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局已定
经过一晚充足的休息,二干多名拓跋鲜卑族的精锐战士,精神抖擞地在乎城北门外二千步外处排开阵势,分成左中右三军,兵锋直指北门。
他们既没有任何攻城工具,与城墙更隔着护城河,而即使有工具又如何?以这样为数戋戋的兵力去进攻平城,实与送死没有分别。可是人人士气昂扬,合而成强大的信心,令敌人生出疑神疑鬼的感觉。
高彦和庞义立马在拓跋瓢和长孙嵩马后,两人互望,均不明白拓跋瓢等人有甚么奇谋妙计可戡定平城?
拓跋圭和燕飞的不知所踪,更透着一股神秘兮兮的味儿。
忽然后方异响传来。
高彦和庞义别头瞧去,只见数里外尘埃大作,漫山遍野均是疾驰而来的战士,飘扬的更是拓跋圭的旗帜,乍看最少五、六千人之众。
两人心忖主力大军终于杀到,难怪拓跋瓢等如此好整以暇,有恃无恐。
交换个眼色,露出这才像点样子的释然神色时,拓跋瓢和长孙嵩已带头大声呐喊欢呼,众战士齐声回应,更挥动武器,情绪高涨至极点。
反之墙头上敌人无不露出惊骇神色,显是胆为之丧。
“砰!”
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城内不知谁人放出烟花火箭,直街上天空,爆开红色的火花,尽管是在光天化日下,仍是非常夺目。
拓跋瓢拔出马刀,狂喝道:“东门破哩!儿郎们随我来。”
庞义和高彦仍摸不着头脑,战号早已吹得响彻城内外,二千多人如臂使指,掉转马头,绕城疾跑,似是要改攻东门。
城墙上的敌人乱成一团,城内隐有喊杀和兵器交击声传出来。
北方的大军则不住逼近,愈添形势的紧张和形成对守城敌人的庞大压力。
庞义和高彦糊里胡涂的跟着大队走,转眼绕过城的东北角,东门竟然放下吊桥,还有大批人正与守城的敌人展开浴血搏杀。
高彦和庞义两人喜出望外,均晓得慕容详完蛋了,只是这二千三百精锐战士,已足可大破平城,何况还有正全速赶来的主力大军。
战士呐喊声中,骑队已势如破竹踏着吊桥直杀人城内去,敌人立即溃不成军,四散逃命。
夕照之下,战船开离广陵。
船上不但有刘裕、宋悲风,还有孔靖和他十多名保镖。
今早刘裕从大江帮派驻在广陵的人得到确切响应,江文清会在两天后的清晨与孔靖在颖口会面,所以刘裕通过孙无终请准刘牢之,邀孔靖同行。
孔靖对宋悲风非常尊重,又见宋悲风随刘裕北上边荒集,登时对他更刮目相看,再没有丝毫怀疑谢家对刘裕的重视。
刘裕立在船尾,满怀感触。当日与纪千千乘船往边荒集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而人事都不知变多少回,他现在担心的竟是安世清父女会否穷追不舍。
宋悲风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小裕在广陵的日子肯定很不好受,现在我也心如铅坠,患得患失。”
刘裕苦笑道:“谁给卷进弑君的事情里,都不会好受。”
宋悲风道:“即使我们明知是可行之计,又力所能及,可是因忠君爱国的思想太过根深蒂固,想想还可以,却没法付诸行动。谢家也有这么一个包袱,否则以少爷的兵权,安公的威信,要取司马皇朝而代之,实乃易如反掌的事。只有逍遥教的妖女,方会视弑君只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刘裕问道:“宋叔也认为此为可行之计?”
宋悲风叹道:“我真的不知道,只知若司马曜变成司马道子的应声虫,谢家将片瓦无存,你我也肯定受尽凌辱而亡。可是司马曜如忽然驾崩,那甚么事都可能发生,各方势力必以此为借口声讨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把一切罪名推在两人身上,因为不论是张贵人或楚无暇,均是在司马道子同意下由王国宝献予司马曜。在如今的情况下对我们是愈乱愈好,谢家始终是南朝第一世族,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在自顾不暇的情况,焉敢犯众怒对付谢家。北府诸将亦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刘裕对宋悲风有种莫以名之的感觉,首先宋悲风有点像谢安和谢玄的代表,因为他熟知两人的想法。其次是两人颇有同病相怜之处,因为他们均是以司马道子为首的权力集团,欲得之而诛的人,同样须为保卫谢家而不惜一切。
刘裕道:“玄帅怎样看参军大人?”
宋悲风淡淡道:“大少爷从没有直接评论刘牢之,只说过一句话,那是当我问及刘牢之肯否维护你时,他答道那就须看你刘裕对他的利用价值有多大。小裕明白吗?”
刘裕听得心中佩服,目前的情况确是如此。
宋悲风道:“你有否想过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今次到边荒集去,你会面对燕飞,假如安世清父女确因玉佩直追到边荒集去,你如何向燕飞解释呢?此事必牵涉到妖后任青媞,何况纸终包不着火,以燕飞的灵异,终会发觉你向他说谎。”
刘裕尚未有机会向他说及边荒集的现况,道:“暂时我们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因为燕飞为拯救纪千千主婢,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在边荒集。唉!我的感觉真矛盾,既希望他在边荒集,凭他的蝶恋花对付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又希望他不在边荒集,那便不用面对被他识破我与任青媞的交易问题。”
宋悲风是唯一明白他心情的人,叹道:“想起千千小姐被掳北去,我便心焦如焚,可是又不能置弥勒妖人的事不理。”
刘裕道:“千千主婢并没有实时的危险,更何况她们在慕容垂的手上,急也急不来。
当时机来临之际,我们可为她们拼命出力。“
宋悲风颓然道:“我对此事想法灰黯悲观,即使倾尽边荒集的力量,对上慕容垂,在自保上仍危矣乎哉,更遑论主动出击,从他手上救出千千小姐主婢。”
刘裕道:“燕飞只差一点便大功告成。”
宋悲风道:“那或者是唯一的机会,可惜得而复失,痛失良机,但也使人从心底欣赏千千小姐对婢子的情义。”
刘裕讶道:“你也晓得其中经过?”
宋悲风道:“此事早传遍建康,也令燕飞坐稳边荒第一高手的宝座,成为能与孙恩、慕容垂相提并论的顶尖高手。”
刘裕道:“机会永远存在,燕飞是个能人所不能的人,他会为自己制造机会。别人或猜不到他的计划,但我却清楚有一个人,可以助他完成此近乎不可能的救人壮举,此人就是拓跋族之主拓跋圭。我曾和他并肩作战,明白他的能耐。”
宋悲风舒出紧压心头的一口气,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有点像在绝对的黑暗里看到一点光明,心里舒服多了。”
又道:“如果任青媞没有说谎,我们将要应付安世清父女。你曾先后和安世清、孙恩交手,两人的武功相较如何呢?”
刘裕想起夺去天地佩的鬼脸怪人便犹有余悸,苦笑道:“依我看纵使不是在伯仲之间,也所差无几。”
宋悲风咋舌道:“安世清竟高明至此?”
刘裕道:“但愿任青媞确是夸大了心佩,否则我们在边荒集的日子绝不易过,唉!想想也教人头痛,希望安世清无暇插手此事。”
宋悲风沉吟道:“不论是孙恩、江凌虚又或安世清,均对玉佩志在必得,究竟《太平洞极经》隐藏着甚 惊天动地的秘密呢?”
刘裕正要答话,孔靖派人来请他们到舱厅共进晚膳,他们只好收拾心情,回舱厅去也。
慕容详几乎是当东城门被破的一刻,立即率众仓皇从南门离开,助守的后燕盟帮众登时军心涣散,落荒而逃。
不过也难怪慕容详,皆因他一错再错,看不清从北面以铺天盖地的声势,直逼而来的拓跋族主力大军,只是由二百多名战士和数千匹佯装进贡的无鞍空骑在虚张声势。还从其方向误以为驻守长城的部队已被击垮,故拓跋族的“主力大军”能长驱直进,挥兵攻打平城。
慕容详且因摸不准雁门方面的形势,率领疲军直接逃回中山,坐失固守雁门与平城对峙,再从中山调兵来援以平反败局的天大良机。
当高彦和庞义晓得“主力大军”的真相,两人都暗里抹一把冷汗,更为拓跋圭的胆色和手段惊叹。拓跋圭不但是等待的专家,且是冒险的高手。
拓跋圭并不以攻陷乎城而暂息战鼓,竟立即派出长孙嵩和拓跋瓢,率领二千战士向雁门进军。又以数百朔方帮徒打头阵,先一步混进雁门,散播谣言动摇民心军心。
当平城落入拓跋圭的绝对控制下,从长城来的燕国边防军终于在日落前到达,见到坚固如平城亦在两日间被夺,骇然大惊,岂敢攻城送死,径自逃返中山去。
至此大局已定,攻陷平城的梦想成为现实。翌日黄昏喜信传来,比之乎城的兵力更是不堪的雁门城守军弃城逃走,被拓跋军和平进占。为拓跋圭踏足中原争霸的鸿图大计,展开新的一页,胜得漂亮精采。
在这长城内的广阔区域,经苻坚不停的把拓跋族的亡国之民迁徙往这里来,强迫其放弃游牧生活,改为从事农耕生产,加上原有的乌桓杂人和雁门人,形成强大和稳定的农业经济。数千条村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和牲口,登时使获得此广阔地区,控制平城、雁门两大重镇的拓跋族国力遽增。
离乎城东面三日马程的代郡,规模和防御力均远比不上平城和雁门,守兵只有数百人,当平城陷落的消息传到,更把入侵军夸大至数万之众,守城兵将吓得落荒逃去,一时间附近再没有能威胁占领军的力量。
燕飞与拓跋圭登上平城墙头,俯视远近。太阳刚升离地平,温柔地洒照大地。
拓跋圭道:“兄弟!我真的感激你。若不是你救回小瓢,令慕容详阵脚大乱,进退失据,此战鹿死谁手,尚是难言之数。”
燕飞道:“你还要和我说这些话干嘛!下一步该如何走?”
拓跋圭道:“我会派人来巩固两城的防守,对此区则施行德政,安抚民心。”
燕飞讶道:“你不准备留在这里吗?”
拓跋圭道:“我们兵力薄弱,根本不足以应付慕容垂的雄师,所以绝不会蠢得去硬撼中山。幸好即使慕容垂闻报后立即决定北返,至少仍需二至三个月的时间,我就趁这时机先全力收拾赫连勃勃,尽取黄河河套之地,增加应付慕容垂的本钱。小飞,你当然会全力助我吧?”
燕飞不答反问道:“假如慕容垂抛开一切,亲率大军北返,你如何应付?”
拓跋圭苦笑道:“我只好放弃平城和雁门,逃返盛乐静观其变,而我的争霸大计将会泡汤,因为慕容垂将会驻重兵于平城,令我难以再踏入长城半步。”
颓然楼上燕飞肩头,叹道:“你的英雄救美亦要完蛋。天下没有人,包括小飞你在内,能在正常的情况下,从慕容垂手上夺走他永带身旁的女人,何况还有个不能不理又不懂武技娇滴滴的小婢呢?”
