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四卷

第一章 应变计划

  “大王到!”
  正在帐内侍候纪千千的小诗慌忙跪伏一旁,不敢透半口大气。虽然慕容垂一直对小诗客气有礼,可是不知如何,小诗每次见到他总要慌张失态。
  慕容垂的亲兵团在昨天弃舟登陆,彻夜行军,至清晨立营休息。于登岸处早有另一支精锐部队恭候,令慕容垂的亲兵团增至五千人。
  慕容垂进入帐内,见到纪千千坐在一角,欣然道:“只看千千容光焕发,便知已战胜病魔,回复健康,我放心哩!”
  接着向纪千千打个眼色。
  纪千千虽然不情愿,却是无可奈何,爱怜地向爱婢道:“诗诗稍避!”
  因为慕容垂算是给足自己面子,由她着诗诗暂退。
  小诗一颤站起来,垂首退往帐外去。
  慕容垂在厚软舒适的地毡曲膝坐下,含笑面向艳光四射的纪千千,柔声道:“千千的三十箱行装安放在邻帐内,方便千千取用。”
  纪千千神色冷淡地迎上他灼热的眼神问道:“这处是甚么地方?”
  慕容垂细审她的如花玉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刚进入洛水平原,洛阳在两天马程之内。”
  纪千千垂下螓首,可以想象慕容垂的奇兵正军,分多路向洛阳推进,附近的城镇望风投降,只余下洛阳一座孤城在顽抗。除了谢玄和他的北府兵外,现时天下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够资格在正常情况下硬撼慕容垂的大军。
  慕容垂实在太厉害了。
  当他攻陷洛阳,北方的天下等于有一半落进他的手上,而他的势力亦因而不住膨胀。慕容垂的势力每增加一分,她和燕飞重逢的机会将减少一分。
  这个想法令她更是黯然神伤。
  慕容垂见到她的神情,轻叹道:“三天前我收到一个消息,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
  纪千千娇躯一颤,抬头朝他瞧来,芳心涌起强烈不祥的感觉。慕容垂的声音传人她耳内道:“你干爹十多天前病逝广陵,遗体己安葬于建康的小东山。”
  谢安死了!
  这是纪千千永远不愿面对的事情,终于变成残酷无情的现实。她因谢安而留在秦淮河,也因谢安而离开秦淮河。那晚她看到谢安受她琴曲所动,流下热泪,她便有很不安的感觉。谢安还是首次在她面前落泪。他是预见到自己大限即至,却感壮志未酬,天下百姓还不知须受多少苦难而感触落泪。否则以谢安把自身生死荣辱视作等闲的胸襟,绝不会神伤如是。
  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名士,终于也如大江的滔滔逝水,一去不返。南方统一安定的基石,再不复存。
  干爹你怎可以在千千如此情况下,舍千千而去呢?
  忽然间,她感到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她更可能永远再见不到燕飞。她已失去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斗志。
  泪眼朦胧里,帐内只剩下她单独一人,慕容垂不知于何时早悄悄离开。
  慕容垂是个难解的人,但他对自己确是关怀备至,细心而有耐性,且是知情识趣,善解人意,绝不像传言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无敌霸主。
  燕飞掠过如无人地带的古钟场,朝古钟楼奔去。他的通玄灵觉扩展至极限,几敢肯定没有人察觉他的行动。
  号角声从颖水束岸传来。
  他们有一套秘密的遥距传讯手法,可从小建康一处接近码头区的高楼上,利用灯号或镜子折射光线,通知在东岸虎视眈眈的边荒联军,作出种种反应。现在屠奉三正是利用此有效快捷方便的通讯系统,知会己方人马立即采取相应的行动,亦借此引开敌人的注意力。
  燕飞很有兴趣知道,宗政良和铁士心会有何反应?他们会否因边荒联军发动的时刻,恰好是庞义受难的一刻,如此巧合而生出疑心?
  就在这一刻,燕飞感到胜利已来到他掌心内。
  他有把握可以准确无误地猜到他们的反应。
  宗政良之所以会找庞义的麻烦,是明街着他燕飞而来。因为敌人已生出怀疑,想到燕飞等早潜伏集内,故以此计逼燕飞出来救人。
  事实上燕飞等亦是别无选择,必须立即放手大干,怎都好过被对方虐杀庞义,甚至于被搜出密藏起来的武器或出入小建康的地道。先发者制人,所以屠奉三立即知会集外的兄弟,提早进行“边荒行动”。
  以宗政良之江湖经验,当然不会愚蠢至以为集外荒人联军于此时发难只是巧合,应预料到集内集外的荒人,不但已建立起紧密的联系,燕飞等更肯定已潜伏集内。
  在如此情况下,铁士心和宗政良会如何反应呢?首先他们必须先应付荒人联军的渡河进击,且清楚徐道覆只会隔岸观火,袖手旁观。以燕军不到五千的兵力,实不足以同时对付小建康的荒人。所以军力的调配是否适宜,关系到对方能否保得住边荒集。而唯一可以尽览集内集外情况的地方,只有古钟楼之颠的观远台。
  纵然没有宗政良明言于古钟楼顶鞭打庞义之事,作为敌人最高统帅的铁士心,也要到观远台来指挥全局的进退,效纪千千般发挥高台指挥的特殊战术。
  如此燕飞刺杀铁士心的机会来了。
  燕飞闪入敞开的古钟楼大门,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纪千千。
  “当”!
  刘裕运刀挡格,把来袭者劈得倒跌四、五步,差点儿跌个四脚朝天。
  刘裕疾退两丈,避免被敌包围。
  有人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北府兵的刘副将。不知刘副将在这里鬼鬼祟祟,是否正从事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刘裕定神一看,竟然是王国宝,与十多名手下全体黑色劲装,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从边荒某处匆匆赶回来,与自己迎头相遇。
  他曾远远见过王国宝,却从未与他直接交谈,奇怪的是王国宝却似对他认识甚深,一眼把自己认出来。
  刘裕刚才虽然一刀退敌,不过心想对方能抵挡他全力出手,虽然狼狈,却没有受伤,可见是一流的好手。就眼前所见,随王国宝一道者有十五人,假如人人功力与先前被自己所挫的好手相若,则只是这十五个人便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何况还有位居于“九品高手榜”上的王国宝?
  以王国宝对自己一向的仇视和妒忌,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就在此时,他听到后方传来异响。
  刘裕恍然,对方早在远处发现自己的影踪,故临时在此布下陷阱,而自己正身陷险境。
  “锵”!
  王国宝拔剑出鞘,遥指刘裕,剑气直逼而来,左右各五名手下分从两翼抢至,封死他两边逃路,余下五人反往后散开,隐隐形成只余后方退路的包围形势。
  就在王国宝剑气把他锁紧的一刻,刘裕心中一动,想通王国宝因何会在这里出现。
  际此建康水师新败之时,司马道子根本对聂天还没有反扑之力,如是探察敌情,亦不用劳烦王国宝。所以王国宝为的该是自己的事。
  想到这里,忙提刀朝王国宝迎去。
  王国宝怎想得到刘裕不但不全力突围逃走,反一副与自己拼命的样子,气势登时减弱三分,同时着手下收窄包围网。
  刘裕见状心中暗喜,看穿王国宝贪便宜的小人心态,希望手下先损耗自己的战斗力,然后方从容出手取他刘裕之命。
  大笑道:“王大人刚见过大活弥勒吗?”
  王国宝为之愕然,刘裕已发出一声震耳长啸,人刀合一的向王国宝投去,完全是不顾自身想与敌偕亡的拼命招数。
  对方战士纷纷扑上,均已迟了一步。
  王国宝心中大恨,明知刘裕故意以长啸声,引起在不远处的两湖军的注意,却没法阻止。更晓得自己不能退避,否则包围网将现出空隙,让对方脱身逃去。可是刘裕此刀凶厉至极,兼之自己被他的说话分神,无法保持在最佳状态,无奈下后退挥剑。
  两条人影乍合倏分。
  王国宝往后挫退,刘裕却一声“承让”,往上腾起。
  战士们亦腾身追击。
  刘裕落在一条横伸出来的干枝尽端处,借力弹起,投往十多丈外的密林,明器暗器全部落空。
  王国宝终站稳步伐,气得脸上青筋暴现,瞪着刘裕远去的背影,狠狠道:“看你还可以得意至何时?”
  燕飞的心灵往纪千千延伸,无穷无尽的悲哀把他完全淹没。他感到纪千千正强烈地思念自己,也感到她陷入失望的渊底,失去了斗志。
  干爹去了!
  然后心灵的联系中断。
  燕飞颤抖起来,然后竭尽全力克制纪千千的感染力,那种因不能安慰纪千千,而生出的无奈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对他的影响。
  他终于体会到与纪千千的心有灵犀也可有坏的一面,尤其在此关键时刻。
  蹄声自远而近,分别从小建康和北大街的方向传来,加上对岸的号角和战鼓声,令人感到战争的风暴正在酝酿中。
  燕飞强把因纪千千而起的情绪压下去,迅速在石阶的底部探索藏身处的机关。为了救纪千千,他必须在这一刻忘记纪千千,因为胜负将决定于即将来临的刺杀行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铁士心和宗政良正朝古钟楼赶来,边荒集无险可守,唯一之险是古钟楼,只有在观远台上,方能掌握全局。所以只要爆发战争,铁士心是不得不到古钟楼来。如此简单的事,为何先前没有想过?偏到这刻在连串事件的引发下,方知差点干虑一失。
  燕飞功聚掌心,依照卓狂生的指示,吸得长方条形的活钮,从似是毫无异样石阶底层的背壁处露出来,接着毫不犹豫地扑地滚往石阶底座。
  座壁掀起,燕飞没入仅容一人藏身的秘间内去,同时从裹面重新锁上活门,凸壁而出的活钮无声无息地缩回壁内,回复原状。
  燕飞刚试吸一口气,耳鼓足音轰鸣,确是差之毫厘便被敌人的先锋部队发现。
  卓疯子的钟楼藏身暗格,尽显其创意和心思,简单而实用,出入迅快方便,偏又是无比的隐蔽。
  吸入肺内的空气清新而不闷浊,暗间不单有好的通气系统,还可透过通气系统把楼内任何声音尽收耳内。想到任遥或任青提曾藏身此处偷听钟楼议会的商议,燕飞便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幸好卓狂生最终投到他们这边来,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密集的足音在石阶响起,扩散往钟楼主堂、钟楼和观远台去,入口外传来战士立岗和骑兵列阵的声音。燕飞排除杂念,感官的灵锐不住提高,虽不能目睹,但外面发生的一切全了然于胸。
  由黄河帮众与慕容鲜卑族组成的边荒集燕国部队,因边荒联军的现身而进行的应变行动的第一步,是占据古钟楼,以之作为指挥台,因为这是唯一能掌握全局的至高点。
  登上古钟楼的燕兵是要肯定古钟楼内没有其它人,当然更是针对像他燕飞这类精于刺杀的高手。搜索会进行一段时间,当证实古钟楼的安全,铁士心和宗政良才会登上观远台。
  燕兵同时在古钟楼四周布阵,以保护钟楼上的主帅。如此战术确是最佳的防守策略,可让铁士心从容调动人手,应付任何一方的入侵。纪千千早以事实证明高台指挥的神效。
  钟楼外忽然肃静下来。
  燕飞知是铁、宗两人来了,倾耳细听。
  宗政良的声音道:“先将他押上观远台!”
  接着是庞义的一声怒哼,在两名燕兵的押解下,庞义登阶而上。
  另一把沉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不用猜也知以此语气问宗政良者,必是铁士心无疑。
  宗政良答道:“大帅的计策立收奇效,小建康内肯定有荒人高手潜进来,否则我们才说要惩罚庞义,那边荒人联军立即发动,巧合得像对集内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铁士心道:“徐道覆方是料事如神,凭空猜到荒人有进出边荒集的秘密通道。幸好我们先一步发觉,否则等到荒人裹应外合的发动反攻,我们仍如在梦中,真要后悔莫及。”
  又问道:“小建康现时情况如何呢?”
  宗政良道:“仍然牢牢的控制在我们手上,我已调入一支千人部队,任何荒人俘虏敢踏出屋门半步,必杀无赦。”
  铁士心道:“干得好!待我们弄清楚形势后,再对付他们。徐道覆方面有何反应?”
  宗政良答道:“天师军方面全无动静,我看他们绝不会插手我们和荒人间的战争。”
  铁士心怒哼道:“收拾了荒人,我们再和天师军算账。”
  宗政良低声道:“边荒军只能在颖河对岸耀武扬威,我反不担心他们。”
  铁士心笑道:“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和你都清楚。我们就在观远台上毒打庞义,让他的惨号声传遍夜窝子,我才不愁逼不出燕飞来。”
  宗政良狠狠道:“只要他敢现身,我会教他变成我箭下的亡魂。”
  铁士心大笑道:“我们就等着瞧,看燕飞是否真的如此愚蠢。”
  燕飞耳鼓裹响起宗政良和铁士心进入钟楼的足音,同行者尚有六、七名武功高强的将领。他可从足音分辨出每一个人的位置、功力的深浅,以至内心的情绪。
  心中同时矛盾得要命。
  在一个密封的环境里进行刺杀,是任何刺客的大忌,因为不论刺杀成败,他均难以脱身。唯一的生机,是于刺杀铁士心后杀出钟楼,不过却因庞义被押往钟楼顶上,令他没法争取此唯一的逃路。
  在如此情况下,他只有杀往上层,即使他变成三头六臂,仍只是死路一条。
  他死了,纪干千也完了。
  足音在石阶响起。
  燕飞把生死成败全排出脑海外,按动关钮,撞开活壁,滚出暗间去。
  为了边荒集,他根本别无选择。
  
第二章 钟楼刺杀

  当宗政良使人进入姜帮总坛找庞义的麻烦,慕容战正在该处主持大局,更由他下令不可意气用事,于时机尚未成熟的一刻作出反击,所以众人只好眼睁睁瞧着庞义被带走。
  在小建康内,姜帮和匈奴帮两帮的总坛是最宏伟的建筑物,分处主街两端,也囚禁了最多的俘虏,各达五百之众。
  为了躲过敌人随时进行的突击搜查,武器仍密藏姜帮总坛的地库内。幸好燕飞、屠奉三等领袖人物,早想遍所有可能性,拟定出种种周详的应变计划,把五十多名配备弓矢的精锐高手混在俘虏内,潜伏于可攻击敌人哨楼的战略性楼房内。如有人来搜查,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避往别的建筑物。
  在匈奴帮总坛内坐镇的是呼雷方,正是由他通知集外对岸的兄弟,摆出进击反攻的姿态。
  不论是慕容战或呼雷方,均是身经百战、智勇双全之士,晓得摊牌揭晓的关键时刻终于来临,立即发出信息,着小建康内的兄弟进入战争的预备状态里。
  宗政良虽调入一支千人部队,其实力却不足以进驻监管小建康内以百计囚禁俘虏的建筑物,只能在街道纵横交错处布防,尤其把兵力集中于主街两端,等候来自古钟楼顶上进一步的指令。
  慕容战当机立断,命所有人解开脚铵后,立即把武器从密室运出来,依循早经拟定的路线把武器送往各处。
  然后是耐心的等待。
  屠奉三闪入说书馆内,卓狂生、程苍古、费二撇和三十多名好手早被外面的突变触动警觉,人人枕戈以待。
  卓狂生道:“发生甚么事?”
  屠奉三道:“刺杀行动提早进行,燕飞已到钟楼去埋伏,我再没有解释的时间,必须立即攻打钟楼,否则燕飞和庞义必死无疑。”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还等甚 呢?兄弟们,反攻边荒集的时间到哩!立即更衣!”
  拓跋仪立马颖水东岸高地,遥观对岸的情况。
  三千多名准备充足的边荒战士,潮水般从隐身的丛林飞骑而出,于岸缘布阵,旗帜飘荡,士气昂扬。
  在拓跋仪旁的是容色仍带点苍白,伤势初愈的姬别、夜窝族的头领姚猛。反攻虽来得突然,却没有人有丝毫惧意,只有兴奋之情,因为边荒集失陷敌手的那一口乌气,实在憋得太久了。
  对岸泊了近三十艘黄河帮的破浪战船,沿河有二十多座箭楼,十多座地垒,在正常的情况下,如他们以木筏渡河,只会变成敌人的箭靶。
  码头区是敌人兵力集中处,达千人之众,实力足把西岸守得稳如铁桶。
  姚猛意气风发的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徐道覆不单不派兵加入联防,还着手下退守东门内,对我们大大有利。”
  拓跋仪皱眉道:“燕飞他们在弄甚 鬼?因何忽然提早反攻?”
  姬别笑道:“管他们在弄甚么鬼,反攻的讯号清楚明白,只是我们在此身,已可牵制敌人的主力,好方便集内兄弟行事。”
  “隆隆”声响,以百计的木筏,由骡子从密林拖出来,朝岸沿开至。负责这方面任务的是边荒集的壮女,她们在边荒集西面战谷失陷时,带着粮资牲畜撤往西面远处,于五天前在边荒集北面渡河,舆联军主力会合,令联军实力骤增。
  姚猛兴奋道:“快把木筏推进水内去,任敌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木筏只是用来作个幌子,唬人的!”
  拓跋仪目光凝注小建康的出口,唇角忍不住的扩大笑意,道:“敌人中计哩!”
  姬别和姚猛连忙瞧过去,敌人骑兵正从小建康驰出,列阵于码头区处,显然是真的认为他们会渡河强攻。
  徐道覆策骑驰出东门,远眺上游码头区处两军隔河对峙调动的情况,当见到边荒联军运来大批木筏时,虎躯一震。
  旁边的周胄报告道:“燕人进入全军动员的状态,占据古钟楼,又调兵到小建康和码头,却没有使人来知会我们。”
  徐道覆沉声道:“杨全期方面有何异动?”
  另一边的张永道:“荆州军似尚未察觉我们这边形势的急遽变化,我猜是杨全期故意向燕人示好,没有派员来侦察,故懵然不知这里发生的事。下游亦不见两湖帮的赤龙舟。”
  周胄道:“二帅还要派人与边荒军接触吗?”
  徐道覆缓缓摇头道:“这样做再没有任何用处,边荒军已胜券在握,不用来和我们交易。”
  周胄愕然道:“边荒军没有可能突破燕人在颖河的防线,只是三十八艘破浪战船,足可粉碎他们强渡颖水的行动,何况沿岸有更强大的防御。”
  徐道覆叹道:“他们只是佯装出攻击的威势,真正发难的是小建康的俘虏。哼!真的非常可惜,若铁士心和宗政良肯和我们衷诚合作,我必可助他们避此劫难。现在却是大势已去。”
  张永和周胄听后互相对望。
  张永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道覆毫不犹豫的道:“撤退!”
  张永和周胄同时失声道:“撤退?”
  徐道覆断然道:“没错,立即撤退,否则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局。”
  接着双目杀机大盛,道:“我亲领三千骑兵先行,你们运载粮资随后追来,除马匹外不要带其它牲口,一切以行军快捷为要,更要提防杨全期派人追击。”
  张永和周胄齐声领命。
  徐道覆暗叹一口气。
  始终保不住边荒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情愿帮荒人一个忙,让他们得到一个完整的边荒集,得到他遣下的大批兵器、物资和牲口。在往后一段长时间内,他的敌人是两湖帮和莉州军,而非荒人。他深心内更有一个热切的期望,盼荒人能把纪千千从慕容垂的魔爪内救出来,其它一切均属次要。
  “锵”!
  蝶恋花出鞘。
  燕飞故意运功鸣剑,在登楼石阶的空间襄,如晴天忽然爆响的惊雷,贯入每一个敌人的耳鼓。
  余音仍萦耳不去的当儿,燕飞人随剑去,蝶恋花从阶底弯出来,凌厉无匹的剑气,笼罩着正拾级登阶的七名敌人。
  铁士心领头而行,正踏足第三级石阶,宗政良落后半阶,其它的六名将领紧随两人身后,接着是留守大门的十多个亲兵,人人受剑鸣所慑,不知所措。
  石阶弯角尽处,另有两名战士持戈把守,正愕然往石阶下的铁士心等瞧来,茫然不知发生何事。
  千载难逢的刺杀机会终于出现,成功失败决定于刹那之间,如让敌人醒悟过来,燕飞必死无疑。
  剑光剧盛,燕飞腾身而起,朝领头的铁士心猛攻而去。
  铁士心和宗政良毕竟是高手,首先领悟过来,前者已来不及拔出佩刀,仓皇下一拳击出,同时往上避开。
  宗政良则在石阶移开半步,拔刀反击。
  其它人乱成一团,纷纷欲掣出佩刀佩剑,不过都已迟了一线。
  剑光像暴雨般摧打石阶上的敌人,一时间没有人弄得清楚谁是燕飞攻击的目标。
  铁士心惨哼一声,击出一拳的手淌着血收回来,往上狂奔。宗政良长刀疾砍,却砍在空处,骇然下只好追在铁士心身后,往上退避。两名紧随宗政良的将领在拔出兵器前,已被燕飞划破咽喉,滚落石阶,撞得后面的将领亲兵东倒西歪,乱上添乱。
  燕飞踏足长阶,蝶恋花化作长虹,直奔宗政良背心要害。如此招没法杀死宗政良,又让铁士心逃往钟楼大堂,刺杀行动将以失败告终,而燕飞将白白牺牲。铁士心凭空手伤而不死地应付了他必杀的一剑,武功之高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宗政良回刀反劈,虽陷于被动,仍是功力十足。
  燕飞心叫糟糕,知道无法在三招两式间收拾对方,把心一横,决意找宗政良作陪葬,完全不理宗政良的反击,直取对方咽喉,登时剑气骤增,剑啸声震动整个石阶的空间,完全是与敌偕亡的姿态。
  就在此生死立判的一刻,宗政良双目一转,竟然翻下石阶,让出去路。
  燕飞喜出望外,剑气畅通无阻,直指离他只有五级石阶的铁士心,立时把他的生路死锁。
  铁士心此时刚以左手抽出佩剑,上面的两名战士持戈狂奔而下救驾,下方的兵士则蜂拥而上,情势紧急至极。
  蝶恋花以惊人的高速,随燕飞沿石阶朝铁士心疾射而去。
  “呛”!
  一个是全力出击,一方是仓皇自卫,两相较量下,立竿见影胜负即出。
  铁士心受创在前,用的更非是惯用的右手,不过他确是威震黄河的霸主,凭左手挥剑仍是声势十足。
  两剑交击。
  铁士心猛喷一口鲜血,长剑硬被燕飞铰得脱手而去,只好一脚朝燕飞的胸口踢来。
  燕飞心中暗赞,左闪避过下方投来的两支长矛,同时避过铁士心保命的一脚,又忽然反手一剑劈得后面扑上来另一名敌方将领连人带剑滚下石阶去,挡着穷追而来的大批敌人,蝶恋花三度攻向已手无寸铁的铁士心。
  铁士心大惊下往上疾奔,遇着两名赶来护主的战士,给挡着去路,燕飞蝶恋花的剑气把他完全笼罩。
  铁士心奋起余勇,劈手夺去扑下来的手下的长戈,回身反刺燕飞。
  燕飞一声长啸,倏地增速,在敌兵阻截前蝶恋花没入铁士心胸口。
  铁士心发出震撼整个空间的惨叫,滚落石阶时,燕飞早从两名战士间穿过,两名战士先后溅血倒地,追着铁士心的尸身滚落长阶。
  宗政良立足阶底,狂喝道:“杀了他!”
  看着己方战士人人愤不顾身追着没在弯角处的燕飞蜂拥而上,他退出楼外,心中不知是惊是喜。
  令人讨厌的铁士心死了,边荒集掌兵的大权落入他手上,只要干掉燕飞,他能把边荒集的局面稳定下来吗?如守得住边荒集,再与杨全期和聂天还合作,他不但无过,反成有功。
  楼外百多名战士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听他的指令。
  宗政良大喝道:“给我进去杀掉燕飞!”
  众战士蜂拥入楼。
  急剧的足音在后方传来。
  宗政良心神不宁的回头瞧去,一队近四十人身穿黄河帮战服的战士正横过广场,朝钟楼奔至。
  宗政良一时还不以为意,以为是铁士心的人。到那人奔至丈许外,方发觉有异。此时守在楼外的战士大半已进入楼内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均放在楼内,古钟楼变成不设防的情况。
  宗政良骇然叫道:“有奸细”!
  奸细群中一人腾身而起,赫然是“边荒名士”卓狂生,大笑道:“太迟了!”眨眼间来到宗政良上方,两脚连环踢出,直取宗政良面门。
  屠奉三则领着一众荒人精锐高手,如斩瓜切菜的杀进楼内去,从后突袭仍未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事的敌人。
  燕飞此时刚杀上第三层的钟楼。
  他的蝶恋花毫不留情,逢人斩人,根本没有人是他三合之将,最精采是敌人毫无防备,茫不知主帅被刺杀,更予燕飞无比的方便。
  守在钟楼的四名敌人在瞬息间纷纷倒地,燕飞已抢上登往观远台的石阶。后方追来的敌人方踏足第三层钟楼。
  剑光剧盛,守卫望远台入口的两名战士溅血倒下,燕飞毫不犹豫地扑上观远台。
  观远台上的八名敌人,正在押着庞义,逼他跪在地上。
  敌人发觉有异,燕飞闪电标射而来,抓着庞义臂膀的两名敌人首先遭殃,还未弄清楚发生何事,早一命呜呼。
  庞义茫然呆立,忽然四周剑光遽盛,敌人纷纷倒地。当见到来者是燕飞,大喜叫道:“燕飞!”两手一松,原来绑手的绳索已被燕飞挑断。
  两名追上来的敌人现身入口处,燕飞如飞掠去,杀得敌人倒退回石阶去。
  燕飞愈战愈勇,竟杀往入口外,硬把疯虎般冲杀上来的敌人逼得退往石阶去,虽然整道石阶全挤满敌人,可是燕飞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庞义此时执起一支长矛,来到燕飞身后,却发觉无法插手帮忙。
  燕飞仍从容笑道:“协议依然有效!”
  庞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才发觉燕飞已多处淌血,更晓得燕飞虽然此刻威风八面,可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他们的好景将捱不了多久。
  蓦地下方喊杀声震天,敌人队尾处一阵混乱,人人现出惶恐神色。
  庞义心中升起希望,屠奉三的声音遥传上来道:“撑多一阵子!兄弟们来哩!”
  燕飞此时已到了强弩之末,他的金丹大法虽能循环不休,不住产生真气,可是却远比不上迅速的消耗,尤其在这种没法有半丝空隙回气的时刻。
  听得屠奉三打招呼,登时精神大振,硬把街上来的一名敌人劈得连人带斧倒跌下阶,又撞倒另两个敌人。
  燕飞一阵虚弱。
  前方刀光闪动。
  燕飞往后退开,心叫小命不保矣,庞义长矛从他身侧刺出,命中敌人胸口。
  屠奉三终于现身,领着十多名兄弟逐级杀上来。
  敌人终于崩溃。
  燕飞鼓其余勇,与庞义一剑一矛,退守入口处,阻止敌人逃入观远台。
  “呀”!
  正向燕、庞两人强攻的三名敌人终于倒下,杀他们的是屠奉三等一众兄弟。
  燕飞和庞义往后退开,不分先后同时坐倒地上,已是疲不能兴。
  屠奉三首先抢入,大叫道:“成功哩!”
  顺手发出一支火箭,在古钟楼上方五丈许高空“砰”的一声爆开成一朵鲜红的光花。
  燕飞心中一动道:“撞钟报喜!”
  
