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五卷
  
第一章 拓跋之主

  燕飞、拓跋瓢、高彦和庞义四人三骑,驰上丘顶,敌人号角声起,当是慕容详发出围攻他们的命令。
  燕飞和拓跋瓢首先跃下马来,取得强弓劲箭,环目扫视远近敌况,只一下就都看呆了,不明所以。
  高彦和庞义共乘一骑,在马背上看得更清楚,均发觉敌人异样的情况。
  敌人本是从四面八方包围抄截他们,此刻却闻号角改变战略,全齐集往南面另一座小丘处,千多骑卷起漫天尘土,声势惊人。
  高彦咋舌道:“他们是算准我们的战马劳累不堪,所以先集中力量,再在平原旷野对我们施展他们擅长的冲击战术。”
  拓跋瓢摇头道:“不对!若我们重返树林又如何呢?”
  燕飞心中一动,别头往北方瞧去,微笑道:“我们或许有救哩!”
  高彦等本已自忖必死无疑,闻言心中一震,循燕飞目光望去。
  北方尘沙大起,显是有一批人马全速赶来,只因被近处的敌骑蹄声掩盖,否则该听到来骑由远而近的蹄声。
  庞义随高彦跳下马来,疑神疑鬼的道:“会否是敌人另一支部队?”
  拓跋瓢断然摇头道:“若是敌人增援的部队,慕容详便不用改采守势,而是全力配合。”
  高彦皱眉道:“会是谁呢?”
  燕飞正在打量慕容详,他的年纪该不过二十,长得高大威武,指挥手下进退神态从容,颇有大将之风,难怪慕容垂放心让他留守中山,主持大局。
  闻高彦的说话,淡淡道:“在这裹敢挑战慕容垂的只有一个人。”
  拓跋瓢脸露喜色,猛然点头道:“对!定是大兄。”
  此时蹄声已清晰可闻,迅速接近。
  高彦乃第一流的探子,遥望尘沙起处,道:“至少有三百骑,若真的是自己人,今回我们有救哩!”
  忽然西北方亦沙尘滚滚,显示另有一支人马从那个方向赶来。
  四人正不知是惊还是喜之际,东北方也见卷起的尘土。
  拓跋瓢叫道:“撤兵哩!”
  高彦和庞义朝慕容详的部队瞧去,见对方全体掉转马头,驰下另一边的丘坡,迅速离开。
  后方蹄声忽趋清晰,原来以百计的骑士从林内冲出来,漫山遍野的往他们疾驰而至。
  拓跋瓢收起弓矢,举乎怪叫高呼,不用他说出来,高彦和庞义也晓得来的是拓跋鲜卑的战士。
  领头者形相特异,披肩的散发在疾驰中迎风飘舞,高大魁梧,朝他们望来时双目爆起精芒,眼尾望也不望慕容详,只盯着燕飞,大笑道:“我的小飞终于来哩!”
  不用燕飞介绍,高彦和庞义也知来者是曾经被称为北方最了得的马贼,现今却为拓跋鲜卑族之主的拓跋圭。
  同时亦为之愕然,原来奔出来的骑士只有二百许人,其余百多匹竟是没有战士的空马,高彦靠听蹄音,遂作出三百多骑的错误估计。
  战士们虽人数远比估计中少,却是气势如虹,旋风般卷上小丘。
  拓跋圭抛离其它骑士,一马当先抵达丘顶,飞身下马,一把将燕飞搂个结实,欣喜如狂的道:“真想不到,我的小飞真的来了,还救了小瓢。”
  燕飞亦反拥着他,笑道:“好小子!竟使计吓走了慕容详。”
  拓跋圭放开燕飞,哈哈笑道:“燕飞就是燕飞,我的雕虫小技怎瞒得过你呢?”
  接着向手下喝道:“敌人早去远,立即通知两边的兄弟勿要装神弄鬼哩!”
  高彦和庞义仍是一头雾水的当儿,一名战士取出号角,“嘟嘟嘟!一的吹响。
  东北方和西北方的两股尘沙迅速消散。
  拓跋瓢来到拓跋圭身旁,“噗”地下跪,请罪道:“小瓢办事不力,被敌所俘,且祸及朔方帮,有辱大兄威名,愿领受任何责罚。”
  拓跋圭一把将他扶起来,道:“过不在你,而是我错估慕容垂对我们的态度。现在有小飞来归,胜比千军万马,我拓跋圭对老天爷再没有半句怨言。”
  他举手投足,无不透出强大的信心和不可一世的气概,教人折服。
  高彦和庞义看着两方敛没的尘土,逐渐明白过来。
  随拓跋圭来的战士只有三百多人,可是他却巧施妙计,着其中百人弃马移往两方,于适当时候弄起尘埃,造出另有两大批人马分从东北、西北两方杀至的假象,吓走了慕容详。登时对拓跋圭的才智生出深刻的印象。
  拓跋圭的应变固是尽显其才智,而他能及时赶来,更展示出他有精密的情报网,对长城内两大重镇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更可能慕容详甫离中山,已落入他的监视里。反是慕容详没法掌握拓跋圭的情况,不清楚拓跋圭进入长城的人数,至错过了以众胜寡的良机。
  亦只有小量人马,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长城内。
  拓跋圭目光转到高彦和庞义身上,欣然道:“庞老板和高兄弟好,你们既是燕飞的兄弟,就等若我拓跋圭的兄弟,客气话不用说哩!”
  高彦和庞义均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们乃见惯场面的人,看到拓跋族的战士人人体型骠悍,人强马壮,尤感到不住冒起的拓跋圭的慑人威势。而拓跋圭甫见面竟把他们视作自己人,当然令他们生出特异的感觉。
  燕飞欣然笑道:“不用惊奇为何他认识你们,在边荒集,每一个人都是他偷窥的对象。”
  拓跋圭笑骂两句,道:“边荒集的情况,一直在我掌握里,更猜到小飞迟早来找我,因为我是你拯救纪千千的唯一选择。”
  接着喝道:“全体上马,麾军平城的大日子到哩!”
  以燕飞的镇定功夫,闻言也为之大感错愕,遑论高彦和庞义,拓跋瓢更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目瞪口呆。
  拓跋圭飞身上马,目光投往东北的方向,双目精光闪烁,语气却平静至异乎寻常,徐徐道:“由今天开始,有我拓跋圭便没有他慕容垂,反之亦然。兄弟们!起程吧!”
  众战士轰然答应。
  刘裕回到军舍。
  自返广陵以来,他一直视军舍为睡觉的地方,绝少在日闾回军舍,即使不用值勤的时间,也情愿找军友喝酒胡闹,怕的是一个人胡思乱想,想起不该想的人和事。
  今天在日间返舍,却是要证实心中一个怀疑。
  悄悄把门推开,掩上。
  刘裕直入卧室,果然不出所料,任青媞正盘膝坐在床上,透过纱帐目光闪闪地盯着他,淡淡道:“刘爷今天不用当值吗?”
  刘裕移到床旁,俯头狠狠瞧着帐内的美女。纱帐把她净化了,却仍是那么诱人,纵然她现在神态端庄,可是总能令任何男人联想到男女之间的事,使人心儿忐忑跳动。
  刘裕沉声道:“你是否借我的宿处以避开安玉晴呢?”
  任青媞轻轻道:“我们是亲密的伙伴嘛!不要恶兮兮的样子好吗?人家只是想静心想点事情,藏在这里又可使媞儿感到与你接近,你对人家好一点行吗?”
  刘裕气道:“你在想东西吗?依我看你是在修练甚么逍遥功方为事实。唉!你是否想害死我呢?我现在于北府兵内朝难保夕,如被揭破与你的关系,我恐怕立即要卷铺盖当逃兵,那时对双方均有害无利。”
  任青媞沉默片刻,柔声道:“安玉晴找上你吗?她说了我甚么坏话呢?”
  刘裕沉声道:“心佩是否在你的手上?”
  任青媞幽幽叹道:“心佩是否在人家手上,与我们的合作有何关系呢?”
  刘裕苦笑道:“我现在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安玉晴如没有找上门来,我哪来闲情理你们道门的事。现在我却给夹在中间,被逼替你说谎话隐瞒事实,安世清父女随时会找我算账。”
  任青媞喜孜孜地横他一记媚眼,欣然道:“原来你仍是疼惜人家的,媞儿必有回报,刘爷呵!即使你不念大家并肩作战的利害关系,也该想想媞儿目下孤立无援,安世清父女却恃强凌弱,你没有丝毫仗义之心吗?”
  刘裕为之气结,道:“现在是你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来找你讨回失物是天公地道的事。”
  任青媞现出不屑的神色,嘴儿轻撇道:“道家圣物,惟有德者居之,并不存在该属何人的问题。”
  又以哀求的语气道:“刘爷呵!如今媞儿可以坚强地活下去的理由,除了要为帝君报血海深仇外,还有就是这方佩玉,你怎可以助敌人来压逼人家呢?”
  如任青媞语气强硬,断言拒绝,刘裕反有方法直斥其非。可是任青媞左一句刘爷,右一句刘爷,软语相求,令刘裕完全拿她没法。
  刘裕乃智慧机伶的人,心中一动,问道:“照道理任大姐精通潜踪匿隐之术,安玉晴因何可以从建康一直追你追到这里来,又可以肯定你目下正身在广陵呢?而你更要躲到我这里来?”
  任青媞嫣然一笑,白他一眼道:“刘爷果然是聪明人,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事实上人家正要为这个问题和你打个商量,看你可否助媞儿一臂之力。”
  刘裕立即头痛起来,知道不会是甚么好差使,苦笑道:“答了我的问题再说吧!”
  任青媞拍拍床沿,媚笑道:“法不可传另耳,先坐到这处来,媞儿再全盘奉上。”
  刘裕气道:“不要耍花样,有话便说,我还有其它事去办。”
  任青媞移前少许,揭开罗帐,其动作立即强调了她酥胸动人的曲线,非常诱人,看得刘裕心中一荡之时,这美女呵气如兰的探首出来道:“天地心三佩均是道家异宝,上应天星,道行深厚者,可对其生出灵异感应。在人多气杂的城市,问题不大,因为感应模糊,可是若在荒野旷原,便像星火般惹人注目。唉!人家甚么都告诉你哩!你现在该知道媞儿的为难处呢。”
  刘裕于床沿处颓然坐下,叹道:“如你所说属实,心佩岂非等如烫乎的热山芋,谁拿上手都要惹上麻烦?”
  接着正容道:“唯一的办法,是你把心佩交出来,再由我把心佩交给安玉晴,将此事彻底解决。”
  任青媞淡然自若地道:“你是否不要命呢?心佩若是从你手上交到安世清父女手上去,他们除了杀死你外,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刘裕不悦道:“勿要危言耸听!”
  任青媞没好气的道:“人家何来闲情吓唬你?刘爷忘记了你曾看过天地佩合并的内容吗?如再被你看过心佩,说不定你可测破《太平洞极经》的秘密,寻得传说中的洞天福地。我真的不是危言耸听,安玉晴还好一点,但以安世清的心狠手辣,只要对此有半分怀疑,肯定会杀你灭口,那时你刘大人才真的是烦上添烦,吃不完兜着走。”
  刘裕登时语塞。
  他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给任青媞如此点化,登时信了一半,因为安玉晴确曾暗示即使任青媞肯交出心佩,此事也难善罢,又多次表明如他卷入此事,会惹来杀身之祸。
  至于安世清的心狠手辣,他和燕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他们曾领教过。如非乞伏国仁“及时”赶至,他们早被灭口,而那时且尚未看过心佩。
  任青媞柔声道:“摇尾乞怜,对安世清绝不生效。刘爷和媞儿是骑在同一的虎背上,只有全力周旋,方有活命的希望。”
  刘裕沉吟道:“天地两佩既在他们手上,他们又是曾经拥有心佩的人,岂非已识破玉佩的隐秘,找到《太平洞极经》的藏处?可是观乎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般容易的。”
  任青媞耐心的道:“当然不容易,大有可能必须三佩合一,始有勘破秘密的机会,否则媞儿早已去把宝经起出来。可是人家不是说过嘛!只要有一丝怀疑,安世清绝不容任何接触过三佩的人活在世上。”
  刘裕苦恼的道:“此事该如何善了呢?”
  任青媞慵倦地伸个懒腰,爬到他身后,从背面探手缠上他的宽肩,丰满诱人的身体紧挤着他的虎背,小嘴凑到他耳边道:“根本没有善罢的可能性。唯一的方法,是从他们手上把天地佩夺回来,当三佩合一,变得完美无瑕,玉佩方会停止呼唤其失去的部份。”
  刘裕一头雾水道:“你在胡说甚 呢?勿要诓我!”
  任青媞在他耳边轻噬一记,娇笑道:“人家怎舍得诓你呢?是千真万确的事来的嘛!
  玉佩非是凡玉,而是制自原本是一块的灵石,把它分成三片,便像拆散骨肉,于是它们发出呼唤,图能再次合成完整的一块。明白吗?只有三佩合一,它们方会安静下来。据相传是这样的嘛!“
  刘裕难以置信的道:“是你编造出来的,玉石始终是死物,何来灵性呢?”
  任青媞把脸蛋贴往他右颊,昵声道:“若我是胡说的话,安玉晴凭甚 直追人家到这里来呢?”
  刘裕感到她又开始媚态横生,主动挑逗,吃惊之余更大感刺激,皱眉道:“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总而言之我是不会沾手的,更不会助你去夺取另外两佩。”
  任青媞一扭蛮腰,从后面转到前方,坐到他膝上去,搂着他脖子献上香唇,狠狠吻了他一口,秀眸发亮的道:“那人家只好藏在刘爷的床上,你何时归来,人家何时侍寝,还要感激他们父女玉成我们的好事哩!”
  刘裕正全力抵御她香喷喷火辣辣的惊人诱惑,闻言一呆道:“你在威胁我!”
  任青媞在他怀内不依的扭动道:“哪有黄花闺女用献身侍寝来威胁男人的道理,媞儿是别无选择呵!广陵虽大,却只有刘爷的床是最理想的藏身处,想不侍寝也不行,对吗?”
  刘裕心中叫苦,他对此美女的定力正逐分逐寸地崩溃,理智告诉他,一旦和此女发生关系,肯定不会有好结果,偏她又是如此诱人,此事该如何收拾呢?
  深吸一口气道:“不要对我耍手段了,你究竟想怎样?”
  任青媞一声欢呼,双手从秀颈解下幼丝般的系带,再从密藏的襟口裹掏出一方圆型玉佩,改挂到他颈上,柔情似水的道:“很简单,你只要为我保管心佩便成,那么媞儿便可离开广陵,回建康为你办事。刘爷明白吗?”
  刘裕感觉着心佩贴上胸膛的感觉,整个头皮发麻起来。心忖若真的如此,岂非身怀祸根,而安世清父女将变成永远摆脱不掉的附骨之蛆?
  