燕飞沉声道:“若慕容垂只是调兵遣将来还击你呢?”
拓跋圭放开搂着他的手,挺直虎躯,双目熠熠生辉地凝望地平尽处,豪气冲天的道: “那我和你都有救了。来的肯定是慕容宝,我会教他吃一场大败仗,更要燕人永远不能翻身。”
燕飞不解道:“如何可令燕人永不能翻身?”
拓跋圭双目杀气大盛,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等着瞧吧!”
燕飞道:“慕容宝若惨败,慕容垂将别无选择,必须立即放下所有事,回师麾军与你一决胜负,你是否仍逃返盛乐呢?”
拓跋圭微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会与慕容垂周旋到底,因为届时我羽翼已成,而慕容垂的兵力则大幅被削弱,军心士气更受到严重的挫折。我的机会来了,你的机会也来了。”
接着目光往他投来,沉声道:“当慕容垂在这样的情况下来收复平城和雁门,你如能从边荒集的人马裹组织一支精锐的部队,我可与你天衣无缝地配合,只要把握准确,一举救回纪美人主婢,对慕容垂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而我更有信心可赢得最后的胜利。”
燕飞点头道:“你说出我心中正在思量的事。赫连勃勃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凭你的才智可轻易收拾他,不用我帮忙。”
拓跋圭皱眉道:“你到哪里去呢?”
燕飞道:“我立即赶回边荒集去,设法组成一支你所说的精锐部队。若反攻你的是慕容宝,我会由得你自己去应付,如督师的是慕容垂,我将在途上设法劫夺千千主婢,我的生死亦不用你费神理会。”
拓跋圭发呆片刻,现出个苦涩的表情,道:“我很想说不论情况如何,均会全力助你,可是肩上挑着是整族的荣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没法说出口来。原谅我吧!”
燕飞一手搭着他肩头,笑道:“一切须看老天爷的安排,看看慕容垂会否作出错误的决定。不过我有个直觉,慕容垂仍未真正掌握到你对他的威胁,兼之不愿意放弃进军关中的千载难逢之机,又高估了慕容宝的能力,定会只派儿子来对付你。”
拓跋圭道:“如此我们将复国在望,你也可以携美回边荒集,继续你风流写意的日子。”
燕飞道:“我走哩!你须事事小心,切勿得意忘形而轻敌。”
拓跋圭笑骂道:“我是这样的人吗?回边荒集后,见到小仪时请通知他一声,我对他在边荒集的功迹非常满意。当我立国称王时,他就是我的太原公。”
太原是雁门南面最重要的城池,物资丰盛,又是贸易中心,在军事和经济上均占据重要的地理位置。
燕飞愕然道:“你准备攻打太原吗?”
拓跋圭呵呵大笑道:“小王怎敢呢?不过当我称王称霸之时,太原落入我版图内的日子还会远吗?”
燕飞哈哈笑骂,洒脱的去了。
第八章 搜魂邪术
漫漫细雨里,刘裕步出船舱,正在甲板上指挥的老手迎上来道:“今次能再次侍候刘爷,是我和一众兄弟的荣幸。”
又压低声音带点不满的道:“玄帅已逝,现在我们北府兵还有多少个像刘爷般的英雄人物。”
老手是北府兵操船之技最响当当的人物,当日他和纪千千北上边荒集,便是由他驾舟。今次刘裕特别向孙无终要求派出老手驾驶战船,正是要借他的超凡技术以摆脱安玉晴的迫蹑。
刘裕亲切地搭着他肩头笑道:“最后这句话我当没有听过,你以后更不要再说,否则我会吃不完兜着走。”
老手道:“这个我当然明白,祸从口出,有谁像玄帅般有容乃大呢?不过别人或许不清楚,我老手和众兄弟却比任何人更明白刘爷和燕爷的交情,你们是识英雄重英雄,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大摇大摆的到边荒集去。”
此时船已驶上颖水,泊于西岸处,离颖口只有数百丈,静候江文清的芳驾。
刘裕放开手,道:“麻烦你老人家看紧一点,水陆两路都不要放过。”
老手点头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人人也会小心哩!”
领命去了。
宋悲风正负手立在船头,凝望着河道远处,神情木然。
刘裕直抵他身旁,道:“宋叔在想甚么呢?”
宋悲风皱眉道:“奇怪!我们到这裹足有三个时辰,为何仍未见安玉晴追来,难道任妖后说的全是一派胡言?”
刘裕道:“你的想法令我想起以前的事。当日我在汝阴遇上任青媞,那时她该刚从安世清父女手上偷到心佩,还默认自己是安玉晴。”
宋悲风经刘裕透露此事已尽知其详,点头道:“对!若任妖后所言属实,她是没有可能避过安世清的追杀。尽管有任遥为她阻挡追兵,可是当时安世清抢得天地佩后,怎会放过任青媞?除非心佩当时并不在任妖后身上。”
刘裕沉吟道:“此事确令人难解,不过如非心佩确可惹来敌人,任青媞怎肯把千辛万苦得到的命根子交我保管,不怕我将宝物私吞吗?这该是没办法里的唯一办法。”
宋悲风苦笑道:“整件事令人愈想愈胡涂,会否是任妖后盗得心佩后,把心佩交予任遥,由他引开安世清父女,而任妖后则去争夺天地佩。岂知安世清没有中计,反去争夺天地佩,只由安玉晴去追踪任遥,碰巧地助燕飞逃过一劫。”
刘裕点头道:“还是宋叔旁观者清,你的说法合情合理,虽不中亦不远矣。接着任遥把曼妙送往建康、心佩交由她保管,带入皇宫去,如此玉佩便等若消失了,安世清父女再没法追查。”
宋悲风接下去道:“任妖后晓得曼妙掉转枪头来对付司马道子的事,迟早会被司马道子看破,进行反击,曼妙随时大祸临身,所以从她处取回心佩,带到广陵来交给你,因为你已成为她唯一可倚靠的人。”
两人虽合力想通其中关键,却没有丝毫欢欣之意,因为只证明刘裕正背着个惹祸上身的沉重包袱,是名副其实的怀璧之罪。
刘裕更想深一层,想到今次任青媞来找他,热情挑逗,主动献身,正是欲与他发展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使自己甘于为她所用。幸好自己把持得住,没有失陷在她的诱人手段里。
宋悲风又不解道:“奉善坐在你对面,怎会丝毫觉察不到你身怀心佩呢?他乃江凌虚最得意的传人,武功身分均和安玉晴相若,他会否是心申明白,表面却不动声息?”
刘裕摇头道:“该不是如此,否则怎都会有没法掩饰的神态。据我猜即使是安世清,也没可能在一般情况下感应到心佩,而必须在施展某一种功法的情况下,方会有感应。咦!”
宋悲风道:“你想到甚么?”
刘裕现出回忆的神情,道:“任青媞在我反复质询,怀疑她在说谎时,曾透露心佩之所以有此异能,是因天、地、心三佩是从一方奇异的宝玉一分为三,最神妙处是三五分离后一直在盼望复合,所以互相召唤。”
宋悲风吁出一口气道:“真教人难以相信,世间竟有此等异事。天下间确是无奇不有。你从这想起甚么来呢?”
刘裕道:“我想到的是只有身怀三佩之一的人,方会对另外的两佩生出感应,例如愈接近,玉佩便会愈抖颤诸如此类。所以只要安世清和女儿各带一佩,便可以千里追杀任青媞,逼得她不得不把玉佩交我收藏。”
宋悲风一震道:“对!理该如此。”目光往他胸膛投去,道:“如此当他们父女任何一人追来时,你的心佩或会先作预警,所以我们并不是完全被动的。”
刘裕冷哼道:“那妖女对我说的,至少有一半是胡言,目的在吓唬我,使我不敢离开广陵,好为她作保管人。那她潜去办妥她的事后,便可回来摊大手掌取回心佩。甚么人多气杂致令宝玉失灵的话全是诓人的,玉佩间的感应只会在短距离内有效,不过对擅于追踪又有明确目标的高手来说,已等如妖女所说的,如在黑暗的荒原燃亮了灯火般碍眼,所以妖女不得不暂时放下宝玉。”
只听他怒呼妖女,宋悲风晓得刘裕对被任青媞欺骗心中有气。
正要说话,在船桅望台处站岗的战士喝下来道:“有船来哩!”
两人朝颖水瞧去,三艘双头战船正品字形般朝他们驶来。
燕飞、高彦和庞义策马越过雁门,循原路往黄河方向驰去。
燕飞领先驰上一个小山岗之上,勒马停下。
随后两人来到他左右。
庞义道:“我们不是该趁白天多赶点路吗?为何停下来呢?”
燕飞现出思索的神色,皱眉道:“不知如何?我心中有不妥当的感觉,却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高彦没好气道:“慕容详现在自顾不暇,哪有闲情来理会我们。如果只是些路经的毛贼,凭你老哥的身手剑法,可以顺便来个替天行道,积些阴德。”
庞义为人比高彦稳重谨慎,分析道:“唯一的威胁,或许是来自慕容垂。虽说尚有十多天马程方抵黄河,可是过了黄河便是慕容垂落脚的荣阳,或许是他晓得我们返回边荒集的路线,所以派出高手在前路拦截我们。”
燕飞摇头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应是我们在雁门露了一手,惹起某方敌人的注意。所以我离开平城,行踪已落入敌人监视里。”
高彦不解道:“如此你不妥当的感觉,应是起自后方有人在跟踪我们,而非来自前方。”
燕飞道:“不!感觉确是来自前方。他娘的!会是谁呢?”
高彦念念有辞的道:“我们的仇家太多,例如黄河帮,又或慕容垂、赫连勃勃。唉!
我的娘,如何猜呢?“
庞义道:“赫连勃勃现在正力图保命保族,该难分身来对付我们,又该不是慕容垂。
是黄河帮又如何呢?在边荒集他们严重受挫,根本没有能力来对付我们。“
燕飞忽然道:“随我来!”
三人飞马驰下山坡,接着燕飞在前领路,明显偏离来时的路线,到奔入一座密林,燕飞方减缓马速。
高彦嚷道:“撇掉了敌人吗?”
燕飞点头道:“好一点了!”
庞义在另一边叫道:“甚么是好一点呢?”
前方出现一道河溪,豁然开阔,阳光洒在小河怪石嶙峋的两岸,大小石闪闪生辉,像无数嵌在林地的玉石,煞是悦目好看。配上溪水的淙淙流响,使人精神一振。
三人不约而同的跳下马来,人马一起享用天然的恩赐。
燕飞坐在一块大石处,默然不语。
庞义来到他旁坐下,叹道:“我首次感到旅游的乐趣,柳暗花明,任何一刻均会碰到意想不到的美丽天地。如果我们不是误打误撞的穿林过野,怎想得到密林内有如此一个好地方呢?”
高彦正以河水洗脸,笑道:“若千千和诗诗能在我们身旁,乐趣会倍增,这河水甜美甘香,用来制雪涧香也不错呢?”
庞义闻言容色一黯,向燕飞道:“究竟想伏击我们的是何方神圣?”