第三章 失而复得

  “当!当!当!”
  钟音响彻边荒集,从古钟楼传往边荒,传往颖水彼岸。
  占据古钟楼的边荒战士在观远台上齐声发喊:“铁士心死了!铁士心死了!”
  小建康的兄弟首先发难,劲箭从楼房射出,先解决高据哨楼上的敌人箭手,再对付街上没有掩护的燕兵。
  燕兵骤闻钟音,且惊闻铁士心死讯,疑幻疑真、军心动摇之际,忽然数千俘虏变为武装的战士,从大小楼房杀出,猝不及防下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更遑论压制从腹地蔓延往四面八方的变乱。
  慕容战领着以千计的兄弟,有组织有阵势地从小建康出口杀进码头区,此时燕兵早溃不成军,只懂四散逃命。泊在码头的三十多艘破浪战船,未及解缆开出,已落入他们手上。船上的燕兵纷纷跳水保命。
  对岸的拓跋仪见到古钟楼上方的烟花讯号,立即下令渡河。这时候纷纷上岸,与己方兄弟会合,燕兵大势已去,再没有反击之力。
  边荒联军依照计划,先集中力量攻击北大街和西大街,势如破竹的把敌人驱逐离集,走得稍慢者顿成兵下亡魂,“边荒行动”在联军如虹的气势下,燕兵则一面倒的情况裹进行着。
  屠奉三等攻入古钟楼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屠奉三率领,杀上观远台援救燕飞和庞义,剩下七、八人死守底层入口,不让以宗政良为首的燕兵攻入钟楼。幸好有卓狂生、程苍古和费二撇三大高手压阵,守得入口稳如铁桶,捱到小建康的兄弟杀人钟楼广场,宗政良一方慌忙撤退。
  古钟楼以北的边荒集顿变屠场,含恨的荒人大开杀戒,见燕兵便杀,一时呼喊震天,燕兵全面崩溃。
  燕飞刚迅速回复过来,与屠奉三和庞义在观远台监视天师军的动静,发觉对方的辎重部队正从南门离开,沿颖水而行,登时喜出望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天师军向他们反击,确不易对付,现在忽然拱手让出古钟场以南的占领区,联军当然省功夫,且大幅减低伤亡。
  庞义大笑道:“徐道覆这小子识相得很!”
  屠奉三欣然道:“他不是识相,而是不得不退,在实力上我们占有压倒性的优势,颖水更落进我们的控制内,兼且杨全期和聂天还都是他的敌人,纵使能击败我们,最后还不是便宜别人。”
  庞义道:“我们要不要追击老徐呢?”
  燕飞目光投往集外西面荆州军的阵地,摇头道:“天师军退而不乱,又左靠颖水之险,恐怕不是那 容易收拾他们,最怕是杨全期乘机发难,我们千辛万苦争取回来的成果,将要拱手让人。”
  屠奉三瞧着对方队尾离开南门,发出绿色的讯号火箭,指示己方人马进占天师军放弃的地盘。吁出一口氡道:“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表,如此反攻成功,对我说服杨全期大大有利。”
  蹄声轰响,一队数百人的边荒战士,驰过古钟场,往天师军撤出的占领区驰去,显示边荒集北区已在边荒联军绝对的控制下。
  当他们经过古钟楼的时候,齐翘首上望,致敬喝采,在钟楼上休息的战士则回报以欢呼怪叫,充满失而复得的胜利气氛,教人热血沸腾。
  卓狂生等早从出口拥出,纷纷跳上兄弟们的马背,朝南而去。
  庞义和其它兄弟亦怪叫连声,往出口挤去。
  到只剩下屠奉三和燕飞两人,屠奉三笑道:“燕兄可知我心中正后悔呢?”
  燕飞瞧着另一支从东门进入天师军弃下的地盘的边荒联军,讶道:“后悔甚么?”
  屠奉三叹道:“我现在方想到假设我手脚慢点儿,迟上片刻才赶到观远台,燕兄肯定已在黄泉路上。那时我屠奉三不但可以少掉一个能左右我将来在边荒集发展的劲敌,更可以少去一个情敌,又不虞有人晓得燕兄的遇害与我有一丁点儿关系。”
  燕飞蛮有兴趣的问道:“这般做对屠兄确有百利而无一害,屠兄因何白白错过?”
  屠奉三苦恼的道:“因为我到此刻方想到此毒计,已是知错难返!”
  两人对望片晌,忽然同时放声大笑,皆充满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的欣悦。
  刘裕在树梢端猿猴般跳跃,全速往边荒集赶去,忽然扑附在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立足在横伸出来的高树干,目光投往颖水的方向。
  边荒集在两里许处的岸旁,古钟楼上只余一枝大旗,虽看不清楚旗帜的式样花纹,却隐约认得是纪千千亲手设计的飞鸟旗。
  边荒联军竟已光复边荒集?这是多 教人难以置信,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
  不过却不由他不信,一队天师军正沿颖水不徐不疾的南下,看其队形整齐,旗帜不乱,便知是有秩序的从容撤兵,而非被赶出边荒集。
  约略估计,这支天师部队有二千多人,骡马车三百多辆,假如行军路线不变,将于个把时辰后抵达聂天还的木寨。
  刘裕心中奇怪,凭此队人马的实力,虽可对两湖军造成威胁,但攻寨仍嫌不足,如此岂非送死去也?
  他心中一动,目光往西面瞧去,旋踵已有发现,于西南方里许外察觉到鸟儿惊飞的情况。
  心中恍然而悟。
  边荒集的兄弟集中力量对付铁士心和宗政良,里应外合下燕兵迅速崩溃。徐道覆见事不可为,立即退军,乘机兵分两路,突袭聂天还。
  想到这里,心中已有打算,连忙掉头去也。
  边荒集喜气洋洋,却没有人偷闲饮酒庆祝,因为荆州军已推进至集外西面里许处,摆出可以随时全面进犯的高姿态。
  众人一方面忙于收拾敌人遗留下来的摊子,一方面设立工事防御,以应付荆州军在任何时刻发动的强攻。
  燕飞、屠奉三、卓狂生、慕容战、拓跋仪、程苍古、费二撇、姬别、呼雷方等一众领袖,策马驰出西门,遥观敌况。
  慕容战道:“杨全期是否是好勇斗狼的人?否则在我们气势如虹之时,应该以静观变,而不是一副挑战的模样。”
  众人知他是看在屠奉三分上,话说得婉转,而事实上慕容战真正想说的是:杨全期是否吃了豹子胆?竟敢来惹我们。
  诸人中与慕容战想法相同的大有人在,边荒联军实力在荆州军之上,边荒集又是他们的地头,谁都不把区区一万莉州军放在心上。如非因着屠奉三与桓玄的关系,可能已对荆州军迎头痛击。
  屠奉三微笑道:“恰好相反,杨全期此招非常高明,把我们紧紧牵制,使我们没法调动水陆两路的兄弟去对付聂天还。只要聂天还能守稳阵地,杨全期便有和我们谈判的条件。”
  拓跋仪欣然道:“还是屠兄比较了解老杨这家伙。那我们是否应先击垮聂天还,断去老杨的痴心妄想,方由你老哥出马,说几句话把老杨打发呢?”
  屠奉三淡淡道:“在现今的情况下,聂天还再难起任何作用,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老杨是明眼人,何用等到那一刻呢?我这便单人匹马去见老杨,包保他乖乖听话,立即退兵。”
  慕容战沉声道:“人心难测,你勿要太高估与桓玄的关系,杨全期也大有可能乘机来个先斩后奏。最好是待聂天还败返两湖后,方迫杨全期退兵。”
  燕飞微笑道:“屠兄是怕杨全期真的发难,那他将与桓玄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必须在此恨铸成前,阻止杨全期。而我敢肯定屠兄会成功,杨全期仍未大胆至连性命也不要。因为他晓得若杀屠兄,等于硬逼我们和他决一死战。”
  卓狂生欣然道:“燕兄的话深得我心,我们收服铁士心的勇士当然看得很准。这裹是边荒,而不是荆州,开罪我们荒人的肯定没一个会有好的结果,我们已以铁一般的胜利,向天下证实了我们荒人是绝不好惹的。边荒若是个深潭,我们便是潭内最懂得生存之道的凶鳄。”
  这番话尽显“边荒名士”卓狂生的狂气,也代表了光复边荒集,对每一个荒人的深切意义。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多谢各位的关心和鼓励,我们今趟光复边荒集,干掉铁士心,等于拔掉慕容垂一只老虎牙,破坏他征战天下第一步的成果。我从来未试过比这一刻对自己更有信心。慕容当家可以放心,南郡公对边荒是志在必得,与聂天还连手亦不代表是放弃我这个老伙伴,只是代表他对边荒集不容有失的心态,所以杨全期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仍冒险挥军进犯。我会让老杨明白我是南郡公在边荒集最后的希望,南郡公若想在边荒集分一杯羹,只好继续信任和支持我,再没有别的方法。”
  又肃容道:“我们荒人当然没有半个是贪生怕死的人,不过为了从慕容垂的手上救回纪千千和小诗,我们必须保存实力,犯不着与杨全期硬撼。”
  听到千千之名,众人的心情立即沉重起来。收复边荒集虽然是个好的开始,可是未来要走的路仍是遥远和艰困。
  卓狂生忽然振臂高呼道:“荒军必胜!慕容垂必败!”
  附近的战士闻言立时齐声喊叫:“荒军必胜!慕容垂必败!”
  呼喊声潮水般传开去,震彻边荒集,远传往敌阵去。
  大笑声中,屠奉三策马驰出,一无所惧的朝杨全期横互集外的大军驰去。
  刘裕赶返大江帮战船队所在的颖水河段,江文清正布置船阵,作好迎战两湖帮的准备。
  七艘被俘虏的粮船以铁索串连起来,打横排在河上,只在靠西岸处留下可容一船通过的缺口。粮资被卸下来,取而代之是淋上火油的柴枝。
  两岸筑起木构箭楼,既可作瞭望之用,又可以居高临下以火箭封锁这段较狭窄的河道。
  江文清见刘裕这么快回来,大感奇怪。
  刘裕登上帅船,此时夕阳已避退西山,天地黯沉起来。
  江文清讶道:“看刘兄一副兴奋神色,是否已收复了边荒集呢?”
  刘裕登上帅船指挥台,江文清和席敬等七、八名大江帮将领,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刘裕喘息着道:“确已收复边荒集!”
  指挥台上和附近所有人同时静默下去,人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鸦雀无声的情况维持了半晌,接着便被震船的喝采声打破。
  其它战船上和岸上工作的大江帮徒人人放下手上的活儿,朝他们瞧来。
  江文清冷静问道:“刘兄是否从边荒集回来?”
  刘裕道:“我尚未抵集,却看到古钟楼换上我们的飞鸟旗,而天师军正兵分两路的撤离边荒集,如我所料不差,徐道覆的临别秋波,是要突袭聂天还的木寨,所以赶回来向小姐报喜。”
  江文清一对美目亮起来,闪闪的打量刘裕好半晌,忽然娇呼道:“我大江帮的儿郎听清楚哩!边荒集光复了!”
  四周立即爆起震荡整条河两岸的欢呼和怪叫声,人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刘裕心中欣慰。
  他终于不负谢玄的期望,助江文清重夺天下唯一能重振大江帮威名的根据地。假如他和王淡真私奔,眼前的激动场面或不会出现,个人的得失在天下统一的大前题下,算甚么一回事?
  刘裕道:“徐道覆应在入黑后攻打聂天还西岸的木寨,如我们现在从水路进击,肯定可以趁趁热闹。”
  江文清断然道:“机会一去不返,席老师请率四艘战船留此截断聂天还的退路,其它战船随我北上。聂天还!我们讨债来哩!”
  众将士齐声答应,士气昂扬至沸腾点。
  王国宝和三十多名亲随好手,抵达离颖口两里的淮水下游。
  一艘战船从隐蔽处驶出来,王国宝忙领手下登船。
  王国宝独自进入舱厅,见到与他关系一向良好的司马元显,后者开门见山道:“见到大活弥勒吗?”
  王国宝在他身旁坐下,苦笑道:“师尊他老人家闭关百日,修练他十往大乘法第十二重功法,据惠晖师母所言,如师尊过得此关,他的成就将是旷古未有,独步武林,即使慕容垂、孙恩之辈也非是他的敌手。”
  司马元显急问道:“大活弥勒还有多少天出关呢?”
  王国宝道:“尚有五十七天,哼!他出关之日,谢玄在世的日子,将屈指可数。”
  司马元显狞笑道:“王大人该已做好准备接收谢家的家当。”
  王国宝欣然道:“这个当然。届时公子你若想要与谢钟秀玩几天,全包在我身上。”
  两人对视大笑,似乎谢钟秀已落入他们魔掌内,任他们狎侮。
  司马元显压低声音道:“王大人还要在爹处多下点功夫,他对大活弥勒佛一向有戒心,怕他势大后难制。”
  王国宝轻松的道:“这方面由我负责,只要你爹肯让师尊当国师,以弥勒教代替佛门,大家定可合作愉快。”
  又道:“我在归途上遇到刘裕,却被他以狡计脱身,否则我们已可除掉此僚。”
  司马元显哂道:“刘裕算甚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北府兵的小将,若不是谢玄护着他,我要他生便生,死便死!哼!一箭之仇,我司马元显必将干百倍地向他讨。”
  王国宝道:“正因他地位低微,我们才不好对付他。唯一之计,是通过北府的人整治他。”
  司马元显咬牙切齿道:“我已有全盘对付他的计划,爹正设法收买北府拥有实权的将领,唯一的阻碍仍是谢玄。”
  王国宝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声道:“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何况只是数十天光景。放心吧!即使谢玄没有依传言所指般伤重而亡,也逃不过师尊天下无敌的一对佛手。师尊是绝不会放过杀死二弥勒的人。”
  司马元显双目放光道:“谢安已逝,天下将是爹的天下,让我们先安内后攘外,到统一南方,将是我们北伐之时。大晋的光辉,将会在我们手上恢复过来。”
  两人交换个眼色,同时放声大笑。
  