第二章 怀璧其罪

  任青媞一脸天真无知的恼人表情,于不足三寸的近距离看着刘裕,忽然间两人都有点没话好说的神态,四目交投。肉体却作着亲密的接触。
  刘裕脑海一片空白,心中盘算的不但有怀壁其罪的想法,还有红颜祸水四字。早在与此妖女秘密结盟的-刻,刘裕已想过会因她惹来种种烦恼,至乎因她自毁前程,甚或众叛亲离,冒上最大的风险。可是仍没想过烦恼会以这种方式出现,那他岂非从此须半步不出军舍?
  任青媞忍俊不住地“噗哧”娇笑道:“你没有表情的脸孔真古怪。”
  刘裕颓然叹道:“你这不是摆明来害我吗?”
  任青媞先献上香吻,柔声道:“刚好相反,人家是向你投降才是真的,一天心佩在你身上,你便可以控制媞儿。嗯!昨晚你向人家使坏既刺激又舒服,趁离天黑尚有点时间,你不先占占人家的便宜吗?”
  刘裕此时色念全消,断然道:“休想我会蠢得帮你保管心佩,你聪明的话快把心佩拿回去,否则我会把心佩投进淮水里去。”
  任青媞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刘爷呵!你怎会是这种人呢?而且你带着心佩一离开广陵城,安世清父女会生出感应,一旦给他们追上,你小命肯定不保,还要把心佩赔上,岂是聪明人的所为?”
  刘裕脑筋一转,道:“那我便随便找处地方,把心佩深埋地下,他们找得到是他们的本事,却再与我刘裕无关。”
  任青媞欣然道:“让人家告诉你一些心佩的窍妙好吗?愈多人的地方,它的信息愈弱,像广陵这种大城市,它便等若消失了,只要你不是面对面遇上他们父女,保证他们不能察觉心佩藏在你身上。”
  刘裕摇头道:“我绝不会把它带在身上的,你可以放心。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不找个人多气杂的地方把它密藏起来,却要来烦我?”
  任青媞道:“问题在‘洞极仙佩’乃千古流传下来的异物,据口口相传下来的说法,在显现其灵异前,必须紧贴人体,吸收人气,方会在某一刻显露秘密。如你把它深埋地底,心佩说不定会从异宝变回凡石,那一切都要完蛋。你现在是人家唯一可倚赖的人嘛!不找你帮忙,找谁帮忙呢?”
  刘裕再没法分辨她话裹的真伪,心忖这还了得,天晓得安玉晴何时再来找他,届时若给她发觉,岂非立即大祸临头?旋又心中一动,想到她话中一个破绽。
  冷笑道:“休要诓我,如心佩必须贴身收藏,你如何偷得心佩?”
  任青媞悠然道:“尚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嘛!仙佩上应日月天星,下应人杰地灵,若非如此,也难令道门中人对它如痴如狂。每当月圆之夜,它会变得灼热难耐,必须远离人身安放,到日出方可收藏回身上去。就是那么多哩!人家知道的全告诉了你哩!”
  刘裕哂道:“对你们来说是异宝,对我来说只是祸根。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我绝不会把这种东西戴在身上,识相的立即拿走,自己去想办法,例如可把它交给曼妙保管,否则你走后我还是会扔掉它的。”
  任青娓幽幽道:“若我可以交给曼妙,早交给她哩!皇宫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朝不保夕,何况曼妙说不定会据为已有,不肯再交出来,只有你我可以完全信任。”
  刘裕奇道:“你不怕我据为已有吗?”
  任青媞媚笑道:“你舍不得那样对人家的,这般做更对你没有好处。如媞儿发觉你根本不疼惜人家,只好来个同归于尽,大家都没有好处。”
  刘裕色变道:“你又在威胁我?”
  任青媞把他搂个结实,昵声道:“媞儿怎敢。不过你如对人家狠心,媞儿也别无选择呵!对吗?我的刘大人。”
  刘裕倏地冷静下来,知道在此事上任青媞定要他混此浑水,避无可避。
  事实上自己的命运亦与她结合在一起,如她让两人间的关系曝光,他肯定难以活离广陵,至乎天下之大,没有容身之所。
  不过如此被此妖女牵着鼻子走,也不是办法,心中不由生出反制的意图。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一对手滑进她衣服里,边活动边道:“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为你代管心佩,三个月内你若不取回去,休怪我自行处置。”
  任青媞不堪挑逗地在他怀内抖颤,脸红似火的道:“冤家呵!你……”
  刘裕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抛回帐内床上,哈哈笑道:“如我今晚回来仍见到你,我会把心佩挂回你的颈上去,勿怪我没有先作声明。”
  再打个哈哈,头也不回的扬长去了。
  疾奔近两个时辰,拓跋圭终于下令停止前进,战士们立即散往四方,占据战略性的丘岗,形成防御性的阵势。
  庞义和高彦对拓跋族战士的效率感到惊讶,更增加了信心。这批人数在三百许问拓跋圭的精锐亲兵团,不单人人骠悍勇猛,骑功了得,最使人激赏处是有高度的团队精神,配合上无懈可击。
  燕飞却丝毫不以为意,若非如此,拓跋圭早在苻坚手下大军的追捕围剿中,死去十多遍。
  拓跋圭与燕飞并骑驰上一个山头,庞义、高彦和拓跋瓢跟在后面。
  一座城池,出现在前方三里多外一列丘陵上,城墙依山势而筑,形势险要护河环绕。
  在落日的余照中,尤突显其雄伟辉宏的气象。
  庞义和高彦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心忖若以三百人去攻打这 一座山城,不论拓跋族战士是如何勇敢和强悍,与以卵击石并没有任何分别。
  拓跋圭和燕飞甩蹬下马,其它人随之。
  拓跋圭凝望暮色中的山城,叹道:“平城啊!你的真正主子终于来哩!”
  众人感受到他话裹的语调透出的深切渴望和企盼,就像沙漠中的旅者找到水源,拓荒者经历万水干山后寻得丰沛的土地。
  平城不单是拓跋鲜卑进入中原的踏脚石,更是其争霸天下的起点。一旦进占此城,即走上不归之路,拓跋族将公然与慕容垂决裂,不再是慕容燕国的附庸和马奴,而是逐鹿中原的竞争者。
  拓跋圭沉声道:“汉高祖七年,高祖刘邦亲率大军远征匈奴,遭匈奴王伏击于平城,被困于此达七日之久,后赖厚赂匈奴王冒顿之妻,始得脱身,此战令平城名传天下,直至汉武帝出,方击败匈奴,重振汉朝声威。”
  庞义和高彦暗感惭愧,想不到拓跋圭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比他们还要熟悉。
  燕飞默然不语。
  拓跋圭却似是满怀感触,续道:“长城内是农业民族的势力范围,长城外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地盘,谁的力量大一点,便会越过长城,侵占对方的土地。长城不但代表着农业民族和草原民族的分隔线,更是双方力量和策略的象征,以及对外政策须考虑的重点。”
  庞、高两人对拓跋圭有进一步的了解,此人确是不凡之辈,不但高瞻远瞩,且能以一个宏观的角度去看事情,如此人才,即使在南方中原文化荟萃之地,亦属罕有。
  现在正是长城内以汉族为主的农业社会衰颓的当儿,战祸连绵、政治动荡,长城外的民族纷纷翻越长城进入中土,建立政权。而拓跋圭有此一番说话,正因他准备率领族人翻越长城,参与眼前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争霸之战。
  燕飞淡淡道:“在中土的历史上,草原民族越过长城是从来没有休止的情况,可是顶多只能扰攘一番,却从未试过能统一天下。”
  拓跋圭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平城,似要透视内中的玄虚道:“因为当草原民族进入长城,不仅获得大量的牲畜,更得到众多的人口,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经济,再不足以维持统治人民的生活,不得不从草原民族的经济,转型至农业生产,亦因此而逐渐丧失草原民族的战斗能力。更致命的是入侵的统治者在思想和习惯上仍未能摆脱草原民族的方式,与中土汉族有民族间没法解决的矛盾,在民族的仇恨和对立下,只能以失败告终。”
  庞义忍不住道:“拓跋当家之言深具至理,可是这些问题实非三言两语可解决,且似为非人力影响可以左右的必然发展。为何听当家的说法,却似能与众不同呢?”
  拓跋圭哈哈笑道:“说得好!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准备充足,早从游牧民族转化为半游牧半农业的经济,兼得两者之长。”
  接着似重重舒出紧压心头的一口闷气,徐徐道:“平城和雁门,将会成为我在长城内最重要的根据地,使长城内外尽归我有,建立起跨越草原民族和中土农业民族的通道和桥梁,使别的草原民族不能递补进驻我们在长城外的土地,令我们不用有后顾之忧。而在这两城区域内聚居的乌桓杂人和雁门人,将为我们从事农业生产,以支持不断的扩张策略,而我族将成战斗的主力,有需要时再征召长城外各部落的壮丁入伍。
  如此中土的天下,终有一天成为我拓跋鲜卑的天下。“
  庞义和高彦均生出异样的感觉,他们虽是没有国籍的荒人,但始终改变不了汉族的身分,听着一个胡人侃侃而谈其统一天下的大计,又是如此有周详的国策和卓有见地,确不知是何滋味。
  拓跋圭显是情绪高涨,转向燕飞道:“攻下平城后,小飞你猜中山会如何反应呢?”
  燕飞苦笑道:“你攻下平城再说罢。”
  拓跋瓢插口道:“平城已是我们囊中之物,慕容垂的守兵不足千人,城内大部分住民,更是我们拓跋族被苻坚强逼逐徙到这裹的族人,我们不发动则矣,一举兵平城肯定是不战而溃之局。”
  燕飞淡淡道:“若我没有猜错,慕容详该已率领手下逃入城内,大大增强了平城的防御力,你再难以奇兵突袭。”
  拓跋圭傲然笑道:“天下间只有慕容垂堪作我的对手,他的儿子算甚么东西。我要兵不血刃的收伏乎城,始可见我的手段。”
  接着道:“我们好好立帐休息,明天日出时,乎城将会被包围,如慕容详不识相的话,他将永不能活着回到中山。”
  蹄声在西北方传来,五人循声瞧去,只见尘沙大起,来骑当在数千之数。
  拓跋圭笑道:“儿郎们的先锋队伍到达哩!”
  刘裕坐在酒铺内一角发呆。
  他在这里喝闷酒近一个时辰,预期中的安玉晴并没有出现。
  他的心情非常低落,一来谢玄的逝世仍在影响着他,二来是因任青媞的纠缠不清,硬把他拖下水。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担心王淡真。他完全不清楚她目前的情况,至乎她在哪里亦一无所知。他晓得的是她高傲和目中无寒门的父亲王恭,已深深卷进诡谲的政治斗争里,任何的失误,均会为他招来杀身大祸。
  只恨以他目前的情况,却是无法为她的爹做任何事。
  王恭虽是得司马曜宠信的大臣,可是他实力的强弱,全看北府兵是否肯站在他的一方,否则他在司马道子的建康军或桓玄的荆州军前根本是不堪一击的。
  像王恭这种出身名门望族,以家世名士身分入朝从政,既不察民情更不识时务,空有满怀不切实际的理想,却没有付诸实行的能力。且因自视过高,一意孤行地急急的推行自己的鸿图大计,把事情过度简化,只会招祸。
  他的头号对手司马道子长期居于权势之位,长于政治斗争,谢安谢玄在世时仍没法奈何他,王恭更不是对手,徒令野心家如桓玄者有可乘之机。
  他甚至没考虑过孙恩的威胁,没有想过如孙恩发难,情势将会出现更多难测的变量。
  他刘裕可以做甚么呢?
  想到这里,更是愁怀难解,又再斟满另一杯酒。
  对任青媞所说有关仙佩的异事,他直至此刻仍是半信半疑。
  说不定是她杜选出来诓自己为她保管心佩的谎言。
  唉!
  不过若她说的是一派胡言,又怎会肯把关系重大的宝贝交托给自己呢?
  他曾仔细研究过心佩,却是大为失望,因为心佩除了在中间开有一个小圆孔外,平滑如镜,不见任何纹样,如非其玉质确与天地佩相同,他会怀疑任青媞拿片假玉来骗他。另一个没法怀疑是假心佩的原因,因为佩缘确成踞齿状,大小刚好与天地佩间的空位吻合。
  胸膛凉浸浸的,心佩并没有因吸取他的体热而转暖。
  此为心佩另一异常之处。
  难道真的在人多气杂的地方,安玉晴再感应不到心佩的所在?否则因何她直至此刻仍没有现身寻宝呢?
  想到这里,自己也觉既可笑复可怜。
  举起酒杯,移至唇边。
  刚要把酒喝下,一人直趋身前,在他旁坐下道:“宗兄别来无恙?”
  刘裕举头一看,欣然道:“原来是你老哥。”
  来人中等身材,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神情友善。
  此人叫刘毅,与刘裕同在京口出身,说起来确有些宗族的关系,不过由于刘裕家道中落,而刘毅的家族却在京口平步青云,所以两家没有来往。后来听说刘毅也加入了北府兵,且因功而升作偏将,在淝水之战时两人在军中碰过头,说过几句客气话。
  刘毅讶道:“我还以为宗兄现在必是前呼后拥,想不到你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刘裕苦笑道:“此事三日难尽。你老哥现在哪裹发财?”
  刘毅叹道:“除非有宗兄提挈,否则在军中能发甚么财呢?我现在何爷下面作跑腿,怎及得宗兄你风光。”
  刘裕方想起他属于何谦的系统,不解道:“我有何风光呢?”
  刘毅凑前点压低声音道:“我们收到风声,你正为孔靖和边荒集的江文清穿针引线,难道此事是假的吗?”
  刘裕暗吃一惊,放下酒杯,心忖此事竟会如此快传人何谦一方人的耳内,确非常不妙。
  刘毅低声道:“何爷想见你!”
  刘裕心叫救命,晓得因边荒集的关系,自己忽然变成刘牢之和何谦两大系统力争拉拢的人,此事如何可以善了呢?
 
第三章 以妖治妖

  燕飞坐在营地外丘坡处一方石上,仰望星空,心中思潮起伏。
  自昨晚昙花一现地感应到纪千千后,再没有收到新的信息。为了纪千千,他改变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全情投进北方战争的风暴里。
  回到拓跋圭身旁,他像离乡别井的游子,有些儿鸟倦知还的感觉。纵然他的心不愿承认,可是事实上他这位儿时最好的伙伴,已变成他救回纪千千主婢的唯一希望。
  拓跋圭是北方唯一有可能击败慕容垂的人,其它人都不成。
  早在少年时代,拓跋圭已想出保族之道,大力发展养马业,而最令他赚钱的生意,是通过边荒集向南方卖马,然后凭得来的钱财支持他强大的盗马贼团。
  他的盗马贼群正是纵横中土的游牧式部队,来去如风,避过敌人的屡次围剿。而多年的经验,形成他独有游牧式的作战风格。
  拓跋圭手下大将长孙嵩的二千先锋部队到来会合后,他们的兵力大增,再不惧慕容详的反击,可是对如何攻下平城,燕飞仍弄不清楚拓跋圭葫芦里卖的药。
  拓跋圭来到他身旁,肩并肩的坐下。
  燕飞淡淡道:“你因何派小瓢到中山去,难道你认为拒绝了慕容垂的策封,你在边荒的人马又公然反抗他,燕人仍要对你客客气气吗?”
  拓跋圭微笑道:“现在族内,只有你一个人敢当面质问我,不过我的感觉却非常好。
  知道吗?我愈来愈感到孤独和寂寞,谁敢来和我谈心事呢?你回来了真好。“
  燕飞道:“你仍未回答我!”
  拓跋圭仰天重重舒出一口气,道:“你该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不冒点风险,怎能成就大业。论兵力,我们不但远比不上慕容垂远征洛阳的大军,亦不及留守中山的两万燕兵。我们能调动攻打平城和雁门的人马,不足一万之数,如让慕容详在事前收到半点风声,调军来防守乎城,我们将错失进入长城的最佳时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行险用诈怎么成?”
  燕飞别头来瞧他道:“你早猜到慕容详会为难小瓢,对吗?”
  拓跋圭若无其事的道:“可以这么说,我派小瓢去和燕人修好,是故意示弱,令慕容详误以为我因羽翼未丰,仍不敢轻举妄动。果然不出我所料,慕容详未敢杀害小瓢,只扣他作人质,逼我立即献上五千战马,如果我们真的屈服,数年内我们休想翻身,燕人亦除去了我们拓跋族附背的威胁。”
  燕飞道:“你也早猜到,燕人会威胁你进贡大批战马。”
  拓跋圭一拍他肩头,哑然失笑道:“慕容详远不及乃父,也比不上慕容宝,怎可能是我的对手?我装作答应,就藉把马分批送入长城的情况,把战士混进长城来。同时使人把小瓢救出来,慕容详仍未醒觉,率亲卫穷追小瓢,以为只要逮着小瓢,可与我们交换战马。”
  燕飞稍为释然,因为拓跋圭并非完全置亲弟的安危不顾,道:“你可知小瓢差点给人逮着?”
  拓跋圭道:“因为我低估了慕容详,没想过他会指使后燕盟,把依附我们的朔方帮连根拔起,致小瓢抵达雁门后不单没有人接应他,还晅入后燕盟的陷阱,令随行高手全体阵亡,只他一人孤身逃出。幸好遇着你这天降救星,否则为大局着想,只好牺牲小瓢。”
  最后两句听得燕飞默然无语,拓跋圭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皇图霸业,谁都可以牺牲。不过亦不能完全怪拓跋圭,因为拓跋族的传统一向如此,为了部族的生存,每个战士都有心理准备,须为部族洒热血抛头颅。
  拓跋圭探手搂着燕飞的宽肩,每一句话发自内心,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自我懂事以来,我最喜欢和信任的人就是小飞你,最崇拜的人却是慕容垂。我一直在学习他的成功,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想救回你的美人儿,天下间只有我帮得上忙,却要依照我的方式和手段,否则我们只是自取灭亡。”
  燕飞道:“若我们攻下平城和雁门两大长城内的重镇,慕容垂会如何反应?”
  拓跋圭淡淡道:“只要慕容垂不是亲率部队回师应战便成。”
  燕飞心中一震。
  他终于明白,今次拓跋圭进入长城,是孤注一掷的冒险一博,博的是慕容垂无法分身掉转枪头来对付他,若非如此,拓跋圭将难避族灭人亡的后果,因为他仍远不是慕容垂的对手,不论在兵法上或是实力上,如是其它人,则拓跋圭仍有一线希望。
  拓跋圭苦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今次攻打平城纯是冒险一博,而此更为我唯一的机会,趁慕容垂现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关中的当儿,不会分身挥军而来,参与统一北方的龙争虎斗。”
  燕飞沉声道:“即使来的是慕容垂我们也不怕,因为慕容垂有个致命的破绽。”
  他心中明白,拓跋圭尚有另一个不得不行险的理由,因为如拓跋圭不设法牵制慕容垂,以慕容垂不容忍失败的作风,定会向边荒集作出玉石俱焚式的可怕报复,以雪拜把兄弟铁士心被杀之辱。而边荒集却是拓跋圭扩张政策的命脉,且可与他遥相呼应,不容有失。
  拓跋圭剧震道:“慕容垂竟有如此破绽,小飞勿要哄我开心。”
  燕飞道:“我哪来哄你开心的闲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我能清楚掌握慕容垂的行动,让你从容布置,你是否可隐握胜券?”
  拓跋圭立即双目发亮,道:“慕容垂以善用奇兵名著当世,如用奇不成,当然威力大减,甚至再不足惧,不过这怎么有可能呢?”
  燕飞沉声道:“小仪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如何避过慕容垂在蜂鸣峡设下的陷阱,且在中途截上慕容垂船队一事?”
  拓跋圭点头道:“小仪对此事有详尽的报告,整件事非常神奇,你像末卜先知似的晓得慕容垂在蜂呜峡埋伏,更感应到纪千千的所在,致慕容垂差点被你夺回纪美人。”
  燕飞淡淡道:“我不是能未卜先知,而是千千告诉我的。 ”
  拓跋圭一呆道:“我不明白!纪美人如何可以告诉你呢?”
  燕飞道:“你相信有传心术吗?”
  拓跋圭与他目光牢牢锁紧,现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说你可与纪美人作心灵的对话,不是说笑吧?”
  燕飞轻描淡写道:“从小至大,我曾骗过你吗?”
  拓跋圭弹起来,再单膝跪在他前方,双手抓上他的肩头,大喜道:“若你真能与纪美人以心传信,主动权将完全掌握在我手上。进攻退守,我可从容部署,将是绝对不同的另一回事。你真的可以随时从她处得到情报吗?”
  燕飞毫无隐瞒,把与纪千千以心传心的情况道出,听得拓跋圭又喜又惊;喜的当然是燕飞有此异能,惊的却是传心之法并不像人与人间对话般轻松容易,其中包含许多不测的变量。例如纪千千病倒了,又或慕容垂再不把他带在身旁。
  拓跋圭站了起来,负手望天,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说的话我当然没有丝毫怀疑,这么说,纪千千就是慕容垂唯一的破绽,我会利用这个破绽令慕容引吃败仗。
  慕容垂呵!枉你英雄一世,到头来竟会失陷在一个情字上,真教人意想不到。“
  燕飞道:“只要我与千千能建立心灵的对话,我们可以预先晓得究竟是慕容垂亲自回师,还是另遣他人。”
  拓跋圭俯头凝望他,双目熠熠生辉,沉声道:“你是注定须与我并肩作战,直至打垮慕容垂,夺回美人,那时天下将是我拓跋圭的天下。小飞呵!忘记了你半个汉人的身份吧!你体内流的该是我拓跋族的鲜血,你的命运是要助我振兴我们的代国,完成我族征服中土的崇高目标。”
  燕飞苦笑道:“到击破慕容垂再说罢。”
  刘毅去后,刘裕再不敢喝酒,因为他须尽量保持清醒,以作出可以影响前程的重要决定。
  究竟是见何谦还是不见?此事该否通知刘牢之?
  如瞒着刘牢之去私会何谦,消息一旦传人刘牢之耳内,他会立即被刘牢之视为叛徒,情况将大大不妙。
  刘毅虽说会面会保密,然而人心难测,说不定何谦自行把消息泄漏出去,以逼刘裕靠往他那边去。
  可是若拒绝何谦的邀请,立即开罪何谦,他可不像司马道子、王国宝般远在建康,而是在北府兵中有实权的大将,势力仅在刘牢之之下,即使刘牢之有重要决定,亦要找何谦商量。他刘裕如此不给他面子,后果难测。
  刘毅的几句话,立置他于进退两难之局。登时酒兴全消,心忖这种事唯有先找孙无终商量,听他的意见。孙无终怎都比他更清楚刘牢之和何谦现在的关系。
  正要离开,另一人朝他走来,刘裕一眼瞧去,差点拔刀。
  对方露出笑容,竖起双手向着他表示没有恶意,一屁股坐入刘毅刚才的位子,笑嘻嘻道:“刘兄勿要误会,我是讲和来的。”
  来者赫然是太乙教教主江凌虚的得意传人奉善,此时他的道袍换上普通行旅的装束,配上胖体和笑容,怎看也只像个和气生财的小商人,而非是能与“妖道”卢循抗衡的邪教高手。
  奉善笑嘻嘻道:“汝阴一别,小道一直惦挂着刘兄和燕兄呢!”
  刘裕遥想当晚的情况,他和燕飞在卢循击退奉善后方出手抢夺天地佩,与奉善并没有照过面,不过如奉善躲在一旁窥看,当然可以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刘裕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真不知走的是甚么运道。苦笑道:“天地佩并不在我身上,不过你若要找我麻烦,我刘裕可以奉陪到底。”
  奉善忙道:“所以我说刘兄勿要误会,天地佩落在何人手上,我们早查得一清二楚。”
  刘裕大讶道:“若非为了天地佩,你来找我干吗?”
  奉善压低声音道:“我来找刘兄,与天地佩没有半点关系,而是看看可否携手合作,对付我们一个共同的敌人。”
  刘裕愕然道:“共同的敌人?”
  奉善凑近少许,道:“竺法庆又如何呢?”
  刘裕皱眉道:“为何找上我?你认为我会和你合作吗?”
  奉善好整以暇的道:“当然是看到大家有合作的可能性,我方会奉师尊之命来广陵找你。刘兄你该不愿看见弥勒教把南方弄得乌烟障气,而首当其冲的更是失去了谢安和谢玄的谢家。对吗?”
  刘裕被他击中要害,很想从他口里套出有关“大活弥勒”竺法庆的情况。不过勿要看奉善一副天真没有机心的外貌,其实是既奸且狡的老江湖,除非答应与他们合作,否则休想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奉善在眼前出现,实已敲响警号,表示竺法庆南来在即,而自己却没有收到半丝风声,只是这点,他已不得不和奉善虚与委蛇。
  皱眉道:“贵教和竺法庆有甚么过节呢?”
  奉善叹道:“不是甚么过节那么简单,而是竺法庆乃敝教死敌,太乙教和弥勒教势不两立,为了对付他,我们是不惜一切。唉!我少有对人这么坦白的,来前还想好一套说词来打动刘兄。现在见到刘兄,发觉最好的说词是实话实说,如刘兄没有兴趣,我们只好凭一己之力和竺法庆周旋到底。”
  接着又低声道:“我们现在已化整为零,让竺法庆那对奸夫淫妇没有攻击的目标。此事对敝教声威的损害难以估计,但只要能杀死竺法庆,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刘裕不解道:“听你老哥的语气,与弥勒教的对立非是现今的事,为何以前不用躲起来,现在却如此诚惶诚恐?”
  奉善笑容敛去,现出凝重的神色,道:“因为据我们的情报,竺法庆闭入死关,潜心修练十住大乘功最后的一重功法,一旦他功成出关,天下再无人能制。当然!我是指单打独斗而言。”
  刘裕心忖不想和对方合作也不行,至少太乙教对弥勒教的情况了如指掌,自己则一无所知。对付弥勒教乃他刘裕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南方舍他还有何人呢?
  道:“令师因何如此看得起我刘裕,认为我有资格在此事上帮忙呢?”
  奉善道:“首先你是谢家指定的继承人,当然不容任何人向谢家报复。其次是你在边荒集有影响力,而边荒是竺法庆到建康的必经之路,只有你能策动边荒集的力量对付竺法庆,配合我教包括师尊在内精锐高手团,将有十足把握令竺法庆永远到不了南方去。”
  刘裕心忖原来如此,重点还是边荒集。
  道:“你们可否掌握竺法庆的行动?”
  奉善欣然道:“对于敌人,我们当然清楚。最近竺法庆的徒儿到弥勒山找竺法庆,却因竺法庆闭关修练而见不着。王国宝离开弥勒山三天后,尼惠晖的得意女徒‘千娇美女’楚无暇便起程往南方去,我们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对付她。嘿!此女乃男人床上的恩物,任何人试过都会对其他女人索然无味。刘兄明白吗?”
  刘裕心中一颤,登时隐隐猜到此事与王国宝有关,更大的可能是针对曼妙而来。因为任由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如何后知后觉,也该猜到曼妙有问题。而此女正是要取代曼妙。
  此事必须立即通知任青媞.唉!不过她可能早已离开广陵。自己究竟是希望今晚回军舍时,她仍是在自己床上拥被而眠,还是去如黄鹤?
  此时他对奉善准确的情报再没有怀疑,沉声道:“依你的估计,竺法庆何时会起程来南方呢?”
  奉善道:“该还有个许月的时间。”
  又兴奋道:“刘兄是决定与我们合作哩!”
  刘裕正容道:“教我如何拒绝?不过我们的合作只限于此事上,我们并不是朋友,在一个月内我将会到边荒集去,大家最好约定联络的手法。”
  奉善早有准备,仔细说出通消息的方法,又约定待在边荒集会合后,才进一步奉上有关弥勒教的情报。
  奉善最后道:“北府兵在此事上可否帮上点忙呢?”
  刘裕心中苦笑,但当然不可立即揭出底牌,道:“待我想想看。”
  奉善拍拍他肩头,径自离开。
  刘裕则头皮发麻地坐着,脑袋一片空白。
  