燕飞淡淡道:“如我的感应无误,该是弥勒教的妖孽。”
庞义和高彦听得大吃一惊,又是面面相觑。
高彦代庞义说出两人的疑问,道:“你老哥有通玄之术,没有人敢怀疑。你晓得有人正调兵遣将来对付我们绝不稀奇,不过却如何知道是弥勒教的人?”
燕飞道:“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任何人,那晚我在赴镇荒岗与孙恩决战途上,撞破竺法庆之妻尼惠晖与漠帮叛徒胡沛在一座密林里会面,听到他们的对话。”
庞义愕然道:“竟有此事?你没有被他们发现吗?”
燕飞道:“差点便被发现,尼惠晖的魔功已臻通玄的境界,对我生出感应,幸好我懂得敛藏之法,故没有被她发觉。”
高彦道:“江湖传说竺法庆和尼惠晖极端恩爱,任何行动均是秤不离砣,出双入对,你怎会只见到尼惠晖呢?”
燕飞道:“这正是我当时心中的疑惑,所以不敢久留。”
庞义道:“你听到甚么秘密?”
燕飞道:“我听到胡沛称赫连勃勃为大师兄,王国宝为二师兄,他自己应是竺法庆的第三徒。”
庞义和高彦听了为之色变,原来弥勒教一直在算计边荒集,而他们却是茫不知情。
胡沛既是竺法庆的徒儿,难怪有能耐害死祝老大,还使人无法肯定是有人下毒手。如非江文清到边荒集来,胡沛大有机会取祝老大而代之。现在却是功亏一篑。
高彦点头道:“我们明白哩!你的猜测很有道理,弥勒教既然与赫连勃勃有密切关系,而拓跋圭却是赫连勃勃现今最大的劲敌,弥勒教在北方势力庞大,像乎城、雁门这种重镇必有他们的眼线,亦因此我们的行踪已落在弥勒教的眼皮子内。这回真的是麻烦来了。”
燕飞缓缓道:“我不是凭空猜出来的。”
两人愕然盯着他。
燕飞道:“情况有点和孙恩的互生感应相似,我的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出尼惠晖当晚的形相,从而亦可推之她功力纵使及不上孙恩,亦所差无几。”
庞义和高彦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此魔功通玄的敌人,可不是一般寻常惑敌的手法能摆脱。
北方是弥勒教的地头,如对方出尽人手,全力截击,他们几可肯定永远到不了黄河去。
更使人惊悸的是“大活弥勒”竺法庆与尼惠晖携手而来,就算再多来个燕飞亦未必有胜算。竺法庆在北方武林的地位,便如孙恩在南方的威势,从没有人能击败他们,至乎没有人敢挑战两人。
燕飞道:“直到进入这片密林,我始感应不到尼惠晖。所以暂时我们是安全的,不过也可能只是假象,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绝难逃弥勒教的毒手。”
高彦道:“我有个上上之计,就是掉头逃回平城,如此即使弥勒教倾巢而来,也奈何不了我们。”
燕飞道:“那我们要在平城耽多久呢?”
高彦被问得哑口无言。
庞义道:“我们应否立即起程?能逃多远便多远。”
燕飞道:“不!我们留在这里,直至尼惠晖再次感觉到我的位置。”
庞义和高彦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对方心中的惊骇。
高彦苦笑道:“如此和等死有甚么分别?尼惠晖绝不会是单人匹马而来,而是有教内高手随行。”
庞义道:“听说弥勒教除竺法庆、尼惠晖和死鬼竺不归外,尚有四大护法金刚,人人魔功超群,只要尼惠晖有此四人随行,恐怕小飞你亦难对付。”
燕飞从容笑道:“当尼惠晖找到我的一刻,便是生机乍现之时,她的注意力会被我完全吸引,此时只要你们和我分头遁走,我便可以远远引走追杀我们的男女魔头,你们届时留意我指示的方向,千万不要回头,只要拚命逃生便成。”
庞义和高彦交换个眼色,均感无话可说。燕飞乃边荒集第二局手,遇上任何强手都有杀出重围的本领,而他们只会成为负累。
此确为唯一可行之计。
庞义叹道:“明白哩!我们在甚么地方会合呢?”
燕飞道:“当然是边荒集。”
两人同时失声道:“边荒集?”
燕飞道:“天下间只有边荒集方是你们的安全之所,其它地方都是危机四伏,只有回到边荒集,你们才算真正脱离险境。”
又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甚 场面是我应付不来的?”
高彦道:“尼惠晖亲自来追杀我们,或许更有竺法庆,可见他们对杀死你燕飞是志在必得,你要小心点,千万勿要逞强。”
庞义道:“你道敌人会否猜到我们分散逃走?”
高彦苦笑道:“当他们发觉只有单骑的蹄印,仍不知道的话便是呆子白痴。”
燕飞道:“所以你们只可以凭两条腿子逃回边荒集去,我们在两匹空骑的侧囊放上足一个人重量的石块,我再领两匹空骑一道走,便可以把所有敌人引得只来追我了。”
高彦和庞义齐呼好计,忙付诸行动,不一会已弄得妥妥当当。
三人耐心等待。
燕飞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回到边荒集后,你们设法知会刘裕,如我没有猜错,弥勒教将会在短期内经边荒集到建康去。”
庞义点头答应。
高彦则道:“我看也要警告其它人,弥勒教既然一直对边荒集有野心,在边荒集肯定不会安份守己,而是搞风搞雨,设法在边荒集生根,弘扬他的妖法。”
燕飞点头道:“你的推测合情合理,以胡沛对边荒集的熟悉,搞起阴谋诡计将非常难防。”
高彦还要说话,发觉燕飞现出专注的神色。
燕飞先闭上眼睛,倏又睁开,爆亮夺人的神采,沉声道:“来哩!沿溪东去,至少跑两三里路方可以转而南下。”
庞义趋前和他紧拥一下,与高彦毫不停留地迅速远去。
燕飞则飞身上马,领着另两匹马儿,没入密林南面深处。
第九章 真情对话
三艘双头船沿颖水北上,目的地是边荒内最神秘的地方、无法无天的边荒集。
舱厅内,刘裕和江文清坐在置于厅心的大圆桌对话。
自今早见面后,他们尚是第一次有单独倾谈的机会。宋悲风知道刘裕有要紧话与江文清商量,故意避入舱房,也乘机争取休息,以应付任何突变。
与孔靖的贸易谈判在互有诚意的融洽气氛下进行,当孔靖自己也感不好意思地提出第三不以百车盐货交换五百头上等战马的交易,江文清故意请示刘裕,后者点头后,江文清即一口答应,不但给足刘裕面子,也使孔靖晓得江文清与刘裕的关系非比寻常,故令她肯做赔本的生意。
孔靖是老江湖,立即表示下不为例。如刘牢之再有任何无理要求,孔靖自有方法去应付。说到底孔靖并不想作刘牢之的应声虫。
江文清审视刘裕,露出欢喜的神色,道:“刘兄确是神通广大,一下子解决了我们正在头痛的问题。孔靖是个可以信任的生意伙伴,我们早听过他的名字。”
刘裕赧然道:“我该谢你才对,参军大人今次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
江文清美眸亮闪闪的,微笑道:“送他五百头战马又如何呢?至少可看清楚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更明白玄帅因何选你而不选他。我们从燕人和黄河帮处掳获大批战马,五百头只是小数目。边荒集仍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唯一缺乏的是粮货。孔靖在这方面很有办法,相较之下我们做一、两宗赔本买卖根本微不足道。”
刘裕对她的善解人意非常感激,心中同时涌起奇异的感觉。若说宋悲风和自己是同病相怜,与她便是祸福与共。任何一方的失败,都会令另一方也一败涂地。
所以他不怕江文清晓得他的秘密,最重要是江文清明白他为了挣扎求存,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问道:“有没有聂天还和孙恩两方面的消息呢?”
江文清从容道:“聂天还虽然仍未从边荒集的败仗裹回复过来,但事实上兵员和战船上的损失并未伤及其元气,现在趁机韬光养晦,偃旗息鼓,只是避免桓玄派他去打头阵,以收渔人之利吧!他的鬼主意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
见刘裕沉吟不语,续道:“孙恩则是蠢蠢欲动,派徐道覆攻占了柬海的大岛翁州作大本营,沿海郡县的豪强纷纷响应,只要他一旦发动,建康南面沿海的地方将尽落入他天师军乎上,动乱会像燎原之火直卷建康,情势实危急至极点。而令人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的司马曜,仍在和司马道子斗个你死我活。蠢材如王恭者更茫不知大祸将至,竟透过殷仲堪去勾结桓玄,真是不知死活。”
刘裕心中涌起绝妙的感觉,江文清对南方形势的掌握,比起南方各大政治势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江帮损失的是前帮主和大批战船,可是其影响力早深入民间,处处有眼线,所以江文清对南方情况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忽然间他有些儿似长期出门的丈夫,回家后聆听娇妻的娓娓细诉,虽然江文清仍是 “宋孟齐”的翩翩佳公子模样,谈的更是国家大事,可是她对着自己眉黛含春,不经意从轻谈浅笑透出的风情,令他饱受摧残和重压的心,似暂时得到躲避外间风风雨雨的机会。噢!自己是怎么哩!
“刘兄在想甚么呢?”
刘裕吓了一跳,慌忙道:“嘿!没有甚么!只是想到建康形势险要,即使孙恩尽得南面郡县,要攻陷建康仍不容易,不过却会严重破坏建康的经济和稳定。”
江文清美眸不眨地盯着他道:“那你为何会脸红呢?”
说出这句话时,她似乎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寻常,自己脸蛋儿亦左右各飞上一朵红霞,令她更是娇俏迷人,配合男性装扮,别有一股动人的诱惑力。
刘裕见她仍没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一荡,吓得忙把绮念硬压下去,尴尬道:“我脸红吗?真古怪!”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刘兄!”
刘裕心慌意乱的岔开道:“我和宋叔今次到边荒集来,是有非常吃紧的事情。唉!不要那 看着我好吗?我坦白招供如何?小姐你今天特别漂亮迷人。”
江文清俏脸红霞散退,现出个原来如此的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回复一贯的冷静,轻轻道:“不和你胡扯哩!刘兄今次到来,是否要对付弥勒教呢?”
刘裕错愕道:“小姐猜得很准。”
江文清道:“我是从弥勒教的死敌太乙教的近况推测出来的,尼惠晖亲率座下四大金刚和过千名弥勒教徒,偷袭太乙教位于太原附近的总坛,差点把太乙教连根拔起,江凌虚亦不敌尼惠晖,负伤逃亡,不知所踪。奇怪的是竺法庆并没有参与此次行动,若有他在,江凌虚肯定无法脱逃。”
刘裕道:“因为竺法庆正闭关修练‘十住大乘功’最高一重的功法,而尼惠晖要肃清北方的反对势力,是为到南方铺路,免致竺法庆和她离开北方后,太乙教会对付他们的弥勒教徒,此为先发制人之计。”
江文清讶道:“刘兄身在广陵,怎会对北方发生的事如此清楚?”
刘裕遂把见过奉善的事全盘说出。
江文清皱眉道:“楚无暇?”
