晓得挣扎往水面,吸下一口的气,把甚么天命完全置诸脑后。难道有刀剑当胸剌来,他能坚信自己是真命天子而不去挡吗?难道因有谢安那几句话,自己便不用努力奋斗吗?
  天意难测,未来永远遥不可知。
  小艇缓缓靠往停在岸旁的一艘双桅商船去。

第二章 不死之人
 
  卓狂生将刘穆之领往甲板上去,好让弟兄们把高彦送返他们在三楼的舱房。
  到达船首处,卓狂生问道:“刘先生有甚么急事要见我们呢?”
  刘穆之道:“高公子是否出了事?”
  卓狂生微一错愕,用神打量了他几眼,反问道:“刘先生因何有此猜想?”
  刘穆之讶道:“难道是我猜错了,高公子竟安然无恙吗?”
  卓狂生心中暗懔,皱眉道:“刘先生猜到甚么呢?”
  刘穆之淡淡道:“请卓馆主先告诉我,高公于是否中了慢性剧毒?”
  卓狂生一呆道:“你真是猜出来的吗?”
  刘穆之叹道:“唉!我真的猜对了!如此高公子将捱不过今夜,你们只可以为他报仇。”
  卓狂生道:“我也想向刘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刘穆之苦笑道:“卓馆主在怀疑我了。”
  卓狂生道:“我只是想先弄清楚刘先生为何参加边荒游?”
  刘穆之答道:“我是一心去看天穴的,看看是否确有其事,与传闻是不是有出入,我须亲眼看到才相信。”
  卓狂生差点无词以对,只好改问道:“刘先生怎能猜到高彦是中了慢性剧毒?”
  刘穆之从容道:“因为我猜到了顾修和以重纱覆睑的女子是甚 人。唉!可惜我后知后觉,到你们破门进入他们的舱房,我才猜到他们真正的身份,否则便可先一步警告你们。”
  卓狂生凭直觉感到他字字真诚,并没有故弄玄虚,稍放下戒心,道:“他们究竟是甚么人呢?刘先生又如何凭空猜到他们是谁?”
  刘穆之沉声道:“你听过谯纵这个人吗?”
  卓狂生摇头道:“谯纵是何方神圣?”
  刘穆之道:“谯纵在巴蜀是无人不识的人,谯氏是巴蜀最有名望和势力的大家族,自谯纵使人刺杀毛璩后,更独霸成都,隐为有实无名的成都之主。谯纵不但武功高强,且承其家传,精通用毒。谯纵之父谯森,外号‘毒仙人’,毕生精研毒学,谯纵得其真传,加上多年苦修,成就该已超越谯森。”
  卓狂生开始有点眉目,问道:“刘兄怎会一下子便猜到顾修与谯纵有关系呢?”
  刘穆之道:“首先我要说清楚毛璩是甚 人。毛璩是巴蜀另一大族之主,也是蜀帮的龙头老大,疏财仗义,极得当地人敬重,也是稳定巴蜀的主力。”
  卓狂生点头道:“一山不能藏二虎,谯纵要杀毛璩是江湖常见的事,有何特别之处呢?”
  刘穆之道:“若卓馆主晓得为谯纵刺杀毛璩的人是干归,报酬是把爱女谯嫩玉许配给他作妻室,便明白我不得不提起此人背景的道理。”
  卓狂生惊讶道:“干归!”
  刘穆之点头道:“正是干归。”
  又叹道:“今午在舱厅内,那扮作苗女的女子忽然嚷肚子痛,我已心中起疑,不过当时见高公子神色兴奋,以为他和那女子暗中有来往,所以没有在意。”
  卓狂生奇道:“我还以为先生你对身边发生的事,一概不理呢?”
  刘穆之苦涩一笑,道:“到出事后,我才猛然醒觉,那扮作苗女的肯定是谯嫩玉,只有她才有此本领,能瞒过你们荒人。”
  卓狂生皱眉道:“可是谯嫩玉远在巴蜀,怎来得及参团?”
  刘穆之道:“如果谯嫩玉随干归到江陵来向桓玄效力又如何呢?”
  卓狂生瞧着他道:“刘先生怎会如此清楚有关谯纵和干归的事?又晓得干归成了桓玄的走狗?”
  刘穆之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缓缓道:“因为毛璩被杀时,我是他府内食客之一。”
  卓狂生仍是不解,沉吟道:“可是先生尚未确切掌握高彦的情况,却能一下子猜到谯嫩玉身上,认定高彦是中了慢性剧毒。”
  刘穆之道:“敢来你们荒人太岁头上动土的,当是身手高强之辈,否则如何可以安然脱身?当日干归扮作落泊名士,来投靠有孟尝之风的毛璩,亦正因他表面完全不像个懂得武功的人,令毛府上下对他完全没有防范,故干归骤起发难,一击成功。由此可知谯嫩玉必有一种可令人暂时散功的奇异药物,因而可以瞒过你们。”
  卓狂生听得对他疑心大减,点头道:“原来如此。”
  刘穆之道:“这个叫顾修的,极可能是干归手下一个叫莫无容的高手,此人精通易容改装之街,扮甚么似甚么。几方面加起来,使我想到他们真正的身份。唉!可惜我……”
  卓狂生疑心尽去,对他却大增好感。探手搭着他肩头,朝船舱走去。低声道:“先生透露的消息非常管用,令我们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以后找人算账也冤有头债有主。哈!不知谯嫩玉还有甚么绝技呢?”
  刘穆之讶道:“这个我便不太清楚,只晓得谯嫩玉得谯纵真传,比之干归亦是所差无几。咦!看来卓馆主的心情不太差呢。”
  卓狂生停下脚步,放开搭着他肩头的手,微笑道:“原来先生真的不懂武功。”
  刘穆之苦笑道:“你不怕我也服下了谯家秘制的散功药吗?”
  卓狂生欣然道:“在我有心查证下,如是借药物克制内气,怎瞒得过我?现在我带你去见我的众兄弟,让你把刚才那番话覆述一遍。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彦该死不了。”
  刘穆之失声道:“他没有中毒吗?”
  卓狂生道:“此事留待见到高彦再说。恕我再多嘴问一句,刘先生看过天穴的奇景后,又有甚么打算呢?”
  刘穆之淡淡道:“那我便要认识刘裕这个人,看看他是否真命天子了。”
  见过建康帮的老大王元德后,刘裕的心情反更感沉重,明白到前路的艰困。
  他猜到王元德代表着的是以前建康民间支持谢安的开明势力,肯忽然见他一面,并不是改变了袖手旁观、保持距离的态度,而只是想凭自己的眼力,看他刘裕是否可造之材。
  所以王元德表面虽然执礼甚恭,说尽赞美之词,但却没有任何承诺,大家的谈话亦有点不着边际。于目前的情况来说,王元德采取观望的态度是明智的,但却不是刘裕所期待的。
  宋悲风的谨慎行事是有道理的,如被司马道子晓得他密会王元德,就算无风亦会起浪,他早前便曾提醒过宋悲风此点。
  快艇沿江西去。
  刘裕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是否去见孙小姐?”
  宋悲风点头道:“孙小姐已到位于建康西南郊的小东山去,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会面地点,随行的都是只忠于她的人,不虞消息会外泄。”
  刘裕想不到见谢钟秀一面竟这么困难,几想出口反悔,可是看着满脸忧思的宋悲风,话怎也说不出口来。
  过了秦淮河出大江的河口后,快艇泊岸,岸上早有两匹快马恭候他们。
  两人改乘快马,放蹄朝小东山的方向奔驰。
  孙恩有一个疑惧。
  直到此刻,他仍不明白因何在镇荒岗之战,燕飞竞没有死去,反变得更强大了。
  孙恩很清楚自己的手段,当他重创燕飞令他坠落岗下,他肯定燕飞心脉已断,谁也救不回他的小命,只可以盗走他尸身。
  可是燕飞却活了下来,不但迅速复原,且不论精神武功,均有精进突破。以孙恩的博通天人之学,仍百思难解。
  孙恩站在岸旁一方大石上,面对着茫无边际星空覆盖下的汪洋。
  难道燕飞的道功,已臻杀不死的层次,能自续断了的心脉,从死亡中复活过来?
  离开会稽时,他仍有一点在意由他一手创立的天师军的成败,所以答应徐道覆会出手对付刘裕,可是当返回翁州后,潜修静养,心神全集中到开启仙门、破空而去的修行上,对这没有意义的人间世,其中的得失成败,再不能牵动他的心神,致乎索然无趣。
  眼前的一切只是生死间的幻象,不具任何永恒的意义。成又如何?败又如何?不过如过眼烟云、镜花水月。
  可怜世人却迷失在这个共同的大梦中,水远不会苏醒过来,只有他和燕飞是例外。
  燕飞不但是他最大的劲敌,更是天下间唯一的知己。
  只有通过燕飞,他才可以掌握破空而去的道法。
  他和燕飞已变成命中注定的死敌,他们之间的第三次决战是势在必行。
  他们的决战,再不局限于人世间的斗争仇杀,而是涉及出乎生死之外的终极目标。
  宋悲风和刘裕从后院进入有“小东山”雅号的庄园,再由谢钟秀的贴身爱婢带路,来到一座小厅堂的门前。
  小婢低声道:“小姐在厅内等待刘大人。”
  刘裕问道:“该如何称呼姐姐呢?”
  问了这句话,不由心中一痛。当年在广陵,正是由这个小婢为他穿针引线,得以私会王淡真。他当时也有询问她的名字,她却拒绝说出来。
  时过境迁,今回再问她的芳名,已是在完全不同的情况和心情下。
  小婢或许想起当年的事,微一错愕后垂首轻轻答道:“刘大人唤我小殷吧!大人请进去,小姐等得心焦哩!”
  刘裕朝宋悲风瞧去,后者拍拍他肩头,道:“我为你把风。”
  刘裕很想掉头走,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跨槛进入小厅堂,小殷在后为他悄悄把门关上前,叫道:“小姐!刘大人来哩!”
  刘裕早看到谢钟秀,她一身黄色的便服裙褂,外加墨绿色的长披肩,垂下及膝,静静立在窗旁,呆看着外面茫茫的黑暗,似是完全听不到启门声和小殷的呼唤。
  她仍是那么美丽和仪态万千,可是刘裕却感到她变成另一个人,再不是那天在乌衣巷谢府内,缠着谢玄撒娇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女孩,而是历经家门惨变,被逼面对没有得选择的命运的美女。她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只是那代价是她绝不愿付出的。
  刘裕以沉重的步伐和失落的心情,走近她身后半丈许处,施礼道:“末将刘裕,向孙小姐请安。”
  谢钟秀背对着他的香躯微一抖颤,然后淡淡道:“淡真去了!”
  刘裕强忍内心的悲痛,想说话却张口难言。
  谢钟秀像自说自话地平静的道:“爷爷常说,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不用理阳世的事,淡真去了也好,生不如死的日子过来干甚么呢?”
  刘裕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人死后真是一了百了吗?若淡真死而有知,必会为自己坎坷的命运嗟叹。
  到此刻他仍是欲语无言。
  谢钟秀轻轻道:“淡真是个很坚强的人,从来不肯屈服,敢爱敢恨,我真的比不上她,是我害她的,我对不起你们。”
  刘裕为最后两句话大感错愕时,谢钟秀倏地转过娇躯,面向着他,坚决的道:“你杀了我吧!”
  谢钟秀明显消瘦了,但却无损她秀丽的气质,只是多了-股惹人怜爱的味儿。过往的天真被忧郁替代,满脸泪痕,本是明亮的一双眸子像给蒙上一层水雾,默默控诉着人世间一切不公平的事。
  刘裕有点手足无措的道:“孙小姐!唉!孙小姐!你不要说这种话,淡真的死是因为桓玄那狗贼,我定会手刃此獠,好为淡真洗刷她的耻辱。”
  谢钟秀前移两步,在不到半尺的距离仰首凝望着他,秀目内泪珠打滚。凄然道:“刘裕呵!我错哩!”
  刘裕胡涂起来,反略减心中的悲苦,道:“孙小姐勿要自责,这是谁也没法挽回的事。”
  谢钟秀哭道:“你不明白,因为你不晓得是我通知我爹,破坏了你们在广陵私奔的计划,如果我没有告诉我爹,你们便可逃往边荒集,淡真也不用被那狗贼所辱,更不用服毒自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是不该告诉我爹的。”
  刘裕脑际轰然一震,整个人虚飘飘的难受至极点。
  竟然是谢钟秀向谢玄告密。
  他一直没有想过这方面的可能性,还以为是宋悲风察觉到蛛丝马迹,提醒谢玄。
  谢钟秀早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道:“我经不起……唉!经不起……淡真的苦苦哀求,安排你们见面。她……她没告诉我会和你私奔的,只是……只是我愈想愈担心,怕会弄出事来,所以告诉我爹。我真的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子的,我很后悔,如果当晚你们走了,淡真便不用这么惨。是我害死她,你杀了我吧!”
  说到这里,谢钟秀激动起来,探出玉手,用力抓紧他襟口。
  刘裕失魂落魄的反抓着她两边香肩,热泪不受控制的泉涌而出,与她泪眼相对的凄然道:“孙小姐真的不用自责,你并没有做错,我是不该当逃兵的。”
  谢钟秀伤心欲绝的哀号道:“不!是我害死她,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哗”!的一声,谢钟秀扑入他怀里,痛哭起来。
  刘裕轻拥着她,感觉列她的身躯在怀襄颤抖着,淌下的苦泪湿透了他的衣襟,差点要仰天悲啸,以渲泄心内一直难向人言的苦痛。
  他心中没有半点怪责谢钟秀的意思,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襄,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她和淡真都是无辜的受害者,真正罪魁祸首是桓玄和刘牢之。
  刘裕低声道:“不要哭哩!一切已成为过去,我们必须坚强起来,面对一切。我不会怪你,淡真也不会怪你的。”
  谢钟秀在他怀内仰起俏脸,怀疑的道:“淡真真的不会怪我吗?”
  只从这句话,刘裕便可看出谢钟秀的无助和备受内心歉疚蚕蚀的痛苦。
  还可以说甚么话呢?只好安慰道:“这个当然,我们都不会怪你。”
  谢钟秀闭上秀眸,再滴下两颗晶莹如豆般大的泪珠。
  刘裕知是离开的时候了,这娇贵的美女似乎因淡真的事,而对他生出一种特别的依恋,所以他愈早离开愈好,因为这是绝不能发展的一段情,在现时的情况下,更是他不能承受的负担,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第三章 感情风波
 