第四章 最后一棋

  纪千千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喝着小诗为她预备好的参茶。
  小诗低声道:“小姐的精神好多哩!”
  纪千千听她说的话没气力似的,瞥她一眼,爱怜地道:“你今晚好好睡一觉,不要不住来看我有没有盖好被子。我康复哩!可以自己照颅自己。你可知你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呢?再这样下去,累也累出病来。”
  心中却在想,好好睡一觉后,明天定要试试召唤燕飞,与他暗通心曲,希望头不会再痛就好了。
  忽然感到不妥当,朝小诗瞧去,见她闭上眼睛,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还摇摇欲堕。
  纪千千大吃一惊,慌忙放下参茶,起立把她扶着。叫道:“诗诗!诗诗!”
  小诗整个人倒入她怀里去,纪千千病体初愈,两腿发软,哪撑得起小诗,人急智生下,把她放入自己原先的坐位内去。
  纪千千扑在她身上骇然道:“小诗!”
  小诗无力地张开眼睛,泪水淌流,凄然道:“小姐复原哩!诗诗再没有放不下的心事。小姐你想办法走吧!我是不成的哩!只有燕公子才可以令小姐快乐。小姐再不要理我。”
  纪千千出奇地没有陪她哭起来,肃容道:“诗诗你听着,你绝不可以放弃,我和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为你留下来,我走时也会带着你。你现在只是累病了,休息几天便没有事。我现在去找大夫来看你。无论如何,你也要为我战胜病魔。”
  同时暗下决心,直到小诗痊愈,她绝不再在心内召唤燕飞,因为现在最需要她的是小诗,她绝不能再次因心力过度损耗而病倒,她不可以冒险。
  将军府,内堂。
  孙无终听罢刘裕遇上刘毅的情况,皱眉沉吟良久,然后道:“何谦想杀你。”
  刘裕失声道:“甚么?”
  孙无终道:“我并不是危言耸听,玄帅一直不大喜欢何谦,嫌他做人没有宗旨,往往见风转舵,不能择善固执。”
  刘裕愕然道:“何大将军竟是这么的一个人?”
  孙无终意有所指的道:“他是否这样的一个人,很快便会揭晓。”
  刘裕呆看着他。
  孙无终现出惆怅失落的神情,颓然道:“玄帅太早离开我们哩!”
  刘裕心底下绝对同意,如非谢玄壮年遽逝,他便不用与任青媞携手合作,现在也不用与太乙教妖道连手对付竺法庆,而是可以放手而为,为谢玄派下来的任务奔走出力,不用在军中事事仰人鼻息。
  孙无终道:“我和参军大人早猜到何谦会对付你,只是没想过他如此急于向司马道子邀功。玄帅死了才多少天呢?”
  刘裕剧震道:“何谦竟投靠司马道子?”
  孙无终叹道:“自玄帅伤重一事传出来后,何谦又看出玄帅属意刘爷作北府兵的大统领,竟然秘密与司马道子搭上关系,双方眉来眼去。”
  刘裕大感头痛,原来北府兵内部分化至此。要知何谦在北府兵的势力虽仍比不上刘牢之,却是所差无几,如若何谦变为司马道子的走狗,那北府兵将频临分裂的边缘,后果不堪想象。
  孙无终续道:“原本我们对何谦是止于怀疑,可是在刘爷见过王恭后,找他说话,他却大力反对支持王恭对付司马道子,令刘爷进退两难。难道自家兄弟先要打场大仗,方可作出决定吗?”
  又道:“现在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因玄帅过世而悬空,名义上决定权是在司马曜手上,但真正握权的人谁都晓得是司马道子,在此情况下,何谦肯定急于向司马道子表示忠诚,最佳的献礼莫过小裕你项上的人头,你等于玄帅的关门弟子,更是刘爷不惜一切去保护的人。”
  刘裕明白过来。
  谢玄的去世,立即激发北府兵内权力的斗争。不论刘牢之或何谦,眼前最急切的事,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统领的位置。最关键处是谁人有此权柄,是皇帝司马曜还是权臣司马道子?王恭是司马曜最宠信的大臣,代表司马曜来找刘牢之谈判,假设刘牢之肯全力支持王恭,司马曜便许之以大统领之位。
  何谦则清楚一旦刘牢之成为北府兵大统领,他的权力会逐渐被削弱,终有一天在北府兵内没有立足之地。而他唯一希望是司马道子,为了讨好司马道子,故找上他刘裕来做祭品。
  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孙无终苦笑道:“我们北府兵九万大军,有近三万人是控制在何谦手上,所以除非没有选择,刘爷仍不愿与何谦正面冲突,所以只好尽量容忍他。我立即去见刘爷,听他的意见。你留在军舍里勿要外出,有我的消息后,再决定明天是否去见何谦。”
  刘裕怀着沉重的心情,领命去了。
  营帐内。
  高彦的打鼾声从一角传来,燕飞躺在另一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听着刮得营帐不住晃动抖颤的寒风。
  纪千千是否已上床就寝呢?小诗的胆子那么小,会否给吓得每夜难以熟睡,还不住作噩梦。
  他很想向拓跋圭询问慕容垂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总提不起勇气,怕的是不想知道的答案。在他透过心灵和正面动手的两次接触里,慕容垂给他的印象是很有英雄气概,很有风度的一个人。但亦清楚慕容垂是那种一旦决定该怎么做,绝不会放弃的人。
  他会施尽浑身解数去夺取和征服纪千千的心。
  纪千千会向他投降吗?
  他本来从没有担心纪千千对他的爱会有任何改变。可是从雁门到这里,纪千千再没有传来任何心灵的信息,终令他的信心首次动摇起来。
  这个心的破绽使他没法平静下来,进行每晚临入睡前的进修。忽然间他再没有明确的目标,生出不知该干甚么的低落情绪。各种想法像帐外的风摇晃着他曾坚持不懈的信念。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只可以失败两字作形容,纵使成功为娘讨回点血债,实于事无补。
  他的初恋更是最伤痛的回忆,在他以为失去了一切希望,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意义时,纪千千像一道灿烂的阳光透射进他灰黯而没有色彩的世界里来,改变了一切,令他的生命再次回复生机,缝合了他心灵的大小伤口。
  但这会否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纪千千追求的是有别于建康名士风流的生活方式,她是个多情的美女,她爱上的或许是边荒集而非他燕飞,而她会不会因同样的理由,被充满魅力的慕容垂吸引,最终改投向他的怀抱呢?
  他再不敢肯定,至少没有以前那么的有信心。
  假设纪千千不站在他的一方,又或保持“中立”,他和拓跋圭都要赔上小命。因为再没有能令慕容垂致败的破绽。
  燕飞感到无比的孤独。
  在边荒集遇上纪千千前,他常感孤独,但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是不同的,无聊但却有安全清净的感觉。现在的孤独则是种难忍受的负担和折磨。
  再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窸窣”声起,庞义爬到他身边道:“高彦这小子真令人羡慕,这边躺下去,那边便熟睡如死猪。”
  燕飞把双手扣起来,放到后颈枕着,道:“睡不着吗?”
  庞义叹道:“想起千千她们,怎睡得着呢?胡人一向视女性为货畜,最怕慕容垂老羞成怒下,做出禽兽的行为。”
  燕飞道:“慕容垂该不是这种人。”
  他还可以说甚么呢?
  忽然庞义欲言又止。
  燕飞皱眉道:“说罢!”
  庞义颓然道:“千千是否再没有和你传心事?”
  燕飞始明白他睡不着的原因,更清楚庞义担心小诗,只是不说出口来。
  安慰他道:“千千或许是怕损耗心力,所以没必要便忍着不来和我心灵对话,勿要胡思乱想,她们不会有事的。”
  庞义叹了一口气,岔开道:“你的兄弟拓跋圭是个很厉害的人。”
  燕飞淡淡道:“是否厉害得教你心寒呢?”
  庞义苦笑道:“你代我说出不敢说的话,和他合作也不知是凶是吉?”
  燕飞明白他的心事,道:“不要想得那么远,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方有资格挑战慕容垂,其它人都不行。”
  庞义道:“我怕他只是利用你,而不是真心为你救千千主婢。”
  燕飞道:“这个你反可以放心,我和他是真正的好兄弟,他可以算计任何人,但绝不会算计我。”
  庞义道:“但人是会变的,一旦你的利益和他统一天下的目标起了冲突,他大有可能不顾念与你的兄弟情义。你也看到的,他一边派亲弟和燕人讲和,另一边却秘密策划攻打平城、雁门两镇,厉害得使人心寒。”
  燕飞坐起来道:“不要多心!我曾质询他此事,他说早安排了小瓢脱身之计,只是过程中出了岔子,小瓢方会差点丢命。”
  庞义显然好过了些,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问道:“高彦这小子一向唯利是图,今回为何肯不惜一切地随我们来呢?”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心事,微笑道:“人总有另外的一面,在某些情况下方会显露出来。因是高小子大力支持千千她们到边荒集去,所以感到对千千主婢被俘该负上最大的责任,而与任何其它事没有关系。这样也好,若让他留在边荒集,我怕他会忍不住去找那头小雁儿,那就真教人担心。”
  他晓得庞义在男女间事上面肤浅得很,故采迂回曲折的方式点醒他,高彦钟情的是尹清雅而非小诗,好安他的心。
  庞义道:“攻占乎城和雁门后,我们会否向中山进军,逼慕容垂回师作战?”
  燕飞知他心切救出千千主婢,不想直告真实的情况,道:“我们必须先巩固战果,再看情况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庞义担心的道:“我本以为边荒集的兄弟可在此事上帮忙,可是想深一层,这等于义助你的兄弟去争天下,怕很多人会不愿意呢!”
  燕飞道:“应该说现在仍未到召边荒集众兄弟来的时候。不过你试想一下,如慕容垂敉平关中,人人成为亡国的亡命之徒,会是如何的一番情况?”
  庞义欣然道:“我确没有你想得那般周详。对!当甚么慕容战、呼雷方全变作真正的荒人,便没有国家派系的阻隔。”
  又沉吟道:“可是如北方统一在拓跋圭的铁蹄下,他大有可能把非拓跋族的胡人驱离边荒集,结果矛盾仍没有解决。”
  燕飞知道他没法压下深心中对拓跋圭的恐惧,沉声道:“那只会重演当日苻坚的大秦与南晋对峙的局面,谁敢动边荒集,谁便等于发动战争。一个不讨好,还会累得荒人群起反击拓跋族。拓跋圭是不会如此鲁莽的。”
  庞义舒一口气道:“不瞒你说,失去了边荒集,我会失去生存下去的意义。救回千千主婢后,我们回去重建第一楼,再过我们以前舒适写意的日子。可以过多少天便多少天,像所有荒人一样,谁都不去想明天会如何。”
  燕飞笑道:“睡觉吧!明天将会是不到你不去想的一天。”
  刘裕喜出望外地脱鞋爬入帐内,一把将任青媞搂个软玉温香满怀,两人倒在床上。
  任青媞想也没想过他如此有侵略性,登时处在下风,颤声道:“你想怎样呢?”
  刘裕大乐道:“你在床上等我,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爬上来寻欢,你道我想怎样呢?”
  道:“人家是第一次嘛!当然会害羞。”
  刘裕道:“不要骗我,以前你是看准我不会有实际的行动,所以故意逗我,现在发觉情况有变,所以害怕起来,对吧?”
  任青媞睁开大眼睛,喘息道:“好哩!你爱说甚么就说甚么。来吧!”
  刘裕嗅着她迷人的体香,看着她动人至极点的媚态,似忽然从自身的诸般烦恼解脱出来。当然他不会和这危险的美女真个销魂,因为孙无终随时驾到,但捉弄她一下,亦可稍泄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乌气。
  他从她的玉颈吻起,直抵她的脸蛋儿,最后凑在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柔声道:“我要为你宽衣解带哩!”
  任青媞嗯唔一声,再无力地闭上美眸,也不知是抗议还是鼓励。
  刘裕感到自己欲焰狂烧,暗吃一惊,把腾升的欲念硬压下去。心知肚明自己在玩火,一个把持不住,肯定糟糕透顶。
  他和任青媞的结盟已是不可告人的事,若还和她发生肉体的关系,后果更不堪设想。
  任青媞忽然张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道:“不是要宽衣解带吗?现在人家身上的衣服似乎没少半件呵!”
  刘裕以苦笑回报,道:“我刚见过太乙教的奉善。”
  任青媞一震道:“他因心佩而寻上你吗?”
  刘裕道:“他一点觉察不到心佩在我身上,只是有事来找我商量。”
  任青媞美目完全回复平常的精灵,道:“人家真的没有骗你,或许奉善不懂得感应心佩的功法吧!”
  刘裕沉声道:“告诉我,你已去掉心佩的包袱,为何仍留在我的床上?”
  任青媞道:“信任人家好吗?媞儿怎舍得害你呢?我是想和你再多说几句话,方才离开嘛!”
  刘裕步步进逼道:“说甚么话呢?”
  任青媞嗔道:“给你这般胡搞人家,忽然甚么都忘记了。我喜欢你这样子对我,挺有男儿气概的。”
  刘裕听得心中一荡,又为之气结,知她对自己不尽忠实。
  可是他怎有闲情和她计较。
  正容道:“奉善是想和我合作对抗竺法庆,不过这并非最重要的,更要紧是奉善向我透露王国实见过尼惠晖后,竟派出爱徒楚无暇到建康去,你道有甚么阴谋呢?”
  任青媞登时色变,一把推开刘裕,整理乱了的秀发衣装,却没有说话。
  刘裕不受控制地扫视她举手整衣的动人体态,也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
  任青媞忽然别头嫣然笑道:“旧爱怎敌新欢?尤其是弥勒教的千娇美人,逼不得已下,我们只好走最后一步棋。”
  刘裕愕然道:“最后一步棋?”
  
第五章 心生惧意

  刘裕呆坐在没有灯火的小厅里,表面看去彷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事实上他心中充满激荡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正陷于恐惧之中。
  任青媞没解释半句“她的最后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断然而去,但刘裕却看破了她眼内深藏的杀气。
  她是要去杀人。
  杀谁呢?
  刘裕自懂事以来,首次压不住心中狂涌的惧意。因为他终于猜到任青媞想杀的是何人。
  任青媞在之前曾说过“旧爱怎敌新欢”这句话,不正是曼妙、司马曜的关系吗?
  司马道子将会重施故技,献上楚无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欢,再次通过女人来影响司马曜,令后者沦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针对他的所有行动,因为王恭已不再是晋帝司马曜的代言人。
  司马曜的最大弱点是好色,见到美丽的女人完全没有自制的能力,但他更是见惯美女的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动他,又或引起他的兴趣。只有像曼妙这种女人中的女人,精擅媚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颠倒。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是蠢人,看出司马曜对他们态度上的改变是因曼妙而来,可是一天未弑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马道子在时机未成熟下,亦不敢动司马曜半根毫毛,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计。
  可以想象曼妙要影响司马曜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因为她只须说出真话,司马曜肯睁大眼睛张开耳朵,便可以看到、听得乃弟败坏朝政,威胁到他皂权的真相。要把这情况逆转过来,绝非单凭美色可以办到,所以王国宝要去求尼惠晖帮忙,派出“千娇美女”楚无暇,先迷惑司马曜,令司马曜把曼妙打入冷宫,然后楚无暇会以种种邪门手段,将司马曜变成任他们摆布的人。
  如此皇朝的权力将完全集中在司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变成任他宰割的情况。
  王恭和设仲堪的灌力任命均来自司马曜,失去司马曜的支持,一个任命或调职便可令他们变成无关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谢家更是首当其街,任司马道子和王国宝鱼肉。
  北府兵更是危险。
  如司马道子提拔何谦作大统领,刘牢之一是起兵作反,一是仓皇逃命,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在如此情况下,桓玄肯定立即叛变,大晋将陷于四分五裂之局,孙恩那还不趁机混水摸鱼,扩展势力。
  他刘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将是边荒集。而任青娓苦心筹划的报仇大计,也尽付东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说的最后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发生内斗,倒司马道子的势力正在形成的当儿,由曼妙杀死司马曜。
  因为曼妙是由司马道子献与司马曜,如发生此事,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定脱不了关系,各方势力便可名正言顺讨伐司马道子,而弥勒教在这风头火势的情况下亦难以大摇大摆的到建康来。
  所有这些推想和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刘裕的脑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后一棋不失为妙招,只是牵涉到弑君的行动,令刘裕感到难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军中建功立业,直至谢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愿望仍只是当一员北府兵的猛将。
  统军北伐只是一个梦想,也是每一个北府兵将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梦想和人生最高目标,并没有异常之处,也不代表他刘裕是个有野心的人。
  当他晓得谢玄命不久矣,他方认真地想到当大统领的问题,不过仍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间,他却和可以改变整个南方形势的弑君大事连系在一起,虽不是由他策画,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却难置身事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惊心动魄的惧意。
  一切都被打乱了。
  成为任青媞的伙伴,他早猜到会被牵连在种种难以预测的烦恼里,却从没想过与当朝皇帝的生死有关。
  他该怎么办呢?
  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小裕!”
  刘裕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点灯,孙无终在他身旁隔几坐下,道:“不用灯火,我们在黑暗里说话安全点。”
  刘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孙无终道:“不用紧张,刘爷怎都要护住你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烦恼向这位等于半个师傅,又是爱护自己的上司尽情倾吐,偏是不能泄漏半句话。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将不断积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有靠自己狐独地去承担。
  孙无终道:“刘爷同意我的说法,何谦确有杀你好向司马道子邀功之意。”
  刘裕勉力收摄心神,道:“他不怕和刘爷冲突吗?”
  孙无终道:“何谦有他的为难处,命令该是司马道子亲自下达的,何谦若连这么一件小事亦办不到,如何向司马道子交待?这更是向司马道子表示效忠的机会,杀了你,刘爷和他再没有转寰的余地,但刘爷一时仍难奈何他。”
  刘裕皱眉道:“现在他派人来召我去见面,岂非打草惊蛇吗?他难道没想过我会通知刘爷?”
  孙无终道:“此正为我和刘爷想不通的地方,以何谦的老奸巨猾,肯定有阴谋手段。当时刘毅有否立即邀你随他去见何谦呢?”
  刘裕道:“没有!他只是要我这两天抽空去见他,并提醒我勿要让人晓得。”
  孙无终沉声道:“不论此事如何,已告一段落。刘爷已派人去警告何谦,着他不要动你半根毫毛。”
  刘裕听罢全身如入冰窖,由头发到脚趾都是寒浸浸的。刘牢之这一招不知是害自己还是帮自己,把他推至与何谦完全对立的位置。下不了台的何谦以前纵使只有三分杀他的心,现在必增加至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均清楚何谦是怎样的一个人,自恃得司马道子撑腰,以为自己可以坐稳大统领之位,所以自玄帅离开广陵后,便任意妄为,不把刘爷放在眼内。哼!终有一天他会非常后悔。”
  刘裕心忖刘牢之认定王恭可把他捧上大统领之位,所以敢如此和司马道子对着干,却不知司马道子另有手段。如此看来,任青媞的一棋,不但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计,只不过……唉!
  他已完全放弃了阻止任青?行此一着的任何念头。人是现实的,自身的利益最重要,一旦让司马道子完全控制乃兄,操掌升迁大权,刘牢之说不定会投向司马道子,那他刘裕将肯定完蛋,且死得很惨。
  他对刘牢之有此看法并非偏见,只看他既不满王恭,仍要忍受他看不起寒门的闲气,便可知他为了权力名位,可以作出牺牲。
  所以谢玄没有挑刘牢之作继承人,因为谢玄清楚刘牢之虽是沙场上的猛将,却是个利令智昏、没有骨气的人。
  何谦更是不堪。
  谢玄挑选他,是要刘裕代他完成未竟的北伐壮志,更晓得他灵活多变。
  想到这里,忽然间他再不把任青媞的最后一棋视为心中重担,而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反击之法。能成就大业者,必须有过人的手段,他刘裕只好豁出去了。
  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你在想什么?”
  刘裕重重舒出心头一口气,沉声道:“何谦想杀我还不容易,只要派出麾下高手,趁我落单时聚众围攻,我必难逃大劫。之所以要如此耍手段,是因为他想活捉我,再押解往建康任由司马道子处置,如此方可以泄王国宝和司马元显对我之恨。”
  孙无终点头道:“对!”
  刘裕苦笑道:“以后我的日子将很难过。”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商量过这方面的问题,均认为你最好先避风头火势,待刘爷正式坐上大统领之位,方回来归队。”
  刘裕心中暗喜,此或许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事实上他正苦于如何可脱身到边荒集与奉善等连手对付竺法庆,忽然间问题已迎刃而解。
  道:“是啊!我还要为孔老大与江文清穿针引线呢!”
  但另一难题又生于心底。
  如任青媞没有说谎,自己带苦心佩离开广陵,岂非会引来安玉晴甚或安世清穷追不舍吗?不由又暗恨起任青媞来。
  孙无终道:“你可以无赶往边荒集,再和江文清-道来见孔老大。哈!差点忘记了,最近我们缉获敷批私盐,数量有百车之多,刘爷交待下来看你可否与江文清交易,换回五百匹上等战马。私盐在北方的利润很大,该算是公平的交易。”
  刘裕心中暗骂刘牢之,一车私盐换两匹战马还差不多,百车私盐换五百匹战马,还要上等货色,当然不是公平的交易。
  不过他可以说什么呢?
  沉声道:“五百匹可能多一点,四百匹如何呢?”
  孙无终道:“刘爷指明不可以少于五百之数,你看着办吧!”
  刘裕终认识到刘牢之的贪婪,只好希望江文清肯看在他份上,做一次赔本的生意。
  他本想告知刘牢之对付竺法庆的行动,希望能得到刘牢之的助力,因为说到底刘牢之是谢玄一手提拔的人,谢家有难,刘牢之该不会袖手旁观。可是进一步认清楚刘牢之的为人行事后,便怕谢玄将对付竺法庆的事交给自己去办,会惹起刘牢之对自己的猜忌,所以终于把念头打消。
  道:“我该何时走呢?”
  孙无终道:“最好当然是立即走,不过却像我们怕了他何谦似的。所以待明天刘爷做好文书上的安排,正式任命你到边荒集探听敌情,才大模大样的离开。”
  刘裕失声道:“如此岂非教何谦派人来追杀我?”
  孙无终笑道:“不要瞎担心,我们会派战船送你到颖口,到时你随便找个地方下船,凭小裕你的山野飞纵术,谁人可截得着你呢?”
  又道:“由这刻开始,你离开军舍半步,也要有自家兄弟陪着。我会调派魏泳之和几个武功高强的兄弟出入相随,如此便不怕何谦可以弄出甚么花样来。”
  说罢起立道:“不用担心,司马道子已好景不长,只要刘爷登上大统领之位,何谦能否保命也是个问题,小裕你暂忍一时之气吧!”
  接着低声道:“以盐换马的交易必须办妥,刘爷愈倚仗你,你愈安全。好好干吧!”
  拍拍他肩头,径自去了。
  刘裕坐回位子内,暗下决心,自己若想活命不负谢玄所托,只有抛去妇人之仁,不择手段地继续斗争。
  帐外夜枭呜叫。
  燕飞坐起身来。
  庞义一呆道:“什么事?”
  燕飞把蝶恋花挂到背上,微笑道:“仍在担心小诗吗?”
  庞义道:“去你的!是否要我动手揍你。嘿!这么晚到哪里去?”
  燕飞答道:“是小圭唤我,你好好睡觉。”
  说罢揭帐而出,拓跋圭已恭候帐外,一身夜行劲装,名著北方的双戟交叉挂在背上,戟长三尺七寸,衬得他更是威猛无比。
  燕飞泛起既温暖又伤情的感触。年少时每当拓跋圭来找他去玩耍,便像刚才般学鸟鸣枭叫,这成为他们约定的暗号。而燕飞闻讯后会千方百计溜出去与他会合,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娘亲早明白是拓跋圭在装神扮鬼,只是不忍阻挠他们两人的玩意。
  拓跋圭凑到他耳旁道:“开心的时候到哩!”
  这正是每次拓跋圭偕他去玩说的话,不同的只是今次以汉语说出来,忽然间,逝去了的童年岁月又似重现眼前。
  拓跋圭怪叫一声,领头奔出营地。
  燕飞如影附形地追在他身后,两人迅如流星的直驰出营地,遇林穿林,逢丘过丘,绕个大圈朝平城的东北方掠去。
  他们有时会跳上树梢,又连续翻几个筋斗回到地面,像一对爱嬉闹的小孩子,谁想得到他们一个是有机会问鼎天下的一方霸主,另一个则是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超卓人物。
  一口气下,他们走了近三十里路,来到平城东北方里许近处的一座小山岗。
  两人不约而同的蹲下来,俯瞰平城。
  他们对视而笑,因此为他们儿时的惯常动作,只不过看的或许是平原的野马,又或邻营的美丽女孩。
  拓跋圭叹道:“占领平城是我自小以来的一个梦想,不论对我们或汉人来说,平城都是必争之地:塞北有哪一座城池,位于汉胡交界之冲,内外长城之间。长城就是在其北面的高山峻岭之间婉蜒起伏。”
  燕飞点头道:“平城西界黄河,北控大漠,东连倒马,紫荆之关,南据雁门、宁武之险。境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形城无数天然开塞,进有依托,守有屏障,确是兵家必争之地,我真不明白燕人怎会如此疏忽,任你大军南来,几近没有设防。”
  拓跋圭笑道:“怎会没有设防呢?慕容垂在平城北面长城关防长期驻有一支约三千人的部队,为的就是要阻止我们南下。不过我们今次藉辞进攻战马,大概成功混了二千人进来吧!”
  燕飞一呆道:“你们只有二千人混进来?不是说这二千人只是先锋部队吗?”
  拓跋圭苦笑道:“确是先锋部队,不过我们只能凭此支部队攻陷平城,还要在一天内完成,否则若让慕容详把驻守长城的三干人调来,我们势要全军覆没。”
  燕飞骇然道:“你不是说笑吧?长城外竟没有大军牵制对方在长城的部队?你究竟是来送死还是攻城?”
  拓跋圭道:“这已是我能抽调的人马,我们正和赫连勃勃处于对峙的险峻形势,又要镇压贺兰族仍在负隅顽抗的部落,能有二千多战士来攻打平城,已相当不错。”
  燕飞颓然道:“亏你还说要兵不血刃攻下平城,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拓跋圭没有赧色的微笑道:“当然要兵不血刃地去智取才成,假如是诉之勇力,二千多人不消一个时辰全要伏尸城墙之下。明白吗?我的小燕飞。”
  