刘裕道:“小姐听过她吗?”
江文清点头道:“千娇美人嘛!当然听过,她是尼惠晖最能得其真传的女弟子,又是竺法庆宠幸的女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最厉害是迷惑男人的功夫,败在她媚功之下的英雄豪杰不知凡几,听说她和徐道覆也有一手,内情便只他两人清楚。她到建康去,又是应王国宝之邀,说不定是司马道子针对那昏君一个行动。”
刘裕对她敏捷的思考大感佩服,道:“她是要和司马曜现在最宠幸的张贵人争宠。”
江文清色变道:“今次糟糕哩!”
刘裕好想多听点她的意见,问道:“张贵人肯定是媚惑男人的高手,否则不会甫入宫便迷得司马曜神魂颠倒,言听计从。小姐可知张贵人也是由司马道子一方献入宫的呢?”
江文清道:“此正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司马曜对司马道子从信任变作疑心其谋朝篡位,据传是因张贵人在枕边告状,经查证后司马曜意渐不平,遂有任命王恭出掌扬州之举,形成保皇党与司马道子为首的政治集团日趋激烈的斗争。”
刘裕沉声道:“若小姐晓得张贵人的真正身分是任遥的爱妃曼妙夫人,且是妖后任青媞的亲姊,当明白任遥之死,已把司马道子和张贵人的联盟关系改变过来。”
江文清动容道:“竟有此事?刘兄是如何知道的呢?”
刘裕深吸一口气,他是不得不让江文清知悉秘密,否则如江文清将来发觉刘裕在此事上瞒着她,他们密切的关系会陷于严重的危机。更重要是他信任江文清。
刘裕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应从任遥被孙恩所杀说起。”
江文清鼓励地微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而不论刘兄说出来的事如何石破天惊,文清也早有准备,否则玄帅不会挑你出来作继承人。对吗?”
燕飞一人三骑,驰出密林,朝南疾奔。
他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颇为熟悉,前方百里内有四座城池,最接近的是定襄和新兴,稍远的是太原和乐平,论规模当然以太原居首,在战略上和经济上均为此区域最重要的城市。
他不知道尼惠晖使的是甚么妖术,不过她拥有类似传说中的“搜魂大法一的异术,与孙恩的道门正宗玄功明显有分别,极之邪门。
人马在疏林区内飞驰。
令燕飞难解者,是这类在遥距搜寻目标的异术,施术者必须与被搜寻者有一定的心灵联系,例如曾接触过,方可做施术的对象。可是燕飞自问只是在暗处窥看过尼惠晖一阵子,何解她却能对自己施展“妖法”呢?
他和孙恩的心灵接触是相向的,这或许因大家同属道门的功法的原故。
可是尼惠晖对他的“搜魂术”却是单向的,只有当尼惠晖的邪心锁紧他时,燕飞方能生出感应。
现在尼惠晖已被抛至右后方,却是不住接近。
燕飞把马勒停,翻身下马。
三匹马儿均告力尽筋疲,再跑不了多远。
他把鞍甲负囊从马儿背上卸下来,取回自己的小包袱,分别与马儿拥抱后,道:“回家去吧!”
这三匹均是精选战马,只要不是离开平城太远,该懂得寻路回去。
一拍坐骑马臀,马儿像懂人性般长嘶一声,领着另两匹乖马儿朝密林奔回去。
燕飞只影孤剑,继续上路去了。
江文清听罢,久久说不出话来。
刘裕艰涩的道:“燕飞和玄帅均不晓得我和任妖后的事。”
江文清朝他美目深注的看着,轻轻道:“你现在和任青媞是甚么关系?”
刘裕心忖她对任青媞所说的“最后一棋”似毫不在意,对他被迫代任青媞保管心佩也不放在心上,反倒关注起自己与任青媞的关系。女儿家的心事,确是难解。难道她真的看上了自己?
想到这里,心中一热道:“我和她纯粹是互相利用,妖女终是妖女,我绝对不会完全放心地信任她。”
江文清平静的道:“若曼妙确如你所料的杀死司马曜,任青媞于你还有甚么足供利用的价值呢?”
刘裕一呆道:“我没有想过这问题。不过我既曾答应她对付孙恩,而孙恩又是我的敌人,所以若我有此能力,当会玉成她的心愿。”
江文清道:“这是男子汉的承诺,我爹的惨死孙恩也需负上一半的责任,所以我不会反对一起对付孙恩。不过刘兄对任青媞不可没有提防之心,她可以助你,亦可以累你身败名裂,你务必要小心,勿要被她以旁门左道的手段迷惑。”
又低声道:“刘兄如此信任文清,文清真的很开心。”
听到“男子汉的承诺:垣句话,刘裕心中一阵扭痛,他曾对王淡真许下承诺,却没有付诸行动。
幸好江文清对他的谅解和支持,起了点补偿的作用,令他好过了些儿。
发自真心的道:“谢谢!”
江文清双目精光倏闪,道:“对付弥勒教是爹答应过安公却没有为他办妥的事,便由我这个女儿为他赎罪罢。”
刘裕叹道:“竺法庆等于另一个孙恩,要杀他绝不容易,何况更有个尼惠晖和大批弥勒教的妖人妖女。”
江文清道:“卓狂生该清楚你和任青娓的关系,所以他对我大江帮分外照顾,有他帮忙,说不定我们可倾用边荒集的力量来对付他,如此将大增胜算。”
刘裕皱眉道:“除非竺法庆威胁到边荒集的盛衰存亡,否则除卓狂生外,恐怕没有人愿树立如此劲敌。”
江文清道:“如燕飞仍在,我们整个形势会改变过来。真可惜!”
刘裕心中苦笑,假如燕飞真的仍在边荒集,自己不知该怎么办才真。
燕飞终于成功把心灵关闭。
一直以来,他的心灵都是开放的,思绪漫游于周遭的环境,不住接受外界环境予他的感受。
有时甚至是漫无节制的,任由思想驰骋,一念刚起,又被另一念代替。
然而在尼惠晖妖术的庞大压力下,他不得为生存弹思竭虑,思考把自己的心灵隐藏起来的可能性。
当他把精神集中于脑内的泥丸宫时,他清楚感到他的心灵是外向的,通过眉心间的祖窍穴朝外搜索和接收任何心灵的信息。
这个发现令他惊喜莫名,因为大增他与纪千千以心传心的能力。
一边思索《参同契》的要义,一边逐一测试身内各大窍穴的功能。
到他把精神集中于丹田的位置,他清晰无误地掌握到自己成功把精神密藏起来。
尼惠晖的“搜魂术”立即被切断。
燕飞登时整个人轻松起来,一边意守丹田,同时展开种种惑敌的手段,摆脱敌人跟踪全速南逸。
在太阳开始落往西山之际,地势忽变,一列山脉横互前方,阻着去路。
燕飞心忖早晚要和弥勒教硬拼一场,现在既有妙法躲避敌人神乎其技的追踪术,何不在暗中摸清敌人的底子,打不过顶多是落荒而逃。如此妖人,能杀一个等于积阴德,多杀几个更是功德无量,且可削弱弥勒教的实力,减少其对边荒集的威胁。
想到这里,决意直闯深山。以寡敌众下,当然以地势环境千变万化的深山幽谷较为适合。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加速掠去,望着其中最高的山顶进发。
乍看似是转眼即至,岂知到日沉西山后,天色转黑,方来至山脚。
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入山处竟竖起一座山门,后面是登山的小径,也不知是通往山中何处?
山门并不是完整的,只剩下左右两根圆石柱,上面本该刻有山门名称的石碑被人以重物硬生生砸碎,变成散在石柱旁的碎石残片,景象诡异古怪。
没可能凭空想通的事,燕飞从不费神去想,径自踏足小径,继续行程。
小径蜿蜒往上,似要直登颠峰。
半阙明月升上灰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尤添小径的秘异莫测。
开凿这样一道山中小径并不容易,险要处旁临百丈深渊,有时绕山而去,有时贯穿古树高林。半个时辰后,燕飞已可见到峰顶,不过小径如何把他带到那里去,仍难说尽。
经过一座奇树密布的古树林后,忽然哗啦水响,只见左方一道在十多丈高处的瀑布直泻而下近百丈,形成下方层层往下的水瀑,而在前方一道长吊桥跨瀑而过,接通另一边的小径,吊桥虚悬在半空,在山风下摇摇晃晃的,胆小者肯定看看已双足发软,遑论踏足其上。
燕飞好奇心大起,忘掉尼惠晖的威胁,朝吊桥大步走去。
第十章 道门怪杰
步过吊桥。
燕飞一震止步,出现眼前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外的情景。
本应是殿落重重的宏伟道观,现在已变成劫后的灾场,只余大火后的颓垣败瓦和木炭。可是于此灾场的最后方处,一座大麻石砖砌出来方形怪屋,高宽均近两丈,孤零零地矗立不倒,成为道观诸建筑物中唯一的幸存者。
整个道观建筑在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圆形的后方就是纵深万丈的危崖峭壁,从燕飞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怪石房的背后飘浮着,其叹为观止处,只有亲眼目睹方肯相信。
燕飞呼吸顿止,心忖这比得上边荒四景任何-景,有机会定要带千千到来一看。
同时也晓得自己正陷身绝地,除非跳崖,否则后面的吊桥将是唯一生路。
燕飞淡然一笑,心忖如能与竺法庆于此决一生死,肯定是非常痛快的事。自慕容垂后,他已没碰过较象样的对手。
在此一刻,因受眼前景物的刺激启发,燕飞晓得自己已在精神修养上精进一层,更从因失去了纪千千而来的颓唐失意中振作过来,此时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击败任何顽强的对手,成功救回纪千千主婢。
所以他不再逃避尼惠晖,反认为这是他练剑的好机会。
燕飞穿过火场,朝怪屋走去。
随着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里的怪屋正门处上刻着的“丹房”两字,逐渐清晰起来。
丹房!
燕飞不由想起建康,他曾在独叟那座丹房险死还生。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悬崖边处有个人。
丹房的大门亦被砸个稀烂,燕飞直抵门外,朝内瞧去,入目的情景令他看呆了眼,丹房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
丹炉固是被捣个稀烂,铜鼎四分五裂散布地面,四壁全被凿破,似是有人要搜遍每一寸地方,以搜寻某一目的物。
一路走过火场,他没有见到任何烧焦的残骸。照他的推测,当时有某方势力大举进犯此观,尽歼庙内道众,然后把尸体全抛进百丈深渊去,再对整座道观进行巨细靡遣的大搜索,直至翻开每一方砖。可是在一无所得下,老羞成怒,放火把她烧个通顶。
如此凶残的手段,令人发指。
燕飞绕过丹房,视野在不受任何物体约束阻碍,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弧状的孤崖,虚悬山巅之上,崖外是广柔深邃的星夜,四周下方处的峰峦尽向孤崖俯首臣服。
而在此弧形高崖的圆拱位置,一人正背负两手,仰首观天,神态悠闲。
他身量高顽,宽袍大袖,头结道髻,一袭青衣在狂烈的高山狂风里拂舞飞扬,颇有似欲乘风而去的仙姿妙态。
燕飞的衣衫亦被吹得鼓涨起来,猎猎作响,山风钻入衣衫深处,冰寒刺骨,使燕飞大感快意。
会否是此人杀尽观内之人呢?