  长子城。
  由于慕容永由太守府改建而成的皇宫,于慕容垂攻城时损毁严重,所以慕容垂征用了城东本属长子一位富商的华宅,作临时的行宫。他知纪千千爱清静,遂把位于后园一座独立的小院让她们主婢入住。
  这晚纪千千心情极佳,不住的逗小诗谈天说笑。
  谈笑间,风娘来了,神色有点凝重地道:“皇上有请千千小姐。”
  纪千千和小诗均感错愕,她们有多天未见到慕容垂,现在他回来了,便要于此本该登床就寝的时刻见纪千千,似乎事情有点不寻常。
  纪千千蹙起黛眉道:“这么夜哩!”
  风娘凑到她耳旁道:“小姐请勉为其难吧!皇上一个时辰前回来,独坐在中园的亭子内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的,却没有人敢去劝他,看来皇上是满怀心事,只有小姐能开解他。”
  纪千千感受到风娘语气里透露的关心和善意,虽然风娘是令她失去自由的执行者,可是除此之外,风娘只像个慈祥的长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起居饮食。
  她往小诗瞧去,见小诗一脸茫然的神色,晓得小诗听不到风娘对自己的耳语,微一点头,起立道:“诗诗你早点休息吧!听话不用等我回来!”
  小诗抗议道:“小诗待小姐回来伺候小姐。”
  纪千千微笑着随风娘离开院子。
  踏上往大堂去的碎石小径,走在前面的风娘叹了一口气。
  纪千千讶道:“大娘为何叹息呢?是否此行会有危险?”
  风娘道:“我从未见过皇上这么喝酒的,不过小姐智慧聪明,该懂得如何应付。”
  纪千千知她在点醒自己对慕容垂必须以柔制刚,心中感激。虽然很想问她关于燕飞的事,但终忍着没有说出口来。
  她今夜精神极佳,令她有信心可以应付任何事。到后天,她便满百日筑基之期,经历过前一阵子的低落后,她已振作过来,全心全意依燕飞教导的方法修行,最近的两天更大有成绩。想到快能和爱郎暗通心曲,令她充满了斗志,敢面对任何事。
  宋悲风和刘裕坐在大江的南岸,看着江水滔滔不绝往东流去,都有点不想说话。
  此处位于建康上游,离建康有两里之遥,林木茂密,对岸有个小村落,隐见灯火。
  宋悲风忍不住道:“孙小姐因何事痛哭呢?”
  刘裕心忖幸好他没有窥看,否则见到谢钟秀哭倒在他怀里,不知会有何联想?门第之分,令高门和寒门间重重阻隔,像自己般的寒门,把一位高门的天之娇女拥在怀中,是天大和不可原谅的罪行。即使开明如宋悲风,由于他曾长期伺候谢安,这方面的思想恐怕也是根深祇固,难以接受,何况对方更是谢钟秀呢?
  苦笑道:“孙小姐认为自己须为淡真小姐之死负责。”
  说出这句话后,不由有点后悔。宋悲风未必晓得他与王淡真意图私奔的事,如果宋悲风追问下去,他如何答宋悲风呢?也禁不住回味着刚才轻拥着谢钟秀的感觉。在某一方面,那比拥着王淡真更有一种打破禁忌的激情,因为对他来说,谢钟秀比王淡真更是不可攀折。当然他对谢钟秀没有半点野心,更不表示他把对王淡真的爱转移到谢钟秀身上,可是他晓得永远不会忘记刚才那一段短暂的时光。
  果然宋悲风愕然道:“淡真小姐的死和孙小姐有甚 关系?”
  刘裕此时后悔莫及,只好把私奔的事说出来。
  宋悲风听罢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后才叹道:“竟有此事!难怪小裕你如此郁郁寡欢。”
  刘裕颓然无语。
  宋悲风苦笑道:“若我早知此事,绝不会让你去见孙小姐。”
  刘裕暗叹一口气,道:“我以后再不会去见她。”
  宋悲风道:“我并不担心你,而是担心孙小姐。她现在的情况,有点和淡真小姐的情况相同。司马元显一直觊觎孙小姐的美色,而司马元显却是孙小姐最讨厌的人之一。不要看孙小姐平日规行矩步,事实上她是个大胆坚强的人,反叛性强,并不甘心屈从于家族的安排。只看她敢让你和淡真小姐秘密私会,可知她不受封建思想所囿的个性。”
  刘裕记起他离开时谢钟秀的眼神,不由暗暗心惊。从任何角度看,他现在都不应卷入儿女私情,尤其是贵为建康高门的第一娇女的谢钟秀。恐怕连支持自己的王弘亦难以接受。更何况他是没可能作第二次私奔的。
  只好道:“孙小姐发泄了心中的情绪,便没事哩!”
  宋悲风沉声道:“若我可以选择,我会设法让你们一走了之,我怎忍看孙小姐她含恨嫁入司马家,重蹈娉婷小姐嫁与王国宝的覆辙。”
  刘裕一震往宋悲风瞧去。
  宋悲风仰望夜空,目泛泪光,凄然道:“安公和大少爷先后辞世,对孙小姐造成连续的严重打击。大少爷之死更是她最难接受的。她现在心中渴望的,是把她从所有苦难拯救出来的英雄,而小裕你是她最崇拜的爹亲手挑选的继承人。以前她或许仍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但现在嘛!舍你外谁还可为她带来希望?”
  刘裕心叫不妙,谢钟秀对他还有一种补偿的心态,而自己因为玄帅和淡真的关系,又不能对她的苦况视若无睹。今回真令人头痛。
  宋悲风大有感触的道:“以王、谢二家为代表的乌衣豪门,本为北方的衣冠之族。可是自怀、愍二帝蒙尘,洛阳、长安相继失陷,中原衣冠世族随晋室南渡,在这片残山剩水偏安下来,王、谢二家仍是头号世族。只恨现在不论王家、谢家,都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刻,呈现出江河日下之势。”
  刘裕断然道:“只要一天有我刘裕在,我都会为谢家的荣辱奋战不懈。”
  宋悲风摇首道:“大势所趋,非任何人力能挽回。眼前谢家之弊,在于不得人,令谢家雅道相传的家风,反成为谢家族人的负担,难以与时并进。安公便曾多次向我说及这方面的事,且预知有眼前情况的出现,担心会有谢家子弟,因不能及时自我调节以适应不住变化的世局,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唉!安公已不幸言中,且祸首正是他的亲儿。”
  又瞧着刘裕,道:“你刘裕的崛起,正代表寒门势力的振兴。而当你成为掌权者后,再不能只从大少爷继承人的角度去考虑,而是要由大局着眼。纵然你仍眷念谢家的旧情,可是当形势发展到谢家成为你最大的政治障碍,将没有人情可说。”
  刘裕保证道:“宋大哥放心,我刘裕不会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
  宋悲风道:“因为你仍不是在那个位置上。我最明白高门子弟的心态。让我坦白告诉你吧!像谢混那种小子,他是永远看不起我们的。不论我们如何全心全意为他好,在他眼中我们顶多是两个有用的奴才。唉!我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后悔莫及的可怜模样。我很矛盾。”
  刘裕明白他的心情,却找不到安慰他的话,谢家确是大祸临头,偏是没有任何改变情况发展的方法。
  宋悲风像记起久已遗忘的旧事般,徐徐道:“安公对大少爷一直非常器重,竭力栽培他,但从不对他疾言厉色。大少爷少年时也很有公子派头,风流自赏,更像其它高门子弟般爱标新立异,例如有一段时间他总爱佩带紫罗香袋,腰间还掖着一条花手巾。安公不喜欢他这种打扮,遂要大少爷以香袋花巾作赌注,赢了过来,当着大少爷面前一把火烧掉,大少爷明白了,从此不作这种打扮。”
  刘裕很难想象谢玄如宋悲风所形容的花俏模样,同时感受到谢家的家风,也更体会到宋悲风对以往谢家诗酒风流的日子的怀念追忆,可惜美好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他们两人除了坐看谢家崩颓,再没有办法。
  那种无奈令人有噬心的伤痛。
  宋悲风沮丧的道:“我真的很矛盾。我既希望我们可以带孙小姐远走,又知这是绝不该做的事;我既想谢混受到严厉的教训,又怕他消受不起。”
  刘裕清楚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清醒过来,否则说不定一时冲动下会酿成大错。而这个人只能是他。
  他和宋悲风不同处,是他肩上有很多无形的重担子,淡真的耻恨、荒人的期望、北府兵兄弟对他的拥护,在在使他不能为儿女私情而抛开一切。
  刘裕沉声道:“孙小姐可以适应边荒集的生活吗?她可以不顾及谢家的荣辱吗?如她离开建康,会对大小姐有甚么影响呢?”
  宋悲风听得哑口无言。
  刘裕起立道:“我们回归善寺吧!”
  “坐”!
  纪千千迎上慕容垂的目光,暗吃一惊。她从未见过慕容垂这样子的,原本澄明深邃的眼神满布血丝,再不予她冷静自持的感觉。差点想拔脚便跑,这当然是下下之策,她能避到哪裹去呢?难怪风娘警告她了。只好坐到他对面去。
  慕容垂向风娘道:“没事哩!你可以回去休息。”
  风娘担心地向纪千千打个眼神,离开中园。
  慕容垂举起酒壶,为纪千千身前的酒杯斟满杯,然后微笑道:“这一杯祝千千青春常驻,玉体安康。”
  纪千千只好和他对碰一杯,她酒量极佳,纵然是烈酒,十来杯也不会被灌醉,怕的只是对方。
  慕容垂似乎没有灌醉她的意图,干尽一杯后,定神瞧着她,叹道:“千千仍视我慕容垂为敌人吗?”
  纪千千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知道慕容垂正处于非常不稳定的情绪里,说错一句话,极可能引发可怕的后果。他是否失去了耐性呢?
  淡淡道:“喝酒聊天,该是人生乐事,皇上不要说这些令人扫兴的话好吗?”
  慕容垂微一错愕,接着点头道:“对!所谓饮酒作乐,作苦就太没意思了,今晚你定要好好的陪我解闷儿。”
  纪千千心叫不妙,慕容垂如饮酒致乱了性子,自己如何应付呢?只好道:“皇上刚大破慕容永,统一了慕容鲜卑族,该是心情开朗,为何现在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哩?”
  慕容垂狠狠盯着她,沉声道:“心事?我的心事千千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只要千千肯垂青于我慕容垂,天下间还有甚 事可令我慕容垂放在心上?唉!千千明白我心中的痛苦吗?我慕容垂一生纵横无敌,就算登上皇位,完成统一大业,于我仍不算甚么一回事。只有千千肯对我倾心相许,才是这人世间最能令我心动的事。”
  纪千千心叫糟糕,如果自己今夜不能引导慕容垂,令他将心底爆发的情绪朝另一方向渲泄,自己唯一保持清白的方法,便是自断心脉,以死明志。不慌不忙的探手提起酒壶,为他和自己添酒,非是想慕容垂醉上加醉,而是要拖延时间去思索脱身的妙法。
  慕容垂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纪千千添满他的杯子,见他的眼神射出狂乱的神色,徐徐的道:“我很久没喝过酒哩!”说了这句话,不由忆起在边荒集第一楼的藏酒窖,与燕飞共享一坛雪涧香的动人情景,禁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到为自己斟酒时,从容道:“上一回喝酒是在秦淮河的雨枰台与干爹齐赏夜色。干爹是很了不起的人,隐就隐得潇洒,仕就仕得显赫;退隐时是风流名士,出仕时是风流宰相,一生风流,既未忘情天下,也没有忘情山水,令其它所谓的名士,都要相形见绌。”
  慕容垂想不到她忽然谈起谢安,大感愕然,双目首次现出思考的神情。
  纪千千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慕容垂肯动脑筋去想,理智便有机会控制情绪。她这番话非常巧妙,让慕容垂明白自己欣赏的人不可以是下流的人。她故意提及谢安,正是对症下药,令慕容垂从谢安逍遥自在的名士风范,反省自己目下的情况,悬崖勒马。
  举杯道:“让千千敬皇上一杯,祝皇上永远那么英雄了得,豪情盖天。”
  最后两句更是厉害,若慕容垂不想令她因看错人而失望,他今夜只好规规矩矩,不可以有任何逾越。
  慕容垂举起酒杯,看着杯内荡漾的酒,竟发起呆来。
  纪千千肯定他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借酒浇愁下,想乘点酒意解决他和自己间呈拉锯状态般的关系。他受到甚么挫折呢?会否与燕郎和他的兄弟拓跋珪有关?
  纪千千径自把酒喝了,放下酒杯道:“这是今夜最后一杯。”
  慕容垂往她瞧来,双目射出羞惭的神色,颓然把尚未沾唇的一杯酒搁在石桌上,苦笑道:“我也喝够了。”
  纪千千暗叫好险,知他回复乎日的神智,一场危险成为过去。
  慕容垂仰首望天,平静的道:“假若有一天我能生擒活捉燕飞,千千和我的赌约是否仍然生效?”
  纪千千心想我从没有答应过甚么,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同时心中大懔,因为以慕容垂的性格作风,没有点把握的事绝不会说出来。难道自己猜错了,燕郎竟是处于下风,随时有遭活捉生擒之险?
  叹道:“皇上成功了再说罢。”
  慕容垂往她望去,眼内的血丝已不翼而飞,只有精芒在闪动,显示出深不可测的功力。微笑道:“不论在情场或战场上,有燕飞这样的对手,确是人生快事。自与燕飞边荒一战后,我每天都在天明前起来练武,睡前则静坐潜修。我期待着与他的第二度交乎,便像期待苦千千终有一天被我的真诚打动。”
  纪千千只懂呆瞧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慕容垂回复了平时的从容自信,油然道:“我走错了一着,幸好这是可以补救的。昨天我刚与姚苌谛结和约,同意互不侵犯,所以我在这里的事可以暂告一段落。谁人敢低估我慕容垂,都要付上他承受不起的惨痛代价。”
  纪千千垂首道:“夜哩!千千要回去了。”

第四章 驱羊之法
 
  荒梦一号于晨光中,在两艘双头船前后护航下,继续边荒游的旅程。
  楼船回复安宁,除少了三个人外,便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今次参团的客人,绝大部份是在江湖打滚的人,对这类事情是见怪不怪,更清楚闲事莫理的江湖生存之道。
  拓跋仪步出船舱,香素君的倩影映入眼帘,此姝当是刚起床便到船尾欣赏两岸风光,秀发披散香肩,任河风吹拂,有一种放任写意的况味。
  拓跋仪生出奇异感觉,香素君因放弃了晁景,所以得回了自由,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却清楚自己不会错到哪里去。
  香素君忽然回头朝他瞧来,颔首点头打个招呼,又转过头去。
  拓跋仪不由心中一熟,比对起以往她对人冷漠的态度,这可算很大的转变。尤其当她看自己时,双目明亮起来,显是对自己并非无动于中,且是心有所感。
  自从奉拓跋珪之命到边荒集来主理飞马会后,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薄,虽有间中到青楼解闷,只是逢场作兴,从没把女子放在心上,一切以复国为重。可是不知如何的,自昨天他拦截香素君,阻止她和晁景动干戈后,她的娇容便不住在心中浮现。
  想着想着,赫然发觉自己正朝这美女走过去,抵达她身旁。
  “昨晚睡得好吗?”
  香素君伸了个懒腰,淡淡道:“从未试过睡得这么畅快香甜,好像要讨回以前睡魔欠我的债。”
  拓跋仪一呆道:“睡魔?”
  香素君轻拨拂往睑上的发丝,慵懒的道:“主宰大白天的是神,黑夜由睡魔统治,否则怎来这 多千奇百怪的梦?昨夜你们是否出事了,忽然这么紧张的?”
  拓跋仪看着她动人的侧脸线条,微笑道:“确是出了点事情,幸好我们还算勉强应付得来,不让敌人得逞。”
  香素君凝视后方的双头船,道:“你这人很谦虚哩!”
  拓跋仪苦笑道:“你是第一个说我谦虚的人。”
  香素君朝他瞥了一眼,抿嘴笑道:“还未请教你高姓大名呢?”
  拓跋仪答道:“在下拓跋仪。”
  香素君道:“你定是拓跋鲜卑的王族,对吗?”
  拓跋仪想起拓跋珪,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情绪,道:“该算是吧!”
  香素君兴致盎然的道:“听说燕飞的血统一半属拓跋鲜卑,岂不和你是同族的人?”
  拓跋仪点头道:“燕飞是我的同族好兄弟,从小便玩在一块儿。”
  香素君瞅他一眼道:“终于有一句话是肯定的了,而不是算是这样,算是那样。”
  拓跋仪想不到香素君可以这般健谈可爱,暗忖晁景确是蠢蛋,为了争甚么天下第一,错过了她。不过人总是这样的,得到了的事物便不放在心上。没有了晁景这精神的枷锁,香素君便像从囚笼释放出来的彩雀,回复本色,享受生命。
  香素君道:“说不出话来哩!是否无言以对呢?”
  拓跋仪哑然失笑道:“坦白说,我不是没有话好说,而是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香素君不解道:“你为何忽然开心起来?”
  拓跋仪坦然道:“见到香姑娘再不用为其它人烦恼,我当然感到喜悦。”
  香素君俏脸微红,显是意料不到他说话这般直接,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拓跋仪感到气氛有点尴尬,不由有点后悔,心襄暗骂自己,眼前的汉女当然不像自己族中女子般开放,而是较为含蓄害羞,看来自己已在她心中留下不良印象,还是打退堂鼓,以免言多必失。
  拓跋仪索然的正想走开,香素君微启香唇道:“今次不和你算言语轻薄的账。告诉我,塞外的大草原是怎样的呢?”
  拓跋仪感到一股暖流横过心窝,倏忽间,一切都不同了,今天再不同于以往任何的一天,因为生命忽然充实起来,除了眼前的美女外,其它的一切似再无关紧要。
  卓狂生进入高彦的舱房,高彦仍然昏迷不醒。
  程苍古、姚猛和阴奇正在床旁说话。
  卓狂生向程苍古道:“情况如何?”
  程苍古道:“肯定没有事,毒素不住从指尖脚尖排出来,顶多再睡一天,保证可以醒过来,不会有任何后遣症。”
  阴奇道:“燕飞这是甚么武功?竟神妙如斯,连经他施过功的人也可以如此受惠,变成百毒不侵的人。”
  卓狂生坐在床沿,手指撑开高彦的眼皮检视情况,同意道:“燕飞一向关照高小子,不但曾为他疗伤,更为他打通体内的经脉,令高小于脱胎换骨。燕飞是个神奇的人,到今天我仍摸不通他,他定有些事瞒着我们,看来我要设法向他来个大逼供。”
  姚猛笑道:“天下问恐怕没有人可以硬逼燕飞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卓狂生道:“你这小子真无知,难怪会陪高小子一起着道儿,高小子肯听我的话此刻便不用受苦。他奶奶的,我说过要凭武力向燕小子逼供吗?我凭的是交情,否则我的天书不可能有个圆满的交代。”
  姚猛怕他继续向自己发牢骚,连忙投降闭嘴。
  阴奇道:“你们道船上是否仍有敌人留下的眼线,以证实高小子的生死呢?”
  卓狂生道:“据刘穆之的猜测,谯家的人对用毒非常自信,该不会留下眼线,免被我们找到破绽。谯嫩玉虽然肯为桓玄卖力,却绝不愿让我们晓得是地下手,害她谯家结下我们这个强仇,我认为刘穆之的分析很有道理。”
  程苍古道:“刘穆之这个人不简单。”
  卓狂生同意道:“他是个有识见、有学问和有智慧的人,只是一直怀才不遇,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只他沉着冷静的功夫,我们之中便没有多少人及得上他。”
  姚猛道:“他真的是为了看天穴而花这 多钱参团吗?”
  卓狂生道:“我相信他。哈!老子看人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至少看那妖女便看得很准,对吧?”
  姚猛想不到这样也给他把握到“教训”的机会,只好再次闭嘴。
  卓狂生哑然笑道:“你这小子!告诉你我为何肯信他吧!现在整个南方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氛,弥漫于有识之士之间,对前景再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逗两句由老子发明的谶语,却像把一颗石子投进一池死水里,泛起希望的涟漪,不住扩散。哈!真想不到我的话对南方竟可生出这样的影响力,而刘穆之便因此而被吸引到边荒来,以引证这两句话的真实性。昨夜我花了近一个时辰,向他详述‘一箭沉隐龙’的始末详情,听得他两眼放光,让他知道这两句话,前一句绝不是胡绉的。”
  程苍古显然对刘穆之不感兴趣,岔开道:“照你这样说,桓玄当会认为高小子已毒发身亡,起码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有针对高小子而来的行动。”
  阴奇担心的道:“桓玄自以为完成了聂天还的嘱托,当然会立即将高彦的死讯知会聂天还,如此事传人小白雁耳中,究竟是好是坏呢?”
  姚猛忍不住道:“小白雁或许会为高彦大哭一场,然后从此把他忘记,唉!又或不会淌半滴眼泪,因为高彦这小子最爱吹牛皮,可能人家姑娘明明对他没有意思,也说得人家对他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就像真的一样。”
  卓狂生叹道:“只是高小子的事,已可看出我们荒人的改变,大家都关心他,希望他和小白雁有个完美的结局。唉!此事确吉凶难料,只好希望老天爷仁慈一点。”
  此时荒人兄弟来报,谈宝要见高彦。
  卓狂生起立道:“让我应付他,如果他仍不识相,我便把他轰下颖水。”
  程苍古提醒道:“小心他是谯嫩玉的人。”
  卓狂生点头表示明白,离房去了。
  燕飞闭目养神。
  在寒风下急赶一夜路后,人马皆困乏不堪,可是为了能尽早赶到参合陂,他们只休息一个时辰,便继续行程。
  拓跋珪来到他身旁,蹲下道:“有个很坏的消息。”
  倚树坐着的燕飞睁开眼帘,道:“希望不是太坏吧!”
  拓跋珪道:“慕容宝减缓了行军的速度,不但再不于晚上赶路,昨天更只走了半天路。”
  燕飞道:“这代表甚么呢?”
  拓跋珪道:“这代表小宝儿终于开窍,明白到只要能守稳参合陂,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尽量争取休息的机会,让人马回气,改采稳打稳扎的方法,免被我们拦途截击。”
  燕飞坐直虎躯,骇然道:“如此我们岂非优势全失?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宝儿会侦骑四出,步步为营。一旦让他发现我们的位置,我们将失奇兵之效。”
  拓跋珪道:“我们仍有三方面的优势。”
  燕飞盯着他,道:“说吧!”
  拓跋珪道:“首先是小宝儿不晓得我们猜到他的目的地非是在长城内,而是长城外的参合陂,只要他的探子没有发现我们埋伏在参合陂四周,此仗我们必胜无疑。”
  燕飞道:“如果小宝儿小心翼翼,我们是没有可能避过他探子的耳目。”
  拓跋珪叹了一口气,显是心有同感。续道:“其次是小宝儿没想过我们会比他领先超过两天的路程。最后就是天气愈来愈冷,风沙愈刮愈大,如果风向保持不变,在上风发动攻击的一方将会占优。”
  燕飞道:“问题在小宝儿宁愿捱寒风,也不肯全速赶路。我们可否在途中顺风施袭。”
  拓跋珪道:“小宝儿把大军分为五军,把辎重放在中间,所以跑得这么慢。军与军之间又左右前后呼应,我们顺风突袭,小胜可期,可是小宝儿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不但没法击溃敌人,反暴露了行踪,参合陂歼敌之计再难生效。”
  燕飞皱眉苦思片刻,道:“唤崔宏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拓跋珪吩咐在旁待命的亲兵去找崔宏,然后道:“战场上的乐趣正在这里,干变万化,胜败只在一个意念之间。”
  燕飞苦笑道:“战场上有何乐趣可言?终日想着如何去杀人,又要恐惧被敌人杀死,晨兴夜寐,苦不堪言。”
  拓跋珪笑道:“我知道你有一颗仁心,可是对慕容垂那种人,你对他谈仁说义有啥用?打仗确是辛苦,可是当胜利的果实来到你手上时,你会觉得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又道:“差点忘记问你,联络上了你的纪美人吗?”
  燕飞未及答他,崔宏来了,听罢拓跋珪解释清楚现时敌我的情况,他想也不想的随口答道:“我们把慕容宝驱羊似的赶入陷阱便成。”
  拓跋珪一呆道:“如何办得到?”
  崔宏道:“敌军忽然迟缓下来,固有战略上的考虑,主因仍在全军疲不能兴,不得不减速休息。不过天气愈来愈冷,在寒风的折磨下,敌军的战斗力将不断被削弱,令我的计划更有成功的可能。”
  拓跋珪怀疑的道:“我要的是大胜而非小胜。”
  崔宏道:“这个当然,此役将是扭转整个局势千载一时的良机,我们绝不可错过,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燕飞道:“然则你有甚 妙计呢?”
  崔宏道:“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营造出我们锲尾穷追的假象,令敌人不得不急如丧家之犬的狂逃往参合陂,如此我们肯定可以得到全面彻底的胜利。”
  拓跋珪道:“小宝儿怎都是曾在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这么容易被骗吗?”
  崔宏有条不紊的答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在慕容宝心中,认定我们会在长城外伏击他,他并不知我们早算准了要突袭的地点,所以才决定到参合陂设寨立营,再坚守阵地,好与柬来的慕容详会合,向我们展开反击。而我们则大有理由于他们会合前发动攻击,所以慕容宝不会怀疑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其实真正的设伏地点却是参合陂。”
  燕飞点头道:“这个说法有道理。另一方面呢?”
  崔宏道:“另一方面是敌军的体力和士气,敌人虽是人多势众,却是外强中干,军心一乱,便再无还击之力,且因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理所当然会拚命向参合陂逃窜,正落入我们的算计中。如果我们是恶狼,敌人就是急于回家的羊了。”
  拓跋珪双目亮起来,道:“军心乱了,便再不受小宝儿控制,可是如何可以制造出我们锲尾穷追的假象?”
  崔宏道:“只要给我三千人便成。”
  拓跋珪皱眉道:“三千人?”
  崔宏道:“我和这三千人会在附近密林隐藏起来,养精蓄锐。当慕容宝大军经过时,我会先命五百人从后追赶,引起敌军的慌乱,再把余下的二千五百人分作四军,左右突袭敌人后军,只要击垮他们的护后部队,慌乱将会瘟疫般蔓延至敌人全军,只懂往前逃窜。敌人更怕我们趁黑夜寒风于无险可守的平野施袭,更不敢停留片刻。”
  拓跋珪目光投向燕飞,沉声道:“你认为崔卿的办法是否可行?”
  燕飞点头道:“我对崔兄有信心,他必可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拓跋珪道:“这里离开参合陂只有两天的马程,换了我是慕容宝,在军队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也只好希望能尽早到参合陂去。”
  又仰天笑道:“而我早枕兵该处,等待他送上门来。好计!便依崔卿之言办吧!”
  接着站起来道:“此事不容有失,我会给崔卿最好的将领和兵马。”
  燕飞道:“最好找道生作崔兄的副将。”
  拓跋珪点头同意,因为手下诸将里,以长孙道生和崔宏的关系最好。
  崔宏从容道:“我另有一个提议,此事由道生将军主持,我只作军师,如此指挥上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事实上拓跋珪和燕飞都担心在指挥上会出问题,因为崔宏新加入拓跋珪的阵营,仍未在军中建立威信,且对拓跋族战士的作战方式和习惯,尚未有充份的了解。可是计划由他构想出来,理所当然该让他负责此事。如今听他主动提出自当副手,当然接受欢迎。
  拓跋珪断然道:“便如崔卿所请。”
  崔宏欣然领命。
  