第四章 功成身退

  屠奉三在荆州乃家喻户晓的人物,杨全期的人纵然未见过他,亦听过他的名字。当屠奉三从边荒集西门策骑驰来,报上名字,前锋部队的将领立即使人飞报在后方高地指挥的杨全期。
  黑夜降临大地,冷风刮过边荒,天上层云迭迭,似是大雨的先兆。
  屠奉三并不是个喜欢以生命作赌注的人,更不会把自己投进绝境,若他没有七、八成把握,定不会到这裹见杨全期,因为如对方反面动手,任他三头六臂,也会在边荒军杀过来前被宰掉。
  他清楚杨全期是怎样的一个人。
  假如对方是桓玄,他绝不会冒这个险,因为桓玄最爱冒险,只是杀了他屠奉三可惹得边荒军出集拼命这个诱因,桓玄随时可牺牲他来争取胜利。
  桓玄就是这么的一个人,自私自利,其它人只是他的工具。
  四骑如飞驰至,领屠奉三往见杨全期,领头的将领叫程锋,是杨全期手下猛将,武功不俗。
  程锋客气的道:“请屠大人解下佩剑。”
  屠奉三毫不犹豫把剑连鞘解下,抛给程锋,程锋一把接着,顺手交给手下,木无表情的道:“屠大人请随末将来!”
  策马领路。
  屠奉三跟在他马后,接着是三名荆州战士,此时他即使后悔,也没法脱身了。
  这个险他是不能不冒的,现在仍未到与桓玄反目的时候,开罪桓玄,不单会祸及他振刊荆会的兄弟,他的族人亲友亦难逃大难。
  在到边荒集前,他一意改变边荒集,可是当他融入边荒集的生活方式后,方弄清楚是没有可能改变边荒集的,只能顺着边荒集的规矩来办事。荒人已成为有别于天下任何地方的异类,品尝着自由开放的成果,谁也不能令他们开倒车,放弃独特的生活方式。
  终于被改变的是屠奉三,而非边荒集。
  程锋一言不发的在前方领路。
  沿途所见的荆州军阵势森严,不愧是能在南方撑起半边天、与建康和北府军分庭抗礼的精锐部队。不过屠奉三却在他们鼎盛的威势后看出他们的疲倦和士气低落,并不适合于此刻攻打边荒集。
  这是可以理解的。
  杨全期的部队劳师远征,日夜赶路穿越边荒到边荒集来,元气仍未恢复,边荒集的变化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们面对的再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能力抗慕容垂和天师军的雄师劲旅,现在更把强大的敌人逐离边荒集。
  程锋驰上帅旗高悬的小丘。
  杨全期在数名将领和数百亲兵簇拥,正冷冷瞧着他。
  屠奉三长笑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全期大喝道:“停下来!”
  屠奉三忙勒马止步,事实上他也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前方的战士人人举枪持矛的将锋尖向着他。
  另各有十多人从左右抢出,把他团团围着,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幸好屠奉三骑功了得,牢牢控制座骑不逾越半步。
  屠奉三不悦道:“我要下马哩!是否须先得杨全期你批准?”
  杨全期沉声道:“收起兵器!”
  屠奉三甩蹬下马,目光扫过包围着他的战士,双目神光闪闪,不但显示出他没有丝毫惧意,还看得人人心中发毛。
  屠奉三在荆州威名极盛,开罪他的人,从来不会有好结果的。
  杨全期摇头叹道:“屠奉三你今次来错了,你既背叛了南郡公,投向荒人,便该永远躲在边荒集内。现在任你舌敝唇焦也休想可以打动我,念在一场交往,我只好把你缚回去交由南郡公发落。”
  屠奉三心中暗笑,杨全期口上虽说得强硬,事实上却是不敢杀死他。冷哼道:“若杨将军如此鲁莽,南郡公要治罪的绝不会是我屠奉三,而是你老兄。”
  杨全期踏前一步,怒喝道:“大胆!死到临头,尚敢口出狂言。”
  屠奉三负手前行,逼得拦在前方的战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好整以暇的道:“敢问杨将军,我屠奉三如何背叛南郡公呢?”
  杨全期略一错愕,屠奉三又向他趋前两步,离杨全期不到十步,隔着一群不知所措的亲卫战士。
  杨全期身旁一名将领大喝道:“再敢踏前一步,教你血溅当场。”
  屠奉三锐利凌厉的目光只望定杨全期一人,对喝着他的将领看也不看的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说话者给我报上名来!”
  那将领登时噤声。
  杨全期皱眉道:“屠奉三你勿要横生枝节,如你仍效忠南郡公,好应在我军抵达时,立即来与我们会合。”
  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我道是甚么事令杨将军误会,原来竟是如此。我倒要反问一句,若我真如杨将军所言,掉转枪头,与杨将军连手对付荒人,现在的边荒集还有我们荆州军的席位吗?我更想请教杨将军,在目前的情况下,杨将军有多少攻陷边荒集的把握呢?”
  杨全期差点语塞,稍作思索后道:“屠大人是否在长他人志气,我们荆州军人强马壮,更有两湖军在水路助攻,荒人则在大战之后,人困马乏,凭甚么来与我军争夺胜负。”
  只听他不再直呼屠奉三的名字,改口称屠大人,便晓得他留有余地,不愿与屠奉三结下解不开的嫌隙。须知屠奉三自幼与桓玄有交情,又向得桓玄信任。今次桓玄派杨全期来边荒集,只因认为屠奉三任务失败,而非着杨全期来对付屠奉三。
  屠奉三笑道:“杨将军乃明智之人,当清楚荒人联军是否不堪一击。至于聂天还,杨将军勿要对他再存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他能全身而退,已可还神作福。边荒是荒人的地头,他们早适应了边荒的生活,对边荒了如指掌,若非如此,现在占领边荒集的便该是燕军和天师军。”
  杨全期默言不语,正深思屠奉三的话,而屠奉三说的正是眼前的事实,边荒集已重归荒人之手。
  杨全期打量屠奉三片刻,沉声道:“江海流已死,谁能与聂天还在水上争锋?”
  屠奉三淡淡道:“江文清又如何?她的双头船队比聂天还早一晚趁大雨闯过颖口,然后藏身于一道隐蔽的支流内。现在荒人没收了黄河帮的三十多艘破浪舟,前后夹击下,聂天还可以挺多久呢?”
  又冷笑道:“我少有说这么多废话,一切只是为南郡公着想。你们现在全赖颖水运送粮资和弓矢兵器,只要大江帮截断颖水交通,你们将没一个人能活着回荆州去。杨将军明白吗?”
  杨全期胸口急速起伏,显是犹豫难决。
  屠奉三哈哈笑道:“南郡公方面将军不用担心,我已完成他派下来的任务。请代我上报南郡公,我屠奉三会留在边荒集,为他打好根基,从边荒集赚取最大的利益。”
  杨全期苦笑无语。
  屠奉三知他意动,从容道:“我会修书一封,请杨将军带返莉州让南郡公过目,保证他不会怪责杨将军。杨将军亦不必急于退兵,待弄清楚聂天还的确切情况后,方作决定如何?”
  杨全期听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事实上若聂天还被击垮,他能全军撤退已属万幸。
  点头笑道:“如此有劳屠大人哩!”
  木寨熊熊起火,浓烟直冲云霄。
  聂天还立在指挥台上,目送天师军的离开,却是无计可施。
  两湖军的损失并不严重,在天师军采取声东击西之讦下,他们的人立即把粮货从临时码头送上战船,驶往对岸。假如徐道覆向他发动全面进攻,他敢肯定可凭颖水占尽上风。可是徐道覆乃深悉兵法的人,收窄打击面,集中兵力狂攻木寨。一击成功,便扬长而去,如此的临别秋波,确令聂天还难受。
  二十五艘战船在颖水上飘荡,配衬着被烈焰吞没的木寨,聂天还产生出无主孤魂的感觉。
  边荒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为何徐道覆忽然撤走?
  徐道覆的退兵是算计中的事,却不是像眼前般不但可全身而退,还可以对他发动突袭。依照与杨全期的约定,只要与燕兵达成协议,杨全期会封锁徐道覆的退路,再配合他的舰队,务要令徐道覆全军覆没。
  更令他忧虑者是自昨天开始,再没有运粮船驶来,他派出的两艘侦察船也一去无踪。沿岸设置的哨站亦音讯全无。
  所有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蹄声在束岸响起,一骑快马沿河奔至。
  聂天还和指挥台上的五名将领,目不转睛盯着从边荒集回来的斥候兵,人人心中生出不详的感觉。
  斥候兵飞身下马,跳上帅船,气急败坏抢上指挥台,在聂天还前下跪上报道:“禀告大龙头,边荒集已重入荒人之手,铁士心当场战死,宗政良率领残兵逃返北方,黄河帮三十多艘破浪舟,全落进荒人手上。”
  包括聂天还在内,人人闻讯色变。
  这是没有可能的,偏在眼前发生。
  是夜天上层云密布,星月黯然无光,唯只颖水河上飘荡的战船亮起灯火,反予人成为攻击目标的危险感觉。
  斥候兵续道:“天师军悄悄撤走,把半个边荒集拱手让出来……”
  聂天还打断他的话,怒道:“废话!荆州军方面如何反应?”
  斥候兵答道:“荆州军全面推进,至集外西面里许处便按兵不动,然后忽又后撤一里,原因不明。”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洒下来,接着雨势转密,颖河两端陷进茫茫的夜雨里,更添危机重重的感觉。
  聂天还心中涌起功亏一篑的感觉,环目扫视己方舰队,其中七、八艘因超载粮货,吃水极深,行动不便。
  他嘴角轻颤,好半响才大喝道:“把多余的粮货辎重卸往河水,立即撤军。”
  号角声响起。
  人人相望,因为号角声非是来自他们的帅船,而是从下游传至。
  聂天还猛一咬牙,举手高呼道:“儿郎们迎战!”
  大江帮的双头船从下游的黑暗里钻出来,向两湖帮已萌退意的船队展开猛烈无情的攻击。
  在滂沱大雨下,荆州军不得不撤返营地。
  天气虽然恶劣,从颖水下游两湖军立寨处传回来的情报,却从没有间断。
  当屠奉三离开后,两湖军木寨着火焚烧的浓烟,清楚可见。边荒集的破浪舟立即倾巢而出,杨全期晓得两湖军大势已去。
  天明时雨势渐敛,杨全期终于下令撤兵,到黄昏时,最后一支部队消失在荒人视野之外。
  “当!当!当!”
  卓狂生亲自敲响古钟,欢迎从颖水驶来的船队。
  是役在双头船和破浪舟的前后夹击下,两湖帮伤亡惨重,阵亡者达千余人,仅得十一艘赤龙舟趁大雨逃之天天。聂天还帅船不保,全赖逃上另一艘船,方能脱身而去。
  边荒集举集欢腾,夜窝子又亮起五光十色的彩灯。一天之内,便有近三千躲在边荒各处的荒人兴高采烈的返回边荒集,似乎一切已回复旧观。
  燕飞孤单一人立在颖水岸旁,看着由双头船和破浪舟组成的舰队,经过眼前的水段驶往上游的码头区。
  他离开了欢乐的人群,独自感受光复边荒集的诸般感触,心内没有丝毫预期中的兴奋之情,看到的只是人心的变化。
  钟楼议会在江文清抵埠后立即举行,作出新一轮的权力分配。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各派系会设法巩固手上的权力,争取最大的利益,再无暇去理会此之外的任何事。
  营救纪千千,只能靠自己的一人一剑。
  这并非说屠奉三、慕容战、卓狂生等背弃自己的承诺,而是时机尚未成熟,以边荒集现时的军力去挑战慕容垂,等于灯蛾扑火,自取灭亡。
  风声响起。
  燕飞不用看也晓得来的是刘裕,心中涌起友情的暖意。
  刘裕来到他身旁,欣然道:“我们终于成功哩!”
  燕飞心中暗叹,对任何荒人来说,光复边荒集都可算是旷世功业;对他来说则是彻底的失败。
  刘裕见他神情木然,微一错愕,沉声道:“收复边荒集是我们营救千千的第一步,失去边荒集、失去铁士心,慕容垂不论实力和声势均被大幅削弱,如此我们便更有把握把千千和小诗从慕容垂的手上抢回来。”
  燕飞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边荒集绝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可能把赢回来的全赔出去。”
  刘裕欲言又止,最后颓然道:“事实确是如此。集内派系与边荒外诸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纵使人人爱护千千,也没法抛开一切去挑战慕容垂。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守好自己的本分,令边荒集继续成为天下最赚钱的地方。”
  又道:“不过我们并不须与慕容垂正面硬撼,只要组成一支高手队,与慕容垂斗智而不斗力,说不定可以救回千千和小诗。”
  燕飞道:“你可以抛下北府兵不理吗?孙恩和桓玄发动在即,你必须返回广陵艰苦奋斗,如此方不负玄帅对你的期望。”
  刘裕听得哑口无言。
  燕飞微笑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奋斗的目标,我的目标非常清楚明白,就是让千千主婢安然回到边荒集,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刘裕愕然道:“你……”
  燕飞拍拍刘裕肩头,欣然道:“待会开钟楼议会时,你代我宣布燕飞已离开边荒集,去设法营救千千主婢,为我和所有人道别,并告诉他们:当有一天我需要荒人的援手,我会使人来通知你们。”
  刘裕发呆半晌,苦笑道:“明白哩!”
  燕飞哈哈一笑,洒脱的去了。
  
第五章 先锋部队

  燕飞正要横过集南,再绕北而去,忽闻后方蹄声轰鸣,回头一瞥,眉头大皱的停下来。
  庞义和高彦各乘一骑,正朝他追来,后面还牵着一匹空骑。
  庞义哈哈笑道:“好小子!竟敢撇下我们私自行动,该当何罪?”
  高彦喘着气道:“幸好我对你燕小子心中的想法了如指掌,摆摆尾巴便猜到你是向左向右,营救千千岂可缺我们一分儿?”
  两人在燕飞身前勒马停下,三匹马皆神骏非常,一看便知非凡。
  燕飞苦笑道:“你们想陪我去送死吗?”
  高彦跃下马来,傲然道:“边荒集是专门创造奇迹的地方,从边荒集走出去的人当然也可以创造奇迹。我们怎会是去送死呢?我敢肯定可以把千千和诗诗迎接回来。”
  庞义也跳下马来,把空骑牵到燕飞身旁,欣然道:“这是没有标记的鲜卑宝马,可省掉我们实至名归的边荒第一高手不少的脚力。”
  燕飞早生出疑心,愕然道:“拓跋仪?”
  高彦一手搭上他的肩头,朝他脸孔喷着气失笑道:“你这胡涂的小子,还以为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实上人人把你古怪的行为瞧在眼内,只是没有说破吧!哈!看到荆州军撤兵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独有你落落寡欢,一个人到了颖水吹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就是大蠢蛋。”
  燕飞苦恼道:“我一个人去,要打要逃,方便得很,有了你们两个随行,我会多了很多顾虑。”
  庞义不悦道:“你现在是要去救人而不是当刺客,是要斗智而非斗力,我们不但不会防碍你,反而还对你有很大的助力。更何况我们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最后想得疯了,千千和小诗更没有返回边荒集的希望。”
  高彦把他推到马旁,喝道:“勿要再说废话,我们是跟定你了,快上马!”
  燕飞的目光投往南门。
  庞义豪气干云的道:“大家是明白人,不会有婆婆妈妈的送别场面。我们三个便是营救千千和小诗的先锋部队,边荒集将永为我们后盾。去吧!”
  燕飞心中一阵感动,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飞身上马,高彦、庞义随之。三人催马疾行,绝尘而去,踏上漫长艰困的征途。
  燕飞、庞义和高彦三人坐在泅水南岸,享受着由庞义亲手烧烤的狼腿,马儿们自由写意的在草坡吃草休息。
  长风沿河拂至,吹得三人衣衫猎猎。
  高彦移到燕飞旁坐下,问道:“燕爷啊!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呢?可否请你老人家开恩赐示,不要像变了个哑巴似的。”
  庞义没好气道:“小飞心情不佳,你勿要烦他。我们当然是到洛阳去,慕容垂到哪里去,我们便到哪里去。”
  燕飞颓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彦和庞义听得面面相觑,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高彦抓头道:“你的‘不知道’究竟是甚么意思?过泗水后我们便踏入险境,随时会遇上敌人。如何在敌境潜踪匿迹是小弟的拿手好戏,但总要有个目的地才行。”
  庞义帮腔道:“小彦说得有道理,在北方我们是仇家遍地。铁士心是你宰掉的,只要让任何黄河帮众发觉我们离开边荒,必不顾一切来寻仇。你老哥又是慕容永兄弟悬红通辑的人,燕人更不肯放过你。所以我们必须有周详的计划,方可以走出边荒,否则会虑验了你老哥说去送死的谶语。”
  高彦叹道:“你老燕形相独特,不用摆出款儿也一副边荒第一高手的模样,不想点办法,确是寸步难行。”
  燕飞苦笑道:“我并非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情况是你们不理解的,因为我失去了与千千的联系。”
  庞义和高彦你眼望我眼,仍是一头雾水。
  庞义皱眉道:“你和千千一直有联络吗?”
  燕飞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却是一种心灵的联络,我可以听到她的话,也可以把信息传给她。之前能识破慕容垂对付我们的阴谋,全赖她告诉我。”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燕飞有奇异的感应,是边荒集人尽皆知的事,并凭此除去花妖,却从没有人想过他的感应愈来愈神奇。
  高彦失声道:“你这小子竟练成传心术了!”
  庞义双目发亮,大喜道:“如此我们将更有把握救她们回来。”
  燕飞惨然道:“只恨在过去五天,我却收不到她只言片字。我是不能主动找到她的,只有当她心中强烈地想着我,我方可以感应到她,建立以心传心的联系。”
  庞义恍然道:“原来你担心千千出了事,难怪一直哭丧着脸孔。依我看是因距离太远,所以你的传心术才不灵光。”
  燕飞叹道:“我也希望理由在此,可是对岸便是洛水平原,离洛阳不到三天马程,该没有距离远近的问题。”
  庞义和高彦均无言以对,心情立即变得沉重起来。
  难道千千真的出事了。
  庞义问道:“你最后一次联络上千千,是几天前的事呢?”
  燕飞道:“就是我进入钟楼刺杀铁士心的一刻,我感到她内心的悲伤,因为她收到安公逝世的消息。”
  高彦一震道:“可能她是因悲伤过度病倒了。”
  燕飞勉强振作精神道:“不论如何,我们第一站是洛阳,到时候一切将见分晓。”
  庞义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如此鲁莽地硬闯洛阳,只会坏事。一旦让慕容垂知道我们离开边荒去营救千千和小诗,必定会尽出人手追杀我们,那时不但救不了人,还会自身难保,所以必须有周详的计划。”
  高彦道:“平时看你一副英明神武的样儿,因何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反变得六神无主,进退失据。你是我们边荒的最佳剑手,快拿出你当剑手的智慧和冷静来。”
  庞义接下去道:“慕容垂是北方最厉害的人,武功才智均不在你燕飞之下,若你发挥不出你的本领,如此只是送上门去供人宰割。”
  听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燕飞倏地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过度紧张千千,又因急于求成,疏忽了欲速反不达的至理。
  沉声道:“你们有甚么好的提议?”
  高彦道:“说到打听消息,是老子我的看家本领,你们根本不用踏足洛阳半步,一切交给我去辨便成。”
  庞义拍腿道:“好主意!高小子装神似神,扮鬼似鬼,保证没有人可以识破他的身分。到弄清楚情况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办如何?”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就这么办!”
  刘裕踏人大江帮东门的总坛,忽然想起燕飞。他们三人离开边荒集已十多天,不知情况如何呢?
  光复边荒集后的首个钟楼议会,决定了新的权力分配。
  飞马会、北骑联和姜帮各自保持原有的地盘,汉帮的地盘理所当然地由大江帮接收,原漠帮的东门总坛变为大江帮的总坛。
  屠奉三是新冒起的势力,雄霸小建康,只划出部分楼房予羯帮。
  姬别、费二撇和红子春三人仍继续当他们的边荒集大豪,各自拥有庞大的生意。红子春在边荒集失陷之战受创极重,到现在仍处于养伤期。不过却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因为各派系间再没有敌意,还互相扶持。
  整个边荒集处于微妙和友善的均衡里。
  钟楼议会的席位多增三个,一个预留给光复边荒集的大功臣燕飞,一个予夜窝族的新领袖姚猛,另一个当然虚位以待边荒集的精神领袖纪千千。
  荒人从四面八方来归,南北水陆路交通畅顺无阻,才十多天工夫,边荒集再次兴旺起来,且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时期。
  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边荒集将会有一段长治久安的时光,至于好日子何时终结,却没有人敢肯定。
  江文清在她新设的书斋单独接见刘裕,益发显出她不单重视刘裕,且视他为亲密战友。
  江文清仍是一副翩翩俗世佳公子的男装打扮,但刘裕现在总能在“他”的眉目表情和举手投足间,捕捉到“他”女性柔媚的一面。连他自己亦感奇怪,为何以前当“他”是宋孟齐时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心理作用的确神妙。
  刘裕在伏案工作的江文清前坐下,道:“我刚想来见小姐,便于此时接到小姐的传召。”
  江文清放下手上账簿,朝他瞧来微笑道:“如此请刘兄先道出来见文清的理由,然后文清方把要说的事奉告如何?”
  刘裕笑道:“小姐真懂得先发制人。我是来向小姐道别哩!现在边荒集大局已定,大江帮站稳阵脚,复兴只是时间问题,我在这裹则闲得发慌,所以应该是时候回去向玄帅报告。”
  说到谢玄,刘裕神情一黯,显是想到谢玄来日无多。
  江文清当然明白他的心事,她更是现时边荒集内,除刘裕外唯一晓得谢玄死期不远的人。轻描淡写的道:“边荒集不是从来不会令人发闷的地方吗?听说刘兄以前到边荒集来,总爱和高彦逛夜窝子,为何这十多天刘兄竟没有踏足青楼半步呢?”
  刘裕大感尴尬,想不到她竟清楚自己这方面的事,虽然明知她是借题来开解自己,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更不能告诉她自己之所以无心于欢场,原因在乎王淡真。只好苦笑道:“燕飞和高彦到了北方出生入死,我还何来如此情怀。”
  江文清的清澈目光似能透视他的内心般细看他好半晌,“噗哧”娇笑道:“刘兄脸红哩!好吧!暂时放过你。勿要怨我扯你后腿,你真的认为我们大江帮的复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吗?”
  刘裕微一错愕,心忖在她面前说话确不可有任何含糊,她的伶牙利齿会教任何人招架不来。正容道:“因为我对小姐充满信心,所以认为小姐凭着边荒集之利,必可重现昔日大江帮的威风。”
  江文清叹道:“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们仍处于挣扎求存的劣境裹,甚或可说是苟且偷生。两湖帮虽受重挫,可是有桓玄撑聂天还的腰,两湖帮仍是独霸长江的局面,直接影响整个南方的形势。我们唯一可做和该做的事,是利用从边荒集得到的财富,于边荒集发展造船业,至于如何凭此振帮,要看刘兄了!”
  刘裕心中暗赞,江文清不急于报仇,肯定是明智之举。因为大江帮元气未复,兼且失去靠山,只宜偃旗息鼓,好好休养生息。边荒集乃天下巧匠人才集中苍萃之地,而大江帮本身是造船的专家,若能以边荒集为基地,发展出既可图大利又可壮大自己的造船业,是最佳的选择和策略。
  他愈来愈感到谢玄助自己拉拢江文清,确是妙招,他当然不可以辜负谢玄的好意。
  点头道:“这正是我要回广陵的原因。”
  江文清秀眸露出担心的神色,柔声道:“有玄帅在,你的安全该不成问题,可是玄帅若去,在北府兵内谁能保护你?又有谁愿意保护你呢?刘牢之吗?他始终出身寒门,不能不看高门的脸色做人,否则恐怕自身难保。”
  刘裕从容道:“这正是我们必须先收复边荒集的原因,从今天开始,我和贵帮的命运将会挂勾,谁想得到边荒集的庞大利益,只有通过我刘裕;而贵帮能否振兴,则看我刘裕是否争气。”
  江文清淡淡道:“你好像少算了一个人?”
  刘裕微笑道:“我怎会疏忽屠奉三?在我离开前,我会和他见面谈心。我们都晓得屠奉三非是三言两语可以争取过来的人,且他亦有他的野心。可是只要日后我能证明说出来的非是空口白话,终有一天他会发觉舆我们合作,比当桓玄的杀人工具来得有利。”
  江文清凝望他好半响,点头道:“我愈来愈明白为何玄帅舍其它人不选,偏挑你作继承人。屠奉三是个实际的人,否则不会站在荒人这边,亦因此在边荒集取得根据地,得到荒人的认同。”
  又道:“刘兄准备何时离开?”
  刘裕道:“我见过屠奉三后立即走。”接着叹一口气道:“玄帅最害怕的事,是‘大活弥勒’竺法庆会到建康去,一旦让弥勒教在建康落地生根,不但谢家会家破人亡,南方佛门亦会遭到浩劫,其破坏力实难以想象。所以我曾答应玄帅,会尽一切办法阻止竺法庆夫妇到南方去。”
  江文清默然片刻,道:“这个我明白,幸好边荒集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们会尽一切办法监视弥勒教的动静,一有消息,立即飞报刘兄。”
  刘裕感激道:“多谢小姐!”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这是人家份内事嘛!还要那么客气。”
  刘裕的心儿不争气地急跃几下。
  说真的,江文清的动人处实不在王淡真之下,不过不知是否因她是大江帮之主的特殊身分,还是因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情怀,总没法连系到男女之情上去。
  只好在心中提醒自己,她是伙伴和战友,绝不可将关系弄得复杂起来。
  干笑两声,胡混过去。
  两人又商量好回到广陵后保持联络的秘密手法,江文清直送他至总坛大门。
  江文清美目深注的道:“我们将会有好一段日子分隔两地,刘兄要好好保重,若真的感到事不可为,不如回到边荒集过些山高皇帝远的日子。一天南北未统一,边荒集仍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与江文清这美女此刻的情景,颇像情侣依依不舍的惜别,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诚挚的道:“你也要小心,边荒集也是天下最危险和变化无常的地方。我去哩!”
  说罢掉头便去。
  江文清在背后娇呼道:“告诉玄帅,大江帮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恩德。”
  刘裕挥手表示听到。
  下一刻他踏足东大街,朝夜窝子的方向走去,经过空荡荡的第一楼,更是百般感慨在心头。
  第一楼已变成荒人心中夜窝子外另一片圣土,当第一楼重新于此矗立,边荒集的光辉方会完全恢复过来,否则总留下一个不可弥补的缺陷。
  