燕飞移至此人身后两丈许处,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
他定要设法潜入荣阳,竭力营救千千主婢,不成的话,再依与拓跋圭约定的计划进行。
蜂鸣峡前的颖水之战后,他尚是首次回复信心,感到必可救得美人归。
那人倏地旋风般转过身来,面对燕飞,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边荒的燕飞。”
燕飞为之瞿然。
他敢肯定是首次与此人见面,不过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早在看到他背影时,已有点眼熟的感觉。
对方脸容清瘪,手足俱长,鹰勾鼻上的双目深陷下去,颧骨高耸,唇片极薄,下颔兜出,形相怪异。年纪该在六十以上。
一对眼睛射出奇异的靛蓝色,彷如鬼火。
燕飞生出对方不但性情古怪,且是薄情的人的深刻印象。
淡淡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正深深打量燕飞,不答反问道:“燕飞你来干甚么呢?”一股寒气直指燕飞而去,把燕飞笼罩锁紧。
燕飞心中一颤,终于猜到对方是谁。
他就是在汝阴外偷袭他和刘裕,硬把天地佩夺走的鬼面怪人。
安世清!
难怪似曾相识,因为安玉晴的花容有着他几分的影子。
微笑道:“原来是安先生,这道观被焚一事该与先生没有关系。”
安世清脸露讶色,显示因燕飞功力大进,完全没有被他的气势真劲压倒而惊异。冷然道:“错了!我只是来迟一步,否则我会趁势,一把火烧掉老江的邪穴。哼!你是如何认出安某人来的?”
燕飞耸肩道:“我曾见过令干金。”
忽然心中一震,猜到安世清说的“老江”是何方神圣。
老江便是江凌虚,而这座道观正是江凌虚的太乙观。
谁人有此实力,可以杀得实力强横的太乙教一个不留,太乙观变成废瓦残片呢?
安世清跨前二步,离燕飞只有丈许的近距离,如墙如堵的强大气劲紧压燕飞,换过是别人,恐怕早喷血跌退,燕飞却仍是从容自若,眉头没皱半下。
安世清皱眉道:“玉晴竟没有杀你?”
燕飞一呆道:“她因何要杀我?”
安世清叹道:“唉!女儿大了!你长得这么英伟潇洒,难怪玉晴下不了手,只好由我这老爹代劳。”
“锵!”
蝶恋花出鞘。
安世清已双手盘抱,一股强大集中的真劲涡旋而起,直卷燕飞。
“蓬!”
燕飞人剑合一破破入他攻来的气柱去,剑锋直指气柱的核心,气柱像水花般向四外激溅,一时劲气横流。
安世清迎上燕飞,左右两袖似是狂挥乱舞,可是极度紊乱中却隐含玄妙的法度,袖袍鼓荡着惊人的气劲,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厉害处是可软可硬,千变莴化,软如鞭索,硬似刀枪,无隙不入地狂攻而来。
刹那间,燕飞已和他交手了十多招。
两人换了个位置。
燕飞移至崖缘,横剑卓立;安世清则来到他适才的位置,成对峙之局。
燕飞吐出一口鲜血,神态从容道:“安先生果然高明,燕飞领教哩!”
安世清脸泛红霞,旋又消去,显然像燕飞般也负了内伤。
安世清双目杀气遽盛,语调却寒如冰雪,狠狠道:“高明?你是在讽刺我。”
燕飞已有点摸清楚他的情性,他不但孤僻怪傲,且是心胸狭窄,冷酷无情的人。只看他向自己二度施毒手,可知他视人命如草芥,一切事均以自己为中心,不理他人的死活。
安玉晴竟有这样的一位亲爹,实教人意想不到。
相比起来,孙恩便远较他有道门高手的风范。论武功道术,他们两人虽相差不远,但孙恩的修行肯定在安世清之上。
燕飞也是心中欣慰。
自己确是大有精进,与上次和安世清交手的情况相比,实不可同日而语。
燕飞淡淡道:“安先生勿要动气,你既然杀不了我,大家不如就此和气收场。若安先生为求一时快意,不肯罢休,可能会便宜了别人。”
安世清道:“只会便宜了你吧!”
话未说完,满天袖影,又向燕飞攻来。
燕飞手上的蝶恋花在胸前爆起一团光影芒点,接着以惊人的高速扩散,像一把由虚实难分的伞子般往安世清的袖影迎上去。
如此剑法,已把“有形”和“无形”的威力合而为一,尖锐的剑气,完全抵销了安世清曾令燕飞和刘裕吃尽苦头的劲气狂飙。
安世清哪想到燕飞又比刚才更厉害,高手相争不容相让,他主动挑衅,燕飞在被动下全力反攻,大家都骑上了虎背,只能以一方受重挫,又或两败俱伤收场。
他不知道燕飞正处于突破的紧要关口。
攻陷平城,拯救纪千千主婢一事首次现出曙光,燕飞遂从低沉的状态逐渐回复过来。
与尼惠晖精神捕猎的斗争里,燕飞进-步认识自己通玄的异能,信心大增。至刚才受太乙观壮丽异象的触发,令他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剑术自然水涨船高,安世清的攻击,正好予他完成整个过程的最佳磨练。
剑袖交击前的刹那,安世清一对修长的手从袍袖探出来,指掌并用的强攻入燕飞的剑影内去。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在瞬息之间,安世清或指或掌,十多次命中蝶恋花。
两人错身而过,燕飞左手撮指成刀,狼狼劈中安世清以极端玄奥和刁钻角度轰来的一拳。
两人同时剧震,双方的后着均无以为继。
燕飞打着转飞开去,喷出大口鲜血,伤上加伤。
安世清亦打横踉舱跌退,差点仆倒地上,力图站稳时,再控制不住 “哗”的一声喷出鲜血。
两人同告受伤。
“砰!”
燕飞发觉自己后背撞在丹房的石墙处,贴着墙壁滑坐地上。
安世清则在六、七丈外摇摇晃晃的站着,满脸通红,像喝醉了酒的模样。
燕飞一边运功疗伤,一边暗叹一口气,蝶恋花顺势插在膝前地上去。他的内伤颇为严重,没有几天工夫休想复元,而在如此吃紧的时刻,他根本负担不起负伤的后果,还如何去应付尼惠晖或竺法庆呢?
他极少痛恨一个人,但此刻真想把安世清这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的老头子斩成数段。
事实上他已处处留手,看的是安玉晴分上,而安世清竟不知好歹,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自保。论功力他仍逊有整甲子火候的安世清一筹,故成了好听点是平分秋色,难听点是两败俱伤之劣局。
安世清终于立定,双目凶光闪闪的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来到燕飞前两丈许处,安世清厉叱道:“你又在使甚么诈术,神情变得如此古怪?”
燕飞从地上站起来,淡淡道:“尼惠晖又找到我了!”
安世清一震道:“你在说甚么?”
燕飞拔起蝶恋花,遥指安世清,登时剑气大盛。
安世清想不到他仍有顽强抗力,骇然后撤一步,道:“甚么尼惠晖?”
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对尼惠晖忌惮非常,又或者是怕与尼惠晖秤不离砣的竺法庆。
燕飞还剑入鞘,心中苦笑,他因与安世清交手,再不能保持在关闭心灵的特殊状态,致被尼惠晖感应到他所在。最头痛是即使他再次封锁精神,不使外泄,可是因伤所累,在此绝地内根本无路可逃,就算逃也逃不了多远,所以令次确被这可恨的老头儿害死。
道:“你现在该晓得会便宜了谁吧!尼惠晖从雁门一直追到这里来,希望你和她是老好友,否则前辈你也劫数难逃。”
安世清终于色变,沉声道:“你刚才是感觉到她的‘搜精追神术’,对吗?”
燕飞道:“正是如此,如我燕飞有一字虚言,教我永不超生。”
安世清狂嘶一声,朝吊桥方向奔去。
燕飞心叫不好,追在他身后,叫道:“快回来!你这样会与尼惠晖碰个正着。”
安世清猛然止步,立在吊桥之前。
燕飞赶至他身旁,拔出蝶恋花。
长达三百步的吊桥在山风中摇曳不休,不住发出索木磨擦的异响,混合在飞瀑冲奔的声音里。
安世清骇然道:“你想干甚么?”
燕飞若无其事道:“当然是斩断吊桥,还有甚么可以做的?”
安世清色变道:“你可知此崖名为孤绝崖,崖壁陡峭直下,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也难以攀爬。”
燕飞俯头下望,笑道:“跳下去又如何,水力还可抵消急堕的冲力。”
安世清像是初次认识他般仔细打量他,好一会道:“下面乱石处处,只要落点是任何一块巨石,你将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燕飞淡然道:“至少有五成机会是落到水里去,总胜过被弥勒教妖人百般凌辱好吧?
动手要快,然后我们躲往丹房后,让敌人疑神疑鬼,岂不快哉?“
安世清哑然失笑道:“好小子!”
接着喝道:“动手!”
两人扑往吊桥,剑起掌切,片刻间这端的桥段往下急堕,重重拍击在另一边的山壁上,登时索断木破,残片直堕进下方水瀑去。
孤绝崖真的变成孤绝于世。
破风声从前路传来。
两人交换个眼色,尽全力掉头奔往丹房,当两人分别在丹房背靠壁坐下,均有疲不能兴的感觉。
两人对视苦笑,不住喘息。
安世清叹道:“是我不好!唉!四十多年来,我还是首次向人说对不起。”
燕飞对他恶感稍减,道:“老哥你的火气真大,事实上我们无冤无仇,你却先后两次想取我的小命。”
安世清道:“我喜欢你唤我作老哥,以后就这么叫吧!第一次我要杀你们,因为误把你们当作老江或老孙的人,今次想杀你,则因为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所以找人来出气。现在气消哩!发觉你这小子原来相当有趣,难怪玉晴没有干掉你。”
燕飞道:“找甚么东西呢?天地佩不是在你手上吗?”
安世清正要回答,蓦地尼惠晖动人的声音不卑不亢地从断桥的方向远远传过来,又有点似在耳边喁喁细语般道:“燕飞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此斩断吊桥,只是把自己陷于绝地。人家怎舍得杀你呢?你的小命还是奴家从孙恩手底下救出来的。冤家呵!
走过来让奴家看看你的俊俏样儿好吗?有甚么事都可以商量哩!“
安世清骇然道:“这骚娘子的魔功又有精进,难怪老江架不住她。你千万不要信她任何话,她的年纪足可当你的娘。”
燕飞则听得背脊寒浸浸的,难道真的是她把自己带离战场,又把自己埋于土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十一章 仍是朋友
燕飞和安世清静候片刻,尼惠晖再没有传话过来。
安世清忍不住探头一看,讶道:“竟不见半个人影。”
转向燕飞道:“妖妇该是故意摆出莫测高深的姿态,试探我们的反应。另一方面却使人设法取来长索,只要勾上这边的一棵大树,便可以轻易飞渡。”
燕飞道:“她要试探的只是我,因为她并不晓得老哥你的存在。莫测高深的是我而非她。例如我为何自己走到这绝地来?又斩断吊桥陷自己于绝地?究竟燕飞在故弄甚么玄虚呢?”