第五章 好戏在后
 
  慕容战步入舱厅,大部份客人都聚集在厅内,占满了所有桌子,正议论纷纷,见慕容战进来,倏地静下来,不问可知谈的正是高彦遇害的事。
  他以目光在厅内搜索,很快发觉谈宝坐在辛侠义那一桌,正面带得色,很明显是这小子代表众人耍手段,故意说想求见高彦,借此测试他们的反应,从而证实高彦是否已一命呜乎,而顾胖子和那小苗女则在得手后溜之天天。
  慕容战双目射出两道像利刃般的目光,落在谈宝身上。
  他今次是奉卓狂生之命而来,好好教训这小人,让谈宝晓得荒人是不好惹的。以硬碰硬,一向是慕容战最擅长的战略。
  谈宝避过他的目光,望向辛侠义,看来是心怯了,但慕容战肯定这滑头只是扮可怜。
  微笑道:“各位贵客,请听小弟说几句话。”
  舱厅更是静至落针可闻。
  慕容战目光移离谈宝,扫视全厅从容道:“你们不要瞎猜哩!高彦确是被顾胖子和那苗女施巧计陷害,差点没命,不过总算万幸,其中的过程,精采绝伦。为弥补令各位受惊,表示我们荒人的歉意,今晚我们会送各位贵客一台说书,由我们边荒的第一说书高手‘边荒名士’卓狂生主持,书目是《高小子险中美人计》,到时会把整个阴险的布局如实道出来,如果你们有兴趣,今夜晚宴后可留下来,欣赏这台免费的说书。”
  众人立即起哄,甚至有人鼓掌。
  这招当然是靠卓狂生的脑袋才想出来的,最厉害处是连消带打,不但安抚了人心,把坏事变成好事,惨事变成闹事,拉近主客的关系,更是对桓玄、聂天还公开的邈视和反击,充满荒人行事不羁的作风。只要这台说书传扬开去,会令边荒游更有传奇的况味。
  对卓狂生来说也是最佳的宣传,令人感到他的说书与别不同,说的是正在进行中尚未有结局的刺激故事,予人一种揭秘的兴奋,不像其它说书的只说已过去的事。
  慕容战见到人人雀跃,哈哈一笑道:“此事暂告一段落,现在小弟要处理一些私务。谈宝你随我来。”
  谈宝立即睑色发青,勉强镇定的道:“有甚么事,在这里谈吧!”
  慕容战在边荒集打滚多时,甚么样的人未见过?欣然道:“你要在这里谈,我便和你在这里谈,你不觉得羞愧便成。”
  厅内又静下来,只有辛侠义干咳一声,似要代谈宝出头说话。
  慕容战看辛侠义和谈宝不时互打眼色的情况,便知谈宝求见高彦一事,这老家伙有份出主意,岂容他有发言的机会,道:“谈宝你可知自己已变成船上最麻烦的人?”
  谈宝苦笑道:“不是这么严重吧?”
  慕容战双目精光闪闪,盯着谈宝带着一抹笑意道:“你告诉我!我们须破门进入顾胖子的房间,又把高少抬返他的舱房内,人人晓得高少出了事,你却偏要见高少,这算是甚么呢?是来试探高少的生死吗?你这样做有何居心?”
  谈宝色变陪笑道:“慕容当家误会哩!我只是关心高爷吧!”
  慕容战淡淡道:“希望是这样吧!我们荒人向来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会全心全力去做个尽善尽美,希望大家能宾至如归,亨受边荒游的乐趣。不过如果谈兄再诸多无理要求,想节上生枝来破坏我们的边荒游,我们会依边荒的规矩来解决。明白吗?”
  谈宝垂头道:“明白明白!这次算我谈宝不对,请慕容当家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愚昧无知,做错了事。”
  慕容战心中暗骂他滑头,见风转舵,可是他既俯首认错,还如何骂得下去,且杀儆猴的目的已达,只好不再理他,向各人笑道:“各位请继续喝酒聊天,不要有任何拘束,我们荒人从来都是纵情放任,明天抵达边荒集,各位会明白我这句话。”
  众齐声哄闹,均感刺激有趣,气氛比高彦着道儿前热烈多了。
  慕容战欣然离开。
  慕容战进入卓狂生的舱房,卓狂生、拓跋仪、姚猛、阴奇、程苍古和庞义坐满了床沿和椅子,姚猛更是坐在卓狂生写天书的桌子上,正兴致勃勃的谈话,话题离不开桓玄、聂天还、干归、谯嫩玉和成都的谯家。
  慕容战感受着大家团结一致的感人气氛,这是在边荒集两度失陷前没有人可以想象的。他一向不容易轻信别人,在此刻他却感到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房内每一个人,包括一向为死敌的拓跋仪。
  同时他也感到拓跋仪有点异乎从前,一副心情开朗、满脸春风的模样。自从到朔北见过拓跋珪回来后,拓跋仪久已未露欢容。
  卓狂生目光往他射来,道:“效果如何?”
  慕容战倚在进入高彦房间的入口处,竖起拇指赞道:“效果一流。我还宣称你老哥是边荒第一说书高手,所以你今晚最好表演得精彩一点,不要令我们荒人丢脸。”
  卓狂生哂道:“我说书,你放心,包管人人听得乐在其中,忘掉一切。哈!即使完全没趣的事,也可以给我说得扣人心弦,何况是本身如此精彩的事。”
  忽然高彦房内传出呻吟声。
  众人大喜如狂争先恐后抢往邻室,最快到达的是慕容战,只见高彦拥被坐在床上,除了脸色比平常苍白点外,一切如常。
  众人把他团团围着。
  高彦双目无神脸色茫然,讶然扫视各人,不解道:“你们干甚么这么挤在这裹,发生了甚么事?我的娘!我刚作了个非常古怪的梦。”
  黄昏时分,刘裕返回石头城,立即被召去见刘牢之。
  刘牢之在公堂内单独接见他,分主从坐好后,刘牢之问道:“到建康后,琅讶王有没有召你去见他呢?”
  刘裕心中不由有点同情刘牢之,他虽然占了石头城作驻军之地,却并不得志,且因此和司马道子的关系更疏离,而建康高门对他猜疑更重。
  说到底就是刘牢之本身的威望,不论在军内车外,均不能服众。而他杀王恭之事,更令他不论如何努力,仍难被建康高门接受。
  不过这种形势对刘裕却是有利无害,使刘牢之只怀疑司马道子是借自己来牵制他,而没有想过自己竟能与司马道子父子订立了秘密协议。
  刘裕道:“琅讶王怎会纡尊降贵的来见我这个小卒?”
  刘牢之不悦道:“你只须答我是或否。”
  刘裕知他心情极差,更明白他心情坏的原因,皆为谢琰已拒绝了他的建议,令他对付自己的奸谋再次失败。所以不但没有动怒,且暗感快意。淡淡道:“没有!”
  刘牢之凝望他好片晌,然后沉声道:“你和刺史大人之间发生过甚么事?”
  刘裕斩钉截铁的道:“报告统领大人,没有!”
  刘牢之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似恨不得一口吞掉刘裕,没有说话。
  刘裕虽然心中称快,也知不宜太过开罪他。颓然道:“刺史人人一向不喜欢我,原因在他看不过我那手字,这是宋悲风告诉我的。”
  刘牢之余怒未消的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刘裕叹道:“我也是刚晓得此事。”
  刘牢之狠狠道:“恐怕我写的字也难让他看上眼。哼!高门大族里除安公和玄帅外,再没有肯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人,事实会证明给所有人看,以字取人是多么荒唐。”
  刘裕道:“刺史大人是不是拒绝了我呢?”
  刘牢之闷哼道:“他不但拒绝把你纳入他的平乱军,还着我约束你,以后不准你踏入他谢家半步。所以我才问你和他之间发生过甚么不愉快的事?”
  刘裕想不到谢琰竟做了这么蠢的事,说出绝不该说的话,差点语塞,只好把责任推卸在刘毅身上。道:“刺史大人竟说出这番话,肯定是刘毅那小子在搞鬼。个中原因,统领大人该明白吧!”
  回心一想,谢琰这番等如与他割断关系的言词,定会传人司马道子父子耳内,间接证明了甚 谢玄继承者实是子虚乌有。
  谁可以想到其中转折。
  刘牢之沉吟思索。
  刘裕乘机道:“刘裕愿追随统领大人,为大晋效死。”
  刘牢之朝他瞧来,道:“你须留在建康。”
  刘裕故意露出愕然神色,心中已猜到是甚么一回事。以司马道子的老谋深算,当然不会让刘牢之在他仍有利用价值下,有害死他的机会。
  刘牢之道:“真不明白司马道子打甚么主意?他指明要你留在建康,为新军向边荒集买战马。此事根本不用劳烦你,透过孔老大去做便成。”
  刘裕没有说话。
  刘牢之忽然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玄帅生前对你说过有关你将来的事吗?”
  刘裕心中暗笑,谢琰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令刘牢之禁不住对传说自己是谢玄继承人的身分起疑,又不好意思直接明言,只好绕个弯来问他。
  刘裕苦笑道:“大人该比我更清楚玄帅,他只是爱提拔年轻人。我的情况特别点,皆因我和燕飞的交情,令我对荒人有一定的影响力。也不知是哪个人想害我,说我是玄帅指定的继承人,事实上这全属误会。”
  刘牢之显然有点相信他的话,道:“这些年来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只要你肯效忠于我,终有一天我会教你有立大功的机会。”
  刘裕晓得他口不对心,只是在安抚自己。主要是司马道子和谢琰循两个相反方向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因着形势的变化,亦令刘牢之不得不改变对付自己的策略。
  刘牢之故意令他刘裕投闲置散,是怕他趁机在北府兵竖立势力,他也落得自由,可全力与干归周旋。
  应命告退。
  高彦在船上到处亮相,安抚了众游客之心后,拉着卓狂生回房,道:“桓玄肯定当我死了,如他知会聂天还,对我是吉是凶呢?”
  卓狂生道:“那我们便要活用刘爷那招‘设身处地’了,换了你是聂天还,认为你已毒发身亡,会怎么办呢?”
  高彦道:“我是关己则乱,脑袋像不能操作似的。”
  卓狂生道:“我只好代劳。首先我们假设你的小白雁到此时此刻仍未听过边荒游的事。”
  高彦道:“有可能吗?我的小雁儿这 玲珑剔透,传遍江湖的事怎瞒得过她呢?”
  卓狂生道:“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聂天还肯定可以办得到。记得我以前提过的方法吗?就是把她载往荒岛,谁泄露边荒游一事谁便要五马分尸,保证她听不到边荒游这三个字。”
  高彦道:“算你说对哩!”
  卓狂生道:“这是必然的手段,聂天还一边瞒着小白雁,一边请桓玄派人杀你。现在以为大功告成,下一步就是令小白雁对你死心。”
  高彦紧张的道:“如何令她对我死心呢?”
  卓狂生道:“当然是拿边荒游的宣传资料给她看,让她认为你出卖了她,再看她的反应。”
  高彦道:“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卓狂生苦笑道:“有两个可能性。”
  高彦警觉的道:“你为何笑得如此暧昧?”
  卓狂生颓然道:“因为不论她对你反应如何,恐怕都是不利于你。”
  高彦色变道:“不要吓我!”
  卓狂生叹道:“我哪来吓你的心情?如果她爱你不够深,反应不够激烈,会因认为你对她只是逢场作戏,掉个头便拿你与她的故事去赚钱,根本
  再不值得她放你这小子在心上,那聂天还已达到目的,便不会提你的生死。”
  高彦差点哭出来道:“都说你是在害我,我早说过你的蠢计是行不通的。”
  卓狂生道:“冷静点,不要只懂怨天怨地的。没有我的蠢计,你和小白雁根本没有半丁点机会。有了此计,你至少有五成机会可以引小白雁到边荒来寻你晦气,只不过谁想得到你这混小子中了美人计,让人以为你死定了,怪得谁来,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听我的忠言,竞还敢向我发脾气。”
  高彦苦丧着脸孔道:“另一个可能性呢?”
  卓狂生抚须微笑道:“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小姐她暴跳如雷,不顾聂天还阻止,要到逞荒来找你算情账。”
  高彦回复了点生机,道:“可是我已死了,她还有甚么账好算的?”
  卓狂生道:“问题就出在这襄,聂天还于是告诉她,不用找你算账,因为已有人代劳。还把整个过程绘影绘声的描述出来,有那么不堪就说得那么不堪的,甚么一见美女,便色迷心窍,想到人家房中占便宜,结果踏进陷阱,中了慢性剧毒,诸如此类,令小白雁对你更是彻底失望,为你掉半粒泪珠也是白费。”
  高彦脸上血色褪尽,呻吟道:“我真的不是这样啊!”
  瞥卓狂生一眼,见他仍在拈须微笑,洋洋自得。醒觉道:“你在骗我!小白雁不会相信老聂的诬蠛之言的。”
  卓狂生道:“这叫死无对证,小白雁凭甚不相信老聂的话?在她心中,你不是这种人是哪种人呢?别忘记从来你都是欢场常客,见到漂亮的女人,就难以把持。”
  高彦茫然道:“可是我没有死啊!”
  卓狂生呵呵笑道:“精彩处正在于此,老聂以为小白雁死心了,再不封锁一切外来的消息。而在这时,我那台说书《高小子险中美人计》,已传遍大江,还传到她小姐耳内,包括聂天还输了赌约给燕飞,不能干涉你们往来的事在内。又晓得你非是见色起心,只是为见色起心的朋友两胁插刀,她会有何反应呢?”
  高彦道:“她会有何反应?”
  卓狂生苦笑道:“我已为你尽了人事,她小姐有何反应,恐怕老天爷也想不到。你问我,我问谁呢?”
  高彦发起呆来。
  卓狂生拍他肩头道:“我早说过关键处在乎你在她芳心里占的地位,看她对你的爱是否足够。如果她不是如你所说的这般爱你,你就算在她面前翻觔斗耍猴戏也难博她一笑。明白吗?”
  高彦颓然无语。