第六章 争雄南北

  高彦的鸟鸣暗号在荒村后方的密林响起。
  燕飞睁开双目,现出前所未有的慑人异芒,稍留即逝,虽回复平常的眼神,已比往日更深邃难测。
  方圆十多丈内任何声息,包括虫行鼠窜的微音,一一展现在他的听觉网上。
  高彦的足尖点在邻房的檐边,接着投往他打坐处的破屋,只带起微细的破风声,显示这小子的轻功又有长进,且是故意向他卖弄。
  燕飞唇角显出一丝笑意。
  在高彦到洛阳打探消息前,他用了一天一夜功夫,为这小子打通奇经八脉,令高彦在武学上作出突破,跨前了一大步,现在终于见到成果。
  他的金丹大法实是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介乎人仙间的奇异功法。以之修己,神通变化;以之助人,更是功效惊人。于对纪千千思忆和伤情的沉溺里脱身出来后,他清楚明白若要从慕容垂手内成功夺回纪千千,自身必须超然于失落的情绪上,否则会像上次于镇荒岗般惨败在孙恩手上。所以他数天来潜心修练,亦趁此空间为庞义打通体内闭塞的经脉,开发他的气窍,好使庞义能进窥上乘武道的境界。
  高彦从破窗穿入,点地一个翻腾,落在燕飞身前,学他般盘膝坐下,举起双手道:“看!我的身手快要追上你了。”
  燕飞笑道:“少说废话!”
  高彦仔细打量他,大喜道:“好燕飞!现在才像边荒第一高手的模样。
  冷然自若,深不可测。离开前我不知多 担心,窝囊成那样子,如何去救人?“
  燕飞心中欣慰,高彦永远充满活力和希望,在建康时受伤失意的高彦便像另一个人,不过高彦那时的失意有大半是因自己失去武功而来的。
  皱眉道:“打听到甚么消息?”
  高彦四处张望道:“庞老板呢?”
  燕飞道:“他打猎去了。”
  高彦道:“幸好这条荒村与世隔绝,所以还有猎物可捕,现在洛阳附近不但行人绝迹,鸟默也逃命去也。唉!好好一个大好河山,整天你攻来我打去,弄得有如鬼域。依我看最后胜利的会是我们的边荒国,因为终有一天所有地方都会变成边荒。”
  燕飞从他惴惴不安的神情,已可大概想象到洛阳一带的恐怖情况。战争把一切正常的生活摧毁,人民四散逃亡,盗贼逃兵四处杀人抢掠。
  他清楚高彦的性格,如此的开场白,正表示他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故大卖关子。
  点头道:“一天北方没有统一,战争仍会继续下去。苻坚本来是最有希望的人,可惜走错了一步,立即输掉占尽上风的棋局。”
  高彦道:“关中的情况更可怕,苻坚仍在作回光返照式的垂死挣扎,以慕容冲兄弟、姚苌和苻坚为首的三大势力互相攻伐,闹得关中成人间地狱,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噢!不要这样看我,你的眼神差点可要了我的小命,慕容垂和千千并没有到洛阳去。”
  燕飞失声道:“甚么?”
  高彦老气横秋的道:“甚么甚么的?若换了你去探消息,保证连慕容垂的影子也摸不着。他奶奶的!幸好是我老彦亲自出马,加上点运气,找到以前在洛阳负责收风的线眼,方查到实况。”
  燕飞失去耐性,道:“如你再兜圈子说话,我会把传给你的内功收回来,那时便知道得而复失的滋味。”
  高彦陪笑道:“我只是想多添点生活的情趣,这可是千千亲传的仙法,不论好事坏事,都可从中取乐。哈!说哩!你听后会放下心事,但又会不快乐。千千病倒哩!”
  燕飞长长吁出一口气,反轻松起来,道:“你的消息非常管用,证实了我的怀疑。事实上自第一次与千千展开传心对话,我感觉到她的传心能力一次比一次弱,该属心力的损耗。当晚我把千千带离敌船,已感觉到她的体力很差,所以当乍闻安公噩耗,她再撑不下去。”
  高彦得意地道:“现在终证明千千仍然在世。真教人难以相信,慕容垂竟会因千千不到洛阳督战,而径自率亲兵团折往荣阳,留下高弼和儿子慕容宝攻打洛阳。而洛阳守将翟斌捱不到七天便开城投降。洛阳已入慕容垂之手。”
  燕飞讶道:“你的线眼确实神通广大,竟能如此清楚慕容垂的情况。”
  高彦道:“老子我在这方面当然有办法,在现今的时势裹,官职、权位都没有保证,只有黄澄澄的金子能打动人心。老翟的手下裹有我的人,一锭金子不够,塞他娘的两锭,连哑佛都要开金口,盲眼金刚变开眼的。”
  燕飞也不得不由衷地道:“幸好你这小子死都要跟来。”
  又不解道:“慕容垂为何不带千千到洛阳养病,反避往荣阳去。”
  高彦道:“慕容垂高明得教人心寒,任何漫不经意的一招,恐怕内中均暗藏杀机。洛阳现在十室九空,人人均晓得洛阳四面受敌,关中军若出关,第一个目标便是洛阳。或者正因如此,慕容垂不愿将千千主婢安置于险地。”
  燕飞沉吟片晌,问道:“关中形势如何?”
  高彦道:“你要详细的报告还是扼要的描述,任君选择。”
  燕飞没好气道:“你知道多少便说多少,任何外围的变化,都会影响我们营救的策略。”
  高彦欣然道:“我是在设法刺激你的小脑袋。关中的情况,须从数个月前一场大战说起,苻坚和慕容冲在长安城西展开一场激烈杀,苻坚奋起余威,杀得慕容冲逃往又名阿城的阿房宫去,岂知苻坚不知是失去信心,还是怕重蹈淝水之战的覆辙,竟然抵城门而不入,自行返长安去,留下儿子苻晖对付慕容冲,结果当然是苻晖给打得人仰马翻,且在被责后一气之下自杀身亡。由此役开始,苻坚最终的噩运开始了。”
  燕飞点头道:“苻坚的确犯了致命的错误,不论对他如何忠心的将领,也晓得他再无复昔日之勇。”
  高彦道:“此役后苻坚被迫退守长安,而慕容冲和姚苌则轮番攻打长安,希望能比对方先攻夺长安。根据关中逃出来的人估计,苻坚绝撑不了多久。”
  燕飞一震道:“我明白了,此正为慕容垂退往荣阳的理由。”
  高彦一头雾水道:“我不明白!关中发生的事怎会影响到慕容垂在关外的进攻退守?”
  燕飞分析道:“现在北方的争霸,将决定于关东和关西两大势力之争。关东是慕容垂的天下,关西虽形势未分,但胜负快将揭晓。不论是慕容冲兄弟或姚苌胜出,首先要应付的将是慕容垂的威胁。慕容垂在洛阳摆的是另一种空城计,目的是引阴西的恶蛇出洞,待敌军泥足深陷,再聚而歼之,如此慕容垂将可长驱直进,收复关西之地。当关东关西尽成其大燕领土,北方天下将是慕容垂囊中之物。”
  高彦拍腿叹道:“有道理!不过你说的是北方诸雄争霸之战,与我们营救千千的秘密行动有甚么关系呢?”
  燕飞道:“关系将大得很。我问你一个问题,在正常的情况下,如慕容垂一直寸步不离千千主婢,我们如何救人呢?”
  高彦呆瞪着燕飞,像首次肯脚踏实地的面对残酷的现实般,容色渐转灰黯苍白,颤声道:“根本没有机会。”
  又颓然道:“若你燕高手是要刺杀慕容垂身边某一个人,还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却绝不是救走两个人,而其中的小诗根本不懂武功。除非……”
  燕飞鼓励的道:“除非甚么呢?”
  庞义的声音在入口破门处接下去道:“除非我们能打垮慕容垂随身的精锐军团,如此方有拯救她们的真正机会。”说罢把摘来的野蕉随手抛在两人身旁,颓然挨着门墙坐下,把脸孔埋进双手里。
  高彦拍腿道:“好!让我立即返回边荒集去召救兵,把荣阳弄个天翻地覆。”
  庞义默然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
  燕飞冷冷瞧着高彦。
  高彦发呆片刻,像在自问自答,又像在征询两人意见的道:“难道不行吗?”
  接着双目湿起来,两片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
  庞义抬起头来,双目直瞧着从屋顶破洞延长进来的野藤蔓,道:“即使出尽边荒集的好手,要硬撼慕容垂的军队,也只是自取灭亡。恐怕尚未到荣阳,早被打个落花流水。”
  高彦呜咽道:“纵然明知是送死,我们也要去试一试,就我们三个去想办法,不要牵累边荒的兄弟。死便死吧!千千和小诗是我们带到边荒集的,我们……”
  说到最后一句,已无法完句,代之是控制不住的哭泣。
  燕飞任他哭了一会,神情冷静,双目精芒闪闪,道:“要救回她们,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高彦一震,现出半信半疑的神情,呆看燕飞。
  庞义问道:“谁?”
  燕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的兄弟拓跋圭。”
  高彦愕然道:“拓跋圭?”
  燕飞目光扫视两人,肯定的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慕容垂在北方根本没有对手,只有拓跋圭是唯一例外,他更是慕容垂最顾忌的人,亦惟有他训练出来的部队,可与慕容垂的无敌雄师在战场上决胜负。救回千千和小诗的唯一途径,是与拓跋圭全面合作,助他打败慕容垂,他则助我们救人,再没有另一个方法。”
  庞义怀疑道:“拓跋圭真的如此了得?”
  燕飞淡淡道:“你有更好的提议吗?”
  两人无言以对。
  燕飞目光投往窗外,道:“我到边荒集去,是要逃避战争的杀戮生涯,岂知却愈陷愈深,现在只好认命哩!你们立即返回边荒集,我则起程往盛乐找拓跋圭,用尽一切手段助他对付慕容垂,明白吗?”
  庞义道:“小彦回去好了,我要随你一道去,此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宁愿冒杀身之险,也不愿度日如年的过日子。”
  高彦失声道:“我怎可以独善其身?我也要到盛乐去。”
  燕飞微笑道:“好吧!吃饱野蕉后我们立即起程。十来天的工夫,你们该会明白因何我认为拓跋圭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刘裕在小建康的原匈奴帮总部,现易名为“振荆会”内见到屠奉三。
  对方在内堂接见他,没有任何手下陪伴,包括其头号心腹阴奇。只看如此排场,便知道屠奉三肯和他“谈心事”。
  两人隔几坐下,喝着香茗,悠闲得有点像朋友聚旧聊天,事实上两人是友是敌,只在一念的变化。
  屠奉三首先进入正题,微笑道:“刘兄是否来道别呢?”
  刘裕苦笑道:“屠兄猜得准哩!”
  屠奉三淡淡道:“刘兄可知我为何一猜即中?”
  刘裕继续苦笑,缓缓摇头。
  屠奉三吁出一口气,上望屋梁,徐徐道:“自边荒集光复以来,有几件事一直萦绕心头,第一件当然是燕飞三人的拯救行动,而刘兄何时回广陵去,亦是我关心的事。”
  接着目光投往刘裕,迎上他的目光,双目神光闪闪的道:“因为刘兄愈早回去,愈显示谢玄内伤严重,否则刘兄会长留边荒集,因为在这里刘兄更能发挥效用。”
  刘裕道:“我来找屠兄前,早晓得瞒不过屠兄,不过我仍决定来和屠兄好好谈一谈。”
  屠奉三单刀直入的问道:“谢玄还有多少天的命?”
  刘裕毫不犹豫的道:“或可拖多数十天,又或拖不过明天,恐怕玄帅本人也不敢肯定。”
  屠奉三一震无语。
  刘裕道:“屠兄可把今次我来见你的事,或说过的其中一些话,包括玄帅的情况,知会南郡公,我绝不会因此怪屠兄。”
  屠奉三竖起拇指道:“不愧是我屠奉三的好对手,屠某清楚哪些话该告诉南郡公,哪些话该隐瞒,刘兄请放心。”
  刘裕感激道:“我今次回广陵去,将会经历人生裹最凶险的一段时光,卷入朝廷和北府军系间最激烈的斗争里,生死成败难卜,但我却没有丝毫恐惧之意,只会全力以赴,力争到底。希望屠兄予我一点时间和机会。”
  屠奉三凝望着他,似要把他看个仔细,唇角绽开笑意,点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我分析无误,刘兄根本没有半分成功的机会,只堪作谢玄的陪葬。”
  刘裕淡淡道:“如我死不了呢?”
  屠奉三哈哈笑道:“那我会对刘兄刮目相看。”
  刘裕道:“只是这句话便足够了。”
  屠奉三皱眉道:“一句话怎足够呢?我还可以帮刘兄一个忙,于上报南郡公的信函里,指出刘兄是北府襄可以争取的人才之一,如此将对刘兄有利无害。”
  刘裕愕然道:“南郡公肯相信吗?”
  屠奉三欣然道:“有谢玄在,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可是谢玄若去,南郡公将成为司马皇朝外最有势力的人,也成为对抗孙恩和北方诸胡的唯一希望,一切都会改变过来。”
  刘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屠奉三正在试探他,看他是否是诡谲的政治斗争里的好人材,如他执着古板、一成不变,便可置他于不理。
  点头道:“此计妙绝,多谢屠兄。”
  屠奉三长笑道:“谢玄果然没有看错你,换了是其它人,必会断然拒绝。只有刘兄明白到谢玄去后,整个南方将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任何事都会发生。”
  刘裕道:“屠兄肯予我一点时间静观变化吗?”
  屠奉三坦然道:“在南郡公与聂天还结盟前,我绝不会为任何渺茫的希望作出任何承诺,现在却可以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你要我给你多少时间?”
  刘裕道:“三年如何?”
  屠奉三长吁一口气道:“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刘兄有多少成把握?”
  刘裕断然道:“我有十足十的把握!”
  屠奉三仰天一阵大笑,倏地探手过来,道:“好!在这段期间内,我绝不会动大江帮半根毫毛,刘兄请放心回去。”
  两手紧握在一起。

 

 