安世清笑道:“对!你为何明知尼惠晖追在你后面,仍敢到只有一条出路的孤绝崖来呢?”
燕飞开始发觉他有着孩儿的脾性,纵然在眼前的绝境里,仍可以开心得像个玩游戏的顽童。
微笑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处是孤绝崖。”
安世清微一错愕,接着忍不住的捧腹狂笑,笑得流出眼泪来,又怕笑声惊动敌人,更可能牵动内伤,忍笑得有多辛苦就多辛苦。
不住点头道:“这答案很精采。”
又咳嗽起来,好一会方回复过来,道:“我很清楚尼妖妇,生性多疑,即使取得长索,仍不会鲁莽地闯过来。”
朝燕飞瞧来道:“你可以应付吗?”
燕飞道:“该勉强可以大战十个回合。”
安世清苦忍着笑,投降道:“不要引我笑了,否则我五个回合都捱不住。唉!你是否准备跳崖呢?赌赌掉进水里去还是撞石自尽。”
燕飞从容道:“以我们目前的伤势,跳进水裹和撞上石头根本没有分别,肯定内伤一发不可收拾,结局不出淹死或被水流带得撞往乱石。”
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他们从对敌变为必须同舟共济固然荒谬,如他们跳崖而死更是荒谬绝伦,说出去肯定没有人肯相信。
安世清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仍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儿,似在欣赏孤崖夜景的神态。”
燕飞瞥他一眼,道:“老哥不也是开心得像个小伙子吗?”
安世清道:“我怎么同呢?我今年六十五岁,人生的悲欢离合全经历过,早死晚死亦不觉抱憾。你小燕飞正值盛年,大好人生正等着你去尝试和享受。”
燕飞没好气道:“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命绝于此。趁有点时间,我可否问老哥你几个问题?”
安世清坦然道:“只要是和逃命有关,老哥我为了自己,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它的就请免问哩!”
又叹道:“我安世清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有落难之时,燕飞你确是了得,而我则只能怪自己胡涂。”
燕飞问道:“老哥你因何事到孤绝崖来。”
安世清皱眉道:“这与逃生有何关系?”
燕飞道:“时间无多,答了又于你何损?如逃不了只好跳崖,逃得了的话你还要好好谢我呢!”
安世清点头道:“对!死到临头还有甚么好隐瞒的。我是听到消息,弥勒教大举进攻孤绝崖的太乙观,江凌虚负伤只身逃出,不知所踪,而太乙观则被夷为平地。所以立即抛开一切,从建康赶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寻得我师门的异宝,至于那是甚么东西,你最好不要知道。”
燕飞直觉感到安世清寻找的是“丹劫”,当然是劳而无功,因为“丹劫”已成他腹内之物,被他消化掉了。
续问道:“丹房内被人搜得天翻地覆,是否你的所为呢?”
安世清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来时已是这个样子。”
燕飞道:“江凌虚是怎样的一个人?”
安世清现出不屑的神色,道:“他最懂讨老头子欢心,嘿!即是他师傅的欢心,恃着有点小聪明,终日在转歪念头,给我提鞋也不配。”
燕飞道:“你对他倒非常熟悉。”
安世清冷笑道:“我和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怎会不清楚他的为人和心性。”
燕飞愕然瞧着他。
安世清不耐烦的道:“我不想提起他,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燕飞道:“仍是关于他的,如弥勒教倾巢而来,尼惠晖武功又不在江凌虚之下,在这样的绝地,江凌虚如何可突围逃走?”
安世清剧震道:“对!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自陷于绝地,该有绝处逃生之路。”
燕飞和安世清不约而同朝靠着的丹房望去,然后你眼望我眼。
安世清颓然道:“如有秘道,早给我发现了,至于其它地方全压在颓垣败瓦之下,一时间如何寻找?”
燕飞道:“我猜到是谁把丹房逐砖逐石的去翻开来看,就是弥勒教的妖人,因为他们发觉江凌虚逃进丹房后失去踪影,认为丹房内必有秘道,所以彻底搜查,最后无功而退。”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推测合情合理,不过丹房内确实没有秘道。”
燕飞道:“丹房内确没有秘道,他从正门进入丹房,关上铁门,再从活壁逃走,掠往悬崖去。嘿!他可能已跳崖自尽。”
拍拍身后墙壁道:“此壁某处肯定有活门,不过我们不用费神寻找,因为找到也只是出入方便点。”
安世清凝望三丈许外的崖绿,喃喃道:“我明白了!并没有逃生的秘道,却有藏身的秘穴,是我们少年时大家玩捉迷藏时无意发现的。我记起来哩!唉-由十年哩!我差些儿忘掉呢!”
接着弹起来,朝前奔去,雀跃道:“快来!迟则不及!今趟我们有救哩!”
安世清在崖边止步,脱下宽大的外袍,道:“换了乎时,我叮以运功以掌吸壁,下攀半丈,可抵达深只丈许的凹洞。现在却不行,如此运劲,恐怕立即引致内伤发作,所以只好借助工具。”
燕飞正朝崖壁瞧下去,正是夜临深渊,纵深莫测,最使人脊生寒意是崖壁往内倾斜,孤崖悬空在广阔的虚空处,看不到崖壁的情况。
可以想象当年于此立观的道家高人,以此作为修身之所,自有一番情怀。
看着安世清把宽袍卷成一束,像一条粗索,怀疑的道:“我该没有能力劲贯你的袍索,你的袍子可靠吗?”
安世清将另一端送入燕飞手里,笑道:“我此袍并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冰蚕丝织成,坚韧无比,不怕刀剑,放心吧!”
又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助我下降入凹穴内,然后往下跃来,我会把你扯进凹穴里去。”
燕飞沉腰坐马,勉力运转真气,两手抓着袍索点头道:“去吧!”
安世清抓紧另一端,深深望他一眼,似是有点犹豫,然后轻轻跃离崖缘,倏忽间消没在崖缘下。
袍索猛地扯直。
燕飞浑身一震,差点抓不紧袍索,难过得五脏翻腾,想不到拉扯力如此狂猛。
他感到另一端的安世清在摇荡着,接着手上一轻,显然安世清已成功登穴。
燕飞抹掉额上汗珠,心忖内伤的严重,恐怕超乎自己估计。
安世清在下面低喝道:“快跳下来!”
燕飞心忖这叫赌命,如安世清一个抓不稳袍索,自己便要掉往百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不过摔死怎都胜过落入尼惠晖手上,猛一咬牙,先尽力提气轻身,始往下跳去。
耳际生风,倏忽间已下沉近丈,安世清出现眼前,正立足于一凹洞内,双目奇光闪闪。
袍索再次扯个笔直,燕飞虚悬凹洞下方半丈许处,山风拂至,更添摇荡虚空的险境。
燕飞撞头仰望,刚好安世清从凹穴探头出来,两人四目交投。
在星月的微光下,安世清现出个诡异的笑容,道:“如不是我舍不得放弃随我纵横天下数十年冰蚕衣,我就这么放开双手,小子你便要一命呜呼。哈!我安世清略耍点手段,便把你骗得服服贴贴,也不想想我岂能容见过天地佩合璧的人活在世上?小子你去吧!”
一手扯着袍索,另一手往燕飞面门拍下来。
燕飞哪想得到他会忽然反脸,乘人之危,人急智生下急叫道:“丹劫!”
袍索猛颤,安世清拍来的一掌迅即收回去,抓着袍索,双目亮了起来,道:“你在说甚么?”
燕飞体内血气翻腾,眼冒金星,抓得非常吃力,忙道:“丹劫在我身上,若有半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说的确非虚言。
安世清难以置信的道:“不要骗我,这是没有可能的,丹劫怎会在你手上?”
燕飞心中大骂,口上却道:“你要找的是否一个刻上丹劫两字的密封小铜壶呢?”
纵使在寒风呼呼声里,燕飞仍感到全身冒熟汗,奇怪的是体内真气反有复苏之象,开始于丹田内结众。
燕飞忙施拖延之计,苦笑道:“我哪来的手去取壶给你看呢?”
安世清大怒道:“勿要弄鬼,否则我索性放手,让你掉下去,过几天养好伤再设法到下面去寻回宝衣铜壶。”
燕飞待要说话。
上方异响传至,似是衣服拂动之声。
安世清双目立现凶光,燕飞心叫不好,知他想放手害死自己,忙腾出一手指指嘴巴。
安世清双目凶光消散,变成呆瞪着他,额角渗出汗珠,显示他再支持不了多久。
燕飞打出着他往上拉的手势,又二度指着嘴巴,表示如不答应,会张口狂呼。
上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道:“启禀佛娘,寻不到半个人影。”
尼惠晖的声音道:“没有可能的,我清楚感觉到他正在孤绝崖上。”
燕飞心忖幸好自己正意守丹田,封闭了心灵,使心神不外泄。
尼惠晖道:“你们四人给我护法,我要立即施术,看这小子逃到哪里去?”
燕飞开始逐寸上升,显示安世清终于屈服。
燕飞心中好笑,故意加重拉力,尽量消耗安世清所余无几的真气。他并不是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而是因伤势大有起色,即使安世清抓不住袍索,他也有把握扑附崖壁,以吸盘之劲攀往石穴。
燕飞的头先到达洞穴边缘,见到扯得满头大汗、脸红如火的安世清。忽然松手,正用尽力气把他扯上来的安世清哪收得住拉势,登时变作滚地葫芦,连人带袍直滚往洞穴另一边,“砰”的一声撞在尽端的岩壁处。
燕飞两手早抓着穴边,运力升起身体,翻入穴内去。
外面山风呼呼,把穴内所有噪音掩盖,不虞会惊动敌人。
燕飞长身而起,瞧着安世清灰头土脸的从穴内的暗黑处狼狈的爬起来,笑道:“老哥别来无恙啊!”
安世清也是了得,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老弟勿要误会,我只是想试试老弟你在生死存亡之际的应变之才吧!你过关哩!”
倏地冲前,一手挥袍迎头照脸的向燕飞卷来,惑其耳目,另一手探出巾指,点往他胸口要穴。
燕飞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此刻的安世清只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哪来半点高手风范,谁想得到清丽如仙的安玉晴竞有这么一位亲爹。此时他使出的招武架势十足,却没有他先前的半成功力。
从容矮身坐马,避过冰蚕衣,以指对指,命中他指尖。
安世清惨哼一声,断线风筝似的抛开去,二度撞上洞壁。
这次他再爬不起来,骇然道:“你的内伤好了吗?”
燕飞踏前两步,低头俯视,微笑道:“只是好了点儿,幸好已足够收拾你这无情无义的老头子有余。”
安世清挨着洞壁发呆,不住喘息,艰难的道:“丹劫是否真的在你身上?”
燕飞讶道:“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知道与不知道有何分别?”
安世清毫无愧色的道:“正因我快要死了,方有资格问你。有种的便下手吧!”