第六章 绝局求生
 
  刘裕返回归善寺,喜出望外地见到屠奉三,后者欣然道:“你的情况我已大概掌握了,坦白说,你老哥是愈来愈有真命天子的格局,斩杀焦烈武那一手当然漂亮,但更精彩是利用司马道子、刘牢之和桓玄间的矛盾,重新融入南方的政场,所以可以见灾化灾,逢困解困。”
  宋悲风提议道:“我们到归善园去,那里说话比较方便。”
  到归善园的小亭坐下后,宋悲风道:“王弘和刘毅都分别来找过你。刘毅想和你见面,他明早会在修德巷的煮酒居等你。”
  刘裕脸色一沉道:“大家还有甚么话好说的?真婆妈!”
  屠奉三笑道:“这叫尔虞我诈,刘毅代表的是北府兵内原何谦的派系,其实力足可与刘牢之分庭抗礼,只要时机来临,你可以把这派系的人收归旗下,对你的成败有决定性的作用。”
  宋悲风点头道:“奉三说得对,小裕你该往大处看。”
  刘裕苦笑道:“你们是旁观者清,我却是身在局内,所以会感情用事,受教哩!”
  屠奉三道:“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打算,这是人之常情,刘毅和何无忌如是,其它人如是。不过当他们认识到除了追随你之外,再没有出路,便只好乖乖回归你旗下来。这始终是一个实力的问题,你自己或许尚未察觉,但事实上你已成为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而你的力量是无形的,一旦显现出来时,将如暴发的洪流,没有人能阻挡你的声势。”
  宋悲风点头道:“今天支遁大师便向我重申,建康的佛门已达成共识,会全力支持你。”
  刘裕道:“勿要太过高估我,只是孙恩便令我非常头痛。本来我也是信心十足,希望回建康后可以加入谢琰的阵营,领军出征,可是谢琰却令我好梦成空,现在只能在几大权力中心的夹缝里苟且求存,静待收拾烂摊子的机会。而能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屠奉三道:“我却有另一个看法,与谢琰决裂未必尽然是坏事,凶中藏吉。我们现在的目标是雄霸南方,愈少感情上的牵累,愈能放手而为,如果你因谢琰而成事,始终要被谢琰压在下面,可是如果你能在眼前恶劣的形势下,自强不息的冒出头来,南方由上至下会对你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对你有利无害。”
  宋悲风神色一黯,垂首不语。
  屠奉三双目精光连闪,盯着宋悲风道:“谢家再不是谢安、谢玄在世时的谢家,等于已改朝换代,没有值得宋大哥留恋之处。我们现今是要争霸南方,然后北伐收复中原,在这过程里,我们只能做有利争霸的事,不可受妇人之仁又或私人感情牵制,致缚手缚脚。”
  宋悲风颓然道:“明白了。”
  屠奉三道:“我们必须积极准备,以应付远征军一旦兵败,天师军大举北上的危急情况。我们与天师军的战争,其实早在他们攻打边荒集时已告展开,现在只是把战场从边荒集搬到建康来吧!”
  宋悲风道:“如果远征军侥幸得胜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那我们只好回边荒集快快乐乐过日子好了。但让我告诉你,宋大哥所说的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即使谢琰和刘牢之衷诚合作,仍不是徐道覆的对手。只看徐道覆攻陷会稽后,并不急于北上,便知他有全盘的策略,在占尽地利下待敌人劳师远征,然后一举击溃晋军,这才乘势北进。南方够资格作徐道覆对手的,其中一个是桓玄,这还是因他有聂天还相助;另一个是我们刘爷,其它人怎成?”
  又道:“要歼灭天师军,并不是几场大战可以决定的,而必须从不同层面人手,去削弱天师军的力量。这是一场有强烈宗教色彩的角力,宗教更可以令人盲目。我们和天师军的斗争,会是经年累月长时期比拚、斗智斗力,胜负只能在一方面完全崩溃才可完结。”
  宋悲风动容道:“奉三非常有见地,安公也曾说过类似你刚才所说的一番话。”
  刘裕心忖屠奉三一到,整个情况都不同了,有他为自己筹谋运策,大家有商有量,孤军奋战那种力有所不及的沮丧感觉登时一扫而空。
  刘裕道:“我要立即去办一件事。”
  屠奉三讶道:“甚么事这么重要?”
  刘裕道:“我要立即知会司马元显,约他和你见个面,以表示我们对他的尊重,最好是说服他给你一官半职,你便可以公然在建康活动。”
  宋悲风赞道:“小裕想得周到,奉三甫抵建康便去见司马元显,会令司马元显觉得你们有合作的诚意。”
  屠奉三皱眉道:“你竟公然去找司马元显吗?”
  刘裕笑道:“当然不会如此招摇,我是以江湖手法通知他,约他在秘密地点见面。”
  宋悲风欣然道:“如此可由我代劳,你们仍有很多事要仔细商量哩!”
  弄清楚了联络司马元显的方法后,宋悲风去了。
  屠奉三看着宋悲风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处,点头道:“有宋悲风站在我们的一方,是如虎添翼,他不但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建康通,在这里不但人面广,且因谢安的关系,孰悉建康高门权贵的情况。只是他靠向你,已足反映你是谢安属意的人。所以只要你在对付天师军一事上有建树,建康高门会视你为救星,这种心态非常微妙,如何利用亦煞费思量,但你笼络了王导之孙王弘,已是非常好的一个开始。”
  刘裕道:“我是在误打误撞下与王弘变成肝胆相照的战友,他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屠奉三笑道:“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换过任何情况,像王弘这种高门大族的子弟,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内。偏是在茫茫大海里,你却遇上了他,救他一命,还向他示范了南方头号大将的风采,在他眼前勇战焦烈武,加上谢玄继承人的身分,甚么‘一箭沉隐龙’,哪到他不视你为真命天子?所以刘爷你再不用怀疑了,你必须相信自己确是真命天子。想想当日你离开边荒集时是怎样一番情况,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况。机会已来到我们手上,只看我们如何掌握。”
  刘裕苦笑道:“真命天子只可以拿来说说,对着敌人劈来的刀剑,连老爹姓甚名谁都忘掉了,哪有空去想自己是否真命天子?”
  屠奉三欣然道:“这就是命运。命运之手会在我们不觉察下暗中牵线。即使有九品观人之术的谢安告诉你日后会飞黄腾达,你会因此袖手不去努力吗?一切并没有改变,你仍会照自己的性格才情去力争上游。又如谢安告诉你可享高寿,你会以身试法从高崖跃下来看看会否跌个粉身碎骨吗?当然不会,这就是命运。末到你登上龙座的一刻,你仍会怀疑。”
  刘裕叹道:“你似乎真的认为有命运这回事。”
  屠奉三道:“我是要增强你的信心。你现在别无选择,必须抛开一切,直至成为南方之主。既然这是唯一的生路,何不认定自己是天命所归的人,这样你办起事来,会有完全不同的风格。”
  刘裕不想再谈论此事,岔开道:“你今次荆州之行有甚么收获?”
  屠奉三道:“说得好听点是成败参半,事实上却是彻底的失败。问题出在殷仲堪身上,像他那种所谓的名士,清议时不可一世,像天地全被他踩在脚底下;可是面对现实,却畏首畏尾,致坐失良机。”
  刘裕的心向下一沉,道:“你见过殷仲堪吗?”
  屠奉三道:“我只见过杨全期,他总算是曾领兵上战场的人,比较明白我说的话。殷仲堪的情况是由他告诉我的。杨全期已感应到危机,多次劝殷仲堪连手对付桓玄,但殷仲堪却畏桓玄如虎,只图苟且偷生。”
  刘裕讶道:“这会有甚么后果?”
  屠奉三道:“后果非常严重,以桓玄的作风,肯定会先发制人,且不发动则矣,一发动必是雷霆万钧之势,在短时间内歼灭殷仲堪和杨全期。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裕道:“如此桓玄等若与晋室公然决裂了。”
  屠奉三道:“晋室将会屋漏兼逢连夜雨,司马道子正因看到这情况,故肯暂时容忍你,以你来牵制刘牢之。不过司马道子仍看不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即使刘牢之肯听命于他,北府兵加上建康军,仍不是桓玄和聂天还的对手。”
  刘裕色变道:“真有这般严重吗?”
  层奉三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桓玄的实力,他不但占有上游之利,且有富饶的巴蜀作强大的后盾,加上聂天还的战船队,而建康军和北府兵又因与天师军的战争致严重损耗,桓玄可凭大江的优势,破竹般东下攻陷建康。
  由于桓玄本身是名门望族,能够很容易的被建康高门接受,一旦占据建康,他将可以为所欲为。”
  刘裕骇然道:“如此我们的所有努力岂非尽付东流?”
  屠奉三道:“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不过我们必须依据最坏的情况厘定对策,不致届时手足无措。”
  刘裕叹道:“你的预测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以现在的情况看,更是必然的发展。”
  屠奉三微笑道:“这只是把边荒集的情况搬到建康来,当然规模大上百倍,形势更错综复杂,未到最后一刻,谁敢轻言得胜。”
  刘裕道:“一旦建康失陷,桓玄将席卷整个南方,我们退往边荒集后,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屠奉三道:“这恰是最精彩的地方。眼前的形势,任你如何乐观,也是一个绝局,我们是在绝局里求生路,然后反击,这也是你唯一登上南方之主宝座的途径。”
  稍顿续道:“还记得你‘一箭沉隐龙’前,凭高小子几句话,拟定出整个破敌之策吗?那一刻予我极大的震撼,亦是此战奠定了你在荒人心中的地位。只有这 疯狂的主帅,才配作荒人的领袖。”
  刘裕回味道:“当时我确有胜卷在握的动人感觉。可是建康是南方最强大的坚城,反击边荒集那一套在此完全派不上用场。”
  屠奉三道:“我太明白桓玄这个人了,他有军事的长才,可是政治却是他最弱的一环,给他得了建康又如何,只会弄得天怒人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便有机会了。”
  刘裕怀疑的道:“我们那时还有命吗?”
  屠奉三道:“此正关键所在。只要我们能在这绝局里保住小命,而你大成为能铲除桓玄的唯一希望,你将会得到整个南方的支持,就像得到荒人的支持那样,创造出奇迹。”
  刘裕道:“桓玄绝不会放过我的,即使我躲往边荒集,他仍会追杀到那里去,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屠奉三道:“谁说我们要躲往边荒集去?如果我们避往边荒集,这场南方争霸之战,我们会成为输家。”
  刘裕不解道:“如给桓玄当了皇帝,南方岂有我们容身之所?”
  屠奉三道:“我从目下的情况开始说,你就会明白我的计划。”
  刘裕舒一口气道:“幸好有你助我,否则我只可以见一步走一步,摸着石头过河。只是孙恩已令我非常头痛,哪来闲情去想如何对付桓玄。”
  屠奉三道:“首先你要在建康建立像你在边荒集的威望,眼前便有天大良机,就是与天师军之战,我们必须掌握主动,不能待天师军兵临建康城下,才手忙脚乱的想办法。”
  刘裕道:“我们现在可以做甚么?”
  屠奉三道:“这方面可以交给我去办,但须和司马元显合作。首先是建立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以我的手下为骨干,巨细无遗地掌握天师军的兵力布置和虚实。其次是成立一支精兵,人数不用多,只二千人便足够,他们会成为你的班底,助你转战南方。”
  刘裕道:“司马道子肯定不容许我们这么做。”
  屠奉三道:“在一般的情况下,司马道子当然不会如此不智。可是当天军大举进犯,桓玄又蠢蠢欲动,司马道子还有选择吗?”
  刘裕皱眉道:“到时才仓卒组军,不嫌太迟吗?”
  屠奉三笑道:“别人办不到,但却难不倒我们,这批人由我和大小姐的人组成,只要略加整合,便可成军。平时是隐形的,只负责情报工作,以掩人耳目,当紧急时,便可以成为你的子弟兵。”
  刘裕同意道:“这确是个办法。”
  屠奉三道:“所以必须说服司马元显,在各方面予我们方便。在对抗天师军的战争里,任何人都可以吃败仗,惟独你绝不可以失手,如此你将可以建立无敌统帅的威名。”
  刘裕道:“桓玄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们便施用边荒集第二次战役的办法,先避其锋锐,再组织反击,只要我们能保着广陵、寿阳、淮阴、高邮所有这些北府兵的重镇,把淮水置于我们绝对的控制下,我们便有本钱和桓玄周旋到底,更营造出你刘爷一跃而成众望所归的救星的大好形势。”
  刘裕叹道:“桓玄失去了你,是他最大的损失。”
  屠奉三双目闪动着深刻的仇恨,道:“桓玄还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与聂天还的关系。聂天还明白桓玄是怎样的一个人,在目前他们的关系不会出问题,但当桓玄势力不住膨胀,问题便来了。”
  刘裕点头同意。
  屠奉三道:“所以情况是凶中藏吉,只要我们绝局求生的策略成功,我们便有机会。”
  刘裕喜道:“经屠兄清楚分析形势,我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屠奉三道:“有了方向后,我们会晓得该朝哪方面努力。明早你见到刘毅,千万勿要意气用事,还要装作向他推心置腹,早晚何谦的人会投向你。哼!他们有别的选择吗?”
  刘裕笑道:“受教了!”
  屠奉三欣然道:“你回复信心哩!我是旁观者清,所以可以看见你看不到的东西。”
  刘裕道:“待我们今晚见过司马元显,便知甚么事可行,甚么事不可行。”
  屠奉三微笑道:“有一件事他必肯全力合作,不会拒绝。”
  刘裕讶道:“是甚么事你这么有把握他不会拒绝呢?”
  屠奉三眼睛亮起来,沉声道:“就是杀死干归。”

 

 

第七章 枉作小人
 
  刘裕一觉醒来,天已大白。
  自淡真死后,他少有这么躺到床上立即不省人事,再睁眼时便天明。昨晚和屠奉三见过司马元显,果如他所料,司马元显感到两人真的当他是战友、尊重他,所以对合作之事比以前更积极。
  司马道子父子现在最大的恐惧是桓玄,而屠奉三则是深悉桓玄的实力和策略的人,其用处显而易见。兼且屠奉三是人人害怕的人物,又对荆州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此人物肯为晋室效力,当然大受欢迎。
  刘裕心中浮现出谢钟秀的花容。
  他真的可以对她的苦难视若无睹吗?若淡真在天有灵,自己对她的挚友袖手旁观,她会怎么想?玄帅又会如何看他?他刘裕之有今天,全赖谢玄一手提拔照顾有加,而他却为了功利,任由谢钟秀受苦,算甚么英雄好汉,对得住良心吗?
  连宋悲风这爱护谢钟秀的人,也劝他绝不宜插手她的事,吋知如他管谢钟秀的事,情况是如何严重。
  刘裕坐在床沿,大感矛盾。
  内心一个声音警告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另一个声音却骂他对不起玄帅和淡真;骂他是懦夫。
  谢钟秀牵涉到高门寒门不可逾越的分隔,更直接关系到司马元显,一个处理不好,会毁掉他千辛万苦才在建康争取得来的生存空间。换言之一切都会完蛋。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卓狂生。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对!只有疯狂的荒人,才会想出疯狂的办法,去做疯狂和明知不可为的事。
  宋悲风的声音在门外道:“小裕!是时候去见刘毅哩!”
  刘裕跳将起来,匆匆梳洗,见刘毅去也。
  云龙在洞庭湖破浪面行。
  郝长亨奉召来到舱厅,聂天还正神态悠闲的在喝茶,看来心情极佳。
  聂天还道:“坐!”
  郝长亨请安后,在他对面坐下。
  聂天还亲自斟茶给他,随口问道:“你的新‘隐龙’进展如何?”
  郝长亨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道:“该可在这个月内举行下水礼。”
  聂天还连说了两声“好”,然后道:“桓玄的准备工夫已做得八八九九,随时可以动手,你有甚么意见?”
  郝长亨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只要桓玄除去殷仲堪和杨全期,凭荆州之力,足可攻陷建康,为何要如此巴结我们呢?”
  聂天还欣然道:“桓玄当然有他的如意算盘,首先可以去了我们这个如芒刺在背的祸患,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其次是不宜出手的便交由我们去为他出手,例如大江帮。至于我因何肯与他合作,道理很简单,因为没有桓玄点头,我们是奈何不了江海流的。荆州紧锁着我们到大江去的所有出口,只有借助桓玄的力量,我们才可把势力扩展到南方所有水道去。”
  又微笑道:“告诉我,我们最近几个月的收入情况如何?”
  郝长亨道:“自大江帮退往边荒集后,我们每个月的收入都有明显的增长。到上个月,收入比大江帮雄霸大江时增长了一倍,令我们有足够的财力去做任何事。”
  聂天还道:“这就是互相利用的好处,在桓玄攻陷建康前,我们仍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
  郝长亨忍不住问道:“如桓玄当了皇帝又如何?”
  聂天还双目精光一闪,道:“桓玄要我助他攻打建康,必须先做到一件事,就是须把大江帮在边荒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如此南方水道,将成为我们的天下。”
  郝长亨道:“成为南方之主后,桓玄肯定会掉转刀锋来对付我们。”
  聂天还微笑道:“若我没算过此点,还用在江湖混吗?桓玄这人心胸狭窄,寡情薄义,根本不是治国的人才,他凭甚 去收拾南方这个烂摊子?到时我们将成为桓玄外最大的力量,在民怨沸腾下,我们可效法昔日的汉高祖刘邦,以布衣得天下。明白吗?”
  郝长亨佩眼的道:“帮主确是高瞻远瞩。”
  聂天还道:“在桓玄身边,我还布下了一只非常厉害的棋子,肯定让桓玄着道儿,所以你再不用担心,最要紧做足准备的工夫。眼前当务之急,是杀死江文清,以证明给天下人看,与我们为敌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郝长亨道:“明白了!”
  聂天还舒服的挨在椅背,举茶道:“喝了这一杯,让我告诉你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郝长亨忙把茶喝掉,好奇的道:“我正奇怪为何大清早起航回巴陵去,是否与清雅有关系呢?”
  聂天还淡淡道:“高彦死了!”
  郝长亨大吃一惊,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不是惊喜而是害怕。深心处却明白自己是因关心尹清雅,对他来说,与尹清雅的关系比亲兄妹更要好。
  聂天还像放下心头大石般道:“昨夜收到荆州来的飞鸽传书,桓玄的人已成功刺杀高彦,至于用甚么手法杀死那小子,信内没有提到。”
  郝长亨道:“帮主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聂天还道:“高彦的死讯绝不可从我们的口中说出来,否则必令清雅怀疑是我们暗中主使的。咦!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郝长亨颓然道:“我怕清雅承受不起打击。”
  聂天还不悦道:“这么说,你是认定清雅爱上了那小子?”
  郝长亨苦恼的道:“我不知道,只知清雅会为此不开心。”
  聂天还道:“我已经回复桓玄,除了表示感谢外,还请他把高彦身亡的消息广为散播,当我们反回巴陵,消息将从广陵顺水传至。”
  郝长亨道:“燕飞会有甚么反应呢?”
  聂天还道:“我管他有甚么反应,只要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便没有违背承诺。他娘的!如果燕飞再敢来我的地头撒野,我还求之不得!”
  稍顿后道:“你去把清雅唤来吧!”
  郝长亨骇然道:“我们是否该先想清楚怎样和她说呢?”
  聂天还道:“接到信后我一直在想,还想不够吗?快唤她来!”
  “宗兄真的是误会了我!”
  在铺子宁静的角落,刘裕与刘毅相对而坐,低声说话。
  刘裕心忖假若自己确是真命天子,现在该说怎样的话呢?又暗觉好笑,令人认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只是一种手段,像刘邦的甚么斩白蛇起义,事实上哪有这回事?
  道:“着我去刺杀刘牢之这样的蠢事,难道不是你出的主意?”
  刘毅苦笑道:“真的与我无关,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还劝过刺史大人,说这是行不通的。可是你该清楚刺史大人,想到了便三思孤行,不会听别人的劝告。”
  事实上刘裕早消了气,如果不是得到谢琰如此对待,也逼不出他与司马道子合作的计策,说起来还要多谢谢琰,当然感觉并不良好,且是非常矛盾难受。
  刘裕道:“你有甚么打算呢?”
  刘毅道:“你似乎并不看好今次的出征。”
  刘裕淡淡道:“天师军达三十万之众,占尽地利人和,我们北府兵则分裂作两大阵营,朝廷更居心叵测。你说吧!教我如何看好呢?”
  刘毅道:“天师军人数虽众,但大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乱民,而我们装备整齐、训练有素,且曾随玄帅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作战经验丰富,只要策略得宜,绝不会输给天师军的。”
  刘裕心中暗叹,道:“你们士气如何?”
  刘毅道:“坦白说,我们归附刺史大人,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而是所有人的决定,更清楚今次是我们唯一翻身的机会,否则早晚会被刘牢之那奸贼逐一害死。”
  刘裕失去听他废话的耐性,岔开道:“可以安排我和朱大将军见个面吗?”
  朱序是淝水之战的大功臣,是北府兵内握有兵权的将领,与谢家渊源深厚,与刘裕亦关系良好。只有通过他,才有机会影响谢琰,论影响力刘毅远及不上朱序。
  刘毅现出古怪的神色,道“宗兄是指朱序朱大将军吗?”
  刘裕心想这不又是废话吗?北府兵内难道有另一个姓朱的大将,何况现在谈的是有关远征军的事,宋序是谢琰的剐帅,刘毅是没有可能不知他指的是朱序。由此观之,刘毅是拖在廷时间,好想出办法来拒绝让他去见朱序。这家伙之所以要这样做,当然是不想事情有变。
  刘裕压下心中的不满,道:“是的!你有没有办法?”
  刘毅道:“若你昨天对我说,我仍有办法,现在恐怕已错失良机,今天他会率先头部队先一步上路,为刺史大人的远征军打点。”
  刘裕暗叹一口气,他最后为谢琰生死所作的努力,已错失时机。他敢肯定刘毅仍可安排他在朱序起程前碰头,但这家伙不肯合作,自己有甚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禁不住意兴索然。
  刘毅凑近少许道:“宗兄曾多次和徐道覆交手,对我们今次的远征有甚么忠告呢?”
  刘裕差些儿乘机讽刺他一番,刚说过北府军兵精将良,天师军则为乌合之众,掉过头又来问计于自己。由此可看出他今天来找自己并没有诚意,只是看中自己的军事才能,希望可得到破敌之法。以刘毅的为人,恐怕赢了亦不会有半字提及自己。
  刘裕沉声道:“天师军是唯一能在边荒集全身而退的部队,从此可看出徐道覆的高明,能因应形势随机变化,所以对付他绝不能墨守成规。以前我们能吓退他,皆因我们占有地利人和。可是今回你们出征,形势刚巧转换过来,地利人和均在徐道覆的手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难瞒过他,而你们则如盲人摸象,完全没法子弄清楚他的布局,致陷于捱打和被动。”
  刘毅色变道:“照你这样说,情况岂非对我们非常不利?”
  刘裕想起宋悲风对谢家的关怀,心中一软,尽最后的人事道:“你们唯一致胜之道,是切忌好大喜功、轻视敌人,只当对方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而要按部就班,逐一收复失土,建立能与建康呼应的据点,行仁政以安抚百姓。并不是人人支持天师军的,只要争取到群众的支持,你们便可以立稳阵脚。”
  稍顿续道:“天师军的缺点是扩展太速,只要你们能稳打稳扎,纵然没有刘牢之的支持,仍可以干出成绩。”
  说罢告辞离去。
  聂天还和郝长亨你眼瞪我眼的,都对尹清雅的反应大惑不解。
  小白雁坐在两人对面,兴致盎然的检看聂天还给她的关于宣扬“边荒游”的文件,没露出些许不愉快的神色。
  聂天还试探道:“上面说的是否真的?”
  尹清雅低声骂道:“死小子!”
  郝长亨心中一阵难过,假如尹清雅晓得高彦死了,会否伤心欲绝呢?他对高彦当然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恶感。
  尹清雅乌溜溜的美目朝他们瞄来,“噗哧”笑道:“这劳什子的边荒游定是高彦那混蛋想出来的。你们知道吗?这小子很懂得动脑筋,又好逸恶劳,竟想出在边荒各处荒村密置行宫的方法,到哪裹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聂天还色变道:“那上面说的是真的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不要听这小子胡诌,清雅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哼!这小子算是老几,竟敢来耍本姑娘。”
  郝长亨愕然道:“高彦在耍甚么手段?”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是怎么搞的,师傅你也是的。这个死高彦最多鬼主意,分明是要用激将法引我到边荒集去,人家才不会上当呢。”
  聂天还和郝长亨听得面面相觑,都生出枉作小人的感觉。早知如此,便不用多此一举,要通过桓玄去杀高彦,不但欠了桓玄一个人情,还要担心尹清雅知悉高彦被杀的后果。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鬼才有兴趣到边荒去,处处都是游魂野鬼。那小子……那小子,哈!笑死人哩!”
  两人只懂呆瞧着她,更不知她为何如此开怀。
  尹清雅终发觉两人异样的神态,奇道:“你们怎么哩?”
  聂天还尴尬的道:“没甚么,你不要多心。”
  两人是有苦自己知,以尹清雅灵巧,可从他们让她知悉边荒游一事的时间,推测出高彦之死多少和他们有关系,否则怎会这么巧的?不过此时已是后悔莫及。
  尹清雅抿嘴笑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担心我,怕我会投向高彦那只懂哄女孩的混蛋。你们太小觑清雅哩!人家当然会以大局为重,何况师傅和郝大哥又这么疼清雅,清雅怎会做出令师傅和郝大哥不高兴的事?”
  两人枉作小人的感觉更强烈了,还不知如何收拾残局。
  聂天还干咳一声,勉强挤出点笑容,赞道:“清雅这么懂事,我真的非常安慰。”
  尹清雅随手拿起载有边荒游详情的五页纸,就在桌上乐在其中的折迭起来,边笑道:“高小子是个人才,不像他表面般吊儿郎当,我曾想说服他来加入我们,只是他太沉迷于边荒的生活。真奇怪!他救了我,为何荒人不找他算账,还让他主持逞荒游?唔!定是他将功赎罪,这小子蛮有办法的。”
  两人瞧着她把纸张变成一只又一只的纸鸟,却再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跳了起来,把五只纸鸟一股脑儿捧在双手襄,欣然道:“我要到船头放生这乖乌儿哩!你们要不要去看呢?”
  聂天还苦笑道:“清雅你自己去玩吧!”
  尹清雅欢天喜地的去了。
  聂天还颓然挨到椅背去,惨然道:“我们恐怕弄巧反拙了,你有补救的方法吗?”
  郝长亨感受到聂天还对尹清雅的宠爱,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谁能有办法?当然不能把所想的说出来,只好道:“唯一的补救办法,是要设法……唉!设法令清雅不怀疑高彦之死与我们有关系。”
  聂天还头痛的道:“有可能吗?”
  郝长亨叹道:“只好来个矢口否认。清雅始终年轻,很快会忘掉此事的。”