第六章 料敌如神

  拓跋圭凝望平城,从容道:“慕容垂的几个儿子慕容宝、慕容详和慕容麟,表面看去精诚团结、威风八面,其实只是仗着父势,更怕失父宠,所以装出这个样子。事实上人人各为己利,明争暗斗,我早把他们看透。”
  燕飞明白他的个性,深谋远虑,早在少年时已着手部署复国的大计,对于一直在暗里支持他的慕容垂,当然是了如指掌。
  拓跋圭淡淡道:“慕容宝最擅收买人心,故能在慕容垂的手下重将里赢得良好声誉,也最得慕容垂重视。慕容垂自立为燕王后,便以慕容宝为太子。”
  又哑然失笑道:“慕容宝或许是沙场的猛将,不过为人刚愎自用,只顾眼前之利而缺乏远见,最大的缺点更是沉不住气。只要能针对他的弱点,不论其所率之兵如何强大精锐,仍是有可寻之隙。”
  燕飞心忖这番对慕容垂儿子们的看法,该一直深藏在拓跋圭心底内,到此刻方找到自己这倾诉的好对象。
  拓跋圭也不是兴到闲聊,而是藉与自己谈话,整理好对付慕容垂的全盘战略。知己知彼,始有击败此超级霸主的可能性。
  拓跋圭对攻陷平城显然已有周详计划,亦不是因要重温小时乐趣和他到这里看平城的风光,而是在耐心静候。
  点头道:“对他们你确下过一番工夫。”
  拓跋圭道:“慕容麟狡诈多变,轻情薄义,曾出卖长兄慕容令,累得慕容令兵败惨死,一直不为慕容垂所喜。到淝水之战后,仗点小聪明立下军功,方再得慕容垂重用,被任为抚军大将军。不过其奸诈反复的性格始终难改,现在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但终有一天会成为燕国内争的祸源。”
  又微笑道:“至于慕容详,更只是庸才一个,好大喜功,却从不发奋图强,慕容垂远征军去后,天天饮酒行淫,不但不爱惜士民,还刑杀无度,以高压统治平城和雁门,尽失人心。你也有眼看到的,昨天他竟被我以诈兵吓走,更可知他是胆小如鼠之辈,纵然有坚城可持,如何挡我拓跋圭呢?”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是想把他再次吓走,对吗?”
  拓跋圭探手搭着他一边肩膊,笑道:“小飞该知我从来是谋定后动的人,自我踏足长城内的一刻,整个争霸天下的行动已告展开,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拓跋圭,即使是慕容垂也办不到。”
  燕飞沉声道:“城内是否有你的伏兵?”
  拓跋圭答道:“很快便有答案。”
  燕飞皱眉道:“朔方帮的人不是已被后燕盟连根拔起了吗?”
  拓跋圭冷然道:“岂是如此轻易?朔方帮有数千徒众,经营多年,早在平城、雁门区域落地生根,深得我们被苻坚强徙到这里的族人支持。帮主叔孙锐更是机灵多智的人,我在边荒集回来时早知会他,在慕容垂出征之后,或有不测之祸发生。”
  又叹道:“慕容详事实上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燕飞皱眉道:“我不明白!”
  拓跋圭道:“道理很简单,慕容垂是识大体的人,故能善待这区域内我族的人民,让他们可安心耕种,供应食粮,且容许朔方帮和我们进行贸易买卖。人民安居乐业,当然不会有异心。可是慕容垂把中山交下予慕容详打理后,他却因恐惧而纵容后燕盟,对我族人民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只有官才可以逼民反,于是人民的心朝向盛乐,否则即使我得到平城又如何?民心不向,早晚会回到慕容详手上,你说我该否感激他?是他逼朔方帮完全投到我这边来的。”
  燕飞审视城防的情况,沉声道:“你是否想潜入城内,希望在朔方帮幸存者的协助下,号召城内的族人起义呢?”
  拓跋圭没有直接答他,道:“你看有慕容详坐镇的平城防卫多么森严呢?他正军的力量只有二千人,加上后燕盟的乌合之众总人数也不过五千,要形成如此严密的防守必须全体出动,于此不但可见他的胆怯,更可知他的愚蠢,不晓得让手下好好休息,以养精蓄锐。到了天明,没合过眼的防军已成疲惫之师,还如何应付城内城外的突变?”
  燕飞道:“他的策略并非完全错误,所持的是长城的驻兵来援,只要他能坚守至那一刻,可不惧你攻城。说不定中山还另有部队在来此的途上,所以他是不容有失。”
  拓跋洼冷笑道:“没有两天的时间,长城的驻军休想抵达平城,届时他们会发觉平城已换上我拓跋圭的旗帜,只好黯然逃回中山。平城既失,雁门当然是我囊中之物。”
  接着别头朝东面瞧去,道:“来哩!”
  燕飞循他目光望去,东面地平起伏处隐见灯火。
  暗吃一惊道:“不是敌人的援军吧?”
  拓跋圭微笑道:“当然不是,而是每十天一次,从平城东面大城代郡来的商旅大队。”
  燕飞讶道:“商旅大队?”
  拓跋圭解释道:“我在塞外征讨四方,被击破的残余部落有些避进长城来,不安份的沦为盗贼,联群结党的抢掠到塞上来做买卖的商旅。形势所逼下,商旅为求自保,共同上路,先在代郡集合,每十天便结队西来平城。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城,此为最佳方法。由于人多车多货多,根本查无可查,明白吗?”
  燕飞叹道:“你攻城的时间拿捏得很准。”
  拓跋圭道:“当商旅大队经过那片疏林时,便是我们找藏身处的良机,凭我们的身手,兼夜色的掩护,该是轻而易举。”
  燕飞讶道:“他们因何这么晚才到达平城呢?”
  拓跋圭轻描淡写的道:“几个虚张声势的马贼已足可延误他们的行程,明白吗?”
  燕飞心中也不由不佩服他的策略,更进一步明白庞义对他恐惧的原因,暗叹一口气,追在他身后去了。
  高彦一觉醒来,发觉帐内只剩下他一人,不见燕飞和庞义,忙穿好衣眼,走出帐幕去。
  不远处庞义正和拓跋瓢在说话,见到他,两人朝他走过来。
  高彦问道:“燕飞呢?”
  庞义笑道:“燕小子舍我们而去哩!”
  高彦当然晓得他在说笑,询问的目光投向拓跋瓢。
  拓跋瓢一身轻甲,其威风处实难令人记起他差点丧命雁门时的狼狈模样。欣然道:“燕飞已随大兄去为攻城一事作预备。我们也要出发哩!”
  高彦环目扫视,眼见处的营帐全收拾妥当,他沉睡一晚的安乐窝已有人在动手拆营,所有拓跋族战士全整装待发。
  欣然道:“大军是否到了?”
  拓跋瓢展现一个神秘的笑容,道:“可以这么说。”
  接着大喝道:“马来!”
  手下牵来三匹战马,其一是拓跋瓢的坐骑。
  三人飞身上马。
  拓跋瓢策着坐骑打了一个转,又拉缰令战马前足离地而起,发出嘶鸣,尽展其精湛骑术的功架。笑道:“请两位紧随我左右,我奉大兄之命保护你们。”
  大喝一声,策骑朝平城方向驰去。
  两人忙追在他身后,接着是以百计的亲兵。
  到驰上一座山丘,两人方知二千多名战士早在山坡下结成阵式,蓄势待发。
  号角声起,全军发动,潮水般朝进攻的大城涌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裕起床后,依孙无终的指示,没有离开军舍。
  军舍的守卫增加了十多人,均为孙无终派来的人,现在任青媞若要潜进来,将没那般容易了。
  他在军舍的饭堂吃过早点,与奉命陪他的魏泳之等闲聊几句,再回到宿处发呆。
  假设自己没有了边荒集作筹码,刘牢之会否牺牲他呢?对此他没有肯定的答案。
  对刘牢之的行事作风,他感到失望,亦开始明白谢玄不挑选他作继承人的道理。
  不过谢玄对他的恩宠,亦使他在失去谢玄的支持下立即陷入险境里。
  他现在只能看风使舵的过日子。
  此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访客来了,竟然是宋悲风。
  宋悲风神采如昔,一点没被看出因谢玄过世而来的悲哀,不过从他眼神深处,刘裕捕捉到密藏的忧虑和伤痛。
  高手毕竟是高手,尤其宋悲风并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能与任何九品高手媲美的不平凡之辈。
  经过重伤而复愈,宋悲风比以前更能深藏不露,双目神藏,显是在剑术修养上大有长进。
  魏泳之把他直送入小厅,然后知情识趣地告退。
  两人隔几坐下。
  刘裕为他斟茶,顺口问道:“宋叔见过参军大人吗?”
  宋悲风淡淡道:“循例打个招呼!若我直接来见你,会太惹人注目。”
  刘裕心中涌起见到亲人的感觉,假设世上有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将是宋悲风而非燕飞,因为宋悲风对谢家的忠诚是毫无保留的。而因谢玄和他的关系,宋悲风亦将毫无保留地支持他,包括他或许做错了的事。
  只寥寥几句话,便知宋悲风在谢玄去世后,一心一意来见他,为的当然是谢家的荣辱盛衰。
  他们均清楚谢家正处于前所未遇的危险里,一个不好,势必会造成毁家灭族之恨。
  刘裕道:“玄帅他……”
  尚未说出完整的语句,他的热泪已夺眶而出。
  自谢玄的死讯传来,他一直硬把悲伤压下去。可是见到宋悲风,心内的伤痛再不受抑制,岩浆般爆发出来。
  宋悲风叹道:“现在是不宜悲苦的时候,我也失去了方寸,三爷更一病不起,看来亦活不了多久,琰少爷则只懂向下人发脾气。老天爷对谢家何其不公平呢?”
  刘裕抹掉泪水,强压下波动的情绪,半呜咽的道:“玄帅临死前有什么话说?”
  宋悲风道:“他告诉我你会有办法令谢家避过灾劫,着我全力助你。唉!我真不明白大少爷,在目前的情况下,你能保住性命,已相当不错。不过无忌对你很有信心。”
  宋悲风口中的三爷是谢安之弟谢石,自谢安去世后,一来因年事已高,又伤痛乃兄的亡殁,一直卧病在床。
  无忌是何无忌,谢玄的亲卫头子,刘牢之的外甥,奉谢玄之命扶助刘裕。
  琰少爷是谢安的儿子谢琰,为人高傲自负,恃着世家的尊贵身份,看不起寒人,才干德行均远比不上谢玄。
  刘裕倏地平静下来。
  宋悲风说得对,现在确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身旁一直缺乏一个像宋悲风般的特级高手,有他在旁并肩作战,即使遇上安玉晴父女,仍将有一拚之力。对付起竺法庆,更是如虎添翼。
  问题在自己必须让宋悲风清楚自己的处境,否则若令宋悲风对他生疑,自己应否向他透露所有秘密呢?
  宋悲风道:“牢之曾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并没有答他,一切待见过你再作决定。你心中有何想法?”
  刘裕沉声道:“昨晚太乙教的奉善来找我,想说动我连手去对付竺法庆。”
  宋悲风愕然道:“竟有此事?”
  刘裕把心一横,将奉善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宋悲风,连王国宝请出楚无暇以与曼妙争宠的猜测也如实道出。
  听罢,宋悲风的神色有多凝重便多凝重,呼出一口凉气道:“如王国宝奸谋得逞,以他的狼子野心,不但会毁掉谢家,谢氏子弟的下场还会非常凄惨。”
  刘裕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非常的形势下,必须有非常的手段,方可有回天之法。我想告诉宋叔一个秘密,此事我不但瞒着玄帅,且没有告诉燕飞。假如宋叔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宋叔可以放弃我,但请为我保守秘密,否则我只好永远躲到边荒集去。”
  宋悲风呆看他片刻,点头道:“我立誓为你保守秘密,有什么事可令你须瞒着大少爷呢?”
  刘裕坦然道:“因为我怕玄帅反对我的作法。”
  宋悲风道:“说罢!”
  刘裕沉声道:“司马曜现在最宠爱的张贵人,真正的身份是逍遥教主任遥的宠姬,也是妖后任青媞的亲姊。”
  宋悲风失声道:“什么?你怎会晓得的?”
  刘裕道:“是我和燕飞猜出来的,我从边荒集赶回来,正是想把此事亲告玄帅,后来却不得不隐瞒此事,因为我已和任青媞结盟,她的目标是要助我掌权,通过我去为她报孙恩杀任遥的深仇大恨,我则是别无选择,只有让曼妙为我营造诸般有利形势,我方有趁乱崛起的机会。”
  说毕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似乎肩上的担子已转移往宋悲风肩上,他再没有任何负担。
  又似面临被判刑的重犯,大局已定,是坐牢还是斩头即将揭晓。
  宋悲风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晌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长叹道:“到现在我方服了安公品人的目光,如非福缘深厚的人,如何会有此说出来担保没有人相信的际遇。”
  刘裕愕然道:“你没有怪我隐瞒玄帅吗?”
  宋悲风道:“你和大少爷的不同处,正因你没有名门望族的身分负担,故可以放手而为,从没有生路的局面里打出一条生路。如你是循规蹈矩的人,早被王国宝害掉了你的小命。”
  又道:“可是眼前的危机,你又如何应付?一旦被楚无暇迷惑了司马曜那昏君,我们将会一败涂地。”
  刘裕平静的道:“杀了那昏君又如何呢?”
  宋悲风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再说不出话来,凭他剑手的修养,仍有如此反应,可知这句话对他的震撼。

 

 