燕飞怒道:“杀你还须有种或没种吗?让开好吗?给我到穴口处去。”
安世清怀疑的道:“你是想逼我跳崖吗?不要忘记只要我大喝一声,惊动尼妖妇,黄泉路上你便要与我作伴。”
燕飞没好气道:“念在你找到秘道的入口,今次便放过你。”
安世清一震下别头朝背靠洞壁瞧去,又伸手抚摸,大喜道:“还是老弟你了得,这后壁竟变得平滑了。”
燕飞道:“你想讨好我,便立即让路。”
安世清忙从地上爬起来,燕飞移往一边,让他移离穴口处。
燕飞来到石穴尽端,双手开始探索。当第一次安世清撞上石壁,他仍未觉察,可是安世清二度撞上端壁时,他终于听到回声空空洞洞的,壁后显然是空的。
“找到哩!”
安世清大喜趋前,似没和他发生任何过节的样子,道:“在哪里?”
燕飞右手按着壁边,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看着吧!”
用力一按,半尺见方的石壁凹陷下去,发出“得”的一声。
安世清哈哈笑道:“老江这兔崽子真想得到,把逃生秘道设在这里,难怪能避过尼妖妇的毒手。”
燕飞知道死壁已变成活门,运力一推,石壁洞开,内里黑暗得以两人的目力仍看不到其中情况。
安世清从怀内掏出火熠子,说了声“看我的”,把火熠子燃亮。
洞内大放光明。
一道往下延伸至无尽暗黑处的石阶梯,出现眼前。
安世清叹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却又是眼前的事实。”
燕飞淡淡道:“这条秘道不可能太长,若直通往山脚,恐怕数百年也开凿不出来。”
安世清朝他望来,低声道:“我们仍是朋友,对吗?”
燕飞哈哈笑道:“我们不是朋友是甚么呢?”
领先步下石阶。
第十二章 火劫水毒
燕飞睁开双目,漫空雨丝从天上洒下,把山区转化为烟雨迷蒙的大地,远处隐见山峦南面起伏的丘陵平野。
如不是他生出感应,晓得安世清从冥坐里醒过来,他可以如此坐上多一天,直至完全复元。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经过半晚静修,他的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
果然不出他所料,秘道石阶往下二十多级后,往横延展百丈,穿过孤绝崖下的泥层区,把他们带到置身的巨岩来。岩石嵌在山坡处,林海樊然淆乱,虽仍是没路可通,但当然难不倒像他们般的高手。
两人身负重伤,不敢在深夜下山,于是盘膝打坐,直至此刻。
燕飞朝在岩石另一边打坐,距他只有丈许的安世清瞧去,后者正把目光投往远方,脸上现出失意伤感的神情。
他的伤势显然也大有好转,对燕飞的注视生出反应,叹道:“我完了!安世清完了!
竟斗不过你这毛头小子,天下再没有我的份儿,再没有人把放我在眼内。“
燕飞心忖他心内又不知在转甚么鬼念头,然而不论他装出任何姿态模样,再不会轻易信他。
道:“为何要杀我呢?”
安世清仍没有朝他瞧来,心灰意冷的道:“我不是说过吗?因为你看过天地佩合壁的情况。”
燕飞不解道:“可是我未见过心佩,看过又如何呢?难道在缺少心佩的情况下,我仍可寻到《太平洞极经》吗?”
安世清淡淡道:“因为你不明白心佩只是一片平滑如镜,没有任何纹样的玉石,所以天地佩大有可能载的已是寻宝全图。”
燕飞愕然道:“为何肯告诉我这个秘密?”
安世清终于朝他瞧来,眼中射出说不尽的落泊无奈,语气却平静得似在说别人的事,道:“因为我已失去雄心壮志,又见你不念旧恶,所以感到和你说甚么都没有问题。
唉!我已十多年没有机会和别人谈心事。“
燕飞领教过他的反复无常,对他深具戒心,忍不住截其破绽道:“令千金呢?你难道从来不和她谈心事吗?”
安世清现出苦涩的表情,道:“玉晴自六岁便随她娘离开我,到近几年才时来看我,虽只是一峰之隔,可是我已十多年没见过她的娘。”
燕飞一呆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因何弄成这样子?嘿!我只是顺口一问,荒人本不该理别人的私隐的。”
安世清目光移回细雨漫空的林涛,无限欷敌的道:“是我不好!终日沉迷丹道,终于闯出祸来,中了丹毒,不但性情大变,行为思想更变得离奇古怪,时生恶念,道功也因而大幅减退,不论她如何劝我,我仍是死性不改,她遂一怒带玉晴离我而去,搬到另一山头结芦而居,还有出言如我敢踏足她的山头半步,立即自尽。唉!我安世清一生人,只有她能令我动心,只恨我不懂珍惜,白白错过皇天对我的恩赐。”
燕飞心忖这才合理,安世清之所以如此“名不符实”,皆因炼丹炼出岔子,他的话亦解释了因何安玉晴的气质才情与他有着天南地北的分别。
乘机问道:“老哥的心佩怎会落在逍遥教的妖后手上呢?”
安世清愧然道:“是我不好,中了此妖女之计,见她昏迷在山脚处,竞对她起了色心,被她耍得团团转的,致失去心佩。我不是要为自己脱罪,一切全是身上丹毒累事,令道心失守,个中情况,我不想再提。亦因为此事激发我解除丹毒的决心,所以到这里来寻丹劫。自老头子死后,丹劫便不知所踪,我总怀疑丹劫是收藏在孤绝崖上。”
又往他望来,道:“你怎会晓得丹劫呢?是否真的藏在你身上。唉!勿要以为我在耍手段,我现在对任何事都心如死灰,纵使得到丹劫又如何?老头子办不到的事,我恐怕更不行,根本没有人能驯服丹劫。”
燕飞耸肩道:“丹劫给我吞服了!”
安世清剧震失声叫道:“甚么?”
燕飞遂把事情说出来,不忍瞒他。
听罢后安世清现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点头道:“现在我可以死了这条心,回云雾山终老,从此不踏入江湖半步,以免丢人现眼。”
又道:“老弟若有事要办,请便,我还想在这裹坐一回儿,想点东西。”
燕飞微笑道:“我有一个古怪的主意,老兄找着我,不等于也找着丹劫吗?且是不用驯服的活丹劫。”
安世清二度剧震,朝他呆瞪。
燕飞道:“要不要试试看?”
燕飞双掌按在安世清背上,问道:“何谓丹毒?”
安世清答道:“丹有内丹和外丹之分,我之所以被人称为丹王,正因把内丹外丹合而为一,相辅相乘。而不论炉鼎药石、炼丹修真,说到底仍是‘水火之道’,火之极为
‘劫’,水之极为‘毒’。丹劫丹毒,实为炼丹失调的两个极端,这样说老弟明白了些儿吗?”
燕飞恍然道:“老哥要找寻丹劫,正是要以劫制毒,对吗?”
安世清叹道:“比起丹劫,我体内的丹毒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不存在谁能制服谁的问题。最大可能是我服下丹劫后,立即化作飞灰。不过若你是我,尝过多年被丹毒戕害的滋味,也宁愿痛快地被天火焚身而亡。”
燕飞的真气已在他体内经脉周游一遍,发觉此老道功深厚,却没有丝毫异样处,讶道:“老哥体内情况很正常啊!”
安世清苦笑道:“因为我施展了锁毒的秘技,把改变了我一生的丹毒密封于丹田之内,也分去了我至少三成功力,令我有些最得意压箱底的本事也无法从心所欲。”
燕飞道:“老哥须解封方成。”
安世清叹道:“待我交待后事再说吧!”
燕飞吓了一跳道:“不是这般严重吧?”
安世清道:“比我说的更严重,每到一段时间,丹毒会破禁而出,在我成功再次把它密封起来前,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如此情况近两年来愈趋频密。在过去的六个月,丹毒曾三次破掉我的禁制,最接近的一次我仅可险胜,所以如现在自行解封,而你又帮不了我,我肯定再没有能力且没有斗志去对付它。所以当你发觉我的头脸开始冰化结霜,千万勿要犹豫,立即把我了结,免得我白受十多天活罪。”
燕飞心中唤娘,虽说安世清面对是另一种极端,但也可从自身焚心的痛苦去体会他的苦况。正因丹毒的威胁,不但使堂堂丹王变成反复自私的小人,更令他部分功力因要分去压抑丹毒而大幅减退。
忙道:“且慢!”
安世清道:“迟和早还不是一样吗?是好是歹都要试一次。”
燕飞道:“我有个直觉,如你就那么解开禁制,让丹毒洪水缺堤般涌出来,不但你会丧命,我恐怕也难逃毒劫之灾。”
安世清道:“怕甚么,你见情势不对,便运劲把我震下岩石,保证你全然无损。别忘你是活的丹劫,对丹毒有比任何高手更强的抗力。”
燕飞道:“我如是这种人,根本不会冒险为你驱除丹毒。所以现在我们是命运与共,不论是生是死,我也会坚持到底,不成功誓不休。老哥明白吗?”
安世清默然片刻,道:“若我可以为玉晴作主,我会把玉晴许给你,不但因玉晴是我安世清最大的骄傲,更因你这种人举世难求。哈!当然她只会听她娘的话,而不会听我的。哈哈!你有甚么好提议?”
燕飞道:“你禁制约束丹毒,便如堤坝规限狂暴的洪流,如若能只开一道水闸,我便大有机会引导有节制的丹毒寒流,游遍你全身经脉后,再转入我的体内去。丹毒泄出之时,你我合力化寒为熟,然后融浑在本身的真气内。这叫以劫驯毒之法,老哥认为行得通吗?”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办法不但有创意,且是匪夷所思。只恨我仍没有开水闸的本领,只有堤坝全面崩溃的后果。”
燕飞笑道:“只要你有能力护堤便成,我的真气会深入你丹田之内,找到堤坝,再开闸导水。嘿!准备哩!”
安世清忙严阵以待,道:“来吧!”
刘裕呆立舱窗前,看着颖河西岸在日落下迷人的美景。
叩门声响。
刘裕道:“请进!”
宋悲风来到他身后,道:“心情如何?”
刘裕道:“好多哩!”
请宋悲风坐好后,在小几另一边坐下来。
宋悲风道:“我为你设身处地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认为你最好把与妖后的关系,向燕飞说个清楚。如你发觉很难开口,我可以代你向他解释。”
刘裕苦笑道:“见着他时再说罢。”
宋悲风道:“你和淡真小姐仍有联络吗?”
刘裕心头立即涌起百般滋味,颓然摇首。
宋悲风叹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高门寒族之隔已持续近百年,非是任何人力可在短期内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王恭更是高门里的高门!唉!”
刘裕低声道:“宋叔放心,我晓得自己是甚么料子。”
宋悲风低声道:“小裕可知大少爷曾在此事上为你出力?”
刘裕一呆道:“玄帅?”
宋悲风道:“玄帅曾亲口警告王恭,着他取消淡真小姐与殷仲堪之子的婚约,理由当然不是因淡真小姐的心向着你,而是因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密切,一旦桓玄造反,王恭将因女儿的婚姻处于很不利的位置。”
刘裕心中填满对谢玄感激之情。由此亦可以看出家世比王恭更显赫的谢玄,并没有高门寒族的偏见。
刘裕道:“为何宋叔要和我谈论淡真小姐呢?”