第八章 护花使命
 
  高彦和姚猛谈笑着朝船首走去,说的是昨晚卓狂生使尽浑身解数、尽显边荒第一说书高手身价的《高小子险中美人计》。卓狂生一流的说书技巧,听得全团四十二人如痴如醉、意往神驰,更有人称赞只听这台书,便值回团费。
  最哄得高彦心花怒放的,明明是他见色意动窝窝囊囊的着了人家道儿,卓狂生却把他说成是为朋友两胁插刀,不怕牺牲、见义勇为的大仁大勇之士,令他差点成为辛侠义眼中最后一个侠客,取代了辛侠义本身的地位。
  整台说书最巧妙的是把前因后果巧妙铺陈,令谋杀事件生动起来,把小白雁之恋绘声绘影穿插其中,引人人胜。
  姚猛道:“哈!真好笑!如果我不晓得你这小子是甚么底细,只听这台说书,还真以为你是情圣。”
  高彦得意洋洋的道:“卓疯子并没有夸大,老子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只看老子敢闯两湖的龙潭虎穴,便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姚猛低声道:“如果你不是死缠烂打的央得燕飞陪你去,你敢去吗?”
  高彦登时语塞。
  忽然上方传来慕容战的声音喝道:“谈宝你给我站在那里,不准接近高少。”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谈宝一睑冤枉神色的站在他们后方,似是正想赶上他们,却被在望台上的慕容战喝止。
  离边荒集尚有个许时辰水路,荒人全打醒精神,不容有失。
  姚猛喝道:“不要解释,更不要说话,谁叫你曾行为不检,遭误会也是活该的。”
  两人也不理谈宝,径自到船首去。
  王镇恶正立在船首处,神色茫然的看着前方笔直无尽的河道,似一点不晓得两人来到他身后。
  两人知他有双灵耳,再不敢说私话。
  高彦迎着河风深吸一口气,问道:“王兄到屋荒集后有甚么打算?”
  王镇恶道:“我可以不答吗?”
  高彦笑道:“王兄当然有答或不答的自由,我只是担心王兄在不明情况下,到了关中去。”
  王镇恶淡淡道:“我不是从你处买得消息,除非你是胡说八道,否则有甚么不明白情况呢?”
  高彦不以为忤的笑道:“消息当然没有作假,我高彦两字便是金漆招牌。我只怕你老哥不相信我说的话,糊里胡涂的硬要闯关中。”
  姚猛也抵不住王镇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冷哼道:“王兄不是汉人吗?到关中去对你有甚么好处?”
  王镇恶道:“姚兄是哪一族的人?”
  姚猛道:“我是羌人。”
  王镇恶道:“那姚兄又为何不去向姚苌效力呢?”
  姚猛不悦道:“王兄这句话有点过份了。”
  王镇恶道:“姚兄听不入耳,让我陪罪好了。我只是想说明,我虽然是汉人,并不代表我喜欢南人,而我更没有兴趣为只懂偏安江左的政权办事。”
  高彦恍然道:“王兄定是曾长居关中的汉人,所以关心关内的情况。王兄因何会来南方,现在又想回去?”
  王镇恶道:“荒人不是有规矩不问别人的来历吗?”
  高彦苦笑道:“不问便不问吧!我们只不过是随意和你聊几句吧!”
  向姚猛使个眼色,准备撤退。
  王镇恶叹道:“我的心情很坏,言语上有甚么得罪,两位勿要见怪。事实上两位确与边荒外的人不同,是交得过的朋友。”
  高彦和姚猛面面相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 客气的话来。
  王镇恶缓缓转身,道:“刘裕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卓狂生的声音传来道:“若想知道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请光顾我卓狂生的说书馆,今晚的头炮说书,便是书宝《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待明早去探天穴,保证王兄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王镇恶目光投往走过来的卓狂生身上,双目精芒烁动。
  高彦和姚猛明白卓狂生对王填恶有戒心,所以特意赶来。因为如王镇恶是刺客,便有可能在到边荒集前动手。
  卓狂生悠闲的来到三人身旁,微笑道:“如我所料不差,王兄该有一个显赫的出身,否则不会认识姚苌。”
  王镇恶颓然道:“那是过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那就只向前看!”
  走到高起的船首尽端,张开双手道:“边荒集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充满了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到那里都会变成可能。边荒是无法无天,却又最讲规矩;最危险,但又比甚 地方都更安全。只要你到过边荒集,你将永远忘不了她,离开后终有一天你会回来。一个时辰后,我们会抵达边荒集,你要在心襄作好准备,当踏足这天下间最开放自由的土地,在这乱世间唯一避世的净土,你定要抛开一切,把所有忧虑全置诸脑后,才能全情投入,亲身体验这动人的城集,那将会是你毕生难忘的经验。”
  在望台和舱厅的宾客都挤到可俯望他们的这边来,听苦卓狂生这边荒狂士对边荒集的“爱的宣言”。
  声音传遍荒梦一号,在两岸间回荡着。
  刘裕回到归善寺,屠奉三和宋悲风正在小亭内说话,看神色该是大有所获。
  坐下后,果然屠奉三欣然道:“干归的事有点眉目了。”
  宋悲风点头道:“我同意奉三的看法,杀干归是我们眼前首要之务,杀他等于断去桓玄一臂,亦可以趁机向桓玄显点颜色。”
  屠奉三朝刘裕瞧来,道:“杀干归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激怒桓玄,令他忍不住攻打建康,他愈早发动,失败的可能性便愈大。哼!桓玄啊!恐怕你也想不到有今天,我会以最灵活的战术,要你输得一败涂地,永远不能翻身。”
  刘裕涌起一个古怪的想法,若将来真的能够手刃桓玄,究竟该由自己还是屠奉三下手呢?同时心里苦笑,依目前形势的发展,桓玄杀他们的机会是远比他们杀桓玄大多了。
  屠奉三道:“还记得上回在建康,我曾找过一个朋友,请他把曼妙的消息知会竺雷音。”
  刘裕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噢!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你对他曾有大恩,最后却把你出卖了的帮会人物。你当时还说他只是小卒,不用急于揭破他和寻他晦气,好看看日后可否反过来利用他。”
  宋悲风道:“此人叫苏名望,有一段时间曾为王国宝办事,助他放高利贷,后来自己搞盐货买卖,发了大财,在建康也算是个人物。”
  刘裕心忖海盐要卖往内陆才可以赚大钱,或许因此苏名望与桓玄和屠奉三搭上关系。
  屠奉三笑道:“上次我没有向他报复,证明我做对了。苏名望已成了桓玄在建康的眼线和卧底。今早天尚未亮我便到他家去,看干归会否藏在该处,遍搜不获后,我一直留在那襄,等到老苏出门,悄悄追踪他。这家伙非常狡滑,返回在码头区的盐铺后,竟换衣黏须的从后门溜走,到码头区上游另一间米铺去,逗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这间米铺专卖巴蜀来的上等香米,肯定与桓玄有关系。我虽然没有见到干归,却见到后铺有暗哨把风,干归大有可能藏身该处。”
  刘裕道:“照我当日的情况,干归有数十名手下随行,属高手者大不乏人,凭我们三人之力,实难奈何他。”
  宋悲风道:“可否请司马元显出手帮忙呢?”
  屠奉三道:“在此事上司马元显早答应全力支持,问题在我们必须小心行事,如果轻举妄动、劳而无功,会大大影响司马元显对我们的信心。”
  刘裕点头同意,道:“还有是怕打草惊蛇,如果此事闹大,会令我们和司马元显的关系曝光,也会引起刘牢之或孙恩一方的人的警觉。如此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屠奉三叹道:“若有燕飞在,我们便不用这么头痛。”
  刘裕灵机一触道:“如果我们请得陈公公出手,和燕飞出手并没有太大分别。”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机会有多大呢?”
  刘裕道:“只要我们要求,司马道子该乐意相助,因为此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屠奉三道:“杀干归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将错失良机,再没有另一个机会。干归不杀你是不会离阖的,除非是桓玄召他回去。所以我们可以从容布置,我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虚实,肯定干归是藏身该处,还要弄清楚铺下是否有逃生秘道。”
  宋悲风道:“我们可否利用苏名望引干归上,再布局杀他呢?”
  刘裕摇头道:“干归的武功,与陈公公所差无几,只有在特定的环境裹,而他又没有防备下,我们方有得手的机会。”
  屠奉三笑道:“他愈难杀便愈有趣,如此才可显出我们的手段。我们不用多想,先想办法掌握干归的情况,到他和手下的一举一动全落入我们的眼内,我们始设局定计,令他没命离开。”
  宋悲风皱眉道:“单凭我们三人之力如何办得到呢?”
  屠奉三欣然道:“今次和我来的二十五名手下,不单是我精挑的高手,还随我与两湖帮长期作战,精通各种门道。他们现正展开对干归一方人马全面的监视,记录下每一个出入该处的人,又会挑可疑者跟踪。只要有三天时间,我们定可以弄清楚敌人虚实。”
  刘裕道:“苏名望为何今天要去见干归?怕是已晓得我藏身在归善寺。”
  宋悲风道:“这个可能性很大。”
  屠奉三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我们就把杀干归的行动,定在三天之内。只要一找到机会,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搏杀他。我仍未有完善的计划,只晓得若要杀他,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刘裕点头道:“我须与司马元显商量此事,否则如时机来临,再要去请陈公公大驾,就错失良机了。”
  宋悲风道:“王弘想见你,看来有点急事,他却不肯告诉我。”
  刘裕道:“见过司马元显后,我便回这襄与他碰头吧!”
  屠奉三道:“干归方面由我负责,申时末我们在这里集合,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宋悲风道:“小裕该尽量避免落单,以免为敌所乘,便由我暂当小裕的近卫吧!”
  屠奉三笑道:“别忘了刘爷是真命天子,杀不死的。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最好是分头行事。宋大哥如能找到干归在大江上的船,我们会更有胜算。”
  刘裕心中一动,问屠奉三道:“你真的深信不疑我是真命天子吗?”
  屠奉三微笑道:“以前是半信半疑,一口咬定只为增加你的自信。够坦白了吧?可是经过焦烈武一役,现在你更与死敌司马道子达成暂时的合作,我已认定了你是真命天子,如果没有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关照,你是没有可能坐在这里的。”
  刘裕转向宋悲风问道:“老哥你又怎样看我呢?”
  屠奉三和宋悲风奇怪起来,感到刘裕先后问两人对他是否真命天子的看法,背后是有目的的。
  宋悲风略一犹豫,道:“我也坦白点好了,甚么‘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由于我并不是亲眼目睹,对我的影响不大,当然我希望是真的。可是我对安公的‘九品观人’之法却深信不疑,他看大少爷便看得极准,他认为你是南方的希望,肯定错不到哪里去。”
  屠奉三皱眉道:“刘兄问这些话有甚么作用?”
  刘裕道:“我是想说动你们和我齐心合力去做一件事,而这件事有点像当日我们面对荆州和两湖联军,仍为高小子如何追求小白雁的事伤脑筋相同,可能说出来老屠你第一个不同意。”
  屠奉三苦笑道:“听你这么说,肯定这事是我们绝不该碰的。”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不论我做甚么事,也该注定我会成功,这叫冥冥中自有天命在主宰。对吗?”
  宋悲风叹道:“问题是谁能够肯定呢?”
  刘裕道:“你竟对安公没有信心了?”
  宋悲风道:“话不可以这么说,可是……唉!我不知怎么说了。”
  屠奉三道:“说吧!有甚么事便坦白说出来,大家再研究是否可行。”
  刘裕道:“我的目标是要孙小姐幸福快乐,却完全不晓得如何去做,只晓得如果我不为玄帅的爱女尽心力,我纵然得了天下,心中也不会好过。”
  屠奉三和宋悲风听得面面相觑。
  现在他们是自顾不暇,既没有时间更没有余力去理其它事,何况此事非是武力能解决,牵连到建康高门大族的成见,更关乎到正与他们合作愉快的司马元显。
  屠奉三沉声道:“你不是对谢钟秀生出感情吧?”
  刘裕爽快答道:“绝不是这样,我对孙小姐只有爱护之心,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亦不会让这事有任何发展。”
  宋悲风叹道:“我很高兴小裕对孙小姐的这番心意,可是却不得不提醒你,孙小姐的事是谢家的事,我们根本无从插手。若要把她送往边荒,只是一件小事。但我们却不能这样做,孙小姐是属于这襄的,如她私奔去了,对谢家会造成受不起的沉重打击。”
  又道:“如让建康高门晓得孙小姐的失踪与你有关,你将永远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包括王弘在内。”
  屠奉三微笑道:“我倒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保证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宋悲风大喜道:“甚么办法?”
  屠奉三道:“就是刘裕当上皇帝,一切不能解决的事立即迎刃而解。”
  刘裕颓然道:“那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路途要走,恐怕在我当皇帝前,孙小姐一生的幸福早毁在司马元显手上。”
  屠奉三道:“司马元显的人品不是那么差吧?”
  宋悲风冷哼道:“嫁入皇室,有甚么幸福可言?且孙小姐一向讨厌司马元显。”
  刘裕道:“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请我们的荒人兄弟帮忙。”
  屠奉三和宋悲风对望一眼,都说不出话来,但心中都欣赏刘裕,感觉到他不是忘本的人,否则只有一点理智,绝不敢管谢钟秀的事。
  