第七章 密谋造反

  江陵城,大司马府。
  桓玄三天前从宜都赶来,立即遣散府内婢仆,改换为他的人。他敢保证没有人敢说他半句坏话,因为荆州的兵权已牢牢握在他手上,连司马皇朝也要看他的脸色做人,何况只是些下人。他非是不想杀尽府内之人,但那等若明白告诉别人他心虚,且会令他的声誉受到折损,不利于即将展开逼司马曜退位的行动。
  他站在当日与桓冲争吵的地方,重温着当日的情景。
  那时他只是感到愤怒,尚未动杀机。
  亲兵来报,杨全期到。
  桓玄道:“请他进来。”
  对于司马皇朝,他是彻底地仇视,更晓得因桓温当年求加“九锡”之礼,此为历朝权臣受禅之前的荣典,触犯了司马皇朝的大忌,虽因桓温早死没有成事,已令司马氏对桓家存有芥蒂。
  还记得他十六岁时随兄桓冲到建康去,一日到琅砑王司马道子府上参加宴会,碰上司马道子喝醉,竟当着众多宾客前问他“桓温晚年想做贼,是何原故?一弄得仍少不经事的他狼狈不堪。
  就是这句话,令他立下决心,定要杀尽司马氏的人,并取而代之,完成父亲不竟的遗愿。
  一直以来,他最尊重的人是培育他成才的兄长桓冲,最顾忌的是谢安、谢玄叔侄,现在桓冲和谢安已作古,四天前更收到屠奉三从边荒集传来的消息,指从刘裕处得到确凿情报谢玄只有数十天的命,使他感到夺取皇位的时机终于来临,故回到江陵。
  江陵是荆州刺史府所在之地,更是他桓氏世代盘据之所,在这裹桓家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使荆州名义上的施政者,刺史殷仲堪也须看他的脸色做人。
  杨全期在身后向他请安。
  桓玄道:“坐!”
  杨全期见他站着,那敢坐下,忙道:“卑职站着便成。”
  桓玄并没有回头来看他,不过对桓玄这种倨傲态度他已习以为常。杨全期也是出身高门大族的士人,只不过他家渡江稍晚,故远及不上桓家的显赫。在自恃家世的桓玄眼中,当然不把他士族的身分放在眼内。
  一个月前,他领兵从边荒集返回荆州,向桓玄作出书面的报告,连同屠奉三的密函,送交给在宜都的桓玄,却一直没被召见。直到今天,在桓玄抵江陵的第三天,方获接见。可以想象杨全期的心情是如何惴惴不安。
  桓玄终于转过虎躯,冷冷瞧着他道:“全期你告诉我,当日奉三来见你,你有甚么感觉?”
  杨全期一呆道:“我不明白南郡公的意思。”
  “南郡公”是尊贵的爵位,本属桓温。
  当桓玄五岁之时,桓温的长子桓熙和次子桓济等,力图从最能干和最得桓温宠信的桓冲手上夺权。桓冲直忍到桓温去世的一天,方下手对付仇视他的众兄弟,又称桓温遣命由小儿子桓玄继承爵位,于是桓玄五岁便成了南郡公。自此桓玄改称桓冲为大兄,彷佛其它兄弟不存在的样子。
  桓玄举步朝他走过来,两手负后,神态悠闲的道:“有很多事,表面上我们丝毫看不出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可是却会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隐隐感到事情非如表面般的简单。我要问的便是你当时的感觉,有否感到奉三话虽说得漂亮,事实上却是心存怨慰,兼且密藏背叛我的心?”
  杨全期整个人感到凉浸浸似的,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一方面是因桓玄这种不讲理性,只凭主观感觉和好恶对人作出判断的态度,使他心生寒意。兔死狐悲,若现在或将来的某一刻,桓玄亦以这种方式来判断自己的忠诚,教人如何适从。
  另一方面是来自桓玄本身,当他朝自己举步走来,发自他身上的一种奇异似有似无的寒气,正不住增强。此显示桓玄身具的先天真气奇功,在过去一段时间有突破性的长进,因为这是他以前从未在桓玄身上感验过的。
  不论任何一方面,桓玄都是个可怕的人。
  杨全期装出思索的神色,事实上他脑袋是一片空白。道:“全期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屠大人之言合情合理,而当时我军正处于进退两难的穷势,事情的变化实在来得太突然。”
  桓玄在他身后五步许处立定,没有作声。
  杨全期不敢回头,不遇从他发出的先天异气,可清楚感觉到桓玄的位置,更掌握到桓玄处于绝对冷静的状态中。那是一种特级高手的境界。
  桓玄忽然笑道:“你道奉三在信内写了甚么呢?”
  杨全期忙道:“卑职对屠大人信内所言毫不知情。”
  桓玄轻描淡写的道:“奉三的密函充份表现出他的才智,那并不是一封向我解释他所作所为的陈情信,而是向我描述出在现今的形势下,最佳的军事策略。奉三确是了不起,令我不但不忍责怪他,还不得不支持他,让他继续当半个叛徒的角色。”
  杨全期讶道:“半个叛徒?”
  桓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道:“奉三的立论是一天南北没有统一,一天边荒继续存在,将没有任何势力可以独霸这无法无天的地方。而边荒集存在的价值,正因她有别于天下任何一个城集。所以我们若要参与边荒集,这个自古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危险游戏,必须依边荒集的游戏规则行事,如此方可以成为得益者。全期认为奉三这个说法如何呢?”
  杨全期仍未弄清楚桓玄对屠奉三的“心意”,避重就轻的道:“荒人悍勇成风,且出现没有人想象得到的空前团结,加上对边荒的熟悉,故燕国天师两军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攻下边荒集,可是慕容垂和孙恩一离去,边荒集便被荒人收复。由此看来,要攻下边荒集固不容易,保住边荒集更是难比登天。”
  桓玄又从他身旁走过,陷入深思中,移到一扇窗前,朝外瞧去,点头道:“若没有奉三,我们今趟远征边荒集的行动确是一败涂地。可是我可以信任奉三吗?他远在边荒集,我如何可以控制他呢?”
  杨全期听得心中产生出另一阵寒意,屠奉三是陪伴桓玄成长亲如兄弟的战友,仍如此被桓玄怀疑,其它人将更是不堪。
  他更清楚屠奉三一直对桓玄忠心耿耿,直至桓玄舆屠奉三的死敌聂天还结盟。
  桓玄叹道:“奉三在信内表示明白我拢络聂天还的原因,因为北府兵水师与我们实力相若。如我们再被聂天还牵制,将无法控制大江,与聂天还结盟是唯一的选择。你看!奉三是多么善解人意。”
  杨全期直至此刻,仍弄不清桓玄对屠奉三的态度,哪敢答话。桓玄从来不是以德服人,但他的威撬力同样有效。
  桓玄转遇身来,微笑道:“今次全期做得很合我心意,因为如你不当机立断的撤兵,我敢肯定你的遭遇会比聂天还更不堪,且会把奉三半真半假的背叛变为真实,而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们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杨全期放下心事,回荆州后一直在恐惧裹过活,怕的当然是桓玄会因他无功而还降罪于他。
  不过另一方面又心里不服,听桓玄的语调,似是把屠奉三看得比自己高上不止一筹。
  低声道:“卑职当时已作好最坏的打算。”
  桓玄摇头道:“奉三绝不会蠢得与你们正面硬撼,而会采用孤立和截断粮线的持久战,到你们捱不下去被逼撤军时衔尾穷追。边荒是荒人的地盘,优劣之势清楚分明,你们绝没有机会。以聂天还的精明,仍要损兵折将而回,若非一场豪雨,我们或会痛失伙伴。”
  他说的全是当时的事实,杨全期登时语塞。
  桓玄移到窗旁站立,像有点怕被射进来的夕阳光照耀着,双目闪闪生辉,似在自答自问的道:“我可否信任奉三呢?”
  杨全期道:“只要看他往后的表现,不是可一清二楚吗?”
  桓玄道:“四天前他才着人送来了一批优质胡马,并传来一个可以影响我全盘计划至关重要的消息。不用瞎猜也可知道他会有非常出色的表现。”
  杨全期讶道:“那主公还有甚么好担心的呢?”
  桓玄微笑道:“这并不足够。”
  接着盯着杨全期,一字一字的道:“他唯一消解我对他疑虑的方法,就是把大江帮的余孽斩草除根。当他把江文清的首级送到我案上的一刻,我才可以相信屠奉三仍是以前的屠奉三。”
  杨全期听得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海南岛,孤月崖。
  孙恩很喜欢看海,潮汐的涨退,犹如天地的呼吸,澎湃着力量和充满节奏动感。
  他盘膝坐在崖边,心内的思潮亦似如大海冲上石滩的波浪激烈地起伏。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叔父孙泰所赐。
  孙泰曾仕晋为太守,创立道堂,是为天师道的前身,并致力栽培孙恩。
  孙泰本无反叛之心,专志道术,却给司马道子捏造以道术眩惑士兵的罪名,亲率禁卫高手夜袭道堂,杀尽孙泰家族。孙恩当时武功早超越孙泰,杀出重围,逃往海南。自此创立天师道,以跟随的五斗米信徒和土姓豪族建立起强大的天师军,渡海攻陷会稽。
  他与司马皇朝不但有公怨,且有深如渊海的私仇。
  现在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水嘉、新安、海南八郡豪强,全聚集在他天师道的大旗下,只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机会终于来临。
  谢玄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绝骗不过他。强行到建康去威慑朝廷和荆州桓玄,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不过他仍耐心地等待谢玄的死讯。
  一天谢玄仍在,晋室仍是稳如泰山,人心不乱。
  徐道覆的部队已返回会稽,天师军亦需一段时间,从边荒集劳而无功的军事行动恢复过来,直至回复元气。
  他隐隐感到边荒集之行的失败,仍是败于谢安的手上,若燕飞、纪千千和刘裕没有及时赶到边荒集去,历史应该改写。
  不过一切已成定局,边荒集的行动已成不可挽回的败局。
  在统一天下的战争裹,边荒集只是其中一场战争,并不能影响他天师军的成败。现在他只须改变计划,由主动进军建康,改为逐步扩展势力范围,诱建康军来攻,亦同样有胜算。
  司马道子父子登场后,倒行逆施,把谢安辛苦建立起来的稳定偏安一手摧毁,对他更为有利。
  加上司马道子既忧荆州的威胁,又虑北府兵桀骛难驯,因而力图加强军力,竟大发浙闽豪家的佃客为兵,强征入伍,此措施如若落实,将大削土姓豪强的势力,更使民心思乱,大大有利天师军招募兵将。
  现在大起义的条件已告成熟,天下将没有人能阻挡他孙恩。
  卢循此时来到他身后,跪禀道:“船队已在码头侯命,只待天师大驾,立即起航前赴临海。”
  孙恩长身面起,面向徒儿,道:“起来!”
  卢循跳起来垂手恭立。
  孙恩淡淡道:“建康方面有甚么消息?”
  卢循答道:“谢玄在乌衣巷盘桓近半个月,期间不住接见各地来的权贵,包括王恭和殷仲堪在内,且三次入宫见司马曜,据报司马曜每次见谢玄时司马道子都不在身旁。”
  孙恩仰望夜空,皱眉道:“奇怪!”
  卢循道:“这情况确异乎寻常,十多天前谢玄已返回广陵,自此深居简出,所有事务,全由刘牢之代行。谢玄应正如天师所料的,因强压伤势致病伤加剧,余日已无多。”
  孙恩叹道:“他若能早点死便早点死,现在却有充分时间安排后事。不过他的安排应是针对司马道子父子和王国宝,又或荆州桓玄和聂天还,该无力兼顾我们天师道。”
  卢循道:“天师明察,王恭现在已成为司马曜最宠信的人,依我看司马曜提拔王恭,隐含抗衡司马道子的作用,所以谢玄一意拢络。而王恭一向舆殷仲堪关系密切。至少在名义上,是由王恭管扬州,殷仲堪管荆州,两人联成一气,确不可小觑。”
  孙恩道:“听说王、殷两人将会结成姻亲,是否确有其事?”
  卢循答道:“确有此事,不过不知如何,通婚之事暂时搁置了。”
  孙恩现出深思的神色,沉吟良久,忽然又问道:“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如何?”
  卢循道:“两人表面上关系不错,事实上殷仲堪对桓玄畏忌甚深,事事对他退让三分,最近殷仲堪的部将因对桓玄言语上不敬,触怒了桓玄,殷仲堪竟慌得立即着部将逃回建康,方避过大祸。”
  孙恩失笑道:“原来是这样的良好关系!”
  又沉声道:“司马道子方面情况如何?”
  卢循道:“司马道子正全力栽培儿子元显,又起用王国宝之弟王瑜和亲侄司马尚之,使之领军,用人唯亲,召来朝中大臣不满。王国宝更变本加厉,大做高利贷的生意,又支持豪强经营赌场,弄得建康乌烟瘴气。最要命是他崇奉霸勒教,不住鼓吹要迎接竺法庆到建康开坛作法,开罪了整个佛门。”
  孙恩仰天大笑道:“这叫天助我也。若我没有猜错,谢玄一死,大乱立至。王恭将会在北府兵的助力下,讨伐司马道子,而我们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卢循欣然道:“天师的看法绝不会错。”
  孙恩上下打量卢循,微笑道:“循儿近日练功的情况如何?”
  卢循谦恭道:“在天师指导下,徒儿功力大有进境。”
  孙恩道:“一切全赖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负指引之责。”
  又问道:“道覆的心情好了点吗?”
  卢循苦笑道:“表面看不出甚么来,不过我怀疑他的创伤仍未平复。真想不到以道覆一向玩弄女人于股掌上的能耐,竟会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倒。 ”
  孙恩摇头叹道:“善泳者溺,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
  再叹一口气,朝下崖之路举步走去。
  
第八章 雁门平城

  在午后的阳光里,燕飞、庞义和高彦三人驰上一处高坡,看着半里许外阳光灿烂下的一座城市。一条大河从城东流来,朝东而去。
  表面看一切和平安逸,通往城市的道路商旅往来,没有任何战火迫近的气氛。
  高彦皱眉道:“厄是哪座城池?千万不要是中山,慕容垂的贼巢。”
  燕飞摇头道:“大燕的首都中山在此城东面不到百里之处。此城名雁门,是长城内两座大城之一,另一边是平城,均为兵家必争之地。”
  庞义喜道:“我们不是很快可以出长城吗?他奶奶的!长城我听人说得多哩!却从未亲眼见过,现在终于可以大开眼界。”
  燕飞叹道:“你找对了我这个引路的人。我整个少年时代,便徘徊于长城内外,长城有点像我的故乡。”
  高彦笑道:“哪有人把长城当故乡的,想起长城,只有想到你攻来我攻去。究竟你真正的故乡在哪里呢?”
  燕飞道:“假若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拓跋圭,他会口若悬河地把民族的历史说给你听,我和他是不同类的人,对这方面不大放在心上。我们发扬的起源地,好像是嫩江东北,额尔古纳河流域附近的地方。后来我们的代国被苻坚所灭,部族瓦解,苻坚把我们的族人分散,强迫安置于长城内平城和雁门间的地区,并且派遣官员监视,硬要我们从事农业生产,向大秦帝国提供粮食。”
  庞义道:“苻坚出身自游牧民族,比任何人更明白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扩张和侵略天性,所以想出这个逼游牧民转型的控制手段,确是了不起,且是一石二鸟。”
  高彦道:“强迫你们从马上移往田闾工作,肯定非常不好受。”
  燕飞道:“何止不好受,简直是奇耻大辱,遂令族中有志者群起偷出长城,占据盛乐,继续我们原有的生活方式。当然亦有怕死的留下来。”
  高彦道:“你们不怕苻坚气恼吗?”
  燕飞神色一黯道:“所以苻坚派出慕容文突袭我们在盛乐的营地,陕人一夜间死伤过半,而我和拓跋圭从此开始流浪的生活。”
  庞义隐隐猜到燕飞于此役与慕容文下血仇,导致后来燕飞于长安大街公然刺杀慕容文,轰动天下。忙岔开间道:“拓跋圭的根据地盛乐离这里远吗?”
  燕飞道:“我们经平城出关,往西北走两天,便可以到达盛乐。”
  高彦喜道:“原来盛乐如此接近长城,难怪慕容垂顾忌你的兄弟拓跋圭。从盛乐到慕容垂的贼巢中山,该在十多天的快马路程内。如你的兄弟肯直捣慕容垂的老巢,我们的机会来哩!”
  燕飞道:“事情岂会是如斯简单,我们试试入雁门城,顺道打探消息,好好睡一晚,明早起程如何?”
  两人轰然答应,随燕飞驰下坡去。
  广陵城。
  刘裕心情苦恼,渡日如年,舆谢玄更是失诸交臂。
  在他到广陵的前三天,谢玄离开广陵,避往离东山不远的始宁县,在谢家的物业始宁山庄平静地渡过他最后的日子。
  没有谢玄的照拂,刘裕变回寻常的北府兵小将,入住军舍,处处受到军规的管辖。他的顶头上司仍是孙无终,可是刘牢之亲下严令,刘裕任何特别的行动或出勤,必须经他亲自批准,不能我行我素。
  刘裕三次通过孙无终向刘牢之请批往见谢玄,均被刘牢之断然拒绝,以刘裕的沉得住气,终亦不由首次对刘牢之生出恨意。差点就想那么一走了之的去见谢玄,幸好给孙无终苦苦劝阻,方打消这可令他负上逃兵大罪的鲁莽行动。
  更痛苦的是何无忌也随谢玄一道去了,想找个人倾诉也苦无对象。
  唯一可堪告慰者是他多番出生入死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特别是光复边荒集一役更为他争得很大的声名威望。在年轻的北府兵将士里,他不单被视为英雄,还代表着北府兵新一代的希望。
  这天黄昏回到西门军舍,与他一向友善同属孙无终旗下的校尉魏泳之来找他,神秘兮兮的道:“孔老大今晚请你赏脸吃一餐便饭,你千万勿要拒绝,否则连孙爷也很难向他交待。”
  孔靖是广陵富甲一方的大豪,且是广陵帮的龙头老大,在扬州极有影响力,与孙无终一向称兄道弟,刘牢之也要卖他的面子。照道理以这样的一个人,该对自己逭小小副将看不上眼。
  刘裕戒备的道:“他干嘛要找我?”
  魏泳之不耐烦的道:“见到他不就甚么都清楚嘛!他又不会吃人的。快沐浴更衣,我在大门等你。”
  刘裕道:“此事须否知会孙爷呢?”
  魏泳之没好气道:“孙爷还不够忙吗?要来管我们和谁吃饭。是否要我扮娘儿帮你擦背?”
  刘裕无奈依言去了,到出得军舍大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光。
  刘裕问道:“到哪里去见孔靖?”
  魏泳之道:“当然是他开的醉月楼,他会在最豪华的厢房招呼你,我是沾你的光,方有这个机会。”
  刘裕讶道:“孔靖要见我,何不通过孙爷,却偏要通过你这种低级小将呢?”
  魏泳之笑骂道:“我横的竖的也是个校尉,还不够资格吗?孙爷不是不知道,只是诈作不知道。依我看此事孙爷是不宜插手。”
  刘裕愈发感到约会的神秘性,不由好奇心大起。
  魏泳之凑到他耳旁压低声音道:“有王恭的消息,你想知道吗?”
  刘裕一颗心儿不禁忐忑跳动,为的当然不是王恭,而是他的女儿王淡真。不过他是机灵的人,见魏泳之故意强调是有关王恭的消息,摆明另有用意。忙装作若无其事的皱眉道:“你说得真奇怪,任何消息我都感兴趣,并不在于是关乎某个人。”
  魏泳之哂笑道:“不要装蒜哩!彭中那小子告诉我,那晚他遇上你时你正和王恭的漂亮女儿走在一道,彭中说你和王淡真神情暧昧,还以为别人看不破吗?”
  刘裕大窘道:“休要听彭中胡说。”
  魏泳之大笑道:“我本来还半信半疑,不过这十多天来每晚拉你去逛窑子都给你推三推四的,便知你想高攀人家的干金之女了。”
  刘俗苦笑道:“那有这回事,我从来部有自知之明,好哩!快说有甚么消息是关于王恭的?”
  魏泳之仍不肯放过他,笑道:“好吧!念在你一片痴心,就放些消息给你。王恭昨天从荆州江陵赶回来,立即找刘大将军密谈整晚,看来快有重大事故发生哩!”
  刘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王恭到江陵去,不是见桓玄便是见殷仲堪,而以后者可能性最大,因为两人关系密切。
  在桓玄和谢玄外,王、殷两人乃建康朝廷外最有实权的大臣,他们秘密会面,肯定是有要事商量。观之王恭见过殷仲堪后,立即匆匆赶来找刘牢之,更可窥见事情的诡秘。
  道:“你怎会晓得此事呢?”
  魏泳之道:“我刚负责守城门,你猜我是否知道呢?”
  指着前方笑道:“到哩!”
  刘裕生出泄气的感觉,没有谢玄的提携,他根本没资格参与北府兵的军事机密,只能当个听命的小将。刘牢之肯保住他性命,不让司马道子或王国宝干掉他,已属万幸,更遑论其它。
  暗叹一口气,随魏泳之登上醉月楼。

  大司马府,书斋。
  桓玄喝着香茗,听首席心腹谋臣侯亮生向他提策献谋。
  侯亮生坐于他案前下首意兴飞扬的道:“亮生此计,是关于主公小名灵宝的触类旁通,如此方可以使人入信。”
  桓玄兴趣盎然的道:“快说给我听。”
  侯亮生欣然道:“就在一个盛夏之夜,当时夜空满天星斗,主公的娘亲司马氏与几个妇道人家在中庭纳凉之际,忽然一颗拖着火尾的流星从天空急速落下,坠入铜盆水中,在水内变成二寸许大的火球,晶莹光亮,非常可爱。众人争相用水瓢捞取,却被主公娘亲抢先得到,一口吞下,就此有孕。到第二年春天,一日主公娘亲房中异光照得满室通明,香气四溢,就在这时刻主公娘亲诞下主公,故此取名灵宝。”
  桓玄拍案叫绝道:“想得好!若能令此故事广为流传,对我他日登基会大有帮助。”
  两人再仔细商量,拟妥细节后,桓玄把屠奉三先后送来的两封密函予侯亮生遇目,然后道:“亮生怎么看?”
  侯亮生沉吟片刻,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皆因屠大人当时身在边荒集,比我们更清楚当时的情况,所以没有配合主公派去的部队,是情有可原。现在证之屠大人能于边荒集立足生根,实没有负主公之所托。”
  桓玄道:“可是我总有不妥当的感觉。”
  侯亮生道:“那是因为屠大人能容忍大江帮分边荒集的一杯羹,而大江帮目前是我们统一南方的一个障碍。”
  桓玄欣然道:二兄生是最清楚我心意的人,所以我决定发出指令,命奉三把江文清的首级送来。“
  侯亮生点头道:“此不失为证明屠大人仍对主公忠心耿耿的好办法,不过却不适宜逼屠大人立即进行,因他根基未稳,如此一来说不定会令屠大人变成边荒集的公敌,坏了边荒集的规矩。”
  桓玄不悦道:“除此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侯亮生忙道:“当然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却可以给屠大人一年的期限,让他可等待机会甚或制造机会,使江文清死得不明不白,如此既可让屠大人表现他的忠诚,又可不损害屠大人在边荒集辛苦得来的成果。”
  桓玄同意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另一件须你给我意见的事,是关于刘裕此人,他向奉三透露谢玄命不久矣,会否是计谋呢?”
  侯亮生道:“若此是诈,便是下下之计,皆因真相即要揭晓,所以我相信刘裕说的是实话。”
  桓玄皱眉道:“据传刘裕是谢玄栽培的继承人,如此岂非是出卖谢玄。”
  侯亮生道:“屠大人在信中指出刘裕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人,当有一定的根据。在目前来说,谢玄若去,刘裕将无利用价值,我们可以静观变化,再决定如何处置他。”
  接着又道:“我们须提防的,反是杨将军。”
  桓玄一呆道:“杨将军有甚么问题?”
  侯亮生压低声音道:“杨将军最近和殷仲堪过从甚密,此事不可不防。”
  桓玄微笑道:“殷仲堪只是没有牙的老虎,他名义上的军权,实质全控制在我的手上,即使全期站在他的一方,我要他们生便生,死便死,那轮到他们作主。”
  侯亮生道:“事实确是如此,不过殷仲堪身为荆州刺史,手上仍有可调动的部队,杨将军更是有实权的大将,精通兵法,我们若没有提防之心,容易吃亏。”
  桓玄冷哼道:“我量全期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殷仲堪更是怯懦之徒,他做哪一件事敢不先来问过我呢?”
  侯亮生道:“最近他到汝南见王恭,未知有否请示主公?”
  桓玄道:“此事是在我大力策动下进行,王恭对司马道子深痛恶绝,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人。”
  侯亮生心中一阵不舒服,如此重大的事,却不见桓玄在事前向他透露半丝消息,致自己枉作小人。登时无话可说。
  桓玄淡淡道:“我早想找亮生商量此事,不过必须待殷仲堪和王恭的商议有结果后,方有讨论的方向。殷仲堪见过王恭后,仍未向我报告。”
  侯亮生听了舒服了点。
  桓玄沉吟道:“真奇怪,王恭是现在司马曜那昏君最宠信的人,现在却暗里与司马道子作对,这代表着甚么呢?”
  侯亮生道:“当然是代表司马曜对其弟司马道子的专横感到不满。司马道子硬捧儿子元显登场,又重用王国宝,任用私人,败坏朝风,只要是有识之士,都看不过眼。”
  桓玄笑道:“这是天赐我桓玄的良机,若我不好好把握,怎对得起老天爷。”
  侯亮生道:“时机确在眼前,不过主公暂时仍要忍耐,首先须待谢玄归天,北府兵群龙无首,我们方好办事。”
  桓玄道:“谢玄若去,北府兵军权自然落在刘牢之手上。真奇怪,听说刘牢之骁勇善战,又屡立军功,为何谢玄不挑他作继承人,偏会选出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刘裕?”
  侯亮生道:“谢玄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是看穿刘牢之非是治国的人才。可以这么说,假如谢玄去世,刘牢之将成各方面致力争取的关键人物,刘牢之站在哪一方,哪一方便可稳操胜券。”
  桓玄点头同意,转到另一话题道:“聂天还吃亏而回,现在情况如何?”
  侯亮生在桓玄与聂天还的结盟上,是负责穿针引线的人,与聂天还一直在互通消息,清楚对方的情形。
  答道:“聂天还遇到的只是小挫折,并不影响他在大江扩展势力,接收大江帮的地盘和生意。我看不出一年光景,他将会完全恢复过来,继续成为我们的得力助手。”
  桓玄双目杀机乍闪,语气却乎平淡淡,道:“聂天还和郝长亨均是野心家,我们和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必须谨记。”
  又道:“孙恩还未起兵作反吗?”
  侯亮生道:“他也在等待。”
  桓玄仰天笑道:“谢玄啊!人人都在等待你一命呜呼,你也该可以自豪哩!”
  此时下人来报,殷仲堪求见。
  桓玄吩咐道:“亮生你照我意思修书一封,让我签押后立即送往边荒交予奉三,告诉他我很挂念他,同时送去二千两黄金,听说边荒集是个有钱使得鬼推磨的地方,金子愈多,愈好办事。”
  侯亮生提醒道:“聂天还方面,应否加以安抚呢?”
  桓玄显然心切见殷仲堪,随口道:“这个当然,你看着办吧!”
  侯亮生暗叹一口气,桓玄就是这副性格,谁有利用价值,方可获得他注意。
  随即起立施礼告退。
  