第七章 大局已定

  经过一晚充足的休息,二干多名拓跋鲜卑族的精锐战士,精神抖擞地在乎城北门外二千步外处排开阵势,分成左中右三军,兵锋直指北门。
  他们既没有任何攻城工具,与城墙更隔着护城河,而即使有工具又如何?以这样为数戋戋的兵力去进攻平城,实与送死没有分别。可是人人士气昂扬,合而成强大的信心,令敌人生出疑神疑鬼的感觉。
  高彦和庞义立马在拓跋瓢和长孙嵩马后,两人互望,均不明白拓跋瓢等人有甚么奇谋妙计可戡定平城?
  拓跋圭和燕飞的不知所踪,更透着一股神秘兮兮的味儿。
  忽然后方异响传来。
  高彦和庞义别头瞧去,只见数里外尘埃大作,漫山遍野均是疾驰而来的战士,飘扬的更是拓跋圭的旗帜,乍看最少五、六千人之众。
  两人心忖主力大军终于杀到,难怪拓跋瓢等如此好整以暇,有恃无恐。
  交换个眼色,露出这才像点样子的释然神色时,拓跋瓢和长孙嵩已带头大声呐喊欢呼,众战士齐声回应,更挥动武器,情绪高涨至极点。
  反之墙头上敌人无不露出惊骇神色,显是胆为之丧。
  “砰!”
  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城内不知谁人放出烟花火箭,直街上天空,爆开红色的火花,尽管是在光天化日下,仍是非常夺目。
  拓跋瓢拔出马刀,狂喝道:“东门破哩!儿郎们随我来。”
  庞义和高彦仍摸不着头脑,战号早已吹得响彻城内外,二千多人如臂使指,掉转马头,绕城疾跑,似是要改攻东门。
  城墙上的敌人乱成一团,城内隐有喊杀和兵器交击声传出来。
  北方的大军则不住逼近,愈添形势的紧张和形成对守城敌人的庞大压力。
  庞义和高彦糊里胡涂的跟着大队走,转眼绕过城的东北角,东门竟然放下吊桥,还有大批人正与守城的敌人展开浴血搏杀。
  高彦和庞义两人喜出望外,均晓得慕容详完蛋了,只是这二千三百精锐战士,已足可大破平城,何况还有正全速赶来的主力大军。
  战士呐喊声中,骑队已势如破竹踏着吊桥直杀人城内去,敌人立即溃不成军,四散逃命。
  夕照之下,战船开离广陵。
  船上不但有刘裕、宋悲风,还有孔靖和他十多名保镖。
  今早刘裕从大江帮派驻在广陵的人得到确切响应,江文清会在两天后的清晨与孔靖在颖口会面,所以刘裕通过孙无终请准刘牢之,邀孔靖同行。
  孔靖对宋悲风非常尊重,又见宋悲风随刘裕北上边荒集,登时对他更刮目相看,再没有丝毫怀疑谢家对刘裕的重视。
  刘裕立在船尾,满怀感触。当日与纪千千乘船往边荒集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而人事都不知变多少回,他现在担心的竟是安世清父女会否穷追不舍。
  宋悲风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小裕在广陵的日子肯定很不好受,现在我也心如铅坠,患得患失。”
  刘裕苦笑道:“谁给卷进弑君的事情里,都不会好受。”
  宋悲风道:“即使我们明知是可行之计,又力所能及,可是因忠君爱国的思想太过根深蒂固,想想还可以,却没法付诸行动。谢家也有这么一个包袱,否则以少爷的兵权,安公的威信,要取司马皇朝而代之,实乃易如反掌的事。只有逍遥教的妖女,方会视弑君只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刘裕问道:“宋叔也认为此为可行之计?”
  宋悲风叹道:“我真的不知道,只知若司马曜变成司马道子的应声虫,谢家将片瓦无存,你我也肯定受尽凌辱而亡。可是司马曜如忽然驾崩,那甚么事都可能发生,各方势力必以此为借口声讨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把一切罪名推在两人身上,因为不论是张贵人或楚无暇,均是在司马道子同意下由王国宝献予司马曜。在如今的情况下对我们是愈乱愈好,谢家始终是南朝第一世族,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在自顾不暇的情况,焉敢犯众怒对付谢家。北府诸将亦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刘裕对宋悲风有种莫以名之的感觉,首先宋悲风有点像谢安和谢玄的代表,因为他熟知两人的想法。其次是两人颇有同病相怜之处,因为他们均是以司马道子为首的权力集团,欲得之而诛的人,同样须为保卫谢家而不惜一切。
  刘裕道:“玄帅怎样看参军大人?”
  宋悲风淡淡道:“大少爷从没有直接评论刘牢之,只说过一句话,那是当我问及刘牢之肯否维护你时,他答道那就须看你刘裕对他的利用价值有多大。小裕明白吗?”
  刘裕听得心中佩服,目前的情况确是如此。
  宋悲风道:“你有否想过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今次到边荒集去,你会面对燕飞,假如安世清父女确因玉佩直追到边荒集去,你如何向燕飞解释呢?此事必牵涉到妖后任青媞,何况纸终包不着火,以燕飞的灵异,终会发觉你向他说谎。”
  刘裕尚未有机会向他说及边荒集的现况,道:“暂时我们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因为燕飞为拯救纪千千主婢,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在边荒集。唉!我的感觉真矛盾,既希望他在边荒集,凭他的蝶恋花对付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又希望他不在边荒集,那便不用面对被他识破我与任青媞的交易问题。”
  宋悲风是唯一明白他心情的人,叹道:“想起千千小姐被掳北去,我便心焦如焚,可是又不能置弥勒妖人的事不理。”
  刘裕道:“千千主婢并没有实时的危险,更何况她们在慕容垂的手上,急也急不来。
  当时机来临之际,我们可为她们拼命出力。“
  宋悲风颓然道:“我对此事想法灰黯悲观,即使倾尽边荒集的力量,对上慕容垂,在自保上仍危矣乎哉,更遑论主动出击,从他手上救出千千小姐主婢。”
  刘裕道:“燕飞只差一点便大功告成。”
  宋悲风道:“那或者是唯一的机会,可惜得而复失,痛失良机,但也使人从心底欣赏千千小姐对婢子的情义。”
  刘裕讶道:“你也晓得其中经过?”
  宋悲风道:“此事早传遍建康,也令燕飞坐稳边荒第一高手的宝座,成为能与孙恩、慕容垂相提并论的顶尖高手。”
  刘裕道:“机会永远存在,燕飞是个能人所不能的人,他会为自己制造机会。别人或猜不到他的计划,但我却清楚有一个人,可以助他完成此近乎不可能的救人壮举,此人就是拓跋族之主拓跋圭。我曾和他并肩作战,明白他的能耐。”
  宋悲风舒出紧压心头的一口气,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有点像在绝对的黑暗里看到一点光明,心里舒服多了。”
  又道:“如果任青媞没有说谎,我们将要应付安世清父女。你曾先后和安世清、孙恩交手,两人的武功相较如何呢?”
  刘裕想起夺去天地佩的鬼脸怪人便犹有余悸,苦笑道:“依我看纵使不是在伯仲之间,也所差无几。”
  宋悲风咋舌道:“安世清竟高明至此?”
  刘裕道:“但愿任青媞确是夸大了心佩,否则我们在边荒集的日子绝不易过,唉!想想也教人头痛,希望安世清无暇插手此事。”
  宋悲风沉吟道:“不论是孙恩、江凌虚又或安世清,均对玉佩志在必得,究竟《太平洞极经》隐藏着甚 惊天动地的秘密呢?”
  刘裕正要答话,孔靖派人来请他们到舱厅共进晚膳,他们只好收拾心情,回舱厅去也。
  慕容详几乎是当东城门被破的一刻,立即率众仓皇从南门离开,助守的后燕盟帮众登时军心涣散,落荒而逃。
  不过也难怪慕容详,皆因他一错再错,看不清从北面以铺天盖地的声势,直逼而来的拓跋族主力大军,只是由二百多名战士和数千匹佯装进贡的无鞍空骑在虚张声势。还从其方向误以为驻守长城的部队已被击垮,故拓跋族的“主力大军”能长驱直进,挥兵攻打平城。
  慕容详且因摸不准雁门方面的形势,率领疲军直接逃回中山,坐失固守雁门与平城对峙,再从中山调兵来援以平反败局的天大良机。
  当高彦和庞义晓得“主力大军”的真相,两人都暗里抹一把冷汗,更为拓跋圭的胆色和手段惊叹。拓跋圭不但是等待的专家,且是冒险的高手。
  拓跋圭并不以攻陷乎城而暂息战鼓,竟立即派出长孙嵩和拓跋瓢,率领二千战士向雁门进军。又以数百朔方帮徒打头阵,先一步混进雁门,散播谣言动摇民心军心。
  当平城落入拓跋圭的绝对控制下,从长城来的燕国边防军终于在日落前到达,见到坚固如平城亦在两日间被夺,骇然大惊,岂敢攻城送死,径自逃返中山去。
  至此大局已定,攻陷平城的梦想成为现实。翌日黄昏喜信传来,比之乎城的兵力更是不堪的雁门城守军弃城逃走,被拓跋军和平进占。为拓跋圭踏足中原争霸的鸿图大计,展开新的一页,胜得漂亮精采。
  在这长城内的广阔区域,经苻坚不停的把拓跋族的亡国之民迁徙往这里来,强迫其放弃游牧生活,改为从事农耕生产,加上原有的乌桓杂人和雁门人,形成强大和稳定的农业经济。数千条村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和牲口,登时使获得此广阔地区,控制平城、雁门两大重镇的拓跋族国力遽增。
  离乎城东面三日马程的代郡,规模和防御力均远比不上平城和雁门,守兵只有数百人,当平城陷落的消息传到,更把入侵军夸大至数万之众,守城兵将吓得落荒逃去,一时间附近再没有能威胁占领军的力量。
  燕飞与拓跋圭登上平城墙头,俯视远近。太阳刚升离地平,温柔地洒照大地。
  拓跋圭道:“兄弟!我真的感激你。若不是你救回小瓢,令慕容详阵脚大乱,进退失据,此战鹿死谁手,尚是难言之数。”
  燕飞道:“你还要和我说这些话干嘛!下一步该如何走?”
  拓跋圭道:“我会派人来巩固两城的防守,对此区则施行德政,安抚民心。”
  燕飞讶道:“你不准备留在这里吗?”
  拓跋圭道:“我们兵力薄弱,根本不足以应付慕容垂的雄师,所以绝不会蠢得去硬撼中山。幸好即使慕容垂闻报后立即决定北返,至少仍需二至三个月的时间,我就趁这时机先全力收拾赫连勃勃,尽取黄河河套之地,增加应付慕容垂的本钱。小飞,你当然会全力助我吧?”
  燕飞不答反问道:“假如慕容垂抛开一切,亲率大军北返,你如何应付?”
  拓跋圭苦笑道:“我只好放弃平城和雁门,逃返盛乐静观其变,而我的争霸大计将会泡汤,因为慕容垂将会驻重兵于平城,令我难以再踏入长城半步。”
  颓然楼上燕飞肩头,叹道:“你的英雄救美亦要完蛋。天下没有人,包括小飞你在内,能在正常的情况下,从慕容垂手上夺走他永带身旁的女人,何况还有个不能不理又不懂武技娇滴滴的小婢呢?”
  燕飞沉声道:“若慕容垂只是调兵遣将来还击你呢?”
  拓跋圭放开搂着他的手,挺直虎躯,双目熠熠生辉地凝望地平尽处,豪气冲天的道: “那我和你都有救了。来的肯定是慕容宝,我会教他吃一场大败仗,更要燕人永远不能翻身。”
  燕飞不解道:“如何可令燕人永不能翻身?”
  拓跋圭双目杀气大盛,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等着瞧吧!”
  燕飞道:“慕容宝若惨败,慕容垂将别无选择,必须立即放下所有事,回师麾军与你一决胜负,你是否仍逃返盛乐呢?”
  拓跋圭微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会与慕容垂周旋到底,因为届时我羽翼已成,而慕容垂的兵力则大幅被削弱,军心士气更受到严重的挫折。我的机会来了,你的机会也来了。”
  接着目光往他投来,沉声道:“当慕容垂在这样的情况下来收复平城和雁门,你如能从边荒集的人马裹组织一支精锐的部队,我可与你天衣无缝地配合,只要把握准确,一举救回纪美人主婢,对慕容垂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而我更有信心可赢得最后的胜利。”
  燕飞点头道:“你说出我心中正在思量的事。赫连勃勃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凭你的才智可轻易收拾他,不用我帮忙。”
  拓跋圭皱眉道:“你到哪里去呢?”
  燕飞道:“我立即赶回边荒集去,设法组成一支你所说的精锐部队。若反攻你的是慕容宝,我会由得你自己去应付,如督师的是慕容垂,我将在途上设法劫夺千千主婢,我的生死亦不用你费神理会。”
  拓跋圭发呆片刻,现出个苦涩的表情,道:“我很想说不论情况如何,均会全力助你,可是肩上挑着是整族的荣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没法说出口来。原谅我吧!”
  燕飞一手搭着他肩头,笑道:“一切须看老天爷的安排,看看慕容垂会否作出错误的决定。不过我有个直觉,慕容垂仍未真正掌握到你对他的威胁,兼之不愿意放弃进军关中的千载难逢之机,又高估了慕容宝的能力,定会只派儿子来对付你。”
  拓跋圭道:“如此我们将复国在望,你也可以携美回边荒集,继续你风流写意的日子。”
  燕飞道:“我走哩!你须事事小心,切勿得意忘形而轻敌。”
  拓跋圭笑骂道:“我是这样的人吗?回边荒集后,见到小仪时请通知他一声,我对他在边荒集的功迹非常满意。当我立国称王时,他就是我的太原公。”
  太原是雁门南面最重要的城池,物资丰盛,又是贸易中心,在军事和经济上均占据重要的地理位置。
  燕飞愕然道:“你准备攻打太原吗?”
  拓跋圭呵呵大笑道:“小王怎敢呢?不过当我称王称霸之时,太原落入我版图内的日子还会远吗?”
  燕飞哈哈笑骂,洒脱的去了。
  
第八章 搜魂邪术

  漫漫细雨里,刘裕步出船舱,正在甲板上指挥的老手迎上来道:“今次能再次侍候刘爷,是我和一众兄弟的荣幸。”
  又压低声音带点不满的道:“玄帅已逝,现在我们北府兵还有多少个像刘爷般的英雄人物。”
  老手是北府兵操船之技最响当当的人物,当日他和纪千千北上边荒集,便是由他驾舟。今次刘裕特别向孙无终要求派出老手驾驶战船,正是要借他的超凡技术以摆脱安玉晴的迫蹑。
  刘裕亲切地搭着他肩头笑道:“最后这句话我当没有听过,你以后更不要再说,否则我会吃不完兜着走。”
  老手道:“这个我当然明白,祸从口出,有谁像玄帅般有容乃大呢?不过别人或许不清楚,我老手和众兄弟却比任何人更明白刘爷和燕爷的交情,你们是识英雄重英雄,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大摇大摆的到边荒集去。”
  此时船已驶上颖水,泊于西岸处,离颖口只有数百丈,静候江文清的芳驾。
  刘裕放开手,道:“麻烦你老人家看紧一点,水陆两路都不要放过。”
  老手点头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人人也会小心哩!”
  领命去了。
  宋悲风正负手立在船头,凝望着河道远处,神情木然。
  刘裕直抵他身旁,道:“宋叔在想甚么呢?”
  宋悲风皱眉道:“奇怪!我们到这裹足有三个时辰,为何仍未见安玉晴追来,难道任妖后说的全是一派胡言?”
  刘裕道:“你的想法令我想起以前的事。当日我在汝阴遇上任青媞,那时她该刚从安世清父女手上偷到心佩,还默认自己是安玉晴。”
  宋悲风经刘裕透露此事已尽知其详,点头道:“对!若任妖后所言属实,她是没有可能避过安世清的追杀。尽管有任遥为她阻挡追兵,可是当时安世清抢得天地佩后,怎会放过任青媞?除非心佩当时并不在任妖后身上。”
  刘裕沉吟道:“此事确令人难解,不过如非心佩确可惹来敌人,任青媞怎肯把千辛万苦得到的命根子交我保管,不怕我将宝物私吞吗?这该是没办法里的唯一办法。”
  宋悲风苦笑道:“整件事令人愈想愈胡涂,会否是任妖后盗得心佩后,把心佩交予任遥,由他引开安世清父女,而任妖后则去争夺天地佩。岂知安世清没有中计,反去争夺天地佩,只由安玉晴去追踪任遥,碰巧地助燕飞逃过一劫。”
  刘裕点头道:“还是宋叔旁观者清,你的说法合情合理,虽不中亦不远矣。接着任遥把曼妙送往建康、心佩交由她保管,带入皇宫去,如此玉佩便等若消失了,安世清父女再没法追查。”
  宋悲风接下去道:“任妖后晓得曼妙掉转枪头来对付司马道子的事,迟早会被司马道子看破,进行反击,曼妙随时大祸临身,所以从她处取回心佩,带到广陵来交给你,因为你已成为她唯一可倚靠的人。”
  两人虽合力想通其中关键,却没有丝毫欢欣之意,因为只证明刘裕正背着个惹祸上身的沉重包袱,是名副其实的怀璧之罪。
  刘裕更想深一层,想到今次任青媞来找他,热情挑逗,主动献身,正是欲与他发展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使自己甘于为她所用。幸好自己把持得住,没有失陷在她的诱人手段里。
  宋悲风又不解道:“奉善坐在你对面,怎会丝毫觉察不到你身怀心佩呢?他乃江凌虚最得意的传人,武功身分均和安玉晴相若,他会否是心申明白,表面却不动声息?”
  刘裕摇头道:“该不是如此,否则怎都会有没法掩饰的神态。据我猜即使是安世清,也没可能在一般情况下感应到心佩,而必须在施展某一种功法的情况下,方会有感应。咦!”
  宋悲风道:“你想到甚么?”
  刘裕现出回忆的神情,道:“任青媞在我反复质询,怀疑她在说谎时,曾透露心佩之所以有此异能,是因天、地、心三佩是从一方奇异的宝玉一分为三,最神妙处是三五分离后一直在盼望复合,所以互相召唤。”
  宋悲风吁出一口气道:“真教人难以相信,世间竟有此等异事。天下间确是无奇不有。你从这想起甚么来呢?”
  刘裕道:“我想到的是只有身怀三佩之一的人,方会对另外的两佩生出感应,例如愈接近,玉佩便会愈抖颤诸如此类。所以只要安世清和女儿各带一佩,便可以千里追杀任青媞,逼得她不得不把玉佩交我收藏。”
  宋悲风一震道:“对!理该如此。”目光往他胸膛投去,道:“如此当他们父女任何一人追来时,你的心佩或会先作预警,所以我们并不是完全被动的。”
  刘裕冷哼道:“那妖女对我说的,至少有一半是胡言,目的在吓唬我,使我不敢离开广陵,好为她作保管人。那她潜去办妥她的事后,便可回来摊大手掌取回心佩。甚么人多气杂致令宝玉失灵的话全是诓人的,玉佩间的感应只会在短距离内有效,不过对擅于追踪又有明确目标的高手来说,已等如妖女所说的,如在黑暗的荒原燃亮了灯火般碍眼,所以妖女不得不暂时放下宝玉。”
  只听他怒呼妖女,宋悲风晓得刘裕对被任青媞欺骗心中有气。
  正要说话,在船桅望台处站岗的战士喝下来道:“有船来哩!”
  两人朝颖水瞧去,三艘双头战船正品字形般朝他们驶来。
  燕飞、高彦和庞义策马越过雁门,循原路往黄河方向驰去。
  燕飞领先驰上一个小山岗之上,勒马停下。
  随后两人来到他左右。
  庞义道:“我们不是该趁白天多赶点路吗?为何停下来呢?”
  燕飞现出思索的神色,皱眉道:“不知如何?我心中有不妥当的感觉,却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高彦没好气道:“慕容详现在自顾不暇,哪有闲情来理会我们。如果只是些路经的毛贼,凭你老哥的身手剑法,可以顺便来个替天行道,积些阴德。”
  庞义为人比高彦稳重谨慎,分析道:“唯一的威胁,或许是来自慕容垂。虽说尚有十多天马程方抵黄河,可是过了黄河便是慕容垂落脚的荣阳,或许是他晓得我们返回边荒集的路线,所以派出高手在前路拦截我们。”
  燕飞摇头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应是我们在雁门露了一手,惹起某方敌人的注意。所以我离开平城,行踪已落入敌人监视里。”
  高彦不解道:“如此你不妥当的感觉,应是起自后方有人在跟踪我们,而非来自前方。”
  燕飞道:“不!感觉确是来自前方。他娘的!会是谁呢?”
  高彦念念有辞的道:“我们的仇家太多,例如黄河帮,又或慕容垂、赫连勃勃。唉!
  我的娘,如何猜呢?“
  庞义道:“赫连勃勃现在正力图保命保族,该难分身来对付我们,又该不是慕容垂。
  是黄河帮又如何呢?在边荒集他们严重受挫,根本没有能力来对付我们。“
  燕飞忽然道:“随我来!”
  三人飞马驰下山坡,接着燕飞在前领路,明显偏离来时的路线,到奔入一座密林,燕飞方减缓马速。
  高彦嚷道:“撇掉了敌人吗?”
  燕飞点头道:“好一点了!”
  庞义在另一边叫道:“甚么是好一点呢?”
  前方出现一道河溪,豁然开阔,阳光洒在小河怪石嶙峋的两岸,大小石闪闪生辉,像无数嵌在林地的玉石,煞是悦目好看。配上溪水的淙淙流响,使人精神一振。
  三人不约而同的跳下马来,人马一起享用天然的恩赐。
  燕飞坐在一块大石处,默然不语。
  庞义来到他旁坐下,叹道:“我首次感到旅游的乐趣,柳暗花明,任何一刻均会碰到意想不到的美丽天地。如果我们不是误打误撞的穿林过野,怎想得到密林内有如此一个好地方呢?”
  高彦正以河水洗脸,笑道:“若千千和诗诗能在我们身旁,乐趣会倍增,这河水甜美甘香,用来制雪涧香也不错呢?”
  庞义闻言容色一黯,向燕飞道:“究竟想伏击我们的是何方神圣?”
  燕飞淡淡道:“如我的感应无误,该是弥勒教的妖孽。”
  庞义和高彦听得大吃一惊,又是面面相觑。
  高彦代庞义说出两人的疑问,道:“你老哥有通玄之术,没有人敢怀疑。你晓得有人正调兵遣将来对付我们绝不稀奇,不过却如何知道是弥勒教的人?”
  燕飞道:“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任何人,那晚我在赴镇荒岗与孙恩决战途上,撞破竺法庆之妻尼惠晖与漠帮叛徒胡沛在一座密林里会面,听到他们的对话。”
  庞义愕然道:“竟有此事?你没有被他们发现吗?”
  燕飞道:“差点便被发现,尼惠晖的魔功已臻通玄的境界,对我生出感应,幸好我懂得敛藏之法,故没有被她发觉。”
  高彦道:“江湖传说竺法庆和尼惠晖极端恩爱,任何行动均是秤不离砣,出双入对,你怎会只见到尼惠晖呢?”
  燕飞道:“这正是我当时心中的疑惑,所以不敢久留。”
  庞义道:“你听到甚么秘密?”
  燕飞道:“我听到胡沛称赫连勃勃为大师兄,王国宝为二师兄,他自己应是竺法庆的第三徒。”
  庞义和高彦听了为之色变,原来弥勒教一直在算计边荒集,而他们却是茫不知情。
  胡沛既是竺法庆的徒儿,难怪有能耐害死祝老大,还使人无法肯定是有人下毒手。如非江文清到边荒集来,胡沛大有机会取祝老大而代之。现在却是功亏一篑。
  高彦点头道:“我们明白哩!你的猜测很有道理,弥勒教既然与赫连勃勃有密切关系,而拓跋圭却是赫连勃勃现今最大的劲敌,弥勒教在北方势力庞大,像乎城、雁门这种重镇必有他们的眼线,亦因此我们的行踪已落在弥勒教的眼皮子内。这回真的是麻烦来了。”
  燕飞缓缓道:“我不是凭空猜出来的。”
  两人愕然盯着他。
  燕飞道:“情况有点和孙恩的互生感应相似,我的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出尼惠晖当晚的形相,从而亦可推之她功力纵使及不上孙恩,亦所差无几。”
  庞义和高彦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此魔功通玄的敌人,可不是一般寻常惑敌的手法能摆脱。
  北方是弥勒教的地头,如对方出尽人手,全力截击,他们几可肯定永远到不了黄河去。
  更使人惊悸的是“大活弥勒”竺法庆与尼惠晖携手而来,就算再多来个燕飞亦未必有胜算。竺法庆在北方武林的地位,便如孙恩在南方的威势,从没有人能击败他们,至乎没有人敢挑战两人。
  燕飞道:“直到进入这片密林,我始感应不到尼惠晖。所以暂时我们是安全的,不过也可能只是假象,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绝难逃弥勒教的毒手。”
  高彦道:“我有个上上之计,就是掉头逃回平城,如此即使弥勒教倾巢而来,也奈何不了我们。”
  燕飞道:“那我们要在平城耽多久呢?”
  高彦被问得哑口无言。
  庞义道:“我们应否立即起程?能逃多远便多远。”
  燕飞道:“不!我们留在这里,直至尼惠晖再次感觉到我的位置。”
  庞义和高彦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对方心中的惊骇。
  高彦苦笑道:“如此和等死有甚么分别?尼惠晖绝不会是单人匹马而来,而是有教内高手随行。”
  庞义道:“听说弥勒教除竺法庆、尼惠晖和死鬼竺不归外,尚有四大护法金刚,人人魔功超群,只要尼惠晖有此四人随行,恐怕小飞你亦难对付。”
  燕飞从容笑道:“当尼惠晖找到我的一刻,便是生机乍现之时,她的注意力会被我完全吸引,此时只要你们和我分头遁走,我便可以远远引走追杀我们的男女魔头,你们届时留意我指示的方向,千万不要回头,只要拚命逃生便成。”
  庞义和高彦交换个眼色,均感无话可说。燕飞乃边荒集第二局手,遇上任何强手都有杀出重围的本领,而他们只会成为负累。
  此确为唯一可行之计。
  庞义叹道:“明白哩!我们在甚么地方会合呢?”
  燕飞道:“当然是边荒集。”
  两人同时失声道:“边荒集?”
  燕飞道:“天下间只有边荒集方是你们的安全之所,其它地方都是危机四伏,只有回到边荒集,你们才算真正脱离险境。”
  又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甚 场面是我应付不来的?”
  高彦道:“尼惠晖亲自来追杀我们,或许更有竺法庆,可见他们对杀死你燕飞是志在必得,你要小心点,千万勿要逞强。”
  庞义道:“你道敌人会否猜到我们分散逃走?”
  高彦苦笑道:“当他们发觉只有单骑的蹄印,仍不知道的话便是呆子白痴。”
  燕飞道:“所以你们只可以凭两条腿子逃回边荒集去,我们在两匹空骑的侧囊放上足一个人重量的石块,我再领两匹空骑一道走,便可以把所有敌人引得只来追我了。”
  高彦和庞义齐呼好计,忙付诸行动,不一会已弄得妥妥当当。
  三人耐心等待。
  燕飞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回到边荒集后,你们设法知会刘裕,如我没有猜错,弥勒教将会在短期内经边荒集到建康去。”
  庞义点头答应。
  高彦则道:“我看也要警告其它人,弥勒教既然一直对边荒集有野心,在边荒集肯定不会安份守己,而是搞风搞雨,设法在边荒集生根,弘扬他的妖法。”
  燕飞点头道:“你的推测合情合理,以胡沛对边荒集的熟悉,搞起阴谋诡计将非常难防。”
  高彦还要说话,发觉燕飞现出专注的神色。
  燕飞先闭上眼睛,倏又睁开,爆亮夺人的神采,沉声道:“来哩!沿溪东去,至少跑两三里路方可以转而南下。”
  庞义趋前和他紧拥一下,与高彦毫不停留地迅速远去。
  燕飞则飞身上马,领着另两匹马儿,没入密林南面深处。
  