第九章 心灵结合
 
  徐道覆沿太湖南岸策马飞驰,张猛和十多骑亲兵追在他马后。
  太湖的三大重镇--义兴、吴郡和吴兴均落入他手中,只有无锡仍在晋军的控制下。他并不急于夺取占苦上游之利的无锡,因为尚未到攻打建康的时候。
  徐道覆驰上岸旁一座高丘,俯瞰太湖的景色。
  这被称为天下第三大的淡水湖,西面紧邻江南的低山丘陵,柬岸则蜿蜒曲折,港湾交错。
  自古以来,太湖本身就是个引人人胜之谜,其中有一个传说,在远古时代,一颗巨大的火石从天而降,撞开了一个坑,积水而成了太湖。这当然是无从稽考。
  “平湖万顷碧,峰影水面浮。”
  太湖浩瀚无际,风光迷人。湖中有大小岛屿四十八个,仿若由大自然之手写下了一幅山外有山、湖外有湖、碧波银浪、重峦迭翠的画卷。
  诸岛之中,不论名气、面积和风光都莫过于位于湖南的洞庭西山,山上峰峦起伏,占了太湖七十二峰的四十一峰。而各峰里又以耸峙于岛中央的主峰缥缈峰名声最着,被誉为太湖第一峰。
  看着洞庭西山彷佛一只巨龟嬉游于万顷金涛间,徐道覆心中想的却是纪千千。不论如何漂亮动人的美女,他都能转眼即忘,只有她是唯-的例外。
  从没有女人能触动他的心灵,偏是纪千千的一颦一笑,总令他神魂颠倒,回味无穷。
  唉!自己己错过了得到她的机会,现在她对自己恐怕只余恨意,这想法令他黯然神伤,甚么成就功业也似变得没半丁点意义。
  张猛催骑来到他马旁,道:“据报北府兵正在建康和丹徒集结兵力,准备分水陆两路南下,攻打我方。”
  徐道覆晓得他误以为自己正思考应敌的策略,故以此打开话题。勉强集中精神,道:“说下去!”
  他非常看重张猛,不但因他在战场上有出色的表现,更因他是智勇兼备的可造之材。
  张猛得到鼓励,绩道:“现在我方的弱点,在于兵力分散,阵脚未稳,能保着所得城池,已可庆幸。敌人则兵力集中,如猛攻其中一城,我们恐怕守不住。”
  徐道覆点头表示同意。
  张猛道:“敌人兵分两路,正是要教我们左右难以照应,其中从海路来的北府兵水师,更可以攻打沿岸任何城市,包括我们的起义圣地翁州。”
  徐道覆微笑道:“你认为这两支北府兵部队强弱如何呢?”
  张猛欣然道:“当然是以刘牢之率领的水师船队,远比以谢琰为帅的部队强横。刘牢之不但擅长水战,且身经百战,比起谢琰难对付多了。”
  徐道覆道:“胜负关键正在于此。只要我们能避强击弱,打垮谢琰的大军,令刘牢之在没有呼应下变成孤军深入,那时岂到刘牢之不乖乖的撤退。”
  张猛叹道:“真不明白司马道子是怎么搞的,竟派谢琰这种只懂舞文弄墨的人来领军出征,教人难解。”
  徐道覆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嫌司马道子不派个象样些的人来和你交手。事实上我们该高兴才对。你认为谢琰第一个目标是哪一座城池呢?”
  张猛道:“谢琰或会装作攻打最接近建康的吴兴,但肯定真正的目标是无锡下游的吴郡,如此便可沿运河南下直抵会稽,与从海路来的刘牢之互相呼应。”
  徐道覆道:“你有何对策?”
  张猛道:“只要我们坚守吴郡,截断运河的交通,谢琰的军队将寸步难行。”
  徐道覆道:“这肯定没有问题,却绝非上策。”
  张猛同意道:“这顶多只能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因对方既有无锡作据点,又得到北面的支持。最佳战略,莫如诱敌深入,截断其水陆两路的粮道,再逼他决战。”
  徐道覆淡淡道:“你明白谢琰这个人吗?”
  张猛不屑的道:“谢琰虽是谢安亲儿,却是虎父犬子。他的高傲自负、目空一切,在建康是街知巷闻的事。”
  徐道覆轻松的道:“对付这样一个自恃家势,惯说狂言的人,在我们诱敌深入一计外,再加上他轻敌之心,此战我们将可稳胜无疑。”
  张猛精大振,大声应道:“张猛受教哩!”
  徐道覆目光投往太湖水天交接的无垠远处,想起了到建康刺杀刘裕的卢循,徐徐道:“在南方我只顾忌一个人,此子就是刘裕,他有苦令人难以相信的生命力,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求生,反攻逞荒集和大破焦烈武,在在显示出他这种超凡的能力。虽然他现在看来似难有作为,但我们绝不能低估他,他不但在北府兵内有惊人号召力,对我方的军民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给他掌握到机会,可如彗星般崛起。”
  张猛沉声道:“刘裕!”
  徐道覆微笑道:“希望这几天会有好消息传回来吧!那刘裕就再不会成为我们天师军统一天下的障碍。”
  纪千千晚膳后,偕小诗返回房内。
  小诗见纪千千神情兴奋,忍不住问道:“小姐今夜心情很好呢!”
  纪千千压低声音道:“你负责为我把守房门,任何人来找我都要挡驾,便说我感到不适,提早上床休息好了。”
  小诗担心的道:“小姐真的不舒服吗?”
  纪千千笑道:“不要胡思乱想,小姐是要在梦中会情郎哩!”
  刘裕、宋悲风和屠奉三蹲在屋脊处,监视着他们怀疑是干归藏身的店铺。从他们身处的角度望下去,前后门均在他们的视线下。如果干归离开,将瞒不过他们的耳目,除非是另有秘密通道。
  此铺是前店后居的格局,有个大天井,且有后院,院内有个货仓。
  此时店铺已关门,但仍灯火通明。
  屠奉三道:“干归藏身于此的可能性很大,这间大来米铺另-边便是码头,危急时只要跳进大江,干军万马也奈何不了他。”
  刘裕和宋悲风的目光不由越过米铺,投往帆影来往的大江。
  宋悲风道:“可是监视了整天,仍未见有可疑的人现身。”
  屠奉三道:“干归理该侦骑四出,打探刘爷的消息,如此铺后大有可能暗藏秘密通道。这条地道肯定不是通往码头区,而是附近另一宅院。”
  宋悲风头痛的道:“问题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没法查证,我们总不能搜遍附近百多间房舍。”
  刘裕道:“如果今晚一无所获,只好用司马元显提议的办法。”
  屠奉三兴致盎然的道:“这小子有甚么好提议?”
  刘裕笑道:“当然是他司马氏惯用的手法。就是把苏名望的爹娘妻儿兄弟姊妹全抓起来,然后逼老苏就范。”
  宋悲风点头道:“这不失为一个方法。”
  屠奉三道:“像干归这种老江湖,对苏名望怎都会防他一手,不会轻易就被出卖的。哼!干归虽然狡猾,但我屠奉三又岂是好惹的,我会有办法把他揪出来。”
  宋悲风道:“首先我们要寻得他出入的通道,如此只要将他困在地道内,便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屠奉三道:“这方面或许不如想象的困难。首先,这以秘道接连的房舍必须亦是接近大江,好方便逃走。其次是地道不可能太长,那样不但在施工上有困难,且容易被发现。”
  刘裕喜道:“如此便应该就在米铺附近,且是靠码头十多个店铺的其中之一,我们要搜查的范围可大幅收窄。”
  屠奉三道:“此事不宜明访,只能暗查,且须借助司马元显的力量。只要弄清楚这十多个店铺的业权和人丁,我们或町根据资料,查出与米铺以秘道连接起来的房子。”
  宋悲风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应呜金收兵,等待司马元显调查的结果?”
  屠奉三道:“横竖闲着无聊,我们可来个守株待兔,到码头区找个货棚藏身,监视这一带沿岸的房舍,说不定可有意外收获,如此便不用劳烦我们的元显公子,也减少打草惊蛇的风险。”
  刘宋两人同声称善,三人跃下瓦背,绕道潜往大小码头林立、泊了过千艘船的码头区去。
  纪千千在纱帐内盘膝默坐,依燕飞传授的诀法,自然而然的用功,勿忘勿助,安神于穴内,知而不守,念兹在兹,先存后忘,缓缓晋入混沌杳冥的修道境界。
  自今早醒来,她一直处于有异于以往的状态,不单精神抖擞,心志坚凝,更感到不论修真道功和本身真气都濒临突破的关键边缘。
  想到百日筑基之期届满,此刻她对自己当然更有信心。
  最奇妙的是体内真气天然转动,脊骨发热,浑身舒泰?她本身有一定的武学修养,隐隐晓得经燕飞为她打通了全身经脉,又经过百日的修行,她的真气正逐渐从后天转为先天。如果真的如此,她的武功将踏入全新的境界,到达她从未梦想过的天地。
  这只是意外的收获,她并不太放在心上,最重要是能与燕飞进行心灵的对话,连手反击慕容垂。
  在至静至极裹,忽然丹田火热起来,纪千千谨记燕飞教她的法诀,任由体内真气澎湃波荡,一概不理,顺乎自然。任他千变万化,我只抱中守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体内真气逐渐平复,但心神却凝聚起来。
  倏忽地又回复对所处环境的知感,仿如从另-个世界回归到现实来,听到小诗熟睡中发出轻柔的呼吸声。
  纪千千生出满足、幸福和充满希望的感觉,她晓得终于成功了,她的精神和体内真气已结合为一,达致练气化神的境界。她的心力仍是有限,可是却可以通过修练来补充,不像以前般只有损耗,直至心力交瘁。
  她的心填满了爱火,熊熊的燃烧着,而她的心灵竟可以是如此深广和开放。
  纪千千的心灵又离开了现实,如潮涌来的爱,令每一件事看来都是美好的。这是她从未试过的感受,生命、梦想、感情和回忆水乳交融地混和在一起,显露出心灵完美的一面。
  她感到天地在咏舞,宇宙的一切都在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一切部在改变,却又始终如一。
  她似是看到窗外孤悬在星棋边缘又圆又远的月儿,又似只是看到心灵内某一剎那的景像。
  积蓄已久的期待和热情爆发开来,纪千千在心灵内那广阔无尽的天地,发出对燕飞的召唤。
  她没有搜寻燕飞的心灵异力,只有待燕飞来回应她的呼号。
  她可以做的事是停留在那精神境界里,全心全意去倾听任何可以显示燕飞在响应的蛛丝马迹,全心全意的等待,透过超乎她能理解又确切存在的心灵感应,向天地的极尽处送出爱的召唤。
  她的心灵之声越过茫茫的黑暗,迅速传开去,任何遥远的地方对她来说均不再遥远。
  就在这一刻,她感应到燕飞。
  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回的心灵交感都有分别,一切的痛苦、创伤、迷惘、热爱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是如此的实在。
  两个孤独的心灵结合在一起,再没有丝毫孤独的感觉。
  他们都把自己交给了对方,让另一方进驻最隐密和深藏的心灵里去。
  于心灵连接的一刻,纪千千生出与燕飞共卧大草原上,仰观壮丽星空的迷人感觉。他们不单心灵融合无间,身体间亦没有隔阂。
  美得像一个真实的梦。
  “燕郎呵!燕郎!千千想你想得很苦呵!”
  燕飞在她深心处叹息道:“千千终于成功了,告诉我你的情况。”
  纪千千撒娇道:“无说你的事,我甚么都想听,不要有遗漏。”
  燕飞充盈最深挚感情的声音,在她的心灵响起道:“我现在正看着-个在塞北美丽的小湖泊,这襄地域辽阔,草原广披,水草丰美,在湖西有一座小山丘,长长的丘坡像一幅地毡般直铺至湖边。”
  纪千千娇柔的道:“有一天,燕郎要带千千到你说的这个美丽小湖去。噢!你在那里干甚么呢?”
  燕飞答道:“我在等待着,我与我的兄弟拓跋珪和他的战士在等待苦。天明前,慕容宝和他的大军会到这里来,到太阳升上天空时,胜负该已清楚分明。”
  纪千千惊呼道:“燕郎呵!你千万要小心。没有了你,千千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难怪慕容垂郁闷不乐,原来慕容宝正处于下风。”
  燕飞道:“此事至关紧要,千千告诉我,慕容垂有说过关于未来行动的话吗?”
  纪千千回忆思索,道:“他又重提要活捉你的事,还说以有-个你这样的对手为荣,说他勤修武事,期待与你的二度交手。噢!对哩!说刚与姚苌谛结互不侵犯的条约,而任何人敢低估他,都要付上惨痛的代价。”
  燕飞道:“我明白了!”
  纪千千道:“燕郎明白了甚么呢?快说出来吧!”
  燕飞道:“慕容垂并没有因慕容宝受挫而丧失理性,他先要稳定战果,才会北上来对付我们。我更怀疑他会亲自率兵攻打边荒集,令我们荒人没法和拓跋族呼应。如果边荒集被彻底毁掉,此仗我们必输无疑。”
  纪千千道:“那怎么办好呢?”
  燕飞道:“我现在对你说的话,至为重要,千千万勿轻忽视之。”
  纪千千道:“燕郎说罢,千千不会忘记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燕飞道:“你的心灵信息正不住减弱,显示你虽然成功筑基,但心力仍是有限制的。我们结束今回的心灵对话后,你要好好休养,直至精神恢复过来,才可以对我作出另一次呼唤,切记!”
  纪千千不舍地凄然道:“燕郎呵!我爱你。”
  燕飞的声音回到遥不可及的远方去,隐约传来“我爱你”的回应。
  然后纪千千回到房间内,小诗的呼吸声仍是那样轻柔。
  一阵疲倦袭上心头。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纪千千再没有孤独无助的感觉。

第十章 参合之战
 
  戒严令实施后的一个时辰过去了,刘裕等仍是一无所获。
  码头区静如鬼域,泊在这段河区的船只绝大部分黑灯瞎火,只余挂在首尾处的风灯,在一片黑幽幽的江面上,点点灯光仿若天上繁星降到人间来。
  一队巡军走过后,宋悲风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裕正要附和,屠奉三道:“你们看。”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上游岸旁一座建筑物屋脊处灯光倏闪倏灭,连续闪亮三次,然后归于黑暗,离他们藏身处足有两千多步之遥。
  宋悲风精神一振道:“我们过去看看。”
  屠奉二道:“不会有结果的,这种事只能赌运气。对方是向江上某一艘船通信,或许是要另一方派艇来接载,可是登艇地点一早已约好,绝不会在发信号处的附近。且发信息者现已躲在暗处,如果我们贸然去看,会被对方先一步察觉。”
  刘裕道:“现在我们该怎办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最适合登艇的地方,是舟船最密集的地方,如此即使有人在后跟踪,亦可轻易撇掉跟踪者。”
  宋悲风佩服的道:“如此该是下游离此半里的大码头区,那亦是河监的官署所在。”
  屠奉三笑道:“虽不中亦不远了,我们去!”
  三人沿岸小心翼翼的前进,愈接近大码头区,遇到巡兵的次数更趋频密,显示司马道子对接近皇城的河段特别有戒心。河上不时有水师船穿梭往来,任何违反戒严令在晚上航行的船只,均会被依令严办。所以只要有船艇在河区移动,肯定瞒不过他们三个有心人。
  屠奉三领先来到一座货栅,栅内堆满未及送入城内的木材,不知是为哪位权贵大兴土木之用。道:“这里差不多哩!守候不到兔子只好怪我们今晚运气不济。”
  宋悲风欣然道:“若小裕确是真命天子,我们该正走大运才对,怎会走倒霉运?”
  刘裕苦笑道:“求你们再不要提真命天子这四个字,大家都清楚是用来唬人的。”
  屠奉三淡淡道:“老哥你有点前言不对后语,我还以为你已确认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刘裕知他是借机表示对自己节外生枝的去管谢钟秀的事表示不满,沉默下去。宋悲风显然察觉到是甚么一回事,叹了一口气,也欲语乏言。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屠奉三歉然道:“是我不对,刘爷眷念旧情,我该支持才对。”
  刘裕探手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我也很矛盾,明知去管这样的事,不会有甚么好结果,可是又知道若袖手旁观,心中会永远有一根利刺。”
  宋悲风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屠奉三道:“正如我说的,只要你成了南方之主,孙小姐的事便可以迎刃而解。现在对孙小姐最大的威胁来自司马元显,只要我们有方法令司马元显不对谢家施压力,便可以拖延此事。”
  刘裕一震道:“糟哩!”
  两人愕然瞧着他。
  刘裕道:“若我是司马元显,肯定会在谢琰出征前提亲逼婚,更不愁谢琰敢拒绝,否则谢琰出征了,谁可以为孙小姐作主?如谢琰在战场上有甚么闪失,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两人均感刘裕的话有道理,皱眉无语。
  屠奉三道:“来哩!”
  破风声起,一道人影像轻烟般从靠岸的房舍闪出来,倏忽间已抵岸边。
  三人定神一看,立在岸边的人身形苗条动人,分明是个女子。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刘裕虎躯颤了一下,显然认出对方是谁。
  一艘小艇从两船间驶出来,往此女立处移动。
  两名大汉坐在艇尾负责划艇,另一人立在艇首。
  屠奉三和宋悲风虽然不知立在艇首者是何人,但从其气魄已一眼看出对方是可怕的高手。
  刘裕双目亮起来,暗扯着两人衣袖,表示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都不敢说话,怕惹起对方警觉。
  到艇子离岸只五丈许时,女子纵身而起,投往艇首去,落在那人身旁。
  那人沉声道:“见到他了吗?”
  女子柔声道:“幸不辱命。”
  那人一开腔,屠奉三立即认出是干归,登时精神大振。
  艇子迅速掉头,没入舟船密集处,失去影踪。
  屠奉三吐一口气道:“差点误中副车,闹出大笑话。”
  宋悲风愕然道:“竟然是干归?”
  刘裕道:“男的是干归,女的是任妖女,真不明白他们怎会搞在一起?”
  屠奉三喃喃念道:“任妖女!任妖女!噢!今次不好哩!”
  轮到两人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屠奉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正要说话,三人忽有所觉。
  他们今次在完全缺乏心理准备下,朝刚才任青媞登舟处瞧过去,都不由心中感到寒意。任青媞的身法已迅似轻烟,此人却如从虚无里冒出来,来无踪的忽然便出现在那里,且予人一种浑身邪气的感觉。
  此人作道装打扮,目光投往江面,喃喃道:“真古怪!”
  三人屏息静气,不敢有任何动作。
  道人看了一会后,往后飞退,离岸逾十丈后,倒拔而起,凌空翻身,投往远方的暗黑襄,消没不见。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何方妖道如此厉害?若我不是见过孙恩,肯定会以为是他。”
  刘裕骇然道:“这是孙恩的大弟子卢循,身手大胜从前,令人难以相信。他来建康要干甚么呢?”
  屠奉三沉声道:“他要杀你。”
  刘裕听得呆了起来。
  宋悲风向屠奉三问道:“刚才你为何叫糟糕?”
  屠奉三道:“我的心有点乱,回归善寺再说罢。”
  寒风肆虐大地,低垂的天幕,压着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黑云,天地像被暗黑吞噬,即使以燕飞和拓跋珪的体质,被风吹了整夜后,亦感到那彻骨的风寒之苦。
  两人蹲在林区的边缘处,瞪着在两千步外的参合湖,静待敌人的来临。战士全体进入精选的攻击位置,只要战号响起,他们会借快马之力四方八面杀出去,予敌人无情的痛击。
  胜利已来到掌心内。
  最新的情报显示,崔宏的狼驱丰战术非常成功,敌人弃下了辎车粮货,正急如丧家之犬,军不成军的朝参合陂逃窜而来。
  拓跋珪道:“你紧张吗?”
  燕飞轻松的答道:“当然紧张。”
  拓跋珪道:“你紧张?我看你却是春风满睑,心情大佳呢?”
  燕飞心忖我的心情当然很好,但在这一刻却不想告诉拓跋珪与纪千千刚作心灵对话的事。微笑道:“你的心情难道很差吗?”
  一阵狂风刮来,登时树摇叶落,倍增寒意。
  拓跋珪道:“趁你心情良好之时,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体谅。”
  燕飞错愕道:“甚么事这般严重,要乘我心情好的时候才说?”
  拓跋珪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我准备不留俘虏,不会接受降兵。”
  燕飞呆了半晌,叹道:“早知你这小子会这样做,但不嫌有伤天德吗?”
  拓跋珪道:“这七万多人是燕国的精锐,若在此全军覆没,将会改变我们和燕国兵力的对比,何况接着我还要乘势重夺平城、雁门两大重镇,作我逐鹿中原的踏脚据点,若有大批俘虏须处理,我的军队将失去来去如风的机动性。为了恢复代国,我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知他性格,事实上拓跋珪早狠下决心,谁都不能改变他。提出来只表示尊重他燕飞,并不是要和他商量。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降者肯效忠于你又如何?”
  拓跋珪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慕容鲜卑族的人永远不会效忠于我。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杀尽眼前的敌人。只有这样,我才有挑战慕容垂的资格,你方可以夺回你的纪美人。”
  燕飞皱眉道:“你能对弃械投降的人动手吗?”
  拓跋珪道:“战场上是没有仁慈可言的恐怖场地。于春秋战国之时,最厉害莫过于趟兵,屡破秦师。可是长平之役,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从此赵国国力大衰,再无力抗秦。如非白起有此一着,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我不得不尽杀敌人,是因我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燕飞沉默片刻,忽然道:“此战事了后,我要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拓跋珪不满道:“你竟不陪我去攻打平城和雁门吗?”
  燕飞道:“我仍是与你并肩作战,只是在不同的战线上。若我所料不差,慕容垂会在反击你之前,先收拾边荒集,使他无后顾之忧,亦令我们没法连手对抗他。”
  拓跋珪一震道:“有道理!”
  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飞皱眉道:“甚么事?”
  拓跋珪道:“我想你为我杀慕容宝。”
  燕飞讶道:“你不想手刃他吗?”
  拓跋珪道:“在这种寒风黑暗里,只有你才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里,把慕容宝分辨出来,加以截杀。我最清楚他的为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个逃走的肯定是他,在大批高手保护下,他极有可能突围脱身,那时只有你有能力追上他,置他于死。我则要留在战场指挥大局,你定要答应我。你肯点头,他便死定了。”
  燕飞苦笑道:“我看着办吧!”
  拓跋珪目光投往参合陂的西丘,双目倏地闪亮,语调却平静至近乎冷酷的道:“要来的终于来了。”
  燕飞早看到丘顶处出现几点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但在暗黑里却非常触目。这是慕容宝向手下战士显示参合陂位置的信号。
  在如此寒风呼啸的暗夜里,要侦查四周的情况,须待天明后进行,不过那时已迟了,再没有机会。
  燕飞功聚双目,只见一批一批的敌方骑兵,越过丘顶走下长坡,聚集在参合湖北岸的平野上,人马都困乏不堪,下马后的兵士散乱的躺在草地上,马儿则到湖边喝水。不知情者骤然瞧去,会以为是大没有纪律的马贼,和大燕国的精兵产生不了任何的联想。
  拓跋珪凑到他耳旁道:“慕容宝和他的将领该留在丘顶的位置,以俯瞰全局。”
  燕飞生出不忍的感觉,这根本不算一场战争,而是彻头彻尾一场残忍的大屠杀,敌人在恢复斗志和体力前,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而这种形势正是己方蓄意一手营造出来的。
  两人耐心的等待,不到半个时辰,参合湖北岸的平野众集了超过五万燕军,漫山遍野尽是疲兵,且陆续有来。在寒风的煎熬下,敌人体能不住转差,而非逐渐恢复过来。近湖一带竖立了数百个营帐,供燕兵到营襄休息。
  除了丘上的火把外,敌阵内不见半点火光,在如此风势下,敌人连生火取暖也办不到。
  拓跋珪低声道:“是时候了!”跳将起来,向埋伏后方的战士发出命令。
  他们这支部队兵力达三千之众,占有上风之利,是攻击的主力。命令传下去,战士纷纷翻上马背。
  燕飞跟着站起,早有人把两匹骏马牵到身旁,让他们踏鉴上马。
  马背上,燕飞朝拓跋珪瞧去,见到自己这位好兄弟背挂双戟,交叉的从两肩斜探出来,双目闪闪发亮,脊骨挺直,坐得稳如泰山,确有君临天下的威势。不由生出奇异的感觉,林外七万多条人命,全凭他一句话决定生死。而此战将会把北方慕容垂独步关外,姚苌主宰关内的形势扭转过来。
  他们所处密林位于参合陂东北方,敌人则处于风向的下方,顺风杀奔敌阵,情况便若水战里上游下游的优劣形势。
  第一线曙光,在苦待竞夜后出现在东面天地交接处。敌方战士仍不断来到参合湖北岸。黑暗稀薄起来了。
  拓跋珪怒吼一声“去”!
  策马驰出密林,朝敌阵飞奔而去,燕飞紧随他旁,后方的骑士冲林而出,像咆哮的怒涛般朝只隔了千多步的敌人卷去。蹄声粉碎了参合湖的和平,敌人骇然惊醒,但已来不及结阵应变。
  同一时间分由长孙嵩、叔孙普洛和张衮指挥的三支部队,从埋伏处街出,从正北、正东和西北杀往敌阵。
  一时间杀声震耳,蹄声漫天彻地。
  敌人未战先乱,恐惧感在参合陂潮浪涨退般的蔓延,人奔马窜,更是军不成军。
  拓跋珪狂喝道:“拓跋珪和燕飞来了。”他的声音随风送入敌阵,同时拔出背上威震北塞长四尺二寸的短戟,把迎上来拼命的敌人连人带兵器挑上半空,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燕飞的蝶恋花来到手上,把从前方来的敌人杀得东仆西倒,不能抵挡阻止他们片刻。
  三千战士气势如虹,如破竹般的直指敌人众集的心脏地带,只一下子便冲杀得敌人溃不成军,令敌人只懂四散逃命,没有丝毫还击之力。
  今次的黎明突袭是经过精心策划,甫发动便把敌人逼进死地,不容有敌人漏网。由拓跋珪指挥的部队最接近敌人,先以雷霆万钧、以快打慢的马队战术,把敌人冲散,然后其它三支部队蜂拥而至,把忙于逃命的敌人无情截杀,不容有漏网之鱼。
  敌人早已乱成一团,各自为战,可是拓跋珪和燕飞率领的部队,在敌群里左街右逐,始终队形完整,比对起敌人乱如散沙,更显出强弱悬殊之势。
  胜败之局已定,只看能杀多少人。
  人数在拓跋族战士三倍以上的燕兵,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长孙嵩等人率领的三支部队再加入战争,更像怒潮般把敌人淹没。天地乾坤被翻转过来,随着天色渐明,战场上仍予人暗无天日的感觉。在这襄,阵亡战士流出的血使得尸体黏在乎野上,任由马蹄践踏,数以百计的人在同一刻倒下去,令本是宁谧安详的湖岸变成满目疮痍的屠场。到处是扬起的尘埃和被杀者临死前的号叫,其惨烈超乎任何言语的形容。
  唯一的生路或许是美丽的参合湖,大批大批的敌人抛戈弃甲的投进冰寒的湖水里。
  拓跋珪劈跌了一个敌人后,向燕飞喝道:“小宝儿要走哩!”
  燕飞记起了拓跋珪的请求,朝丘顶瞧去。在尸横遍坡的高处,一队数百人的敌军正朝北突围。
  此时喊杀声从丘坡的另一边传来,该是崔宏和长孙道生的追兵到了,难怪慕容宝再不敢恋战。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马背上弹跳起,凌空投往慕容宝所在的方向。