第九章 边荒作用

  “叮”!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
  孔靖朗声道:“喝过这杯酒,大家以后就是自家人,就是兄弟。”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孔靖个子不高,身型略胖,却爽朗而有豪气,精神十足,声如洪钟,说话开门见山,予人好汉的感觉。年纪三十许间,说话时神情动作都带点并不惹厌的夸张。
  晚膳的地方是醉月楼二楼的豪华厢房,可容数十人的大空间只放了一张大圆桌,出奇地没有从附近青楼召妓相陪,不符江左豪士的一向作风,反有点江湖聚会的味儿。
  孔靖挥退侍候的人,亲自劝酒招呼,尝遍各式美食后,向刘裕笑道:“我还怕刘大人不肯赏脸,想亲往拜访,可是泳之却拍胸口保证,让孔某可以亲睹刘大人风采。”
  刘裕到此刻仍不知孔靖看上自己哪一点,谦虚道:“孔大哥勿要折煞我刘裕,我刘裕算甚么东西,你动一动指头我便要赶着来。”
  魏泳之横他一眼嘲讽道:“你倒懂得在孔大哥面前扮乖,若不是我三催四请,恐怕你现在仍在军舍发霉。”
  孔靖开怀笑道:“都说是自家人,客气话不用说哩。”
  又向刘裕竖起拇指,道:“老的不说,现在军中年少的一辈谁不服你老兄,人人都要叫一声刘大哥。听说你和边荒第一名好汉燕飞是吻颈之交。燕飞确是英雄了得,先后与孙恩和慕容垂战个不分胜负,又在敌阵中斩杀名震北方的铁士心,谁不对他心服口服。”
  刘裕开始有点明白,心忖边荒集的成就正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孔靖是否看得上自己是言之过早,但肯定看上了边荒集。
  像孔靖这种地方上有势力的人士,可以对自己生出的作用是难以估计的,自己想争取权位,当然须买他的账。
  欣然道:“我和燕飞确曾并肩作战,他是个很特别的人,甚得荒人的尊敬。”
  魏泳之笑道:“不要谦虚哩!谁不清楚你和燕飞有生死的交情。”
  刘裕没好气的道:“你是要我大吹法螺吗?孔大哥是明眼人,在他面前只有直话直说。”
  孔靖笑道:“两位是真情真性的人,我是看着泳之从马前小卒爬上这位置来的,还为他说过好话。来!再干一杯。”
  三人又尽一杯。
  刘裕感到自己颇为喜欢孔靖,不但因他没有摆笼头大哥的架子,更因他的个性随和。
  微笑道:“孔大哥今次召我来聚,是否有甚 用得着我的地方?请随便吩咐下来,力所能及的,刘裕必为孔大哥办妥。”
  孔靖欣然道:“我早从荒人接纳刘兄一事上,晓得刘兄是讲道义够朋友的人。大家是兄弟,有甚么谁用得着谁的,至紧要是大家一起发财,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魏泳之道:“孔大哥对我这兄弟确不用客套,我最清楚他的为人,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说过便算,否则孙爷不会提拔他,玄帅更不会看他人眼。”
  孔靖不住点头,表示赞同,道:“如此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以前我想和边荒集做生意,先要通过寿阳的帮会,再由寿阳的人接触大江帮,然后方得到分配。现在与刘兄结为兄弟,当然再不用如此大费周折,被人重重剥削,对吗?”
  刘裕心中一动。要助孔靖直接和边荒集做生意,于他来说是传句话便成,却未免浪费了自己在边荒集的影响力。孔靖利用他,他也可以利用孔靖,建立互利的关系,当孔靖发觉水涨船高,刘裕在北府兵内愈有地位,愈对他有利,自然会全力支持刘裕。
  刹那问,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际,他已有主意。
  微笑道:“孔大哥想直接和边荒集交易,我定可为孔大哥办妥。可是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孔大哥想否把生意做得更大一点?”
  孔靖和魏泳之都呆看着他,此时的刘裕像变成另一个人,整个人神采焕发,双目熠熠生辉,充满强大的自信。
  孔靖道:“怎样可以做得大-点呢?”
  魏泳之提醒道:“你要有把握才好,勿要在孔大哥面前班门弄斧。”
  刘裕在桌下踢魏泳之一脚,从容道:“我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我的提议确实可行,就是由孔大哥作边荒集在扬州的代理人,像以前大江帮是汉帮在南方的代理人那样。孔大哥一向得我们北府军的支持,肯定可胜任愉快。”
  魏泳之睁大眼睛瞧着刘裕,似乎到这刻方真正认识他。
  孔靖目光舆刘裕交击,好一会拍桌叹道:“我服了你刘裕!假如你可助我做成这盘生意,我每年可从总利润分出半成给你作酬金。”
  刘裕欣然道:“我不要任何报酬,只要和孔大哥交个朋友。我会安排大江帮的新任帮主江文清,在十天内与孔大哥碰头,谈妥合作的条件。来!大家喝一杯。”
  雁门城,长城客栈。
  客房内,庞义躺在床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燕飞坐在窗旁的椅子,翘起二郎腿,神态悠闲,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名震天下的蝶恋花随意地搁在旁边的小几上。
  庞义咕哝道:“真想不到北陲的城市竟如此像我们汉人的地方。喂!燕飞!你是否在听着?”
  燕飞道:“没有漏过你说的一字一语。”
  庞义仰望屋梁,道:“拓跋圭有挑战慕容垂的能力吗?”
  燕飞淡淡道:“现在怕还差一点点。”
  庞义猛地坐起来,道:“我们岂非要等待下去,小诗她……”
  燕飞道:“须等多久,要看苻坚何时彻底垮台。那时关中关东的势力再无缓冲,当他们正面冲突时,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庞义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叹道:“坦白说,我对拓跋圭完全没有信心,真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看重他?”
  燕飞悠然道:“自高柳一役,在慕容垂的支持下,拓跋圭击败了窟咄,成为拓跋鲜卑的新主,拓跋圭便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据拓跋仪所说,拓跋圭先打败了占据马邑的独孤部,占领了黄河河套的产粮地区,又征服了阴山的贺兰部,最近更趁赫连勃勃败走边荒,乘势攻占河套以西的缀弗部的部分土地,接而兼并库莫奚、高车和纥突岭等弱小部落,不仅得到大量的土地,还得到大批人口和以百万计的牲畜,雄长朔方,一跃而成北方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一个人,如不能助我,谁能助我?”
  庞义道:“慕容垂竟肯容忍拓跋圭不停坐大吗?”
  燕飞道:“他们是在互相利用。拓跋圭因慕容垂的支持,在塞上不住扩张势力,且是有策略和步骤的发展,代价是永无休止地向慕容垂进贡良马,又作慕容燕国后方的守卫军,使燕国没有后顾之忧。不过随着慕容垂支持赫连勃勃以压制拓跋圭,他们的互利关系已难以继续下去,现在赫连勃勃被破,更失去均衡的力量。正面冲突是早晚的事。”
  又微笑道:“现在你多了点信心吗?”
  庞义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在盛乐找不到拓跋圭。”
  燕飞道:“至少有七、八成的机会,拓跋圭从小便有大志,看事情看得很远,从不争一时的意气。当日在边荒集,他明知我每天在第一楼喝酒,也可以忍着不来见我,直至我陷身杀机险境才出现救我,你便可以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庞义不解道:“这与他是否在盛乐有甚么关系?”
  燕飞道:“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却可以助我推测他的行踪。我这位兄弟是等待的专家,不住等待机会,也最懂把握机会。盛乐从开始便被他选作根据地,因为盛乐是最接近长城的战略据点,对长城内两座大域平城和雁门虎视眈眈,若他要在塞内取得立足点,非此两城莫属。盛乐、雁门和平城三城,在地理上成鼎足之势,跨越长城内外,进可攻退可守,且立即可以威胁东南百多里外的燕都中山。以拓跋圭的为人,在慕容垂离都远征关东诸城的当儿,怎肯错过攻占平城和雁门的良机。如待慕容垂凯旋而归,掉转枪头攻打盛乐,他将永远失去称霸的机会。”
  庞义点头道:“有道理!该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从小一起成长的玩伴。如此看!拓跋圭不但身在盛乐,还有他养精蓄锐的主力大军,随时可攻进长城来。”
  此时高彦意兴飞扬的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燕飞旁隔一张几子的椅内,哈哈笑道:“你们猜我探听到甚么消息?”
  宠义不耐烦的道:“我们不会花半个子儿向你这混蛋买消息的,快说!”
  高彦笑道:“不要看我们轻易地买通守卫混进城襄来,原来这几天雁门和平城局势不知多么紧张。这两座城池名义上虽然属于老贼慕容垂,事实上把守两城的燕兵军力薄弱,致帮会横行。最大的两个帮会一名朔方帮,一名后燕盟,前者亲拓跋鲜卑,后者则受燕人支持。”
  际此天下纷乱、战祸连绵的时代,如此情况是常规而非例外。每当官方势力转弱,地方势力便抬头,至乎占城据地,成为有政治势力的豪强。
  慕容垂为要统一北方,亦面对同样情况,主力大军远征关东,留守的军队唯有集中力量守护燕都中山和其附近具战略性的城池,故而忽略了其它地方。
  如不是燕飞已向庞义解说拓跋鲜卑的情况,庞义肯定掌握不高彦的情报透露出的微妙处,此时却拍腿道:“燕小子猜得对,拓跋圭蠢蠢欲动哩!”
  高彦一呆道:“你在说甚么?”
  燕飞插话道:“高小子继续说下去!”
  高彦打量了庞义几眼,又看看燕飞,续道:“十多天前,后燕盟秘密从各地抽调人手,突袭平城朔方帮总坛,杀得朔方帮几近全军覆没。直至今天,后燕盟仍在各处追杀朔方帮的人。朔方帮该是完蛋了。”
  燕飞心中不舒服起来,朔方帮该由定居长城内的拓跋族人组成,自己的族人遭劫,自然涌起敌忾同仇之心。
  庞义叹道::冱是慕容垂先发制人的手段,借地方帮会连根拔起拓跋鲜卑族在长城内的武装势力,亦狠狠重挫拓跋圭进军长城的计划。“
  燕飞问道:“后燕盟的老大是谁?”
  高彦答道:“他们的老大叫慕容勇,擅使双斧,是慕容鲜卑有名的勇士。后燕盟的总坛就设在此城内,你朝北门走去,最大的那座房子便是,门口还放了两头石狮子。”
  庞义欣然道:“小彦打探消息确有一手。”
  高彦苦笑道:“消息是要花金子买来的呢!”
  燕飞淡淡道:“大家提早上床休息,明天你们到北门外的密林等我,我干掉慕容勇便来与你们会合。”
  庞义和高彦听得面面相觑,燕飞从来不是如此好勇斗狠的人,隐隐感到莫容垂劫走纪千千,现在慕容族又大肄杀戮长城内定居的叛跋族人,已激起占他一半血统的胡人狠性,决定大开杀戒,与慕容族势不两立。

  刘裕知会了大江帮派驻广陵的联络人,着他通知江文清有关孔靖的事,这才返回军舍。
  他有把握江文清会给他这个面子,因为江文清亦需要像孔靖般的地区代理人。于大江帮在南方的势力崩溃后,两湖帮以狂风扫落叶的姿态接收大江帮在南方的生意,强迫沿江城市的大小帮会改向两湖帮臣服,对大江帮当然有严重的影响。
  幸好长江的下游扬州仍是桓玄和两湖帮势力未及之处,扬州更是北府兵的地盘。一个得北府兵支持的地方势力,应可和大江帮合作愉快。
  任何人想和边荒集做大买卖,必须透过孔靖与边荒集的大江帮作交易,如此对大江帮和孔靖均有百利而无一害。
  西门军舍是北府兵中层军官的房舍,在这裹刘裕的军阶算是最高级的,分配的宿舍除卧室外尚有相连的小厅,环境不错。
  魏泳之和彭中是他左右邻居。
  北府兵的大本营在京口,京口的别名正是北府,也是扬州刺史府所在地,谢玄于此成立北府军。不过随着谢玄移阵更具战略性的广陵,北府兵的总部亦搬到广陵来。
  不知是否被魏泳之勾起心事,加上喝了点酒,刘裕忍不住想起了王淡真。
  伊人近况如何?她仍对自己余情未了还是恨自己入骨,恨他不守承诺?
  只恨他比任何时间都清楚绝不可以惹这高门贵女,如让王恭发觉自己与他女儿问的私情,恐怕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刘裕。
  他不敢打听王淡真的消息,如她仍在广陵,他几乎肯定自己会失控地去找她,后果不堪想象。
  王恭若对司马道子有所图谋,绝不会把女儿留在建康。
  刘裕神魂颠倒的回到宿处,甫入小厅,立感有异。
  空气中似残留着淡淡的幽香。
  难道是王淡真?
  旋又挥去此念,因为这是没有可能的。王淡真虽略通骑射,仍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守卫森严的军舍来。
  会是谁呢?
  刘裕的心忐忑跳动,提高戒备,穿过小厅,跨进卧室内。
  卧床帘帐低垂,幽香从床上传来。
  难道是妖后任青媞?她从来是不施香粉的,为何今次会例外。
  刘裕暗运功力,直趋卧床。
  帐内隐见有人拥被而卧,而当刘裕进一步肯定是动人美女任青媞时,乌黑的环境更添暗室香艳旖旎的气氛。
  一声幽幽的轻叹从帐内传出,任青媞迷人的声音响起道:“冤家啊!快进来吧!人家等得差点睡着哩!”
  刘裕暗叹一口气,解下佩刀,搁往床头的小几上,揭开睡帐。
  在他的一对夜眼下,任青媞拥被而眠,星眸半闭,媚态诱人至极点。
  她的秀发散披枕上,被外露出雪白的裸臂、半截丰满的胸肌。刘裕几敢肯定她身上只有肚兜一类的单薄衣物。
  苦笑道:“你究竟是来侍寝还是商量大事?”
  任青媞探手出来抓着他腰带,把他硬扯上床,娇笑道:“两者一起干,不是更有趣吗?”
  
第十章 谢玄归天

  建康都城,琅琊王府。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在内堂议事,两人均神色凝重。
  司马道子皱眉道:“如此说,谣言竟然非是谣言了。”
  王国宝冷哼道:“谢家的事,能瞒过任何人,却怎能瞒得过我?谢玄今次回东山去,肯定不是休隐一段时间如此简单,而是生于斯也愿死如斯的心态。谢玄把他的情况连女儿也瞒着,知情者只有谢道韫、宋悲风、何无忌、娉婷那贱人和谢琰。幸好我早收买了那贱人的贴身小婢,那贱人躲暗里哭过多少次也瞒不过我。”
  司马道子邪笑道:“不止是收卖吧?”
  王国宝淫笑道:“那妮子样貌普通,身材却是第一流,在床上更是骚媚入骨。哈!”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道:“如谢玄确是命不久矣,对我们实是利害难分。近来皇兄不知如何,总在很多事情上刁难我,令我处处受制。而王恭的权力却不住扩大,谢玄若去,我恐怕北府兵权会落入王恭手上。”
  又道:“你肯定谢玄伤势真的严重至此?”
  王国宝道:“谢玄如非命不久矣,宋悲风绝不会陪他回东山去,因宋悲风与谢安曾有协议,谢安辞世后宋悲风可回复自由身,以宋悲风的性格,是不会恋栈不去的。”
  司马道子点头道:“你这推论很有说服力,如此说谢玄应是命不久矣,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送谢安遗体回建康安葬,只是强压下伤势,以惑人耳目。”
  王国宝道:“眼前的形势清楚分明,谁能夺得北府兵的军权,谁便可占尽上风。幸好北府兵一向舆荆州军势如水火,对我们非常有利。”
  司马道子道:“以谢玄的为人行事,怎会容外人于他死后轻易插手到他一手建立的北府军内去?他到建康来也不是白来的,他两次向皇兄请辞,都被皇兄挽留,肯定从而得到甜头。他更舆朝中大臣眉来眼去,现在我们当然晓得他是在安排后事。事实上北府兵的权柄已逐渐转移到刘牢之于上,如我们试图改变北府兵的权力分配,等于把北府兵送给王恭或桓玄,此事万万不可。”
  王国宝微笑道:“我们从刘牢之人手又如何呢?只要把刘牢之争取到我们这一边来,北府兵将可为我们所用。”
  司马道子道:“这个当然最理想,不过却是知易行难。”
  王国宝笑道:“此事说难不难,只要我们能令刘牢之感到自己并非能稳坐北府兵大统领的帅位,而我们是唯一可以完成他这个梦想的人,加上他对桓玄的恐惧,便有很大可能使他站在我们的一方。”
  司马道子喜道:“可有妙策?”
  王国宝凑过身去,在司马道子耳边说出自己的妙计。
  司马道子听毕拍案叫绝道:“果然是一石二鸟的绝计,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可以控制皇兄呢?”
  王国宝又在他耳边说出另一奸谋,听得司马道子连连叫好。
  王国宝欣然道:“先安内后攘外,除此之外,我更想出一计,可以助我们肃清朝廷上不听话的人。方法非常简单,便由我联同我方大臣,联名上书皇上,要求给王爷加封殊礼,谁反对的,我们便以种种手段铲除,如此权力将尽归于王爷之手,何愁大事不成?”
  司马道子讶道:“国宝你今次北返,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思如泉涌,随手拈来都是妙绝之计,教人意外。”
  王国宝赧然道:“国宝不敢隐瞒王爷,这些计策全由师娘亲自提点,当然妙绝天下。”
  司马道子长笑道:“原来如此!好!如若事成,大活弥勒便是我大晋的国师,我司马道子更不会薄待你王国宝。”