第九章 真情对话

  三艘双头船沿颖水北上,目的地是边荒内最神秘的地方、无法无天的边荒集。
  舱厅内,刘裕和江文清坐在置于厅心的大圆桌对话。
  自今早见面后,他们尚是第一次有单独倾谈的机会。宋悲风知道刘裕有要紧话与江文清商量,故意避入舱房,也乘机争取休息,以应付任何突变。
  与孔靖的贸易谈判在互有诚意的融洽气氛下进行,当孔靖自己也感不好意思地提出第三不以百车盐货交换五百头上等战马的交易,江文清故意请示刘裕,后者点头后,江文清即一口答应,不但给足刘裕面子,也使孔靖晓得江文清与刘裕的关系非比寻常,故令她肯做赔本的生意。
  孔靖是老江湖,立即表示下不为例。如刘牢之再有任何无理要求,孔靖自有方法去应付。说到底孔靖并不想作刘牢之的应声虫。
  江文清审视刘裕,露出欢喜的神色,道:“刘兄确是神通广大,一下子解决了我们正在头痛的问题。孔靖是个可以信任的生意伙伴,我们早听过他的名字。”
  刘裕赧然道:“我该谢你才对,参军大人今次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
  江文清美眸亮闪闪的,微笑道:“送他五百头战马又如何呢?至少可看清楚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更明白玄帅因何选你而不选他。我们从燕人和黄河帮处掳获大批战马,五百头只是小数目。边荒集仍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唯一缺乏的是粮货。孔靖在这方面很有办法,相较之下我们做一、两宗赔本买卖根本微不足道。”
  刘裕对她的善解人意非常感激,心中同时涌起奇异的感觉。若说宋悲风和自己是同病相怜,与她便是祸福与共。任何一方的失败,都会令另一方也一败涂地。
  所以他不怕江文清晓得他的秘密,最重要是江文清明白他为了挣扎求存,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问道:“有没有聂天还和孙恩两方面的消息呢?”
  江文清从容道:“聂天还虽然仍未从边荒集的败仗裹回复过来,但事实上兵员和战船上的损失并未伤及其元气,现在趁机韬光养晦,偃旗息鼓,只是避免桓玄派他去打头阵,以收渔人之利吧!他的鬼主意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
  见刘裕沉吟不语,续道:“孙恩则是蠢蠢欲动,派徐道覆攻占了柬海的大岛翁州作大本营,沿海郡县的豪强纷纷响应,只要他一旦发动,建康南面沿海的地方将尽落入他天师军乎上,动乱会像燎原之火直卷建康,情势实危急至极点。而令人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的司马曜,仍在和司马道子斗个你死我活。蠢材如王恭者更茫不知大祸将至,竟透过殷仲堪去勾结桓玄,真是不知死活。”
  刘裕心中涌起绝妙的感觉,江文清对南方形势的掌握,比起南方各大政治势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江帮损失的是前帮主和大批战船,可是其影响力早深入民间,处处有眼线,所以江文清对南方情况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忽然间他有些儿似长期出门的丈夫,回家后聆听娇妻的娓娓细诉,虽然江文清仍是 “宋孟齐”的翩翩佳公子模样,谈的更是国家大事,可是她对着自己眉黛含春,不经意从轻谈浅笑透出的风情,令他饱受摧残和重压的心,似暂时得到躲避外间风风雨雨的机会。噢!自己是怎么哩!
  “刘兄在想甚么呢?”
  刘裕吓了一跳,慌忙道:“嘿!没有甚么!只是想到建康形势险要,即使孙恩尽得南面郡县,要攻陷建康仍不容易,不过却会严重破坏建康的经济和稳定。”
  江文清美眸不眨地盯着他道:“那你为何会脸红呢?”
  说出这句话时,她似乎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寻常,自己脸蛋儿亦左右各飞上一朵红霞,令她更是娇俏迷人,配合男性装扮,别有一股动人的诱惑力。
  刘裕见她仍没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一荡,吓得忙把绮念硬压下去,尴尬道:“我脸红吗?真古怪!”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刘兄!”
  刘裕心慌意乱的岔开道:“我和宋叔今次到边荒集来,是有非常吃紧的事情。唉!不要那 看着我好吗?我坦白招供如何?小姐你今天特别漂亮迷人。”
  江文清俏脸红霞散退,现出个原来如此的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回复一贯的冷静,轻轻道:“不和你胡扯哩!刘兄今次到来,是否要对付弥勒教呢?”
  刘裕错愕道:“小姐猜得很准。”
  江文清道:“我是从弥勒教的死敌太乙教的近况推测出来的,尼惠晖亲率座下四大金刚和过千名弥勒教徒,偷袭太乙教位于太原附近的总坛,差点把太乙教连根拔起,江凌虚亦不敌尼惠晖,负伤逃亡,不知所踪。奇怪的是竺法庆并没有参与此次行动,若有他在,江凌虚肯定无法脱逃。”
  刘裕道:“因为竺法庆正闭关修练‘十住大乘功’最高一重的功法,而尼惠晖要肃清北方的反对势力,是为到南方铺路,免致竺法庆和她离开北方后,太乙教会对付他们的弥勒教徒,此为先发制人之计。”
  江文清讶道:“刘兄身在广陵,怎会对北方发生的事如此清楚?”
  刘裕遂把见过奉善的事全盘说出。
  江文清皱眉道:“楚无暇?”
  刘裕道:“小姐听过她吗?”
  江文清点头道:“千娇美人嘛!当然听过,她是尼惠晖最能得其真传的女弟子,又是竺法庆宠幸的女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最厉害是迷惑男人的功夫,败在她媚功之下的英雄豪杰不知凡几,听说她和徐道覆也有一手,内情便只他两人清楚。她到建康去,又是应王国宝之邀,说不定是司马道子针对那昏君一个行动。”
  刘裕对她敏捷的思考大感佩服,道:“她是要和司马曜现在最宠幸的张贵人争宠。”
  江文清色变道:“今次糟糕哩!”
  刘裕好想多听点她的意见,问道:“张贵人肯定是媚惑男人的高手,否则不会甫入宫便迷得司马曜神魂颠倒,言听计从。小姐可知张贵人也是由司马道子一方献入宫的呢?”
  江文清道:“此正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司马曜对司马道子从信任变作疑心其谋朝篡位,据传是因张贵人在枕边告状,经查证后司马曜意渐不平,遂有任命王恭出掌扬州之举,形成保皇党与司马道子为首的政治集团日趋激烈的斗争。”
  刘裕沉声道:“若小姐晓得张贵人的真正身分是任遥的爱妃曼妙夫人,且是妖后任青媞的亲姊,当明白任遥之死,已把司马道子和张贵人的联盟关系改变过来。”
  江文清动容道:“竟有此事?刘兄是如何知道的呢?”
  刘裕深吸一口气,他是不得不让江文清知悉秘密,否则如江文清将来发觉刘裕在此事上瞒着她,他们密切的关系会陷于严重的危机。更重要是他信任江文清。
  刘裕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应从任遥被孙恩所杀说起。”
  江文清鼓励地微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而不论刘兄说出来的事如何石破天惊,文清也早有准备,否则玄帅不会挑你出来作继承人。对吗?”
  燕飞一人三骑,驰出密林,朝南疾奔。
  他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颇为熟悉,前方百里内有四座城池,最接近的是定襄和新兴,稍远的是太原和乐平,论规模当然以太原居首,在战略上和经济上均为此区域最重要的城市。
  他不知道尼惠晖使的是甚么妖术,不过她拥有类似传说中的“搜魂大法一的异术,与孙恩的道门正宗玄功明显有分别,极之邪门。
  人马在疏林区内飞驰。
  令燕飞难解者,是这类在遥距搜寻目标的异术,施术者必须与被搜寻者有一定的心灵联系,例如曾接触过,方可做施术的对象。可是燕飞自问只是在暗处窥看过尼惠晖一阵子,何解她却能对自己施展“妖法”呢?
  他和孙恩的心灵接触是相向的,这或许因大家同属道门的功法的原故。
  可是尼惠晖对他的“搜魂术”却是单向的,只有当尼惠晖的邪心锁紧他时,燕飞方能生出感应。
  现在尼惠晖已被抛至右后方,却是不住接近。
  燕飞把马勒停,翻身下马。
  三匹马儿均告力尽筋疲,再跑不了多远。
  他把鞍甲负囊从马儿背上卸下来,取回自己的小包袱,分别与马儿拥抱后,道:“回家去吧!”
  这三匹均是精选战马,只要不是离开平城太远,该懂得寻路回去。
  一拍坐骑马臀,马儿像懂人性般长嘶一声,领着另两匹乖马儿朝密林奔回去。
  燕飞只影孤剑,继续上路去了。
  江文清听罢,久久说不出话来。
  刘裕艰涩的道:“燕飞和玄帅均不晓得我和任妖后的事。”
  江文清朝他美目深注的看着,轻轻道:“你现在和任青媞是甚么关系?”
  刘裕心忖她对任青媞所说的“最后一棋”似毫不在意,对他被迫代任青媞保管心佩也不放在心上,反倒关注起自己与任青媞的关系。女儿家的心事,确是难解。难道她真的看上了自己?
  想到这里,心中一热道:“我和她纯粹是互相利用,妖女终是妖女,我绝对不会完全放心地信任她。”
  江文清平静的道:“若曼妙确如你所料的杀死司马曜,任青媞于你还有甚么足供利用的价值呢?”
  刘裕一呆道:“我没有想过这问题。不过我既曾答应她对付孙恩,而孙恩又是我的敌人,所以若我有此能力,当会玉成她的心愿。”
  江文清道:“这是男子汉的承诺,我爹的惨死孙恩也需负上一半的责任,所以我不会反对一起对付孙恩。不过刘兄对任青媞不可没有提防之心,她可以助你,亦可以累你身败名裂,你务必要小心,勿要被她以旁门左道的手段迷惑。”
  又低声道:“刘兄如此信任文清,文清真的很开心。”
  听到“男子汉的承诺:垣句话,刘裕心中一阵扭痛,他曾对王淡真许下承诺,却没有付诸行动。
  幸好江文清对他的谅解和支持,起了点补偿的作用,令他好过了些儿。
  发自真心的道:“谢谢!”
  江文清双目精光倏闪,道:“对付弥勒教是爹答应过安公却没有为他办妥的事,便由我这个女儿为他赎罪罢。”
  刘裕叹道:“竺法庆等于另一个孙恩,要杀他绝不容易,何况更有个尼惠晖和大批弥勒教的妖人妖女。”
  江文清道:“卓狂生该清楚你和任青娓的关系,所以他对我大江帮分外照顾,有他帮忙,说不定我们可倾用边荒集的力量来对付他,如此将大增胜算。”
  刘裕皱眉道:“除非竺法庆威胁到边荒集的盛衰存亡,否则除卓狂生外,恐怕没有人愿树立如此劲敌。”
  江文清道:“如燕飞仍在,我们整个形势会改变过来。真可惜!”
  刘裕心中苦笑,假如燕飞真的仍在边荒集,自己不知该怎么办才真。
  燕飞终于成功把心灵关闭。
  一直以来,他的心灵都是开放的,思绪漫游于周遭的环境,不住接受外界环境予他的感受。
  有时甚至是漫无节制的,任由思想驰骋,一念刚起,又被另一念代替。
  然而在尼惠晖妖术的庞大压力下,他不得为生存弹思竭虑,思考把自己的心灵隐藏起来的可能性。
  当他把精神集中于脑内的泥丸宫时,他清楚感到他的心灵是外向的,通过眉心间的祖窍穴朝外搜索和接收任何心灵的信息。
  这个发现令他惊喜莫名,因为大增他与纪千千以心传心的能力。
  一边思索《参同契》的要义,一边逐一测试身内各大窍穴的功能。
  到他把精神集中于丹田的位置,他清晰无误地掌握到自己成功把精神密藏起来。
  尼惠晖的“搜魂术”立即被切断。
  燕飞登时整个人轻松起来,一边意守丹田,同时展开种种惑敌的手段,摆脱敌人跟踪全速南逸。
  在太阳开始落往西山之际,地势忽变,一列山脉横互前方,阻着去路。
  燕飞心忖早晚要和弥勒教硬拼一场,现在既有妙法躲避敌人神乎其技的追踪术,何不在暗中摸清敌人的底子,打不过顶多是落荒而逃。如此妖人,能杀一个等于积阴德,多杀几个更是功德无量,且可削弱弥勒教的实力,减少其对边荒集的威胁。
  想到这里,决意直闯深山。以寡敌众下,当然以地势环境千变万化的深山幽谷较为适合。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加速掠去,望着其中最高的山顶进发。
  乍看似是转眼即至,岂知到日沉西山后,天色转黑,方来至山脚。
  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入山处竟竖起一座山门,后面是登山的小径,也不知是通往山中何处?
  山门并不是完整的,只剩下左右两根圆石柱,上面本该刻有山门名称的石碑被人以重物硬生生砸碎,变成散在石柱旁的碎石残片,景象诡异古怪。
  没可能凭空想通的事,燕飞从不费神去想,径自踏足小径,继续行程。
  小径蜿蜒往上,似要直登颠峰。
  半阙明月升上灰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尤添小径的秘异莫测。
  开凿这样一道山中小径并不容易,险要处旁临百丈深渊,有时绕山而去,有时贯穿古树高林。半个时辰后,燕飞已可见到峰顶,不过小径如何把他带到那里去,仍难说尽。
  经过一座奇树密布的古树林后,忽然哗啦水响,只见左方一道在十多丈高处的瀑布直泻而下近百丈,形成下方层层往下的水瀑,而在前方一道长吊桥跨瀑而过,接通另一边的小径,吊桥虚悬在半空,在山风下摇摇晃晃的,胆小者肯定看看已双足发软,遑论踏足其上。
  燕飞好奇心大起,忘掉尼惠晖的威胁,朝吊桥大步走去。
 