第十一章 仙门剑诀
 
  燕飞看到躺卧在草原上,第五只因力竭而倒毙的马尸,晓得自己可在小半个时辰内赶上慕容宝,为拓跋珪完成他的心愿。
  他们发动黎明进攻时,慕容宝位于丘顶位置,居高临下的瞧着宿敌拓跋珪摧毁他的远征大车,那定是一种可怕和难以接受的滋味。
  慕容宝从未吃过败仗,自以为永不会被击败,正是这种自恃的心态,种下今次败因。如果他不是于高处掌握到整个战场的情况,今次绝难突围逃走。纵然如此,能随慕容宝逃出生天者,不到十人。
  拓跋珪思虑周详,猜到慕容宝会留在坡顶监控大局,更知他武功得慕容垂真传,加上手下有高手拚死保护,极有杀出重围的能力。所以把杀慕容宝的重任交予燕飞。
  燕飞隐隐感到拓跋珪有支使他离开战场之意,让他看不到他拓跋珪宰杀敌人的残酷情况。
  拓跋珪会如何处置跳进湖水的敌人呢?他们肯定会成为俘虏,这想法令他感到遍体生寒。
  一边思索,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下来,大地在脚下倒退,长草原在仍未止息的狂风吹拂下,有若起伏不休的绿色浪涛。
  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体形魁梧,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的大汉,稳立如参天古树盘根地底般,封锁了他前进的路途。
  大汉仰天长笑道:“来者是否边荒第二高手燕飞?本人史仇尼归,愿向燕兄领教高明。”
  燕飞心中暗叹,不杀此人,休想继续追杀慕容宝。
  换过另一种情况,他绝不愿对如此拚死护主、把自己生死荣辱置于度外的义勇之士下杀手,但在战场上,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燕飞来到对方身前百步许处停下。
  大汉狂吼一声,大步往他走过来,每踏一步,草原都似颤动了下去,显示出他气势的强横,视死如归的决心,更表明他是与自己有一拚之力的高手。
  燕飞的蝶恋花出鞘。
  刘裕大清早便在秘巢与司马元显碰头,这是昨天约好的,以交换消息。
  大家都同意,在杀死干归前,双方会保持紧密的联系,以免因配合上出岔子致误失时机。
  司马元显神情兴奋的抢着道:“我爹答应了,陈公公会出手助你们收拾干归。”
  刘裕苦笑道:“我们弄错了,干归并不是藏身在那米铺内。”
  遂把昨夜的情况全盘说出来。
  司马元显听罢,点头道:“我爹的怀疑没有错,他指出从陈公公的口中,感到此人非常缜密精明,照道理不该搭上苏名望,予人有迹可寻,而应留在大江的船上,要打要逃,都方便多了。”
  刘裕心忖这叫旁观者清,也可看出司马道子的才智和老练,想起自己能屡逃出他的毒手,确有点幸运的成份。
  司马元显又皱眉道:“卢循来建康干甚么呢?如果能杀死他,会是更大的收获。”
  刘裕不敢说出卢循到建康来,极可能是要对付他刘裕的猜测,道:“要杀卢循或许比对付干归容易点,因为卢循极可能藏身在米铺内。”
  司马元显讶道:“苏名望不是桓玄的人吗?怎会和卢循拉上关系?”
  刘裕心忖不论能否杀死干归或卢循,苏名望肯定完蛋了,还累及妻儿。以司马道子的狠辣,绝不容他活下去。
  道:“可以有菇千秋,当然也可以有苏名望,表面上苏名望是左右逢源,骨子里可能是忠诚狂热的天师道徒,为了宗教思想,不顾自身的生死。”
  司马元显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还是依我的主意吧!就把苏名望的妻儿全抓起来,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刘裕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到最后,勿要用此一着。”
  司马元显兴致盎然的道:“刘兄有甚么更好的提议?屠当家为何不与刘兄一道来呢?”
  刘裕知他对屠奉三比对自己有更大的好感,因为屠奉三不但与桓玄仇深似海,又清楚桓玄的虚实,兼且没有带着真命天子的威胁压力。答道:“他要向边荒集发出信息,请我们的荒人兄弟到建康来帮忙。”
  司马元显喜道:“这就最好哩!”
  刘裕感到司马元显流露的少年心性,对他的恶感又不由减弱几分。道:“我们只希望有足够人手对付天师军,与眼前的情况没有关系。”
  司马元显充满希望的道:“燕飞能否来帮手呢?我爹也想燕飞来,只有他可以收拾孙恩。”
  刘裕点头道:“如果燕飞可以分身,一定会来的。”心忖为了谢道韫,燕飞是不得不来建康。
  然后道:“如果干归和卢循我们只能选其一而杀之,公子会如何选择?”
  司马元显皱眉道:“你打算只杀其中一人吗?”
  刘裕微笑道:“可以做得到的话,当然是两个都一并干掉,不过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两者间的缓急轻重,遇事时才不会进退失据,结果两头都不到岸。”
  司马元显沉吟起来,思索的道:“死了个干归,对桓玄来说只是失去一名大将,对他的威望并没有影响;可是卢循是孙恩的传人,在天师道的威望仅次于孙恩,居于徐道覆之上,如他在建康被擒杀,会对天师军造成沉重的打击,更会直接影响孙恩在信徒心中的形象。”
  刘裕同意道:“公子说得对!他奶奶的,如果孙恩的法力连自己的大徒弟都保护不来,凭甚么自居天师?哈!想想吧!际此大军出征之时,我们却把卢循的妖头高悬午门之上,比说甚么娘激动军心的话更有实效。”
  这番夹杂粗言鄙语的话,比拍这位皇室贵冑的马屁更令他受落,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就这么决定,我们以卢循为头号目标,将干归和任妖女摆在次要位置。”
  刘裕是故意令他高兴,好更易说话,乘机道:“对付卢循,必须尽起高手,我想请宋悲风帮忙,但又怕公子心里不舒服,所以想先听公子的意见。如果公子不同意……”
  司马元显打断他道:“大局要紧,以前的小事提来作甚么?唉!纪千千!有些事我真不愿去想。这方面由你来拿主意吧!”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我爹想见你,我预备了马车,刘兄和我一道去吧。”
  刘裕卒不及防下,差点砌词拒绝。幸好发觉司马元显说这番“邀请”话时,似神情有异的神态,猜到司马元显是奉父命来试探自己,看他刘裕的反应,哪敢犹豫,装出欣然神色道:“我正想向琅玡王请安,只怕他贵人事忙,我们立刻去吧!”
  同时心中叫苦,现在他的小命是操纵在司马道子手上,只要司马道子想杀他,随时把他召到某处,然后便可置他于死。一个陈公公他便要应付得非常吃力,何况还有位居“九品高手”榜第二位的司马道子和琅讶王府的高下。
  司马元显听到他的回应,现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态,站起来道:“我们走!”
  两人在附近登上马车,随行的二十名亲卫骑马前后护驾,朝琅玡王府的方向驰去。
  马车内,司马元显问道:“任妖女那晚见的究竟是谁呢?”
  刘裕道:“我也想有人能告诉我。”
  见司马元显闻言一脸失望神色,心忖自己是不可以随便一句话便打发他。续下去道:“首先,干归不但清楚任妖女去见何人,且晓得此人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询。而任妖女能见到此人,感到自豪,故有‘幸不辱命’的回应。任妖女当然是代表桓玄去和此人说话,可令桓玄派密使去和他说话的人,在建康够这资格的人肯定不多,那此人究竟是谁,可呼之欲出了。”
  司马元显皱眉不语,苦苦思索。好一会后道:“你猜是谁呢?”
  刘裕亦在用神思索。
  昨夜他们返归善寺后,屠奉三因怕任青堤重投桓玄怀抱,会揭发他和侯亮生的事,他非常担心侯亮生的安全,致大家无心思考其它事,到这刻刘裕才认真思量任青?昨夜去见的是何人。昨夜屠奉三已尽了人事,立即派人赶往江陵,好向侯亮生发出警报,着他立即逃亡。
  刘裕道:“卢循之能跟蹑任妖女,大有可能他正监视此人,又或看有否下手刺杀那人的机会,凑巧碰上任妖女,遂改变目标。由此观之,以卢循的本领,亦没法找到下手的机会,不得不放弃。他娘的!这人会是谁呢?”
  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对!他娘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卢循对任妖女去见他感到古怪?可知此人该与桓玄是处于敌对状态。甚么人可令卢循要一意行刺呢?”
  刘裕脸色一变,忘了司马元显刚说出可能是毕生第一句粗话,呆瞪着司马元显。
  马车队此时驶达琅玡王府大门外,马车停下。
  司马元显见他神情,晓得他猜到了是何人,忙紧张的问道:“究竟是谁?”
  刘裕正要答他,忽然神情一动,手举往背后厚背刀刀把,低喝道:“小心!有刺客!”
  话犹未已,车外传来两声短促而惨厉的叫声,接着车顶碎裂。
  刘裕末及把厚背刀抽出来,拦腰抱着司马元显,撞破车门,滚出马车外。
  “轰”!
  车内原先两人坐处木屑横飞,座椅化为粉碎,惊人至极点。
  漫空枪影,照头照面往燕飞洒去,似是功力十足,可是燕飞却清楚感到史仇尼归的“意向”,这些只是惑敌的招数,掩饰其真正的杀着。
  早在史仇尼归抢先攻击,他已清楚感觉到史仇尼归不但是能与他有一拚之力的高手,且抛开了生死,务要阻止他追杀慕容宝。只要他一个不小心在对手的狂攻下受创,纵使能杀死史仇尼归,亦会大大影响他完成拓跋珪所托的任务。更可虑者是因要除去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不得不损耗真元,也会令他追上慕容宝的机会大幅减少。
  横看竖看,史仇尼归的拦截,确大增慕容宝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燕飞冷哼一声,蝶恋花斜指对手,吞吐不定,欲攻欲守,教人难以捉摸。
  心思一转间,史仇尼归冲至燕飞身前丈许处,充天塞地的枪影倏地消散,只余下一片乌云似的黑影,割面而来。
  那种变化像在变戏法。
  燕飞也不由心中暗赞,如此强横聪明的对手,他已久未遇上。他为人洒脱,立即把追杀慕容宝的事抛到一旁,否则如心有罣碍,稍一不慎,会阴沟里翻船,受挫于对方手下。
  蝶恋花重劈在史仇尼归割喉而至的重铁盾边沿处。
  “当”!
  史仇尼归遽震后退,此剑力度沉雄,绵绵如长江大河,换过别人,已消受不起。但史仇尼归乃大燕国新一代最杰出的高手,武技犹在自恃的慕容宝之上,虽应付得非常吃力,仍勉强抵住。
  若不是燕飞,此刻定会乘势追击,续施杀手,令对方没法重组攻势。可是燕飞何等样人,掌握到这一盾并非全力施展,故而史仇尼归吃不住自己一剑的劲力。
  果然史仇尼归把铁盾下收,护着胸腹的一刻,长枪从盾底斜刺而至,笔直射向他的丹田位置,快如电闪,带起破空的啸声,可知其力道的刚猛疾劲。
  如他乘机强攻,等于把身体送往矛尖去。如此极尽诡变能事的招式,他还是初次遇上。最厉害对方是任长枪下坠,再以盾牌隔断燕飞的视线,到长枪落到差点贴地的位置,以脚踢枪把,从下而上疾射燕飞。
  燕飞笑道:“好枪法!”
  一脚踢出,正中枪尖。
  长枪应脚抛往两人间的上方,车轮般转动,发出强烈的舞动声,直抵七、八丈的高空。
  史仇尼归见秘技被破,仍是悍勇如前,大喝一声,掷出盾牌,螺旋着平割而来,同时拔出腰间马刀,随盾往燕飞杀至。
  这下掷盾与先前不同,贯满劲力,没有丝毫保留,即使以燕飞的功力,亦感硬挡此招非常不智。
  他当然有信心把盾“击下”,可是此盾重达七、八十斤,加上史仇尼归的真劲,配合旋转的势子,足可令燕飞手臂酸麻,更难抵挡史仇尼归持续攻来的马刀。
  此子的高明,实出乎燕飞意料之外。
  燕飞蓦地升起,右脚足尖点在重盾的中心点,腾云驾雾似的随盾飞退,剎那间已和凌空迫来酌史仇尼归拉开至达三丈的距离。
  燕飞足尖用力,脚下铁盾不但停止旋转,还反方向回旋回来,接着离脚而去,改往穷追不舍的史仇尼归迎去。
  史仇尼归大吃一惊,往旁闪开,虽成功避过铁盾,可是如虹的气势早土崩瓦解,再不能凭敌手间微妙的气机追击燕飞。
  燕飞此时飞临他上方,蝶恋花不留情地向他展开攻击。
  “叮叮当当”刀剑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的响起,史仇尼归施尽浑身解数,勉强挡着。
  燕飞往后翻腾,落往地上。
  “啪”!
  早前被燕飞踢往高空的长枪,于此时掉在史仇尼归身后,可见这数下交手,是在何等高速下发生。
  史仇尼归不过挡了燕飞七、八剑,却已衣衫尽被汗水湿透、长发披散、口鼻耳全逸出鲜血、浑身抖颤,有如已在战场上不停地战个三日二夜。
  史仇尼归难以置信的瞧着燕飞,声音抖震的道:“这是甚么功法?”
  “当”!
  他终拿不住马刀,任其掉往地上。
  燕飞心中暗叹,今次追击慕容宝的事已告泡汤,皆因真元损耗过巨。他暗把“仙门诀”融合在剑法内,剑剑至寒至熟激爆,怎是史仇尼归这凡人抵抗得了?这等于在史仇尼归的真劲里爆开道“小仙门”,虽没有真的开启仙门,已足够打开对方劲气的缺口,彻底的打垮了对方。
  若非如此,燕飞恐怕仍要被悍不畏死的史仇尼归缠上一段时间。
  到第八剑时,燕飞也感力有不继。
  如果不是遇上如斯高明的对手,他也难以创出这从仙门领悟回来新的“日月丽天大法”。当日在巴陵面对两湖帮包括聂天还在内的雄,他是初试此诀,可是像今次收发由心的用在剑招上,则是全新的突破。
  史仇尼归“哗”一声喷出漫空鲜血,坐倒地上,双目涌出热泪,悲凄的道:“杀了我吧!”
  燕飞还剑入鞘,讶道:“史仇兄为何哭呢?”
  史仇尼归惨然道:“我不是为自己的生死流泪,更不是因被你击败而流泪,而是为输掉这场仗而痛心,假如我们遵照皇上的指示,便不用落此下场。动手吧!”
  燕飞淡淡道:“回家去吧!战争总有胜有败的。”
  说罢转身去了。