  任青媞的纤手玉足像灵蛇般缠上刘裕,把他扯进被窝里,这美女动人的肉体在他怀内水蛇般抖动,肉体的厮磨带来强烈的刺激,满怀女儿幽香的当儿,此女封上他的嘴唇,丁香暗吐,以刘裕的定力,一时也完全迷失在她蓄意为之的诱惑里。
  唇分。
  任青媞娇喘细细的道:“人家很挂着你哩!媞儿甚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刘裕尚有三分清醒,探手抓着她一对香肩,把她推开少许,道:“小姐你弄错了!我并不是你的情郎,只是伙伴,勿要破坏我们良好的合作关系。”
  任青媞凝望他片刻,一对裸腿缠上他腰股,媚笑道:“我并不是淫娃荡妇,而是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不信可以试试看。”
  刘裕心叫救命,说这美女不吸引自己就是骗人的,尤其在此暗室之中一被之内,更要命是自己酒意未过,又长时间没有亲近过女人。幸好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这是朵有毒刺的鲜花,如此一意献身,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强把高涨的欲火压下,苦笑道:“亏你说得出口,如你真是黄花闺女,为何对男女之事如此熟练?”
  任青媞娇嗔道:“人家曾修习《素女经》嘛!现在抛开女儿家的羞耻心来讨好你,还要这么说人家。男人不是最喜欢占女儿家的便宜吗?你是否男人来的?人家肯让你占最大的便宜哩!”
  刘裕心中叫苦,晓得再如此被她肉诱,绝撑不了多久,忙改变策略道:“长夜漫漫,何用急在一时,男女间的事,要好好培养情绪方行,怎可操之过急呢?”
  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暗忖她既然开口闭口均坚称自己是黄花闺女,没有被其它人动过,看来不假。立即反客为主,一对手滑进她的汗衣里去,顽皮的活动起来,同时道:“王恭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为何他偷偷去见殷仲堪,随后又来广陵见刘牢之?”
  任青媞果然在他活跃的手下抖颤起来,脸红似火,香体发热,压抑不住的娇吟道:“你这样人家如何说话呢?”
  刘裕差点停不了手,把她再推开少许,道:“说罢!”心中不得不承认此妖女确是天生尤物。
  任青提闭上美眸喘息片刻,然后半睁半闭地横他娇媚的一眼,再次闭目。
  当刘裕不知她会有何异动之际,任青媞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谢安去世后,朝廷的变化很大,司马曜的想法亦有改变。淝水之战后,他一直担心谢安叔侄乘势北伐。现在谢安已死,谢玄因伤处于半退隐的状态,而司马道子则势倾内外,其左右之人,争权弄柄,贿赂公行,刑狱谬乱,败坏政局,司马曜岂无悔意,与其弟司马道子的矛盾开始浮现。”
  刘裕道:“便是因此司马曜重用以王恭为首的大臣,以对抗司马道子和王国宝?”
  任青媞低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两姊妹辛苦经营,全为你的将来铺路搭桥。曼妙她点醒司马曜,是希望司马曜能从司马道子手上夺回权力,如此便可以助你在北府兵裹扶摇直上,以对付孙恩。只恨王恭亦是有野心的人,私下通过殷仲堪勾搭桓玄,令情况更趋复杂。尤可虑者,是司马道子已对曼妙生出疑心,以司马道子现在的权倾朝野,曼妙已陷身险境,情况非常不妙。”
  刘裕听得欲火全消,皱眉道:“即使司马曜能成功巩固皇权,仍没法令我一步登天,坐上北府兵大统领的位置。北府兵讲究的是资格,军中更是山头派系重重。如有几年的时间,且须不住立功,我或有少许机会。”
  任青媞道:“这个我反不担心,你是当局者迷,我却是旁观者清。现在刘牢之已稳坐大统领之位,谢玄把你安置在他旗下,正是予你最好的机会。南方大乱即至,以你的才干,肯定可以大有作为。我们可以为你做的事已尽力做了,希望你不会忘记我们的协约。”
  刘裕首次对任青媞生出怜意,不由把她搂紧少许,心忖自己已有负于王淡真,而孙恩更是自己势不两立的大仇家,为己为人,也不应让任青媞失望。
  保证道:“我刘裕岂是言而无信的人。”
  说出这句话后,方感惭愧,至少他对王淡真便是言而无信。
  任青媞挤入他怀里,手足再次缠上来,吐气如兰的道:“原来我们的刘爷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刘裕皱眉道:“你还有心情吗?”
  任青媞娇笑道:“为何没有心情呢?且是心情大佳。我是故意试探你的,扮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你会以甚么态度对付人家。坦白告诉你,我虽然解散了逍遥教,仍保留最有用的部分。帝君经多年部署,岂是可轻易被毁掉的,我对你依然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你不敢做的事,我可以代你出手。”
  刘裕有点给地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奈感觉,不悦道:“你如再对我用心机,我便和你来个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任青媞轻吻他嘴唇,娇媚的道:“刘爷息怒,奴家错哩!任凭大爷处罚。”
  刘裕正软玉温香抱满怀,闻言心中一荡,分外感到怀内胴体火辣辣的诱惑,充满青春和建康却是原始野性的惊人吸引力。
  尽最后的努力道:“我对你的处罚是命你立即离开,为我好好办事去。”
  任青媞故意扭动娇躯,娇嗔道:“这可不行,其它任何处罚都可以,但必须在床上执行。刘爷啊!媞儿真的很想啊!你不要人家吗?”
  刘裕的欲火“蓬”的一声烈烧起来,心忖挡得住她第一次的色诱,也挡不住她另一次的色诱,终有一次失守,既然如此,何须苦苦克制。
  就在此理智让位于欲火的一刻,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任青媞一把推开他,低呼道:“截住来人!”
  刘裕滚出帐外,从地上弹起来。
  来者推门而入。
  刘裕抢出房门,截着气急败坏、脸青唇白的魏泳之,骇然道:“甚么事?”
  魏泳之泪水夺眶而出,悲呼道:“玄帅归天哩!孙爷在主堂等我们。”
  他的话像晴天霹雳,不但轰走刘裕体内升起的欲火,还轰得他脑袋空白一片,失去思索这个一直在等待的噩耗的能力。
  “小姐!小姐!”
  纪千千逐渐清醒,本远离她的意识一点点地回到她思感的空间内。
  曾有一段时间,她想放弃一切,可是或者因为小诗,又或仍舍不得燕飞,她又留下来。只要她失去斗志,她便可以离开这苦难重重的人间世。
  她不知自己病倒了多久,日子似在徘徊于苏醒和沉睡、生存与死亡之间。
  她想坐起来,立感浑体酸痛,四肢乏力,眼前模糊,呼吸不畅,有种沉进水底遇溺般的感觉。
  “小姐!”
  小诗的呼叫声比先前接近了点,同时她感到小诗正扶着她。
  纪千千似乎只剩下呼吸的气力,下一刻又好了些儿,艰难地张开美眸。
  小诗的脸庞出现眼前,逐渐清晰。
  “小诗!”
  小诗扑入她怀里,悲泣道:“小姐!你不能弃小诗而去啊!”
  纪千千发觉自己卧在床上,住处是间布置古雅的房间,窗外黑沉沉的,传来古怪的声音。
  她轻抱小诗,讶然问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外面甚么东西在叫呢?”
  小诗梨花带雨地从她怀内坐起来,凄然道:“这里是荣阳城的太守府,给大王征用作行宫。外面叫的是秋蝉,快天亮哩!”
  纪千千骇然道:“现在是秋天吗?”
  小诗道:“小姐在到洛阳前病倒了,已有两个多月,十二天前是立秋。小姐啊!不要再想燕爷好吗?再这样下去,你会……你会……”
  纪千千感觉到恢复了点体力,虽然仍是虚弱,已好过得多。柔声道:“我自有分寸,看!我不是好起来了吗?噢!你瘦了!”
  小诗垂泪道:“只要小姐没有事,其它小诗都受得了。”
  纪千千挨在床头处,闭目低念了几遍荣阳城,再睁开美眸道:“是否已攻下洛阳呢?”
  小诗点头道:“早攻下洛阳多时,现在关东地区,只余下邺城仍在苻坚之子苻丕主事下坚守顽抗,大王已把此城包围日夜强攻,看来快守不住了。”
  纪千千奇道:“听你的口气语调,像是站在燕人一边的模样。”
  小诗抹泪赧然道:“小诗是自然而然依他们的语调说话吧!小诗懂甚么呢?只要小姐康复起来,其它一切小诗都没有兴趣去管。”
  纪千千心神转到燕飞身上,正要用心去想,蓦地头痛欲裂。
  “小姐!小姐!你怎样哩!”
  纪千千喘息道:“没有甚么!唉!”
  小诗胆颤心惊的问道:“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纪千千道:“先给我一点清水。”
  小诗侍候她喝过清水后,怯怯的道:“小诗须立即通知大王,他说只要小姐醒过来,不论何时也要立即通知他的。”
  纪千千皱眉道:“天亮再告诉他吧!我现在不想见他。”
  又问道:“他对你好吗?”
  小诗垂首道:“大王对小诗很好。他对小姐更好,每天都来看小姐,有时一天会来二、三次,有几次还在床边坐了超过一个时辰,只是呆看着小姐。”
  纪千千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她究竟该痛恨慕容垂,还是应感激他呢?
  慕容垂绝不像他表面般的冷酷无情,事实上他有深情的一面,只不过他的敌人永远接触不到吧!
  纪千千道:“有没有边荒集的消息?”
  小诗茫然摇头,道:“没有人提起过边荒集。”
  纪千千发觉卧室的一角放置另一张床,微笑道:“你一直在陪我。”
  小诗点点头,目光投往窗外,轻轻道:“又一天哩!”
  窗外渐趋明亮。
  天亮了。
  可是纪千千仍感到自己陷身没有天明的暗夜里,未来是一片模糊。
  燕郎啊!
  何时我们再可以一起生活,永不分离呢?
  
第十一章 保命灵符

  侯亮生睡眼惺忪的来到大司马府的内堂,桓玄正坐着喝茶,精神奕奕,夜没睡似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坐!”
  侯亮生欠身坐往一侧,自有婢女来为他摆杯斟茶。
  婢女退出后,桓玄仰望屋梁,现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叹道:“好一个司马曜。”
  侯亮生莫名其妙的看着桓玄,不知该如何答他。
  桓玄明亮的目光朝侯亮生投来,语气平静的道:“谢玄于三天前在东山病发身亡,我桓玄在南方再无对手。”
  侯亮生剧震道:“甚么?谢玄死了!”
  桓玄点头道:“刘裕果然没有骗奉三,奉三也没有骗我。”
  侯亮生道:“消息从何而来?”
  桓玄道:“当然来自殷仲堪。原来谢玄早亲告司马曜,说自己没有多少天可活,所以司马曜秘密筹谋,力图遏抑司马道子和王国宝,遂以强藩制约朝中权臣之策,委王恭镇守京口,接管北府兵,又派殷仲堪到我荆州入驻江陵,以犄角之势钳制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哈!好一个司马曜,这不是找死是干甚么呢?”
  侯亮生至此方知桓玄在说反话。点头道:“司马曜的确非常愚蠢,以前他是支持司马道子以压抑谢安叔侄,到现在谢安、谢玄先后去世,又希望从司马道子手上收回权力,岂知权柄从来易放难收,司马道子怎会坐视权力被削,司马曜是硬逼司马道子向他动手。”
  桓玄哑然笑道:“本来司马道子仍不够胆子,现在谢玄既去,当然再没有任何顾忌。”
  侯亮生道:“殷仲堪任荆州刺史的同时,尚有庾楷出任豫州刺史,此人亦为司马曜的亲信,不知是否站在王、殷的一边?”
  桓玄显然心情极佳,谈兴甚浓,柔声道:“眼前形势,谁有兵权在手,谁才有说话的资格,庾偕虽为当世名七,可是豫州之兵不过二干,顶多可作王恭和殷仲堪的应声虫,凭甚度令人看重?”
  接着向侯亮生道:“我苦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我应该如何做呢?”
  侯亮生沉吟片刻道:“我认为主公应让王恭作先锋卒。”
  桓玄愕然道:“如让王恭成功除去司马道子,我岂非坐失良机?”
  侯亮生微笑道:“主公认为王恭有此能耐吗?”
  桓玄道:“王恭确没有此等能耐,可是如北府兵为其所用,以北府兵的猛将如云,建康军岂是对手?一旦司马曜重掌权力,我们再要逼他退位将非易事。”
  侯亮生欣然道:“北府兵诸将由刘牢之以下,绝大部分出身寒门,又或没落世家,一向为建康高门所贱视。王恭是高门裹的高门,以家世高贵而蔑视一切,只会把北府诸将当作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走狗。而此正为北府诸将的大忌,是他们最不能容忍的事。在此事上我绝不会判断错误,王恭肯定会把事情弄砸,到时主公便可以出而收拾残局,一战定天下。”
  又道:“兼且孙恩造反在即,就让孙恩削弱建康军和北府兵的力量,而主公则坐山观虎斗,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桓玄定神想了一会,长笑道:“好!就如你所言,让王恭去当先锋卒。王恭一直想做另一个谢安,我便乘机向他讨点便宜。听说他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建康高门的第一美女,足可媲美纪千千外的另一绝色,王恭若肯将女儿送我作妾,我便陪他暂且玩玩。”
  侯亮生愕然道:“据闻王恭已把她的女儿许给殷仲堪的儿子,主公若向王恭作此要求,殷仲堪颜面何存?”
  桓玄若无其事道:“只要王恭的美丽女儿尚未嫁入殷家便成,殷仲堪敢来和我争吗?”
  侯亮生为之语塞,无话可说。
  刘裕和三十多名北府兵的中层将领,包括魏泳之和彭冲,已在北门参军府的外堂等了数个时辰,直等到破晓,仍未轮到他们进内堂见刘牢之。
  刘裕等人到达时,刘牢之仍和王恭说话,然后是何谦,接着是孙无终、竺谦之、刘袭等高级将领,他们这些中低层将官,只有在堂外候命苦待。
  刘裕的脑筋愈等愈是麻木不仁,隐隐感到生命的转折点已经来临,至于是祸是福,只有老天爷方清楚。
  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随着人事的迁变无常成为不可以挽回的过去。
  一手把他提拔上来的谢玄,他的死亡已是铁般的事实。对谢玄刘裕有一种近似对兄长和父亲的依恋和孺慕,想起自己差点背叛他和伤害他,刘裕感到窒息般的内疚。
  对于心爱的美女王淡真,再不可以用愧疚来形容其万一,而是一种他必须全力抑制和设法忘记的噬心痛楚。他不敢想她,不敢想象她的情况,甚至不敢知道她对自己是余情未了,还是对自己背弃承诺恨之入骨?他情愿她痛恨自己,永远忘掉他这爱情的逃兵。
  最好的朋友燕飞正深入险境,去进行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设法从慕容垂魔掌内把纪千千主婢救回来。
  假设刘裕能陪他一道去冒险,刘裕会好过得多,偏是他身负的责任,令他只能眼睁睁瞧着燕飞离开。对纪千千主婢,他也有绝对的责任,冷酷的现实,却令他只可以坐视不理。
  人生为何充满无奈的事?做人究竟有甚么意思?
  他当然不会就此自暴自弃,他已身处在不能掉头,且生死悬于一线的险路上,只有往前直闯,方可能有出路。
  足音从内堂传来,刘裕与一众年轻将领朝后门望去。
  孙无终等鱼贯进入大堂,人人神情凝重、疲惫又挂着掩不住的悲痛。
  孙无终直抵刘裕身前,道:“大将军要先见你。”
  包括刘裕在内,人人皆感愕然,晓得事情并不寻常。
  燕飞、庞义和高彦在雁门城主街一间食铺吃早点,三匹骏马绑在铺子门外的马栏处,由于时候尚早,街上只有疏落的行人。
  铺内只有两三张桌子有客人,如此冷落的场面,于雁门这种位处边陲,塞内外的交通重镇来说并不常见,原因或许是受近日发生于平城的乱事所影响,令商旅不敢久留,甚至绕道不入城。
  高彦细看燕飞,忽然向庞义道:“老庞你有否发觉?我们的燕公子今天心情特别好,连胃口都大有改善。”
  庞义笑道:“你没有吱吱喳喳的说话,我的心情亦好多哩!”
  燕飞笑面不语,他的心情确好得多。
  今早临天明前,他从睡梦里乍醒过来,感应到纪千千。虽然遥远而不清晰,可是他却清楚无误地感觉到她的存在,一闪即逝,但已令他精神大振。如此的感觉如何说清楚呢?所以只好任高彦发口疯。
  高彦压低声音道:“你是否仍依昨天所说的去踢场?”
  燕飞轻松的点头应是。
  庞义担心的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见着拓跋圭再说罢。或者你的兄弟早有全盘攻入塞内的计划,你如此打草惊蛇,可能坏了他的事。 ”
  高彦也帮腔道:“老庞说得对,朔方帮的覆灭是既成的事实,你杀一个半个只是泄愤,于大局无补于事。常言道好汉不敌人多,你若有甚 闪失,我们两个怎办好呢?”
  燕飞大为感动。
  昨晚他决意出手刺杀慕容勇,一来是激于族人被欺凌杀害的义愤,更因心内充满郁结难平之气,现在得知纪千千安然无恙,心情大有改善。
  现在他不能不顾及好友们的感受,且他们说得有理,报复亦不急在一时,正要答应,街上忽然传来追逐喊杀的声音。
  三人愕然朝街上瞧去,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汉正持刀提矛的在追杀另一名汉子,被追杀者虽是浑身浴血,仍悍勇非常,回刀劈飞一名恶漠,竟飞身跳上高彦的座骑,正要劈断系索策马而逃,忽又从马的另一边滚落地面。
  一把斧头差之毫厘的在马背上掠过,“噗”的一声斧锋嵌进食铺的大门旁,引起铺内食客一阵惊哗。
  那漠子险险避过飞斧,在地上连续翻滚,滚到食铺大门时弹了起来,扑进店来。
  众食客伙计纷纷走避。
  七、八名大汉狂追而至。
  燕飞倏地起立,与被追杀的大汉打个照面,两人同时一震。
  蝶恋花出鞘。
  刘牢之独坐内堂主位处,眉头深锁,像在一夜间衰老了几年。
  刘裕直抵他身前施军礼致敬。刘牢之朝他瞄上一眼,有点心不在焉的道:“坐!”
  刘裕仍不晓得他因何要单独见自己,避往一旁坐下。
  刘牢之叹一口气道:“我早猜到玄帅受了致命的重伤,不过仍没有想过他这么快舍我们而去。”
  又望着刘裕道:“你知否我怎会猜到玄帅今次避隐小东山,或会一去不返呢?”
  刘裕摇头表示不知道。
  刘牢之叹一口气,苦笑道:“玄帅起程到小东山前,着我好好保住你。唉!你在我军中的官阶不高,却是万众瞩目的人物。正因你锋芒过露,又开罪了很多人,包括司马元显和王国宝,所以能否保住你的性命,变成我北府兵和权责问一个斗争的重心。”
  刘裕明白过来,刘牢之从谢玄“临危托孤”式的吩咐,猜到谢玄自知命不久矣,否则有谢玄在,何用劳烦德望远逊于他的刘牢之。
  而谢玄更巧妙地点醒刘牢之,他刘牢之的权位已和刘裕的生死连结起来,若刘牢之保不住他刘裕,不单令军心不稳,人人自危,更向外显示出他刘牢之远及不上谢玄的威势。
  刘裕恭敬道:“大将军的关怀,下属非常感激。”
  刘牢之双目精芒闪闪,上下打量刘裕,沉声问道:“你和王恭的女儿王淡真是甚么关系?”
  刘裕暗吃一惊,因为不清楚刘牢之对事情知道了多少,一个对答不恰当,立即会破坏刘牢之对他所余无几的好感。
  苦笑道:“下属第一次见到淡真小姐,是在乌衣巷玄帅府上,只是点头之交。后来从边荒集赶回广陵,伤重昏倒路旁,得她仗义相救,而我则适逢其会助她破坏了司马元显对付她的阴谋,这些事我均没有隐瞒的上报玄帅。”
  刘牢之“砰”的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处,吓得刘裕心儿狂跳,以为被揭穿有所隐瞒的时候,刘牢之怒道:“王恭实在太盛气凌人,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些闲言闲语,竟说你对他女儿有野心,刚才便警告我,若你敢去惹他女儿,便派人打断你的腿子。哼!他娘的!高门大族是人!但我们不是人吗?除安公和玄帅外,所谓的高门谁不是躲在后方关起门来当其名七,而我们则在前线出生入死雍维护他们的风流飘逸。”
  刘裕放下心来,同时看到王恭与刘牢之的矛盾,而这种矛盾是永远不能化解的,高门寒门的对立是没有人能医治的绝症。
  王恭对刘裕的鄙视,激起刘牢之的愤慨。不过如此一来,能否保住自己,已变成高门寒族间的斗争。
  刘牢之余怒未消的道:“若非玄帅交待下来着我们支持王恭,刚才我就把他轰出府门,看他凭自己的力量,可以有何作为。”
  刘裕点头道:“没有我们北府兵的支持,王恭只余给司马道子宰割的份儿。”
  同时又想到王恭好说歹说,总是自己心上人的亲爹,自己可以看着他和刘牢之交恶,至乎把性命赔上去吗?
  忙补救道:“参军大人千万勿要因我致影响玄帅的遗命,我受点委屈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牢之瞪他一眼,似在说我当然不会因你而影响决定,只是没有说出口来。
  刘裕当然有自知之明,不会因此难受。
  刘牢之似是自言自语道:“王恭多番申明得到皇上支持。哼!就看王恭能否拿出事实来证明。”
  刘裕隐隐猜到王恭是代司马曜许下升官的诺言,亦只有名正言顺的北府兵统帅之位,方可以打动刘牢之。
  不论谁人当权,包括司马道子或桓玄在内,都要以种种好处笼络刘牢之,否则北府兵会立即叛变。
  刘牢之也有他的为难处,北府兵以何谦为首的另一势力仍有资格和他一争长短,所以他在北府兵的位子尚未坐稳,兼之他在朝廷的声望远逊谢玄,又是出身寒门,所以极须朝廷的任命和支撑。
  看来暂时他仍要和王恭虚与委蛇。
  刘牢之怎想得到他的推测如此精到深入,吁出一口气道:“孔靖昨晚与你谈话后来见我,告诉了我你的提议。唔!这件事小裕你做得很好,我们必须倚靠自己,自给自足,方可以挺起头来做人。”
  刘裕暗抹一身冷汗。
  孔靖去见刘牢之,是要取得他的支持,始敢把边荒集牵涉到庞大利益的生意揽上身。而刘牢之可以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这件事,例如他可以认为刘裕是要私下勾结孔靖,以壮大自己的势力,那便大祸临头,肯定没命离开参军府。
  刘牢之又低声道:“玄帅说过派你去边荒集是有特别的任务,原来玄帅有此安排,你要用心去做好这件事,我们便不虞物资财源方面的匮乏。”
  刘裕点头胡混过去,亦想到刘牢之有他的野心,所以不单不怪责自己,还鼓励他。现在边荒集等于他刘裕的护身符,一天还有利用他的地方,刘牢之千方百计也要保住他,否则等如自断财路。
  刘裕乘机道:“我想到边荒集打个转,安排好一切。”
  刘牢之道:“在玄帅大丧之前,你最好留在这里,我还要弄清楚边荒集的情况。”
  又拍拍他肩头道:“不论你与王淡真是甚么关系,便当作是一场春梦,以后你想也不要想她,当然更不可以与她私下有任何来往。”
  刘裕心中暗叹一口气,告退离开。