第十章 道门怪杰

  步过吊桥。
  燕飞一震止步,出现眼前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外的情景。
  本应是殿落重重的宏伟道观,现在已变成劫后的灾场,只余大火后的颓垣败瓦和木炭。可是于此灾场的最后方处,一座大麻石砖砌出来方形怪屋,高宽均近两丈,孤零零地矗立不倒,成为道观诸建筑物中唯一的幸存者。
  整个道观建筑在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圆形的后方就是纵深万丈的危崖峭壁,从燕飞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怪石房的背后飘浮着,其叹为观止处,只有亲眼目睹方肯相信。
  燕飞呼吸顿止,心忖这比得上边荒四景任何-景,有机会定要带千千到来一看。
  同时也晓得自己正陷身绝地,除非跳崖,否则后面的吊桥将是唯一生路。
  燕飞淡然一笑,心忖如能与竺法庆于此决一生死,肯定是非常痛快的事。自慕容垂后,他已没碰过较象样的对手。
  在此一刻,因受眼前景物的刺激启发,燕飞晓得自己已在精神修养上精进一层,更从因失去了纪千千而来的颓唐失意中振作过来,此时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击败任何顽强的对手,成功救回纪千千主婢。
  所以他不再逃避尼惠晖,反认为这是他练剑的好机会。
  燕飞穿过火场,朝怪屋走去。
  随着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里的怪屋正门处上刻着的“丹房”两字,逐渐清晰起来。
  丹房!
  燕飞不由想起建康,他曾在独叟那座丹房险死还生。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悬崖边处有个人。
  丹房的大门亦被砸个稀烂,燕飞直抵门外,朝内瞧去,入目的情景令他看呆了眼,丹房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
  丹炉固是被捣个稀烂,铜鼎四分五裂散布地面,四壁全被凿破,似是有人要搜遍每一寸地方,以搜寻某一目的物。
  一路走过火场,他没有见到任何烧焦的残骸。照他的推测,当时有某方势力大举进犯此观,尽歼庙内道众,然后把尸体全抛进百丈深渊去,再对整座道观进行巨细靡遣的大搜索,直至翻开每一方砖。可是在一无所得下,老羞成怒,放火把她烧个通顶。
  如此凶残的手段,令人发指。
  燕飞绕过丹房,视野在不受任何物体约束阻碍,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弧状的孤崖,虚悬山巅之上,崖外是广柔深邃的星夜,四周下方处的峰峦尽向孤崖俯首臣服。
  而在此弧形高崖的圆拱位置,一人正背负两手,仰首观天,神态悠闲。
  他身量高顽,宽袍大袖,头结道髻,一袭青衣在狂烈的高山狂风里拂舞飞扬,颇有似欲乘风而去的仙姿妙态。
  燕飞的衣衫亦被吹得鼓涨起来,猎猎作响,山风钻入衣衫深处,冰寒刺骨,使燕飞大感快意。
  会否是此人杀尽观内之人呢?
  燕飞移至此人身后两丈许处,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
  他定要设法潜入荣阳,竭力营救千千主婢,不成的话,再依与拓跋圭约定的计划进行。
  蜂鸣峡前的颖水之战后,他尚是首次回复信心,感到必可救得美人归。
  那人倏地旋风般转过身来,面对燕飞,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边荒的燕飞。”
  燕飞为之瞿然。
  他敢肯定是首次与此人见面,不过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早在看到他背影时,已有点眼熟的感觉。
  对方脸容清瘪,手足俱长,鹰勾鼻上的双目深陷下去,颧骨高耸,唇片极薄,下颔兜出,形相怪异。年纪该在六十以上。
  一对眼睛射出奇异的靛蓝色,彷如鬼火。
  燕飞生出对方不但性情古怪,且是薄情的人的深刻印象。
  淡淡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正深深打量燕飞,不答反问道:“燕飞你来干甚么呢?”一股寒气直指燕飞而去,把燕飞笼罩锁紧。
  燕飞心中一颤,终于猜到对方是谁。
  他就是在汝阴外偷袭他和刘裕,硬把天地佩夺走的鬼面怪人。
  安世清!
  难怪似曾相识,因为安玉晴的花容有着他几分的影子。
  微笑道:“原来是安先生,这道观被焚一事该与先生没有关系。”
  安世清脸露讶色,显示因燕飞功力大进,完全没有被他的气势真劲压倒而惊异。冷然道:“错了!我只是来迟一步,否则我会趁势,一把火烧掉老江的邪穴。哼!你是如何认出安某人来的?”
  燕飞耸肩道:“我曾见过令干金。”
  忽然心中一震,猜到安世清说的“老江”是何方神圣。
  老江便是江凌虚,而这座道观正是江凌虚的太乙观。
  谁人有此实力,可以杀得实力强横的太乙教一个不留,太乙观变成废瓦残片呢?
  安世清跨前二步,离燕飞只有丈许的近距离,如墙如堵的强大气劲紧压燕飞,换过是别人,恐怕早喷血跌退,燕飞却仍是从容自若,眉头没皱半下。
  安世清皱眉道:“玉晴竟没有杀你?”
  燕飞一呆道:“她因何要杀我?”
  安世清叹道:“唉!女儿大了!你长得这么英伟潇洒,难怪玉晴下不了手,只好由我这老爹代劳。”
  “锵!”
  蝶恋花出鞘。
  安世清已双手盘抱,一股强大集中的真劲涡旋而起,直卷燕飞。
  “蓬!”
  燕飞人剑合一破破入他攻来的气柱去,剑锋直指气柱的核心,气柱像水花般向四外激溅,一时劲气横流。
  安世清迎上燕飞,左右两袖似是狂挥乱舞,可是极度紊乱中却隐含玄妙的法度,袖袍鼓荡着惊人的气劲,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厉害处是可软可硬,千变莴化,软如鞭索,硬似刀枪,无隙不入地狂攻而来。
  刹那间,燕飞已和他交手了十多招。
  两人换了个位置。
  燕飞移至崖缘,横剑卓立;安世清则来到他适才的位置,成对峙之局。
  燕飞吐出一口鲜血,神态从容道:“安先生果然高明,燕飞领教哩!”
  安世清脸泛红霞,旋又消去,显然像燕飞般也负了内伤。
  安世清双目杀气遽盛,语调却寒如冰雪,狠狠道:“高明?你是在讽刺我。”
  燕飞已有点摸清楚他的情性,他不但孤僻怪傲,且是心胸狭窄,冷酷无情的人。只看他向自己二度施毒手,可知他视人命如草芥,一切事均以自己为中心,不理他人的死活。
  安玉晴竟有这样的一位亲爹,实教人意想不到。
  相比起来,孙恩便远较他有道门高手的风范。论武功道术,他们两人虽相差不远,但孙恩的修行肯定在安世清之上。
  燕飞也是心中欣慰。
  自己确是大有精进,与上次和安世清交手的情况相比,实不可同日而语。
  燕飞淡淡道:“安先生勿要动气,你既然杀不了我,大家不如就此和气收场。若安先生为求一时快意,不肯罢休,可能会便宜了别人。”
  安世清道:“只会便宜了你吧!”
  话未说完,满天袖影,又向燕飞攻来。
  燕飞手上的蝶恋花在胸前爆起一团光影芒点,接着以惊人的高速扩散,像一把由虚实难分的伞子般往安世清的袖影迎上去。
  如此剑法,已把“有形”和“无形”的威力合而为一,尖锐的剑气,完全抵销了安世清曾令燕飞和刘裕吃尽苦头的劲气狂飙。
  安世清哪想到燕飞又比刚才更厉害,高手相争不容相让,他主动挑衅,燕飞在被动下全力反攻,大家都骑上了虎背,只能以一方受重挫,又或两败俱伤收场。
  他不知道燕飞正处于突破的紧要关口。
  攻陷平城,拯救纪千千主婢一事首次现出曙光,燕飞遂从低沉的状态逐渐回复过来。
  与尼惠晖精神捕猎的斗争里,燕飞进-步认识自己通玄的异能,信心大增。至刚才受太乙观壮丽异象的触发,令他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剑术自然水涨船高,安世清的攻击,正好予他完成整个过程的最佳磨练。
  剑袖交击前的刹那,安世清一对修长的手从袍袖探出来,指掌并用的强攻入燕飞的剑影内去。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在瞬息之间,安世清或指或掌,十多次命中蝶恋花。
  两人错身而过,燕飞左手撮指成刀,狼狼劈中安世清以极端玄奥和刁钻角度轰来的一拳。
  两人同时剧震,双方的后着均无以为继。
  燕飞打着转飞开去,喷出大口鲜血,伤上加伤。
  安世清亦打横踉舱跌退,差点仆倒地上,力图站稳时,再控制不住 “哗”的一声喷出鲜血。
  两人同告受伤。
  “砰!”
  燕飞发觉自己后背撞在丹房的石墙处,贴着墙壁滑坐地上。
  安世清则在六、七丈外摇摇晃晃的站着,满脸通红,像喝醉了酒的模样。
  燕飞一边运功疗伤,一边暗叹一口气,蝶恋花顺势插在膝前地上去。他的内伤颇为严重,没有几天工夫休想复元,而在如此吃紧的时刻,他根本负担不起负伤的后果,还如何去应付尼惠晖或竺法庆呢?
  他极少痛恨一个人,但此刻真想把安世清这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的老头子斩成数段。
  事实上他已处处留手,看的是安玉晴分上,而安世清竟不知好歹,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自保。论功力他仍逊有整甲子火候的安世清一筹,故成了好听点是平分秋色,难听点是两败俱伤之劣局。
  安世清终于立定,双目凶光闪闪的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来到燕飞前两丈许处,安世清厉叱道:“你又在使甚么诈术,神情变得如此古怪?”
  燕飞从地上站起来,淡淡道:“尼惠晖又找到我了!”
  安世清一震道:“你在说甚么?”
  燕飞拔起蝶恋花,遥指安世清,登时剑气大盛。
  安世清想不到他仍有顽强抗力,骇然后撤一步,道:“甚么尼惠晖?”
  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对尼惠晖忌惮非常,又或者是怕与尼惠晖秤不离砣的竺法庆。
  燕飞还剑入鞘,心中苦笑,他因与安世清交手,再不能保持在关闭心灵的特殊状态,致被尼惠晖感应到他所在。最头痛是即使他再次封锁精神,不使外泄,可是因伤所累,在此绝地内根本无路可逃,就算逃也逃不了多远,所以令次确被这可恨的老头儿害死。
  道:“你现在该晓得会便宜了谁吧!尼惠晖从雁门一直追到这里来,希望你和她是老好友,否则前辈你也劫数难逃。”
  安世清终于色变,沉声道:“你刚才是感觉到她的‘搜精追神术’,对吗?”
  燕飞道:“正是如此,如我燕飞有一字虚言,教我永不超生。”
  安世清狂嘶一声,朝吊桥方向奔去。
  燕飞心叫不好,追在他身后,叫道:“快回来!你这样会与尼惠晖碰个正着。”
  安世清猛然止步,立在吊桥之前。
  燕飞赶至他身旁,拔出蝶恋花。
  长达三百步的吊桥在山风中摇曳不休,不住发出索木磨擦的异响,混合在飞瀑冲奔的声音里。
  安世清骇然道:“你想干甚么?”
  燕飞若无其事道:“当然是斩断吊桥,还有甚么可以做的?”
  安世清色变道:“你可知此崖名为孤绝崖,崖壁陡峭直下,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也难以攀爬。”
  燕飞俯头下望,笑道:“跳下去又如何,水力还可抵消急堕的冲力。”
  安世清像是初次认识他般仔细打量他,好一会道:“下面乱石处处,只要落点是任何一块巨石,你将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燕飞淡然道:“至少有五成机会是落到水里去,总胜过被弥勒教妖人百般凌辱好吧?
  动手要快,然后我们躲往丹房后,让敌人疑神疑鬼,岂不快哉?“
  安世清哑然失笑道:“好小子!”
  接着喝道:“动手!”
  两人扑往吊桥,剑起掌切,片刻间这端的桥段往下急堕,重重拍击在另一边的山壁上,登时索断木破,残片直堕进下方水瀑去。
  孤绝崖真的变成孤绝于世。
  破风声从前路传来。
  两人交换个眼色,尽全力掉头奔往丹房,当两人分别在丹房背靠壁坐下,均有疲不能兴的感觉。
  两人对视苦笑,不住喘息。
  安世清叹道:“是我不好!唉!四十多年来,我还是首次向人说对不起。”
  燕飞对他恶感稍减,道:“老哥你的火气真大,事实上我们无冤无仇,你却先后两次想取我的小命。”
  安世清道:“我喜欢你唤我作老哥,以后就这么叫吧!第一次我要杀你们,因为误把你们当作老江或老孙的人,今次想杀你,则因为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所以找人来出气。现在气消哩!发觉你这小子原来相当有趣,难怪玉晴没有干掉你。”
  燕飞道:“找甚么东西呢?天地佩不是在你手上吗?”
  安世清正要回答,蓦地尼惠晖动人的声音不卑不亢地从断桥的方向远远传过来,又有点似在耳边喁喁细语般道:“燕飞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此斩断吊桥,只是把自己陷于绝地。人家怎舍得杀你呢?你的小命还是奴家从孙恩手底下救出来的。冤家呵!
  走过来让奴家看看你的俊俏样儿好吗?有甚么事都可以商量哩!“
  安世清骇然道:“这骚娘子的魔功又有精进,难怪老江架不住她。你千万不要信她任何话,她的年纪足可当你的娘。”
  燕飞则听得背脊寒浸浸的,难道真的是她把自己带离战场,又把自己埋于土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十一章 仍是朋友

  燕飞和安世清静候片刻,尼惠晖再没有传话过来。
  安世清忍不住探头一看,讶道:“竟不见半个人影。”
  转向燕飞道:“妖妇该是故意摆出莫测高深的姿态,试探我们的反应。另一方面却使人设法取来长索,只要勾上这边的一棵大树,便可以轻易飞渡。”
  燕飞道:“她要试探的只是我,因为她并不晓得老哥你的存在。莫测高深的是我而非她。例如我为何自己走到这绝地来?又斩断吊桥陷自己于绝地?究竟燕飞在故弄甚么玄虚呢?”
  安世清笑道:“对!你为何明知尼惠晖追在你后面,仍敢到只有一条出路的孤绝崖来呢?”
  燕飞开始发觉他有着孩儿的脾性,纵然在眼前的绝境里,仍可以开心得像个玩游戏的顽童。
  微笑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处是孤绝崖。”
  安世清微一错愕,接着忍不住的捧腹狂笑,笑得流出眼泪来,又怕笑声惊动敌人,更可能牵动内伤,忍笑得有多辛苦就多辛苦。
  不住点头道:“这答案很精采。”
  又咳嗽起来,好一会方回复过来,道:“我很清楚尼妖妇,生性多疑,即使取得长索,仍不会鲁莽地闯过来。”
  朝燕飞瞧来道:“你可以应付吗?”
  燕飞道:“该勉强可以大战十个回合。”
  安世清苦忍着笑,投降道:“不要引我笑了,否则我五个回合都捱不住。唉!你是否准备跳崖呢?赌赌掉进水里去还是撞石自尽。”
  燕飞从容道:“以我们目前的伤势,跳进水裹和撞上石头根本没有分别,肯定内伤一发不可收拾,结局不出淹死或被水流带得撞往乱石。”
  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他们从对敌变为必须同舟共济固然荒谬,如他们跳崖而死更是荒谬绝伦,说出去肯定没有人肯相信。
  安世清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仍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儿,似在欣赏孤崖夜景的神态。”
  燕飞瞥他一眼,道:“老哥不也是开心得像个小伙子吗?”
  安世清道:“我怎么同呢?我今年六十五岁,人生的悲欢离合全经历过,早死晚死亦不觉抱憾。你小燕飞正值盛年,大好人生正等着你去尝试和享受。”
  燕飞没好气道:“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命绝于此。趁有点时间,我可否问老哥你几个问题?”
  安世清坦然道:“只要是和逃命有关,老哥我为了自己,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它的就请免问哩!”
  又叹道:“我安世清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有落难之时,燕飞你确是了得,而我则只能怪自己胡涂。”
  燕飞问道:“老哥你因何事到孤绝崖来。”
  安世清皱眉道:“这与逃生有何关系?”
  燕飞道:“时间无多,答了又于你何损?如逃不了只好跳崖,逃得了的话你还要好好谢我呢!”
  安世清点头道:“对!死到临头还有甚么好隐瞒的。我是听到消息,弥勒教大举进攻孤绝崖的太乙观,江凌虚负伤只身逃出,不知所踪,而太乙观则被夷为平地。所以立即抛开一切,从建康赶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寻得我师门的异宝,至于那是甚么东西,你最好不要知道。”
  燕飞直觉感到安世清寻找的是“丹劫”,当然是劳而无功,因为“丹劫”已成他腹内之物,被他消化掉了。
  续问道:“丹房内被人搜得天翻地覆,是否你的所为呢?”
  安世清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来时已是这个样子。”
  燕飞道:“江凌虚是怎样的一个人?”
  安世清现出不屑的神色,道:“他最懂讨老头子欢心,嘿!即是他师傅的欢心,恃着有点小聪明,终日在转歪念头,给我提鞋也不配。”
  燕飞道:“你对他倒非常熟悉。”
  安世清冷笑道:“我和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怎会不清楚他的为人和心性。”
  燕飞愕然瞧着他。
  安世清不耐烦的道:“我不想提起他,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燕飞道:“仍是关于他的,如弥勒教倾巢而来,尼惠晖武功又不在江凌虚之下,在这样的绝地,江凌虚如何可突围逃走?”
  安世清剧震道:“对!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自陷于绝地,该有绝处逃生之路。”
  燕飞和安世清不约而同朝靠着的丹房望去,然后你眼望我眼。
  安世清颓然道:“如有秘道,早给我发现了,至于其它地方全压在颓垣败瓦之下,一时间如何寻找?”
  燕飞道:“我猜到是谁把丹房逐砖逐石的去翻开来看,就是弥勒教的妖人,因为他们发觉江凌虚逃进丹房后失去踪影,认为丹房内必有秘道,所以彻底搜查,最后无功而退。”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推测合情合理,不过丹房内确实没有秘道。”
  燕飞道:“丹房内确没有秘道,他从正门进入丹房,关上铁门,再从活壁逃走,掠往悬崖去。嘿!他可能已跳崖自尽。”
  拍拍身后墙壁道:“此壁某处肯定有活门,不过我们不用费神寻找,因为找到也只是出入方便点。”
  安世清凝望三丈许外的崖绿,喃喃道:“我明白了!并没有逃生的秘道,却有藏身的秘穴,是我们少年时大家玩捉迷藏时无意发现的。我记起来哩!唉-由十年哩!我差些儿忘掉呢!”
  接着弹起来,朝前奔去,雀跃道:“快来!迟则不及!今趟我们有救哩!”
  安世清在崖边止步,脱下宽大的外袍,道:“换了乎时,我叮以运功以掌吸壁,下攀半丈,可抵达深只丈许的凹洞。现在却不行,如此运劲,恐怕立即引致内伤发作,所以只好借助工具。”
  燕飞正朝崖壁瞧下去,正是夜临深渊,纵深莫测,最使人脊生寒意是崖壁往内倾斜,孤崖悬空在广阔的虚空处,看不到崖壁的情况。
  可以想象当年于此立观的道家高人,以此作为修身之所,自有一番情怀。
  看着安世清把宽袍卷成一束,像一条粗索,怀疑的道:“我该没有能力劲贯你的袍索,你的袍子可靠吗?”
  安世清将另一端送入燕飞手里,笑道:“我此袍并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冰蚕丝织成,坚韧无比,不怕刀剑,放心吧!”
  又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助我下降入凹穴内,然后往下跃来,我会把你扯进凹穴里去。”
  燕飞沉腰坐马,勉力运转真气,两手抓着袍索点头道:“去吧!”
  安世清抓紧另一端,深深望他一眼,似是有点犹豫,然后轻轻跃离崖缘,倏忽间消没在崖缘下。
  袍索猛地扯直。
  燕飞浑身一震,差点抓不紧袍索,难过得五脏翻腾,想不到拉扯力如此狂猛。
  他感到另一端的安世清在摇荡着,接着手上一轻,显然安世清已成功登穴。
  燕飞抹掉额上汗珠,心忖内伤的严重,恐怕超乎自己估计。
  安世清在下面低喝道:“快跳下来!”
  燕飞心忖这叫赌命,如安世清一个抓不稳袍索,自己便要掉往百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不过摔死怎都胜过落入尼惠晖手上,猛一咬牙,先尽力提气轻身,始往下跳去。
  耳际生风,倏忽间已下沉近丈,安世清出现眼前,正立足于一凹洞内,双目奇光闪闪。
  袍索再次扯个笔直,燕飞虚悬凹洞下方半丈许处,山风拂至,更添摇荡虚空的险境。
  燕飞撞头仰望,刚好安世清从凹穴探头出来,两人四目交投。
  在星月的微光下,安世清现出个诡异的笑容,道:“如不是我舍不得放弃随我纵横天下数十年冰蚕衣,我就这么放开双手,小子你便要一命呜呼。哈!我安世清略耍点手段,便把你骗得服服贴贴,也不想想我岂能容见过天地佩合璧的人活在世上?小子你去吧!”
  一手扯着袍索,另一手往燕飞面门拍下来。
  燕飞哪想得到他会忽然反脸,乘人之危,人急智生下急叫道:“丹劫!”
  袍索猛颤,安世清拍来的一掌迅即收回去,抓着袍索,双目亮了起来,道:“你在说甚么?”
  燕飞体内血气翻腾,眼冒金星,抓得非常吃力,忙道:“丹劫在我身上,若有半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说的确非虚言。
  安世清难以置信的道:“不要骗我,这是没有可能的,丹劫怎会在你手上?”
  燕飞心中大骂,口上却道:“你要找的是否一个刻上丹劫两字的密封小铜壶呢?”
  纵使在寒风呼呼声里,燕飞仍感到全身冒熟汗,奇怪的是体内真气反有复苏之象,开始于丹田内结众。
  燕飞忙施拖延之计,苦笑道:“我哪来的手去取壶给你看呢?”
  安世清大怒道:“勿要弄鬼,否则我索性放手,让你掉下去,过几天养好伤再设法到下面去寻回宝衣铜壶。”
  燕飞待要说话。
  上方异响传至,似是衣服拂动之声。
  安世清双目立现凶光,燕飞心叫不好,知他想放手害死自己,忙腾出一手指指嘴巴。
  安世清双目凶光消散,变成呆瞪着他,额角渗出汗珠,显示他再支持不了多久。
  燕飞打出着他往上拉的手势,又二度指着嘴巴,表示如不答应,会张口狂呼。
  上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道:“启禀佛娘,寻不到半个人影。”
  尼惠晖的声音道:“没有可能的,我清楚感觉到他正在孤绝崖上。”
  燕飞心忖幸好自己正意守丹田,封闭了心灵,使心神不外泄。
  尼惠晖道:“你们四人给我护法,我要立即施术,看这小子逃到哪里去?”
  燕飞开始逐寸上升,显示安世清终于屈服。
  燕飞心中好笑,故意加重拉力,尽量消耗安世清所余无几的真气。他并不是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而是因伤势大有起色,即使安世清抓不住袍索,他也有把握扑附崖壁,以吸盘之劲攀往石穴。
  燕飞的头先到达洞穴边缘,见到扯得满头大汗、脸红如火的安世清。忽然松手,正用尽力气把他扯上来的安世清哪收得住拉势,登时变作滚地葫芦,连人带袍直滚往洞穴另一边,“砰”的一声撞在尽端的岩壁处。
  燕飞两手早抓着穴边,运力升起身体,翻入穴内去。
  外面山风呼呼,把穴内所有噪音掩盖,不虞会惊动敌人。
  燕飞长身而起,瞧着安世清灰头土脸的从穴内的暗黑处狼狈的爬起来,笑道:“老哥别来无恙啊!”
  安世清也是了得,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老弟勿要误会,我只是想试试老弟你在生死存亡之际的应变之才吧!你过关哩!”
  倏地冲前,一手挥袍迎头照脸的向燕飞卷来,惑其耳目,另一手探出巾指,点往他胸口要穴。
  燕飞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此刻的安世清只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哪来半点高手风范,谁想得到清丽如仙的安玉晴竞有这么一位亲爹。此时他使出的招武架势十足,却没有他先前的半成功力。
  从容矮身坐马,避过冰蚕衣,以指对指,命中他指尖。
  安世清惨哼一声,断线风筝似的抛开去,二度撞上洞壁。
  这次他再爬不起来,骇然道:“你的内伤好了吗?”
  燕飞踏前两步,低头俯视,微笑道:“只是好了点儿,幸好已足够收拾你这无情无义的老头子有余。”
  安世清挨着洞壁发呆,不住喘息,艰难的道:“丹劫是否真的在你身上?”
  燕飞讶道:“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知道与不知道有何分别?”
  安世清毫无愧色的道:“正因我快要死了,方有资格问你。有种的便下手吧!”
  燕飞怒道:“杀你还须有种或没种吗?让开好吗?给我到穴口处去。”
  安世清怀疑的道:“你是想逼我跳崖吗?不要忘记只要我大喝一声,惊动尼妖妇,黄泉路上你便要与我作伴。”
  燕飞没好气道:“念在你找到秘道的入口,今次便放过你。”
  安世清一震下别头朝背靠洞壁瞧去,又伸手抚摸,大喜道:“还是老弟你了得,这后壁竟变得平滑了。”
  燕飞道:“你想讨好我,便立即让路。”
  安世清忙从地上爬起来,燕飞移往一边,让他移离穴口处。
  燕飞来到石穴尽端,双手开始探索。当第一次安世清撞上石壁,他仍未觉察,可是安世清二度撞上端壁时,他终于听到回声空空洞洞的,壁后显然是空的。
  “找到哩!”
  安世清大喜趋前,似没和他发生任何过节的样子,道:“在哪里?”
  燕飞右手按着壁边,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看着吧!”
  用力一按,半尺见方的石壁凹陷下去,发出“得”的一声。
  安世清哈哈笑道:“老江这兔崽子真想得到,把逃生秘道设在这里,难怪能避过尼妖妇的毒手。”
  燕飞知道死壁已变成活门,运力一推,石壁洞开,内里黑暗得以两人的目力仍看不到其中情况。
  安世清从怀内掏出火熠子,说了声“看我的”,把火熠子燃亮。
  洞内大放光明。
  一道往下延伸至无尽暗黑处的石阶梯,出现眼前。
  安世清叹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却又是眼前的事实。”
  燕飞淡淡道:“这条秘道不可能太长,若直通往山脚,恐怕数百年也开凿不出来。”
  安世清朝他望来,低声道:“我们仍是朋友,对吗?”
  燕飞哈哈笑道:“我们不是朋友是甚么呢?”
  领先步下石阶。
 