第十二章 千里报信
 
  谁人的掌劲如此霸道强猛?谁敢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在琅玡王府大门前攻击司马元显的座驾?
  刘裕抱着司马元显在街上滚动时,情况混乱至极点,大门刚打开了一半,拉车的马儿受惊跳蹄前冲,拖着破烂的马车,硬把欲蜂拥而出的门卫逼回府内。司马元显的随身亲卫,人人掣出兵器,离马飞跃,赶来护土,叱喝怒吼,更添混乱。
  刘裕甫触地,立即见到有两名亲卫高于躺在地上,一人远在大街处,另一死者就在马车附近,均是头盖爆裂而亡,流出的鲜血染红长街,他们的座骑惊骇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引起了更大的混乱,街上人车争相走避。
  刘裕心中描绘出适才的情景:刺客从对面楼房高处腾空掠至,先以脚踏破位于队尾的亲卫头颅,借力跃起再以同样手法杀害另一人,这才直接攻击马车。
  谁人如此厉害,难道是孙恩亲临?
  要知司马元显的亲卫高手,无一不是百中挑一武技强横之辈,纵使攻其不备,也难以在倏忽间连杀两人,刘裕自问便办不到。
  劲气压体而来。
  左右的人东歪西倒。
  刘裕知道不炒,把司马元显推往一旁,大喝道:“护着公子!”
  厚背刀离背而出,尽全力、凭感应,跃起挥刀劈往上方。
  “蓬”!
  劲气交击,来人重跃上半空。
  刘裕则惨哼一声,差点再次滚跌地上,全身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反转了过来似的,张口喷出血花。
  如果不是近日功力大进,这一掌已可要了他的小命。
  刘裕仰天望去,难以置信的道:“卢循!”
  卢循知道已错失杀他的机会,长笑道:“看你能活至何时…”
  凌空一个翻腾,投往对面去,消没在一道横巷里。
  司马元显此时惊魂甫定的跳将起来,走到刘裕身旁,与他一起呆瞪着卢循消失的方向,道:“幸好有你在旁,否则我今回必死无疑,卢循竟然是这么厉害。你没事吧?”
  众亲卫把两人团团围着。
  刘裕拭去嘴角血渍,沉声道:“我没事!他奶奶的!卢循快要变成第二个孙恩了。”
  心想的却是今次阴差阳错,卢循要杀的肯定是自己而非司马元显,却让司马元显误会了,以为他是拼死相救。亦可见卢循到此刻仍未摸清楚他的行藏,这次只是凑巧碰上。
  边荒集。边城客栈。
  饭堂内闹哄哄的,边荒游第一炮的团友大部分聚在这里吃早点,大家混熟了,谈起话来特别有劲,何况昨天参观了天穴、听过卓狂生《一箭沉隐龙》的说书,更不愁没有话题。连续两晚到青楼鬼混的,则忙于交换心得,好决定今夜该到哪所青楼花天酒地。
  老板娘阮二娘亲自招呼众客,省去高彦等不少工夫。
  今天并没有安排节目或观光景点,因为边荒集甚 都应有尽力,胡漠美食、青楼赌馆,式式俱备,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自由寻乐子,才有真正的乐趣。在整个边荒集的荒人衷诚合作下,凡挂上边荒游标志的人,都会受到善待,买东西且有折扣,当然令客人更是宾至如归,花钱花得更爽。
  第二团边荒游刚于今早到达,入住另一旅馆。由于被楼船数目限制,只能两天接送一团,但荒人已非常满意。
  高彦、姚猛和阴奇三人坐在角落,想到陪他们共进早膳后可回复自由身,三人的心情都很好。
  讨厌鬼谈宝又来了,坐到三人这桌谀媚的道:“今次边荒游办得空前成功,我们回去后会为你们广为宣传,令边荒游口碑载道,从此团来团往,客似云来。”
  姚猛斜眼兜着他道:“第二团来了,你不用溜吗?”
  谈宝尴尬的道:“我刚到小建康外的码头看过,追我的坏人赶不上这一团。”
  高彦笑道:“你见鬼才真,明明刚起床,还没踏出过客栈半步,到哪里去看坏人呢?难道躲在你房间的衣柜内?”
  阴奇笑道:“听说你昨晚在青楼醉倒了,要人把你抬回客栈。谈兄的修养真好,有人在后面追杀,仍可以如此放开怀抱,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谈宝被三人你一句我-句的冷嘲热讽,仍是笑嘻嘻的满脸欢容,没有丝毫被揭破谎话连篇的窘态,道:“请三位念在我自幼孤苦无依,现今又走投无路,致行为异常。哈!我今次来……”
  姚猛打断他向阴奇道:“我有一个怀疑,昨夜我们的谈富豪不是喝醉而是诈醉,那便不用劳烦他探囊取钱结账了。”
  高彦一咦”的一声奇道:“怎么会呢?小谈你不是有花不尽的金子吗?”
  阴奇哑然失笑道:“女人要骗男人的钱,最高明的招数是诈穷;男人要骗男人的钱,却必须充阔。你们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这种第九流的伎俩竟不晓得吗?”
  高彦和姚猛忍不住捧腹大笑。
  谈宝赔笑道:“请三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自幼父母双亡,多多包涵,哈!我今次来找三位,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代陈老板想在边荒集弄一盘生意来探路。”
  三人愕然对里,晓得这小子终于得偿所愿,找到肯给他骗的冤大头。
  谈宝口中的陈老板来自建康,他是所有团友中,花钱花得最凶的一个大商家,昨夜在赌场输了十多两金子仍是面不改色。
  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边荒集有边荒集的规矩,虽然明知谈宝这小滑头不老实,他们仍不可以坏他的事。
  谈宝又以最诚恳的态度道:“可以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钱,谁愿直偷硬取,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今次到边荒集来,正是要转做正行,重新做人。请三位念在我三岁……”
  此时一个振荆会的兄弟匆匆而来,到阴奇旁凑在他耳边说话,谈宝只好闭口。
  阴奇听罢皱眉道:“他在哪襄呢?”
  手下道:“他就在门外。”
  阴奇打手势着手下唤人进来,向谈宝道:“今晚在说书馆,有一个关于在边荒集做生意的讲座,届时带你的陈老板去听便成。现在老子有事,你给我立即滚蛋。”
  谈宝千恩万谢的去了。
  振荆会的兄弟此时领着人来了,此人风尘仆仆、满脸倦容,显是赶远路而来,但双眼仍是闪闪有神,粗壮的身体挺得笔直。
  三人一看便知是高手,不约而同暗中戒备。一错岂能再错,幸运是不会永远站在他们一方的。
  阴奇道:“坐!”
  那人在三人对面坐下。
  阴奇道:“阁下高姓大名,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我们屠老大?”
  汉子定神打量阴奇,沉声道:“本人蒯恩,奉主子之命来见屠老大,至于是甚么事,必须见到屠老大才能说。”
  高彦见他一脸正气,忍不住道:“阴爷是屠老大的兄弟,振荆会的二当家,屠老大不在,阴爷便等于屠老大,对他说与对屠老大说没有任何分别。”
  蒯恩摇头道:“因主子之命,我的话只能向屠老大说。阴二当家行个方便,指点我如何可以见到屠老大。”
  阴奇不悦道:“此事没得商量,我们屠老大的行踪是个秘密,不会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而泄漏。”
  他说得决绝,高彦和姚猛都不敢插口。
  蒯恩呆瞪着阴奇,忽然两眼红起来,垂头道:“我求阴爷好吗?如我有半字谎言,教我天诛地灭。”
  三人对他的异样神情大惑不解,要这么一个铁汉说出哀求的话,分外令人惊讶。
  高彦又忍不住道:“至少该透露点情况,例如你的主子是谁,好让阴爷考虑。”
  蒯恩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来自江陵,一向在侯爷手下办事。”
  阴奇遽震道:“侯亮生!他是否出了事?”
  蒯恩忍在眼内的热泪,再禁不住的夺眶而出,还痛哭起来,惹得人人注目。
  琅玡王府大堂内,司马道子端坐主位,陈公公居右下首,对面是司马元显和刘裕两人。如此方式的会面,有点似家庭聚会,令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拚死”救回司马元显,减少了司马道子的敌意,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司马道子纵然纯在利害关系上作考虑,只要能证实三点,他确会重用自己。
  首先,刘裕必须不是谢玄指定的继承者;第二点是刘裕没有野心;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刘裕必须绝对地效忠于他。
  刘裕亦在这三方面尽人事想办法,以减少司马道子对他的猜疑,为的是争取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大破焦烈武并不能算数,因为焦烈武只是为患沿海城镇,没有直接威胁到建康的安危,建康的权贵根本不把这当作一同事。如果能大破天师军,当然是另一回事了。
  建康由上至下,会把他视为救星。
  他要的是这么一个机会,也只有司马道子能达成他的愿望。
  司马道子没有询问刚在大门外发生的事,因为他已从把门的守将知悉整个过程,此刻问的是昨夜发生的事。
  刘裕在他反复询问下,把情况详尽道出。
  司马道子听罢沉吟不语,陈公公则盘膝而坐,垂帘内视,仿如入定多年的老僧,对身外任何事不辟不问。
  好一会后,司马道子向司马元显道:“小裕刚才告诉我的,与告诉元显的有出入吗?”
  刘裕心中打闷雷,思忖这种事哪有当着自己问司马元显的,理该私下才去问儿子,以判断他刘裕有没有说谎。
  不过亦隐隐感到司马道子是急于弄清楚自己的诚意,不想浪费时间,好决定该否信任自己。
  司马元显尴尬的瞥刘裕一眼,道:“我不是帮刘兄说话,他说的与向孩儿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详细了。”
  司马道子欣然道:“小裕勿要怪我,人是很奇怪的,若是随口说出的谎话,会处处露出破绽,例如前言不对后语。现在我弄清楚哩!我可以毫无顿忌的说话,不用再对你有提防之心。我从来就是这 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小裕很快会习惯。”
  刘裕心叫厉害,这番话亦在提醒自己勿要向他说谎。幸好他确有与司马元显衷诚合作之心,所以今趟没有出岔子。
  司马道子露出凝重神色,有点自说自话的道:“任青娓秘密去见的人是谁呢?”
  司马元显道:“刘兄正要向孩儿说出他的猜测,卢循便来了。”
  司马道子双目精芒电闪,往刘裕瞧来。
  刘裕道:“王爷已猜到了。”
  司马道子双目杀机大盛,道:“目下在建康,只有一个人够资格让桓玄派密使去见他,其它人都不放在他眼内。但为何是任青媞而非干归?”
  陈公公睁眼道:“刘牢之好大胆。”
  司马元显听到刘牢之的名字,“啊”的一声嚷起来。
  陈公公道:“桓玄决定派人联络刘牢之,该是干归到盐城去后的事。至于为何由任青媞去见刘牢之,这是因刘牢之曾背叛桓玄,如想恢复关系,用一个没有官职的中间人会比较恰当,大家可依江湖规矩处事。”
  司马道子点头道:“卢循是一心来建康闹事,而他的目标是我和刘牢之,正因他暗中监视刘牢之,方发觉刘牢之与任青媞秘密碰头,又以为我刚才坐在元显的马车内,故把握机会下手。哼!卢循妖道,竟敢来我建康撒野。”
  刘裕叹了一口气。
  司马元显讶道:“刘兄为何叹气?”
  刘裕道:“卢循再非以前的卢循,除非能把他引入陷阱,作困兽之斗,否则不论我们派出多少个高手,恐怕仍无法置他于死。”
  陈公公点头道:“我查看过被他踏破头盖骨的两个人,他该已练成孙恩藉之以横行天下的‘黄天大法’,要杀他确不容易。”
  司马道子道:“杀干归和任妖女会否容易一点呢?”
  刘裕道:“只要一个人能及时赶到,所有问题或可以迎刃而解。”
  司马道子双目亮了起来,道:“燕飞!”
  接着目光往陈公公投去。
  陈公公点头道:“如有燕飞加入我们,即使是孙恩,也要难逃一死。”
  然后向刘裕道:“燕飞能否及时赶来呢?”
  刘裕苦笑道:“我们已向边荒集送出信息,至于燕飞何时到达,则是未知之数。”
  司马道子道:“我们岂能便这样干等燕飞?此事交由小裕去办,我们则全力配合。元显你好好的跟小裕学习。”
  司马元显领命后,问道:“我们该如何对付刘牢之?一旦让他领军出征,我们便没法子控制他。”
  司马道子哂道:“现在我们便可控制他吗?”
  司马元显为之语塞。
  司马道子问刘裕道:“你比我更熟悉刘牢之为人行事的作风,对此有甚么看法?”
  刘裕恭敬的答道:“桓玄和刘牢之不是这么容易谈得拢的,可是刘牢之肯密会任青媞,已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卑职认为我们应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会变成逼刘牢之投向桓玄,好左右逢源,从中得利。”
  陈公公点头道:“有见地!”
  司马道子断然道:“就这么决定。现在我们集中全力对付干归和卢循,只要能杀死其中一人,小裕你就是为朝廷立下大功,本王必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刘裕心中叫苦,司马道子这么说,等于逼他有所表现,否则会怀疑他的能力,更遑论将来再重用他。
  但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四人再商量了如何配合的问题,让刘裕可以随时找到陈公公帮手,这才散会。

第十三章 赶尽杀绝
 
  燕飞在离参合陂三里许处的一座小丘上遇到拓跋珪,在十多名将领亲卫簇拥下,拓跋珪神采飞扬地极目遥望长城的方向。
  燕飞心头一阵激动。
  拓跋珪已确立他在朔方的地位,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在谁敢不依附他,谁便要身败族亡的形势下,他的力量将迅速增长。
  今年拓跋珪才二十五岁,已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建立起比旧代国更强大的国势。
  在此战的大方向上,拓跋珪没有犯任何错误,先是退避敌锋,继而利用慕容宝性格上的弱点,诱慕容宝仓卒深入,完全控制了主动。到慕容宝中计退往中山,慕容宝败局已定。
  拓跋珪以马贼起家的优越骑兵,在雄才大略的拓跋珪超卓的领导下,已成能与慕容垂抗衡的军事力量。纵然以慕容垂的强横,亦不敢造次,妄然出长城攻打拓跋珪。
  当然拓跋珪不会只满足于眼前的成就,他将会越长城挑战从未吃过败仗的慕容垂,以决定中原谁属。
  拓跋珪隔远便看到他,与众将士驰下小丘,迎接燕飞。
  拓跋珪双目闪着前昕未见的光采,呵呵笑道:“我的好兄弟,我们赢哩!且是最彻底的胜利。”
  说罢从马上跃起,凌空而至,一把将燕飞拥个结实。
  众将士勒马停定,拓跋珪的爱骑奔到两人身旁,雀跃跳动,懂人性似的为主子高兴。
  燕飞感觉着拓跋珪体内沸腾的热血。
  自憧事以来,拓跋珪一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现在妄想竟变成了事实,燕飞清楚体会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心情。此仗的成果得来并不容易,其中经过了多少无眠的晚夜?多少忧虑和恐惧?
  拓跋珪放开他,改为抓着他双肩,喜形于色的看着他。
  燕飞往众将士瞧去,出奇地发觉各人神情有点麻木似的,其中的崔宏更垂下头去,似乎不敢接触他的眼光。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俘虏了多少人?”
  拓跋珪哈哈笑道:“我说过不留俘虏就是不留俘虏,难道只是说来玩的吗?”
  燕飞心中起了个疙瘩,记起大批跳进湖水的燕军,这些人肯定是束手就擒的命运,难道拓跋珪就这么把他们全体扑杀吗?
  拓跋珪岔开道:“现在我们气势如虹,必须乘胜追击,直扑平城、雁门,你会否改变主意,陪我一道去呢?”
  燕飞苦笑道:“你为何不问我是否干掉了慕容宝?”
  拓跋珪欣然道:“慕容宝的生死在现时的情况下已无关重要,他是否逃脱了呢?”
  燕飞点头示意,更肯定拓跋珪是故意支开他,好把燕军降兵全部处决。
  如果自己在场,当然会阻止他干这么残忍不仁的事。为了复国,争乎称霸天下,拓跋珪是绝不会手软的。
  事已至此,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拓跋珪笑道:“算那小子命大,将来便由我亲手宰掉他,对我来说会更痛快。好哩!兄弟你仍未答我的问题。”
  燕飞的心情已忽然转差,颓然道:“我必须立即赶回边荒集,就和你在这里分手好了。记着和边荒集保持最紧密的联系,你随时会接到我传给你的急信。明白吗?”
  拓跋珪点头道:“明白!”
  接着凑到他耳边道:“我亦希望你明白,为了我们拓跋族的将来,我的杀弟血仇,你的纪美人被掳之恨,我们必须尽一切办法去击倒慕容垂,不容有任何错误,更不能留情,因为慕容垂是不会对我们有丝毫仁善之心。战争从来如此。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大乱时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抛开一切,作那狠毒无情的主事者。这是唯一的胜利之路,踏上此路便不能有任何犹豫,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一口气。”
  说罢放开他,喝道:“马来!”
  燕飞阻止道:“我走路比较方便点。”
  拓跋珪又抓起他双手,激动的道:“不论如何!我拓跋珪和燕飞永远是最好的兄弟!”
  燕飞反握着他,低声道:“好好保重!”
  说毕,朝南去了。
  卓狂生睡至正午才醒过来,在说书馆磨蹭片刻,刚想到隔邻去看查重信的“边荒灯王”看看他营业的情况,忽来访客,赫然是刘穆之。
  卓狂生对他颇有好感,欣赏他过人的修养和才智,总觉得他目前虽是怀才不遇,但有一天终能得展抱负,非是池中之物。
  笑道:“刘先生请坐,任择一椅。”
  刘穆之在最前排正中的椅子坐下,欣然道:“卓馆主可否免费为我说一台书呢?因为我最后的一个子儿,已花在卓馆主的《一箭沉隐龙》上。”
  卓狂生到他的说书台坐下,面对刘穆之,笑道:“原来刘先生这么穷困,不过不用担心,到边荒集来的大多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其中日后飞黄腾达的也大不乏人,逞荒集正是个遍地赚钱机会的地方。刘先生如不嫌弃,可在这里卖故事赚钱,作暂时栖身之所。”
  刘穆之笑道:“多谢卓馆主向小弟雪巾送炭,令我颇觉不负此行。”
  卓狂生拈须笑道:“我当然晓得刘先生志不在此,而刘先生感到不负此行,也不是因我卓狂生。哈!刘无生想听哪一台书呢?敝馆的四大书宝,刘先生已听其一,余下三宝是《边荒大战》、《淝水之战》和《小白雁之恋》,刘先生对哪台书较有兴趣?”
  刘穆之微笑道:“我想听的是未发生的故事,姑名之为《晋室之乱》如何?”
  卓狂生长笑道:“刘先生看过天穴后,纵然猜不到晋室之乱的过程,也该可以把握到最后的结局。良禽择木而栖,刘先生还要犹豫吗?”
  刘穆之从容道:“卓馆主勿要怪我疑心重,刘裕一箭沉隐龙应是实情,天穴亦确有其事,问题在两者是否同一时间发生,却是没有人可以肯定。所以我必须弄清楚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方可以决定该否留在这裹做个快快乐乐的说书先生,还是去冒杀身之险,投效可能是真命天子的人。”
  卓狂生道:“刘先生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呢?”
  刘穆之侃侃而言道:“现今南北乱局已成,北方姚苌雄霸关中,慕容垂称雄关外,暂成二分之局,可是两方面都未能尽控局面。而正因北方群雄自顾不暇,南方朝廷外的势力,在没有威胁下无不蠢蠢欲动,希望能乘势而起,夺取政权。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小一个刘裕,能有甚么作为呢?”
  卓狂生仰天笑道:“这么一台说书,是我自当馆主以来最大的挑战,刘先生坐稳了,到我说毕这台书后,保证你立即上路,拿着我的推荐信去见小刘裕,从此走上造皇之路。”
  今天不知是甚么佛节庆典,归善寺挤满来上香的善信。车好后院精舍是行人止步之地,前方佛殿虽是喧闹震天,后院和归善园一带仍是安详宁和。
  刘裕回到宿处,屠奉三和宋悲风仍外出未返,令他满腹心事,却苦无倾诉的好对象。
  唉!他必须设计杀死卢循或干归其中一人,始能向司马道子作出交代。对司马道子这种用人的作风,他是不敢恭维,却又别无他法。
  卢循变得非常可怕,确有杀死自己的本领。司马道子是误会了,卢循先后去监视刘牢之和琅玡王府,目的不在刘牢之和司马道子,而是要杀他刘裕。
  对卢循来说,留下刘牢之和司马道子,等于留下晋室分裂的祸源,对天师军是有利无害。可是自己却成了天师军的威胁,因为当《一箭沉隐龙》的事传遍天下,他刘裕已成了民众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对相信天师道的愚民也有一定的号召力。
  这才是孙恩最惧怕的情况。
  回到房中坐下,刘裕正思忖该否出外找寻屠、宋两人,外面传来弹甲之声。
  刘裕整条脊骨登时寒惨惨起来,感觉到死神的接近。
  他认出是任青媞的讯号。
  更感后悔莫及,这妖女该是从琅玡王府直跟他到这里来,路上他一直因司马道子硬派下来的任务心神恍惚,致被人从后跟蹑仍丝毫不察。
  如果随任青堤来的尚有干归和他的手下,今次他肯定难逃一死。
  刘裕探手握着刀柄,深吸一口气道:“任后进来吧!”
  
  (第二十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