宋悲风淡淡道:“你坐稳了,因为我立即要告诉你,玄帅为你想出来明媒正娶淡真小姐的唯一方法,且没人敢有异议。”
刘裕猛震一下,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懂呆瞪着宋悲风。
燕飞睁开双目,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
此时他功力尽复,心境一片宁和,清净自在。只一夜光景,他已历经数劫,精神功力自有突破,救回千千主婢的信念更是坚定不移。
安世清不知去向。
在岩石前的大树上,被此有丹王之称的前辈高手撕掉一片树皮,刻上留言,书道: “劫尽毒去,重获新生。”
燕飞涌起欢悦的感觉。
昨夜之前卑鄙无耻的安世清已消逝,以前威慑天下的丹王安世清再次复活过来,所以留字留得潇洒,去更去得潇洒,让燕飞能好好消化从他处吸取过来的丹毒,像吃补品般助长他来自丹劫的先天真气。
昨晚以火劫去水毒的换天之法并不是毫无困难,单凭燕飞的经验和功力实不足以应付,幸好当安世清愈不用分神压抑丹毒,他的灵觉天机愈回复过来,两人携手合力、竭尽心智,终于成功把水火浑融。在此险死还生的过程里,等如丹王全无保留地授了他一课丹术,实在得益极大。
燕飞从岩石上站起来,山风拂至,衣袂飘扬,顺手拿起身旁的蝶恋花挂到背上去,仰天深吸一口气。
星星开始在天上现身,暗黑的光线对他的视力全无影响。
他隐隐感到安世清不待他回醒便飘然而去,是急返道山去寻他的妻子,把失去了的找回来。燕飞有信心安世清会争取到圆满的结果,因为他已变回他爱妻以前深爱过的那一个人。安玉晴将会为她爹娘的破镜重圆欣悦。
那对美丽神秘的美眸又再浮现心湖。
她对世情的冷漠,是否因安世清受丹毒影响至性情大变而起的呢?她曾说过不把天地佩放在心上,却不肯放过任青媞,大有可能是因任青媞显露出安世清丑陋的一面而痛心,故怎都要为此向任青媞讨回公道。
安玉晴曾从任遥剑下救过自己一命,现在他已向她作出该是最佳的回报。
他们间微妙的关系亦可告一段落。
安玉晴虽是曾令他动心的女子,不过现在他的爱已全倾注到纪千千身上,再不能容纳其它人。
他决定立即起程到荣阳去。
他亦知没有可能凭一己之力,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主婢,但至少他要见她一面,不单是要慰相思之苦,更要面对面证实纪千千对他的爱没有任何改变。
他要弄清楚纪千千的真正情况,弄清楚她因何不传来只言词组。
假如纪千千已移情慕容垂,他会悄然引退,返回边荒集渡过余生,任由生命多添一道永不能磨灭的伤痕,继续他孤独寂寞的生涯。
飕的一声。
燕飞从岩石腾跃而起,投往岩下七、八丈远的一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枝干上,再借力弹起,轻如飘羽的逢树过树,遇林穿林的朝下方山脚掠去。
天地像为他欢呼咏颂。
他进入了武道的全新天地里,每一个动作均出乎天然,没有半丝斧凿之痕,不用凝神思索,体内真气便会自然运作,而身体偏可作出天衣无缝的配合,使他每一个念头能随心之所指地实行不悖。
那种感觉不单是前所未有的,且是动人至极点。
自被孙恩击败,埋土破土复出后,他曾有过类此的感觉,大战慕容垂,他的境界更直攀上当时能达到的颠峰。
可是功败垂成,只以一瞬之差眼睁睁瞧着纪千千重陷慕容垂的魔掌,他的境界便一直在走下坡。
到拓跋圭攻陷平城,大家拟出拯救纪千千主婢的大计,他便从颓唐失意里振作起来,生出强大的斗志。
现在吸收了丹毒,把火劫水毒两种极端相反的道家修真之宝融合归一,他终臻至圆满的境界。
他再没有丝毫畏惧,包括面对茫不可测的未来。
第十三章 唯一出路
事实上刘裕早猜到宋悲风要说的话。
最后一次见谢玄,是在与王淡真私奔告吹之夜,那晚谢玄亲口告诉他,会设法拖延误王淡真和殷士维的婚约,让他有一、二年的时间,登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如此他将有机会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或有得到王淡真的机会。
他内心震动的原因是对谢玄言出必行的感激,谢玄对他确是情至义尽。
宋悲风微笑道:“你是否已猜到玄帅的锦囊妙计?”
刘裕点头道:“只有我当上北府兵的统帅,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宋悲风淡淡道:“你所想的还差一点点,成为北府兵的统领虽然有权有势,但仍没有办法打破高门寒族对立分隔的情况。你可以把王恭杀掉,可是你亦将失去南方高门的支持,那时你要保持权势已不容易,遑论夺得美人归。”
刘裕忽然急速地喘了几口气,有点难以相信艰涩的道:“玄帅是想我成为……”
宋悲风点头道:“对!在南方只有一个人可以超然于任何权贵之上,不受高门寒族分隔的影响,就是成为南方之主。”
刘裕容色转为青白,嗫嚅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宋悲风道:“大少爷对司马氏已彻底失望,半边天下由他们手上沦丧于外族,可是最力图阻挠北伐的也正是他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改变这种情况,就是建立新朝,当上皇帝。”
刘裕仍在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我有此心,将遭南方高门群起而攻,因为即使我功业盖世,仍没法改变寒门身分的宿命。”
宋悲风微笑道:“人事并没有不能改变的道理。你当然没法一步登天,且还须历尽艰困激烈的斗争,可是只要北府兵军权落入你手上,你便可以效法桓温,先行北伐,不论成败,均可把你的声誉推上颠峰,那时岂到南方高门说个‘不’字?”
刘裕叹道:“以我目前的情况,要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比想当皇帝更要困难。”
宋悲风摇头道:“你仍看不到自己的优势,北府兵现在掌权的人,或者是刘牢之,也许是何谦,可是能得到北府兵们的心者,只有你刘裕一人。因为你不单是人所共知玄帅挑选的继承人,更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如是太平盛世,你会受尽排挤郁郁而不得志,但在大乱之时,只要你能保命不死,便大有机会。”
刘裕苦笑道:“我的心很乱。”
宋悲风沉声道:“司马曜也命不久矣,你还有甚么是想不通的?”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得到王淡真吗?”
宋悲风冷然道:“为了我大汉族的存亡,为了你自己,更为谢家的荣枯,这是你无法逃避的命运。”
刘裕叹道:“我们是否说得太远了?”
宋悲风道:“一点不远,你正在这条路上走着,我宋悲风将会全力助你,这并不是大少爷的遗命。”
刘裕道:“宋叔因何这么看得起我呢?”
宋悲风长身而起,移到他身前,探手抓着他两边宽肩,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因为我和你处于同一情况,只有你成为新朝之主,我宋悲风方有生路。否则纵然躲往边荒集去,或能偷生一时,终有一天难逃敌人毒手。”
刘裕道:“宋叔大可以逃往北方去。”
宋悲风道:“我可以坐看谢家遭到凌辱和迫害吗?”
刘裕哑口无言。
宋悲风放开抓着他的手,目光投往舱窗外降临大地的黑夜,道:“司马皇朝气数已尽,有志者须奋然而起,取而代之,否则终有一天胡骑南下,我们纵能保命,仍难逃亡国之奴的命运,那时空自后悔又有何用?”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小裕受教了。”
边荒集。
振荆会小建康新总坛的大堂内,屠奉三看毕手上密函,递给身旁的阴奇。
阴奇受宠若惊,跟随屠奉三已有五、六年,可是屠奉三尚是首次和他分享桓玄写给屠奉三的手谕,可见他不但当自己为头号亲信,还视他为战友。
阴奇迅快阅读密函,看毕后骇然望向屠奉三。
屠奉三沉声道:“你怎么看?”
阴奇低声道:“南郡公在怀疑你,所以逼你在一年之期内歼灭大江帮,以表示对他的忠诚。”
屠奉三沉默片刻,道:“我对桓玄仅有的一点情义,随着这封信已云散烟消。”
阴奇无言以对,屠奉三直呼桓玄之名,正表示出他心中的愤怒。
屠奉三道:“我早向他解释清楚,想在边荒集立足,必须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除非你要和整个边荒集作对,而当日的祝老大便是好例子。”
阴奇道:“不论老大你有任何决定,我阴奇誓死追随。”
屠奉三道:“听说刘裕在前天回来了,是否确有此事?”
阴奇点头应是,补充道:“随他回来的尚有宋悲风,奇怪的是两人进入大江帮总坛后,没有再踏出半步。”
屠奉三笑道:“此正显示刘裕是个人才,现在边荒集已回复盛况,每天不知多少人来来往往,其中肯定混有各方探子,如刘裕到处招呼,会惹人怀疑,说到底他仍只是北府兵的一个小将。”
阴奇沉声道:“刘裕可靠吗?”
屠奉三淡淡道:“我只从利益角度出发去看一个人,如我们和桓玄反目,刘裕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阴奇道:“老大有兴趣见他吗?”
屠奉三不答反问道:“你曾和江文清并肩作战,对她有甚么看法呢?”
阴奇道:“她是女中豪杰,我相信她有振兴大江帮的能耐。她更是有情有义的人,当我和她并肩作战之时,我真的完全信任她。坦白说,我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屠奉三失笑道:“是否包括我在内呢?”
阴奇不答反问道:“老大觉否来到边荒集后,有很大的改变呢?”
屠奉三欣然道:“不是改变,只是把以前密藏的想法和感情释放出来。边荒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整个过程,是我屠奉三生平最精采的一段遭遇,最动人的不是沙场上的决胜负,而是战友们不顾生死的互相扶持,在最艰苦的情况下争取最后的胜利。一切是如此有血有肉,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受到感染。”
阴奇点头道:“老大的形容非常贴切,我们现在活得光明磊落,轰轰烈烈,令我生出以边荒集为家的古怪想法。”
屠奉三道:“没有这样的想法才古怪。边荒集已成天下唯一的乐土,于这里生命在每一个人的掌握中,只要你肯尊重钟楼议会的决定,依足边荒集的规矩行事,你会享有最大的自由。”
阴奇深吸一口气道:“老大是不是以后再不听南郡公的命令?”
屠奉三柔声道:“现在尚未是时候,至少我们有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于南北两边来说,已可以发生无数的变化。”
阴奇道:“明白哩!”
屠奉三还要说话,手下来报,慕容战求见。
燕飞立在黄河北岸,看着滔滔流过大地的广阔河道,三艘装满货物的商船正扬帆驶过,益显黄河君临北方疆域的气势。
渡过黄河,荣阳在一天脚程之内。
他仍有勇气去找纪千千吗?
他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弄清楚纪千千的心意,方可以决定他的命运是朝哪个方向走。
燕飞一声长啸,纵身一跳投进冰寒的河水里。雨雪从天上洒下来,为寒冬的来临揭开序幕。
(第十五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