第十二章 巧遇故人

  燕飞一砍一劈,横扫直刺,均实而不华,剑招甚至令人感到乎平无奇,看来很容易挡格似的,偏是追杀进来的七、八名胡人战士,却没有人能挡得他一招半式,纷纷溅血倒地。
  高彦和庞义正一左一右挟着那名逃进来浑身浴血的鲜卑人,同时看呆了眼。他们以前屡见燕飞出手,都没有今次的震撼。燕飞实已臻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看似无意,却是随心所欲,再没有任何斧凿之痕,招与招间的变化欲断还连,彷如天马行空。
  燕飞毫不停留迎着给他吓慌了不知该杀进来还是退出去,拦在大门处的另四名敌人攻去,喝道:“扶小瓢上马。”
  高彦和庞义这才知道被迫杀者是燕飞旧识。待要搀扶他出去,叫小瓢的猛地挣脱。嚷道:“我还可以骑马!”抢往燕飞身后。
  高彦和庞义虽感不是滋味,仍不得不暗赞一声硬汉子。刚才扶着他时对方早浑身虚弱发软,只呼吸两口气的光景便回过气来。
  惨叫声中,燕飞街到长街上,拦门者全伤倒地上。
  街心处站着十多名武装大汉,人人体型骠悍,杀气腾腾,领头者矮壮强横,手持单斧,隔远持戟指喝道:“来者何人?竟敢管我后燕盟的事!”
  燕飞腾身而去,在战马上掠过,往敌人投去。长笑道:“原来是慕容勇送死来了。”
  身在敌方势力范围内,只有速战速决一途,如让敌人后援杀至,他本人或可全身而逃,高彦等三人肯定命丧当场。
  那叫小瓢的首先飞身上马,接着是机灵的高彦和庞义,先后拔出兵器斩断系索,夹马朝北门奔去。
  他们均晓得明年今日此时肯定是慕容勇的忌辰,因为慕容勇面对的不但是边荒的第一高手,更是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燕飞。
  “大王驾到”!
  正侍候纪千千的小诗慌忙跪在一侧,静待慕容垂大驾。
  纪千千拥被坐起来,秀层轻蹙,花容消瘦的她确是令人我见猎怜。
  慕容垂威猛雄伟的身影出现入门处,穿的是儒服,为他增添了不少雅逸风流的慑人风采,负手跨过门坎,双目闪闪生辉地凝望着纪千千,似是世上除这动人美女外,再无他物。
  小诗见状悄悄避了出去。
  慕容垂直抵纪千千床头,微笑道:“千千终于战胜病魔,可以参与我慕容垂的登基大典,我心中的欣慰,怎样才可以向千千表白呢?”
  听着慕容垂情意绵绵的话,纪千千心中也有点感动,有情的话语,出自本应是冷酷无情的魔君之口,分外使人感到稀罕。更清楚自己心有所属,对方的诸般努力终难免落空,心中亦不无惋惜之意,不忍说狠话打击和伤害他。
  避过他灼人的炽热眼神,纪千千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早已称帝哩!”
  慕容垂在床沿坐下,柔声道:“那只是下面的人放出风声,以添声势,事实上因时机未至,我只是立国称王。”
  这位纵横天下的超卓霸主,就坐于双方气息可闻的近处,以他的人才武功,天下美女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纪千千心头一阵感触,道:“现在时机成熟了吗?”
  慕容垂轻轻道:“苻坚已于五天前被叛变的将领攻杀。”
  纪千千“呵”的一声叫起来,秀眸投向慕容垂。
  慕容垂探手抚上纪千千的脸蛋,雄躯一震,见到纪千千露出不悦的神色,又无奈地把手欲舍难离的收回去。道:“听到天王的死讯后,我为他守丧三天。对他我慕容垂到今天仍是心存感激,我当年被族人妒忌排挤,走投无路,如非他不理王猛的反对,把我收留,我岂有今日。只恨国家为重,个人为轻,只能把对他的感激铭记心头,且要永远埋藏心底处。”
  纪千千感到他沉重的心情,想不到在他坚强的外表下,竟隐藏着深刻的矛盾,一时也说不出嘲讽他的话。
  慕容垂像得到唯一可倾诉心事的对象般,叹一口气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冷暖自知的故事,谁能幸免?苻坚今次被迫走上末路,关键处在于慕容冲,千千可想知道苻坚和慕容冲间的瓜葛?”
  纪千千-向关心局势时事,闻言也不由心动,道:“我在听着哩!”
  慕容垂见纪千千对他的话生出兴趣,精神大振,侃言道:“慕容冲是前燕慕容隽的儿子,当年我助苻坚消灭前燕,慕容冲和他的姐姐清河公主被押送往大秦首都长安。清河公主是前燕著名美女,年方十四已长得婷婷玉立,被苻坚收归后宫。慕容冲当时十二岁,也长得眉清目秀,苻坚也忍不住龙阳之僻而侵犯他。此事传遍长安,市井间还流传着描述苻坚和他两姐弟‘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顺口溜。可知当年是如何轰动。”
  纪千千现出不忍卒听的神色。
  慕容垂接下去道:“王猛风闻此事,力劝苻坚,苻坚无奈下打发慕容冲出宫,让他到乎阳当太守。慕容冲一直视此为生平奇耻大辱,念念不忘,只是奈何不了苻坚。现在带头猛攻长安的正是慕容冲,此不但牵涉到国仇家恨,还有个人私怨,因果循环,报应确是丝毫不爽。”
  纪千千沉声道:“杀苻坚者是否即慕容冲呢?”
  慕容垂道:“杀苻坚者虽非慕容冲,分别却不大,因是由他亲自督师,攻陷苻坚的最后根据地长安都城,苻坚被逼逃往附近的五将山。姚苌趁火打劫,包围五将山,抓着苻坚,先索取玉玺,继而逼他禅让,遭到拒绝后,派人到囚禁苻坚的佛寺内把他勒死。大秦就此完了,只留下几许风流几许伤心事。”
  纪千千听他话裹充满感慨,说不尽的欷献伤情,深切感受到处于他这位置的人,不论表面如何风光,内裹确有一个如他所说的难以尽道的故事。
  不由对他的恶感少几分。
  慕容垂苦笑道:“姚苌是我尊敬的战友,想到将来或许须在沙场决一死战,那种滋味确可令人睡难安寝。”
  纪千千淡淡道:“大王是否立即进军关中?”
  慕容垂脊腰一挺,神态立即变得威猛慑人,感怀伤情一扫而空,双目芒光电射,沉声道:“现在还未是时候。如我现在朝西挺进,只会逼姚苌和慕容冲连手抵抗,我是慕容冲的叔父,很明白他这个人,他一直抑制对大秦的仇恨,现在仇恨像缺堤的洪水般涌出来,必然尽情屠戮秦人,把长安变成血腥的人间地狱,如此焉能守得住长安?一座城市的存亡,在乎统治者与民众的关系,边荒集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已等了多年,何用急在一时。”
  纪千千讶道:“边荒集发生了甚么事?”
  慕容垂知道这聪明慧黠的美女,已从他的语气听出端倪,苦笑道:“士心被你的好朋友燕飞成功刺杀,荒人已重夺边荒集。”
  纪千千“呵”的一声坐直娇躯,秀眸闪出难掩饰的喜意。
  慕容垂心内一阵刺痛,长身而起,道:“千千贵体为重,好好休息,我还有很多事急于处理。”
  说罢颓然去了。
  见过刘牢之后,孙无终又私下找刘裕谈话,顺道吃早点。
  在面条铺子内,两人边吃边谈。
  孙无终道:“玄帅不在,一切都不同了。你以后行事勿要独行独断,玄帅可以容忍你,甚至欣赏你这种作风,其它人却看不过眼。现在刘爷新官上场,志切立威,你千万勿要触怒他。”
  刘裕只好唯唯喏喏的答应。
  孙无终道:“刘爷吩咐下来,暂时免去你军中的例行职务,让你可以专心处理边荒集的事,直至有新的任命为止。”
  刘裕心忖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他早失去工作的情绪。
  北府兵中惯以“爷”来称呼上级,所以在刘裕等辈军官中称孙无终作孙爷,刘牢之则变孙无终口中的刘爷。
  孙无终沉吟片刻,道:“孔老大可算是我们半个北府兵的人,他发财等于我们发财,所以刘爷对你的提议非常重视,此事更是不容有失。在你去见孔老大前,我已为你在刘爷面前打过招呼。边荒集最吸引入的地方是可以提供军备,不用去求司马道子那奸贼。”
  刘裕肯定地道:“孙爷放心,此事我会办得妥妥贴贴。”
  孙无终叹道:“司马道子父子的势力不住澎涨,希望刘爷可以顶得住他们,不过顶多能保住你的职位。玄帅既去,所有军内的升迁都要上报朝廷,批核的还不是司马道子,所以你最聪明的做法是韬光养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裕很想说那我还留在北府兵干嘛?终不敢说出来。
  孙无终见他欲言又止的不服气模样,笑道:“年轻人,最紧要勿意气用事。北府兵现在是你唯一保命之地。以你的本领,当然可以逃往边荒集,可是你在京口的家人如何呢?他们将会被牵累,相信我,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表,玄帅看上你,是一种缘份,你当时想得到吗?现在长江下游有三股势力,分别是建康军、王恭的京口军和我们北府兵。上游也有三大势力,以桓玄的荆州军居首,其它分别是殷仲堪的江陵军和杨全期驻守襄阳的军队,余下的均不足道。”
  刘裕皱眉道:“杨全期不是桓玄的人吗?还助桓玄打下巴蜀,开拓进军关中之路。”
  孙无终道:“表面看确是如此,如桓冲仍在,杨全期肯定没有异心。可是桓玄并不是桓冲。桓玄一向目空一切,自以为家世高贵,性格骄悍。杨全期虽是东漠名臣杨震的后裔,但桓玄却因杨全期晚过江而鄙视他,只当他作走狗和工具,故而杨全期一直因此愤怨不平,且和殷仲堪秘密来往。殷仲堪当然喜与杨全期眉来眼去,可是他知道杨全期兵法超,勇猛大胆,对他亦非全无顾忌。”
  刘裕听得头也大起来,道:“原来如此。”
  孙无终笑道:“我们大晋固是四分五裂,人人各怀鬼胎,北方诸胡亦是乱成一团,无暇南顾,在这样的情况下,未来的变化谁能预估?还有是孙恩声势日大,乱事将临,只要小裕你能沉得住气,将来必有出头的一天。”
  刘裕心中感动,孙无终绕了个大圈,仍是为了激励自己。心忖不论将来形势如何发展,自己怎都要维护孙无终,以报答他的恩情。
  点头道:“小裕受教了!多谢孙爷。”
  孙无终见振起他的斗志,拍拍他的肩头欣然道:“我要走先一步,你若和孔老大问有甚么新的发展,记得先通知我,我会为你在刘爷面前说好话。用心点干。”
  说罢去了。
  刘裕呆坐片晌,正要付账离开,孙无终原先的位子已多了一个人。
  刘裕讶然瞧去,接触到一对明亮如夜空明星,但也如夜星般神秘而美丽的大眼睛,深藏在掩去大半边脸庞的斗篷和轻纱里。
  刘裕想起燕飞曾提及的一位美女,一颗心儿竟忐忑跳动起来。
  四人三骑,狂奔近两个时辰后,远离雁门城。
  他们在一座密林下马休息,燕飞这才有空向高彦和鹿义介绍叫小瓢的胡汉,原来竟是拓跋瓢,拓跋圭的亲弟。
  高彦道:“我行囊裹有刀伤药……”
  拓跋瓢笑道:“只是皮肉之伤,找条溪水清洗便可以了。”
  转向燕飞道:“大兄没有夸大,燕飞你的剑法果然了不起,只几个照面便干掉了慕容勇。”
  燕飞正运功细听,欣然道:“前方不远处有道小河,恰好作你洗净伤口之用。勿要逞强,敷点刀伤药总是有益。”
  拓跋瓢不再坚持,四人拖着马儿,穿林过野,前方果然有一道清溪,人马同感兴奋,马儿赶去喝水,而拓跋瓢索性脱掉衣服,只剩下短裤,站在深可及腰的溪水中痛快地洗濯身上大小伤口。
  燕飞坐在溪旁的石上,双足浸在冰凉的水里,悠闲自得。
  高彦和庞义俯伏溪旁,埋头喝水,好不痛快。
  拓跋瓢道:“想不到我们的小飞竟会到草原来,大兄必然喜出望外。大兄经常提起你,常说如有燕飞在旁并肩作战,何愁大业不成。”
  燕飞不答反问道:“你怎会弄至如此田地?”
  拓跋瓢现出愤恨之色,狠狠道:“我奉了大兄之命,出使燕国中山,原意是和慕容垂修补频临破裂的关系,岂知见不着慕容垂,却给他的儿子慕容详扣起来作人质,威胁大兄供应五千匹战马,否则便把我杀掉。幸好我觑准机会,在朔方帮安排下逃了出来,却被慕容详派人追杀,更幸运的是竟遇上你。”
  高彦把头从水里拔出来,任由河水从头脸涔涔流下,笑道:“你们需要的是个像我般的情报高手,竟茫不知边荒集发生的事,你们早和慕容垂决裂,还贸贸然到中山送死。”
  拓跋瓢苦笑道:“对边荒集的事我们不是没有收到风声,可是大兄为集中力量对付赫连勃勃,所以想先稳住慕容垂。现在证明此路不通,大兄会为此非常头痛。”
  庞义坐在溪边,道:“我们今次不远千里而来,正是要助你们对付慕容垂。”
  拓跋瓢露出没好气的神色,瞪庞义一眼,转向燕飞道:“以我们目前的力量,进攻慕容垂只是以卵击石。一旦他的大军回师,我们恐怕连盛乐也保不住。”
  燕飞淡淡道:“待我见到小圭再说吧!”
  忽然露出倾听的神色。
  三人呆看着他。
  燕飞跳起来道:“有追兵到!”
  拓跋瓢忙从溪水跃起,投往岸边。
  此时高彦等也隐隐听到急骤的蹄声。
  拓跋瓢迅速穿衣,叫道:“敌骑超过一千之数,该是慕容详的人。”
  听到是慕容鲜卑的精锐骑兵,高彦和庞义均为之色变。他们的马儿均劳累不堪,实难和敌人比拼马力。
  燕飞道:“随我来!”
  首先牵着马儿,沿溪水疾行。边走边道:“只要能捱到日落,我们将有机会偷出长城。”
  三人忙跟着他去了。
  
第十三章 以毒攻毒

  边荒集。
  屠奉三和慕容战联袂到说书馆找卓狂生,后者正和方鸿生研究今晚名为“除妖记”的一台说书戏,那是方鸿生的首本戏,为他赚得不少银而,最后一章“边荒伏魔”当然是整台说书的高潮,由方鸿生现身说法,每晚都吸引了大批荒人来光顾。
  方鸿生见两人至,知他们有要事倾谈,客套两句后离开,走时还告诉两人他开了间巡捕馆,专门提供查案寻人的服务,请两人大力支持。
  屠奉三和慕容战听得相视而笑。
  卓狂生把两人引入馆内,自己登上说书台的太师椅坐好,两人只好坐到听书者的前排座位里。
  卓狂生道:“有甚么事呢?希望不是有关燕飞的坏消息。唉!我每天都在盼他们三人有好消息传回来,让我们可以在拯救千千小姐主婢一事上尽点力,怎都好过每天在干等。”
  屠奉三和慕容战闻纪千千之名均现出黯然神色,若有选择,他们肯定会随燕飞一道去,只恨两人都是难以分身。
  慕容战苦笑道:“不是和千千直接有关,他奶奶的,屠当家你来说罢。”
  屠奉三深吸一口气,道:“消息来自荣阳,听说慕容垂闻得铁士心被杀,边荒集又重入我们手中,为此大发雷霆,矢言报复。现在正调兵遣将,要以压倒性的兵力把边荒集夷为平地,以此立威天下,向所有人证明反对他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卓狂生冷笑道:“最好他是亲自率兵前来,我们便有机会了。”
  慕容战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苻坚败亡在即,慕容垂绝不肯放过攻入关中的千载难逢之机。”
  屠奉三沉声道:“在确定此消息的真假前,我们必不可泄出风声,只限在钟楼有议席的人知晓,否则我们刚恢复元气的边荒集,会立即变成废城。”
  卓狂生皱眉道:“如慕容垂主动散播谣言又如何应付呢?”
  屠奉三笑道:“说得好!我们可以不理其真假,就当足谣言来办,先由我们传播开去,还特别夸大慕容垂正泥足深陷,没法分身,只能派些虾兵蟹将来应个景儿。”
  慕容战赞道:“屠当家的脑筋转得真快,先前还说不可泄露风声,忽然又变为由我们主动散播谣言。”
  卓狂生点头道:“这叫以毒攻毒,是上上之计,幸好今日的荒人已非昨日的荒人,是经得起考验和风浪的。”
  慕容战道:“我还有个因势成事的建议,便是借慕容垂的威胁重组联合部队,定期演练,既可以安定人心,又可以为将来拯救千千主婢作好准备。”
  卓狂生拈须微笑道:“这叫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们边荒集仍是有希望的。”
  慕容战忽然叹了一口气。
  两人忙问何故。
  慕容战道:“我在担心和呼雷方的关系。”
  两人明白过来,慕容战指的是一旦苻坚身死,呼雷方的羌族和慕容战的鲜卑族间再无缓冲,将从合作化为对敌,两人的关系会变得非常尴尬。
  卓狂生淡淡道:“到今天我们还不醒悟吗?边荒集是超乎一切之上,所有事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所以屠当家可以和文清小姐和平共存,这裹只讲发财,其它一切均无关痛痒。”
  屠奉三道:“该是举行光复后第二次议会的时候了。”
  两人点头同意。
  卓狂生叹道:“希望燕飞有好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们已准备就绪,把我们美丽的女王迎回来。”
  刘裕的桌子位于角落处,这位神秘的美女背着其它客人坐在刘裕对面,只有刘裕才可以窥见她半藏在斗篷轻纱裹的容貌,份外有种“独得”的难言滋味。
  燕飞少有向他提及所遇过的人或事物,不过因此女与曾落在他们手上的天佩和地佩有关系,所以燕飞很详细地把与她两次接触的情况说出来,更令刘裕感到熟悉她,纵然只是第一次碰面。
  与纪千千相比,她是另一种的美丽,属于深黑的夜晚,不应该在大白天出现。
  安玉晴深邃无尽的神秘眸子从斗篷的深处凝视着他,刘裕轻轻道:“安小姐!”
  安玉晴步步紧逼的问道:“是燕飞告诉你的吗?”
  刘裕点头应是,反问道:“安小姐能在此时此地找上我刘裕,肯定费过一番工夫,敢问何事能如此劳动大驾呢?”
  这美女予他初见时的震撼已过,刘裕的脑筋回复平时的灵活,想到对方既然不认识自己,要找到他当要费一番工夫,明查暗访,窥伺一旁,始能在此遇上自己,故有此一问。
  安玉晴平静答道:“我曾在建康远远见过你和谢玄、燕飞走在一道,今次到广陵来是要警告你,任青媞已到广陵来,大有可能是想杀你灭口,你要小心提防。”
  刘裕心中叫苦,晓得自己因与任青媞的暧昧关系,已无辜地卷入道家各大派系的玉佩之争裹,而自己更不得不为任青堤说谎,若将来安玉晴发觉自己在此事上不老实,会怎样看他刘裕呢?
  安玉晴绩道:“我从建康追到广陵来,途上两次和她交手,均被她用狡计脱身。她的逍遥魔功正在不断的精进里,凭她的天分资质,终有一天能超越任遥,你绝不可等闲视之,否则必吃大亏。”
  刘裕心中一动,问道:“天佩和地佩是否已在安小姐手上,独欠心佩?”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想,当日在乌衣巷,安玉晴向燕飞表示对天地两佩没有兴趣,唯一的解释,是两佩早落入她父女手里,而正是她父亲安世清硬从他和燕飞手上夺走。
  安玉晴不悦道:“这方面的事你勿要理会,否则恐招杀身之祸。真奇怪!因何你似不把任青媞放在心上。你可知她因何事到广陵来呢?”
  刘裕本因她语带威胁的话而心中有气,接着则是暗吃一惊,此女的聪明才智确不可低估,一个不小心,会被她窥破心事。同时隐隐感到任青媞到广陵来,非是献身或联络那么简单,而是有点走投无路,故躲到这裹来。任青媞当然不会怕安玉晴怕得那么厉害,或许是安世清亲自出马,所以任青媞不得不东躲西逃。想到那或可能是安世清的鬼面怪人,刘裕也不由心生寒意。
  刘裕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当日我曾在边荒被任遥、任青媞和王国宝等人追杀,正是在此役中任遥被孙恩突袭丧命。后来孙恩转而追我,任青媞则改而与我连手对抗孙恩,我还是借她的快艇逃出孙恩的魔爪,所以我认为她没有杀我的兴趣。她的头号大敌是孙恩,对其它人再不放在心上。”
  安玉晴道:“我也曾风闻此事,却知之不详。如任青媞到广陵来,会偷偷的去见你吗?”
  刘裕无奈点头道:“机会很大,她现在视我为与她并肩对付孙恩的战友。嘿!我有一个提议,如我劝她把心佩交出来,小姐和她的瓜葛是否可以了结?”
  安玉晴静静地透过轻纱凝望他,好一会后沉声道:“我劝你勿要枉费唇舌,更千万勿要当她是可以信任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玉佩牵涉到道门一个千古流传的秘密,只是晓得有这样一个秘密,足可为你招来杀身之祸,刘兄好自为之。”
  说罢飘然而去,留下刘裕头皮发麻地,瞧着她优美动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
  燕飞停了下来。
  三人亦随他停下,均知已陷进敌人的重围内。
  拓跋瓢狠狠道:“来者肯定是慕容详,否则不会如此了得,任我们用尽手段,仍没法摆脱他们。”
  高彦和庞义给吓得面无人色,以他们四人的力量,甚至再多来几个燕飞般的高手,亦无法应付过千的慕容鲜卑精锐骑兵。
  燕飞沉声道:“我去设法引开敌人。”
  拓跋瓢摇头道:“没有用的,以慕容详的精明,又明知我们有四个人,绝不会中计,只须分出数百人便可杀死你。要死便死在一块儿吧!”
  燕飞指着左方一处山头高地,道:“我们到那裹去,该处的地势应较利于应付对方的冲击战术。”
  蓦地后方蹄声轰响,迅速接近。
  燕飞跳上马背,喝道:“上马!”
  三人连忙飞身上马,与燕飞一起驰上溪岸,朝目标山头亡命奔去。

  (第十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