第十二章 火劫水毒

  燕飞睁开双目,漫空雨丝从天上洒下,把山区转化为烟雨迷蒙的大地,远处隐见山峦南面起伏的丘陵平野。
  如不是他生出感应,晓得安世清从冥坐里醒过来,他可以如此坐上多一天,直至完全复元。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经过半晚静修,他的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
  果然不出他所料,秘道石阶往下二十多级后,往横延展百丈,穿过孤绝崖下的泥层区,把他们带到置身的巨岩来。岩石嵌在山坡处,林海樊然淆乱,虽仍是没路可通,但当然难不倒像他们般的高手。
  两人身负重伤,不敢在深夜下山,于是盘膝打坐,直至此刻。
  燕飞朝在岩石另一边打坐,距他只有丈许的安世清瞧去,后者正把目光投往远方,脸上现出失意伤感的神情。
  他的伤势显然也大有好转,对燕飞的注视生出反应,叹道:“我完了!安世清完了!
  竟斗不过你这毛头小子,天下再没有我的份儿,再没有人把放我在眼内。“
  燕飞心忖他心内又不知在转甚么鬼念头,然而不论他装出任何姿态模样,再不会轻易信他。
  道:“为何要杀我呢?”
  安世清仍没有朝他瞧来,心灰意冷的道:“我不是说过吗?因为你看过天地佩合壁的情况。”
  燕飞不解道:“可是我未见过心佩,看过又如何呢?难道在缺少心佩的情况下,我仍可寻到《太平洞极经》吗?”
  安世清淡淡道:“因为你不明白心佩只是一片平滑如镜,没有任何纹样的玉石,所以天地佩大有可能载的已是寻宝全图。”
  燕飞愕然道:“为何肯告诉我这个秘密?”
  安世清终于朝他瞧来,眼中射出说不尽的落泊无奈,语气却平静得似在说别人的事,道:“因为我已失去雄心壮志,又见你不念旧恶,所以感到和你说甚么都没有问题。
  唉!我已十多年没有机会和别人谈心事。“
  燕飞领教过他的反复无常,对他深具戒心,忍不住截其破绽道:“令千金呢?你难道从来不和她谈心事吗?”
  安世清现出苦涩的表情,道:“玉晴自六岁便随她娘离开我,到近几年才时来看我,虽只是一峰之隔,可是我已十多年没见过她的娘。”
  燕飞一呆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因何弄成这样子?嘿!我只是顺口一问,荒人本不该理别人的私隐的。”
  安世清目光移回细雨漫空的林涛,无限欷敌的道:“是我不好!终日沉迷丹道,终于闯出祸来,中了丹毒,不但性情大变,行为思想更变得离奇古怪,时生恶念,道功也因而大幅减退,不论她如何劝我,我仍是死性不改,她遂一怒带玉晴离我而去,搬到另一山头结芦而居,还有出言如我敢踏足她的山头半步,立即自尽。唉!我安世清一生人,只有她能令我动心,只恨我不懂珍惜,白白错过皇天对我的恩赐。”
  燕飞心忖这才合理,安世清之所以如此“名不符实”,皆因炼丹炼出岔子,他的话亦解释了因何安玉晴的气质才情与他有着天南地北的分别。
  乘机问道:“老哥的心佩怎会落在逍遥教的妖后手上呢?”
  安世清愧然道:“是我不好,中了此妖女之计,见她昏迷在山脚处,竞对她起了色心,被她耍得团团转的,致失去心佩。我不是要为自己脱罪,一切全是身上丹毒累事,令道心失守,个中情况,我不想再提。亦因为此事激发我解除丹毒的决心,所以到这里来寻丹劫。自老头子死后,丹劫便不知所踪,我总怀疑丹劫是收藏在孤绝崖上。”
  又往他望来,道:“你怎会晓得丹劫呢?是否真的藏在你身上。唉!勿要以为我在耍手段,我现在对任何事都心如死灰,纵使得到丹劫又如何?老头子办不到的事,我恐怕更不行,根本没有人能驯服丹劫。”
  燕飞耸肩道:“丹劫给我吞服了!”
  安世清剧震失声叫道:“甚么?”
  燕飞遂把事情说出来,不忍瞒他。
  听罢后安世清现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点头道:“现在我可以死了这条心,回云雾山终老,从此不踏入江湖半步,以免丢人现眼。”
  又道:“老弟若有事要办,请便,我还想在这裹坐一回儿,想点东西。”
  燕飞微笑道:“我有一个古怪的主意,老兄找着我,不等于也找着丹劫吗?且是不用驯服的活丹劫。”
  安世清二度剧震,朝他呆瞪。
  燕飞道:“要不要试试看?”
  燕飞双掌按在安世清背上,问道:“何谓丹毒?”
  安世清答道:“丹有内丹和外丹之分,我之所以被人称为丹王,正因把内丹外丹合而为一,相辅相乘。而不论炉鼎药石、炼丹修真,说到底仍是‘水火之道’,火之极为 ‘劫’,水之极为‘毒’。丹劫丹毒,实为炼丹失调的两个极端,这样说老弟明白了些儿吗?”
  燕飞恍然道:“老哥要找寻丹劫,正是要以劫制毒,对吗?”
  安世清叹道:“比起丹劫,我体内的丹毒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不存在谁能制服谁的问题。最大可能是我服下丹劫后,立即化作飞灰。不过若你是我,尝过多年被丹毒戕害的滋味,也宁愿痛快地被天火焚身而亡。”
  燕飞的真气已在他体内经脉周游一遍,发觉此老道功深厚,却没有丝毫异样处,讶道:“老哥体内情况很正常啊!”
  安世清苦笑道:“因为我施展了锁毒的秘技,把改变了我一生的丹毒密封于丹田之内,也分去了我至少三成功力,令我有些最得意压箱底的本事也无法从心所欲。”
  燕飞道:“老哥须解封方成。”
  安世清叹道:“待我交待后事再说吧!”
  燕飞吓了一跳道:“不是这般严重吧?”
  安世清道:“比我说的更严重,每到一段时间,丹毒会破禁而出,在我成功再次把它密封起来前,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如此情况近两年来愈趋频密。在过去的六个月,丹毒曾三次破掉我的禁制,最接近的一次我仅可险胜,所以如现在自行解封,而你又帮不了我,我肯定再没有能力且没有斗志去对付它。所以当你发觉我的头脸开始冰化结霜,千万勿要犹豫,立即把我了结,免得我白受十多天活罪。”
  燕飞心中唤娘,虽说安世清面对是另一种极端,但也可从自身焚心的痛苦去体会他的苦况。正因丹毒的威胁,不但使堂堂丹王变成反复自私的小人,更令他部分功力因要分去压抑丹毒而大幅减退。
  忙道:“且慢!”
  安世清道:“迟和早还不是一样吗?是好是歹都要试一次。”
  燕飞道:“我有个直觉,如你就那么解开禁制,让丹毒洪水缺堤般涌出来,不但你会丧命,我恐怕也难逃毒劫之灾。”
  安世清道:“怕甚么,你见情势不对,便运劲把我震下岩石,保证你全然无损。别忘你是活的丹劫,对丹毒有比任何高手更强的抗力。”
  燕飞道:“我如是这种人,根本不会冒险为你驱除丹毒。所以现在我们是命运与共,不论是生是死,我也会坚持到底,不成功誓不休。老哥明白吗?”
  安世清默然片刻,道:“若我可以为玉晴作主,我会把玉晴许给你,不但因玉晴是我安世清最大的骄傲,更因你这种人举世难求。哈!当然她只会听她娘的话,而不会听我的。哈哈!你有甚么好提议?”
  燕飞道:“你禁制约束丹毒,便如堤坝规限狂暴的洪流,如若能只开一道水闸,我便大有机会引导有节制的丹毒寒流,游遍你全身经脉后,再转入我的体内去。丹毒泄出之时,你我合力化寒为熟,然后融浑在本身的真气内。这叫以劫驯毒之法,老哥认为行得通吗?”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办法不但有创意,且是匪夷所思。只恨我仍没有开水闸的本领,只有堤坝全面崩溃的后果。”
  燕飞笑道:“只要你有能力护堤便成,我的真气会深入你丹田之内,找到堤坝,再开闸导水。嘿!准备哩!”
  安世清忙严阵以待,道:“来吧!”
  刘裕呆立舱窗前,看着颖河西岸在日落下迷人的美景。
  叩门声响。
  刘裕道:“请进!”
  宋悲风来到他身后,道:“心情如何?”
  刘裕道:“好多哩!”
  请宋悲风坐好后,在小几另一边坐下来。
  宋悲风道:“我为你设身处地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认为你最好把与妖后的关系,向燕飞说个清楚。如你发觉很难开口,我可以代你向他解释。”
  刘裕苦笑道:“见着他时再说罢。”
  宋悲风道:“你和淡真小姐仍有联络吗?”
  刘裕心头立即涌起百般滋味,颓然摇首。
  宋悲风叹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高门寒族之隔已持续近百年,非是任何人力可在短期内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王恭更是高门里的高门!唉!”
  刘裕低声道:“宋叔放心,我晓得自己是甚么料子。”
  宋悲风低声道:“小裕可知大少爷曾在此事上为你出力?”
  刘裕一呆道:“玄帅?”
  宋悲风道:“玄帅曾亲口警告王恭,着他取消淡真小姐与殷仲堪之子的婚约,理由当然不是因淡真小姐的心向着你,而是因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密切,一旦桓玄造反,王恭将因女儿的婚姻处于很不利的位置。”
  刘裕心中填满对谢玄感激之情。由此亦可以看出家世比王恭更显赫的谢玄,并没有高门寒族的偏见。
  刘裕道:“为何宋叔要和我谈论淡真小姐呢?”
  宋悲风淡淡道:“你坐稳了,因为我立即要告诉你,玄帅为你想出来明媒正娶淡真小姐的唯一方法,且没人敢有异议。”
  刘裕猛震一下,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懂呆瞪着宋悲风。
  燕飞睁开双目,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
  此时他功力尽复,心境一片宁和,清净自在。只一夜光景,他已历经数劫,精神功力自有突破,救回千千主婢的信念更是坚定不移。
  安世清不知去向。
  在岩石前的大树上,被此有丹王之称的前辈高手撕掉一片树皮,刻上留言,书道: “劫尽毒去,重获新生。”
  燕飞涌起欢悦的感觉。
  昨夜之前卑鄙无耻的安世清已消逝,以前威慑天下的丹王安世清再次复活过来,所以留字留得潇洒,去更去得潇洒,让燕飞能好好消化从他处吸取过来的丹毒,像吃补品般助长他来自丹劫的先天真气。
  昨晚以火劫去水毒的换天之法并不是毫无困难,单凭燕飞的经验和功力实不足以应付,幸好当安世清愈不用分神压抑丹毒,他的灵觉天机愈回复过来,两人携手合力、竭尽心智,终于成功把水火浑融。在此险死还生的过程里,等如丹王全无保留地授了他一课丹术,实在得益极大。
  燕飞从岩石上站起来,山风拂至,衣袂飘扬,顺手拿起身旁的蝶恋花挂到背上去,仰天深吸一口气。
  星星开始在天上现身,暗黑的光线对他的视力全无影响。
  他隐隐感到安世清不待他回醒便飘然而去,是急返道山去寻他的妻子,把失去了的找回来。燕飞有信心安世清会争取到圆满的结果,因为他已变回他爱妻以前深爱过的那一个人。安玉晴将会为她爹娘的破镜重圆欣悦。
  那对美丽神秘的美眸又再浮现心湖。
  她对世情的冷漠,是否因安世清受丹毒影响至性情大变而起的呢?她曾说过不把天地佩放在心上,却不肯放过任青媞,大有可能是因任青媞显露出安世清丑陋的一面而痛心,故怎都要为此向任青媞讨回公道。
  安玉晴曾从任遥剑下救过自己一命,现在他已向她作出该是最佳的回报。
  他们间微妙的关系亦可告一段落。
  安玉晴虽是曾令他动心的女子,不过现在他的爱已全倾注到纪千千身上,再不能容纳其它人。
  他决定立即起程到荣阳去。
  他亦知没有可能凭一己之力,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主婢,但至少他要见她一面,不单是要慰相思之苦,更要面对面证实纪千千对他的爱没有任何改变。
  他要弄清楚纪千千的真正情况,弄清楚她因何不传来只言词组。
  假如纪千千已移情慕容垂,他会悄然引退,返回边荒集渡过余生,任由生命多添一道永不能磨灭的伤痕,继续他孤独寂寞的生涯。
  飕的一声。
  燕飞从岩石腾跃而起,投往岩下七、八丈远的一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枝干上,再借力弹起,轻如飘羽的逢树过树,遇林穿林的朝下方山脚掠去。
  天地像为他欢呼咏颂。
  他进入了武道的全新天地里,每一个动作均出乎天然,没有半丝斧凿之痕,不用凝神思索,体内真气便会自然运作,而身体偏可作出天衣无缝的配合,使他每一个念头能随心之所指地实行不悖。
  那种感觉不单是前所未有的,且是动人至极点。
  自被孙恩击败,埋土破土复出后,他曾有过类此的感觉,大战慕容垂,他的境界更直攀上当时能达到的颠峰。
  可是功败垂成,只以一瞬之差眼睁睁瞧着纪千千重陷慕容垂的魔掌,他的境界便一直在走下坡。
  到拓跋圭攻陷平城,大家拟出拯救纪千千主婢的大计,他便从颓唐失意里振作起来,生出强大的斗志。
  现在吸收了丹毒,把火劫水毒两种极端相反的道家修真之宝融合归一,他终臻至圆满的境界。
  他再没有丝毫畏惧,包括面对茫不可测的未来。
  
第十三章 唯一出路

  事实上刘裕早猜到宋悲风要说的话。
  最后一次见谢玄,是在与王淡真私奔告吹之夜,那晚谢玄亲口告诉他,会设法拖延误王淡真和殷士维的婚约,让他有一、二年的时间,登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如此他将有机会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或有得到王淡真的机会。
  他内心震动的原因是对谢玄言出必行的感激,谢玄对他确是情至义尽。
  宋悲风微笑道:“你是否已猜到玄帅的锦囊妙计?”
  刘裕点头道:“只有我当上北府兵的统帅,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宋悲风淡淡道:“你所想的还差一点点,成为北府兵的统领虽然有权有势,但仍没有办法打破高门寒族对立分隔的情况。你可以把王恭杀掉,可是你亦将失去南方高门的支持,那时你要保持权势已不容易,遑论夺得美人归。”
  刘裕忽然急速地喘了几口气,有点难以相信艰涩的道:“玄帅是想我成为……”
  宋悲风点头道:“对!在南方只有一个人可以超然于任何权贵之上,不受高门寒族分隔的影响,就是成为南方之主。”
  刘裕容色转为青白,嗫嚅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宋悲风道:“大少爷对司马氏已彻底失望,半边天下由他们手上沦丧于外族,可是最力图阻挠北伐的也正是他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改变这种情况,就是建立新朝,当上皇帝。”
  刘裕仍在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我有此心,将遭南方高门群起而攻,因为即使我功业盖世,仍没法改变寒门身分的宿命。”
  宋悲风微笑道:“人事并没有不能改变的道理。你当然没法一步登天,且还须历尽艰困激烈的斗争,可是只要北府兵军权落入你手上,你便可以效法桓温,先行北伐,不论成败,均可把你的声誉推上颠峰,那时岂到南方高门说个‘不’字?”
  刘裕叹道:“以我目前的情况,要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比想当皇帝更要困难。”
  宋悲风摇头道:“你仍看不到自己的优势,北府兵现在掌权的人,或者是刘牢之,也许是何谦,可是能得到北府兵们的心者,只有你刘裕一人。因为你不单是人所共知玄帅挑选的继承人,更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如是太平盛世,你会受尽排挤郁郁而不得志,但在大乱之时,只要你能保命不死,便大有机会。”
  刘裕苦笑道:“我的心很乱。”
  宋悲风沉声道:“司马曜也命不久矣,你还有甚么是想不通的?”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得到王淡真吗?”
  宋悲风冷然道:“为了我大汉族的存亡,为了你自己,更为谢家的荣枯,这是你无法逃避的命运。”
  刘裕叹道:“我们是否说得太远了?”
  宋悲风道:“一点不远,你正在这条路上走着,我宋悲风将会全力助你,这并不是大少爷的遗命。”
  刘裕道:“宋叔因何这么看得起我呢?”
  宋悲风长身而起,移到他身前,探手抓着他两边宽肩,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因为我和你处于同一情况,只有你成为新朝之主,我宋悲风方有生路。否则纵然躲往边荒集去,或能偷生一时,终有一天难逃敌人毒手。”
  刘裕道:“宋叔大可以逃往北方去。”
  宋悲风道:“我可以坐看谢家遭到凌辱和迫害吗?”
  刘裕哑口无言。
  宋悲风放开抓着他的手,目光投往舱窗外降临大地的黑夜,道:“司马皇朝气数已尽,有志者须奋然而起,取而代之,否则终有一天胡骑南下,我们纵能保命,仍难逃亡国之奴的命运,那时空自后悔又有何用?”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小裕受教了。”
  边荒集。
  振荆会小建康新总坛的大堂内,屠奉三看毕手上密函,递给身旁的阴奇。
  阴奇受宠若惊,跟随屠奉三已有五、六年,可是屠奉三尚是首次和他分享桓玄写给屠奉三的手谕,可见他不但当自己为头号亲信,还视他为战友。
  阴奇迅快阅读密函,看毕后骇然望向屠奉三。
  屠奉三沉声道:“你怎么看?”
  阴奇低声道:“南郡公在怀疑你,所以逼你在一年之期内歼灭大江帮,以表示对他的忠诚。”
  屠奉三沉默片刻,道:“我对桓玄仅有的一点情义,随着这封信已云散烟消。”
  阴奇无言以对,屠奉三直呼桓玄之名,正表示出他心中的愤怒。
  屠奉三道:“我早向他解释清楚,想在边荒集立足,必须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除非你要和整个边荒集作对,而当日的祝老大便是好例子。”
  阴奇道:“不论老大你有任何决定,我阴奇誓死追随。”
  屠奉三道:“听说刘裕在前天回来了,是否确有此事?”
  阴奇点头应是,补充道:“随他回来的尚有宋悲风,奇怪的是两人进入大江帮总坛后,没有再踏出半步。”
  屠奉三笑道:“此正显示刘裕是个人才,现在边荒集已回复盛况,每天不知多少人来来往往,其中肯定混有各方探子,如刘裕到处招呼,会惹人怀疑,说到底他仍只是北府兵的一个小将。”
  阴奇沉声道:“刘裕可靠吗?”
  屠奉三淡淡道:“我只从利益角度出发去看一个人,如我们和桓玄反目,刘裕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阴奇道:“老大有兴趣见他吗?”
  屠奉三不答反问道:“你曾和江文清并肩作战,对她有甚么看法呢?”
  阴奇道:“她是女中豪杰,我相信她有振兴大江帮的能耐。她更是有情有义的人,当我和她并肩作战之时,我真的完全信任她。坦白说,我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屠奉三失笑道:“是否包括我在内呢?”
  阴奇不答反问道:“老大觉否来到边荒集后,有很大的改变呢?”
  屠奉三欣然道:“不是改变,只是把以前密藏的想法和感情释放出来。边荒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整个过程,是我屠奉三生平最精采的一段遭遇,最动人的不是沙场上的决胜负,而是战友们不顾生死的互相扶持,在最艰苦的情况下争取最后的胜利。一切是如此有血有肉,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受到感染。”
  阴奇点头道:“老大的形容非常贴切,我们现在活得光明磊落,轰轰烈烈,令我生出以边荒集为家的古怪想法。”
  屠奉三道:“没有这样的想法才古怪。边荒集已成天下唯一的乐土,于这里生命在每一个人的掌握中,只要你肯尊重钟楼议会的决定,依足边荒集的规矩行事,你会享有最大的自由。”
  阴奇深吸一口气道:“老大是不是以后再不听南郡公的命令?”
  屠奉三柔声道:“现在尚未是时候,至少我们有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于南北两边来说,已可以发生无数的变化。”
  阴奇道:“明白哩!”
  屠奉三还要说话,手下来报,慕容战求见。
  燕飞立在黄河北岸,看着滔滔流过大地的广阔河道,三艘装满货物的商船正扬帆驶过,益显黄河君临北方疆域的气势。
  渡过黄河,荣阳在一天脚程之内。
  他仍有勇气去找纪千千吗?
  他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弄清楚纪千千的心意,方可以决定他的命运是朝哪个方向走。
  燕飞一声长啸,纵身一跳投进冰寒的河水里。雨雪从天上洒下来,为寒冬的来临揭开序幕。

  (第十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