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一 卷
第 一 章 颖水之战

  江海流的帅舟灵活如鱼地顺流急速拐弯,不单避过敌方赤龙战舟的拦截,又忽然增速的在对方两艘战船合拢前穿过。
  双方火箭、弩箭、投石骤雨般交换,双头战船虽是以寡敌众,可是不论其防火防箭矢的设施布置均比赤龙舟高上一筹,故能险险脱身。
  帅船上仅余的五十多名战士齐声发喊,原来终突破敌舰的重重封锁,前方再无敌人影踪。
  在指挥台上的江海流生出心力交瘁的感觉。回首望后,江上的激烈水战仍如火如荼地进行,敌我战船多艘起火焚烧,一团团的浓烟冲天而上,在高处扩散,蔽天遮日。己方九艘战船,其中三艘倾侧翻沉,跳海逃生的手下变为敌人屠宰的猎物,惨烈的情况令人不忍目睹。
  打从战事开始,他们一直落在下风,敌方赤龙战舟多达二十三艘,加上天师军在两岸助攻,主动之势全落入聂天还手上,大江帮只能仗着优胜的水战之术,尽力反击突围,誓死不降。
  “轰”!
  另一双头船施展奇技,忽然改向增速,敌方的赤龙舟躲避不及,被拦腰撞个正着。安装在双头船首的大铁锥立即把对方左船舷撞个破碎,敌船翻侧倾颓。
  双头船鼓其余勇,顺流下放,只要再闯过一重封锁,可与江海流的帅舟会合。
  一艘双头船见状,亦成功从敌人重围内脱身,虽是船尾冒烟起火,仍势不可挡的力图突破,追在先前破敌的双头船后。
  余下三艘双头船却给敌舟索缠死,正进行过船肉搏的战斗,当难逃劫数。
  江海流看得热泪盈眶,更认得追来的己方战船是由心腹大将席敬指挥,怎忍心不顾而去,自行逃命。忙发出命令,就那掉头驶回去支持。
  “轰”!
  船身剧震。
  一时间包括江海流在内,没有人明白发生甚么事。
  “帆桅断哩”!
  “蓬”!
  张满的帆连桅似缓实快的向左舷倾颓倒下,双头船立即失去平衡,往左方倾侧,惊险至极点,随时有舟覆之厄。
  “隆”!
  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个大洞。
  江海流方寸大乱,纵使没有翻船,可是失去主桅的战船,其机动性将大幅减弱,骇然往大石投来处的右岸瞧去,只见一个身形特高,仙风道丹作道士打扮的人,正傲立岸旁一块巨石上,神态从容的凝望他。
  江海流心中升起“孙恩”两字时,折断的桅帆滑入水裹,双头船回复平衡。
  忽然左右箭矢射来,他的帅舟再陷敌阵之内。
  江海流生出死战之念,高呼道:“我们和他们拼哩!”
  倏地一艘特大的赤龙舟出现前方,追在席敬的双头船后,顺流直往他的座驾舟街至。
  江海流不用看船上高挂的帅旗,已知来者是聂天还,因为他直接瞧到他。
  聂天还在指挥台上手下的簇拥裹,高呼道:“江帮主如肯赐教,聂某人愿予帮主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看看究竟是九品高手了得,还是外九品高手有真材实料。”
  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争,正代表着江左高门大族和寒门之争。
  江海流当然晓得聂天还是借此迫使自己放弃逃生之念,但如何可以拒绝呢?
  仰天长笑道:“江海流愿领教聂帮主的高明。”
  同时下达连串指令。
  ※※※
  刘裕双足一软,跪倒路旁。
  急赶近三十里路后,他终抵达这条可通往广陵的著名驿道,但也没余力支撑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脸颊冰凉的,原来竟一头裁往草地去,更弄不清楚究竟是晕厥了眨眼功夫,还是数天数夜。
  阳光透过林木洒遍驿道,有种异乎寻常的美态,更似对他有某种启示似的。
  难道自己快要死?
  不论在人命贱如草芥的战场,又或陷入如边荒集般被苻坚的大军搜捕围剿的险境裹,他从未感觉过死亡可以是如此地接近。
  “呀”!
  刘裕咯出一口血。
  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吧!至少刘裕感到无比的宁静,肉体的痛苦似与他脱离了关系。
  他想到纪千千、燕飞、谢玄,最后脑海中浮现出王淡真秀雅的花容。
  他耳鼓内忽然被异响进占,稍一定神方分辨出是马蹄踏地的声音。
  当他想到是有队人马正朝他的方向沿驿道驰至,眼前一黑,重陷昏迷里去。
  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和燕飞策骑沿颖水疾驰近两里路,来到边荒集南面著名的高丘镇荒岗,环视远近。
  太阳正往西边地乎降落,不到一个时辰边人希望永远不会来临的黑夜将主宰这片奇异的地域,而他们此刻正为战胜弹思竭智,尽力而为。
  屠奉三以马鞭遥指西南方广阔的疏林区,道:“在到边荒集前,我曾痛下苦功,研究边荒集的内外形势,且拟想过孙恩攻打边荒集的战略,不过当时却没想到孙恩会与聂天还连手进犯。”
  三人循他所指方向瞧去,林木苍苍,间中有起伏的丘陵和小山丘,林区横互广布数十里,要藏起一支万人大军,是轻而易举的事。
  燕飞目光移往西面地平远处,这方向山峦起伏,有几座险峻的奇,横列数里,像边荒集西面的天然屏风。
  屠奉三续道:“既有聂天还负起从水路进攻边荒集之责,孙恩是知兵的人,两徒又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其中尤以徐道覆精于用兵,肯定会采用兵分多路的战术,先以小队多方突袭,当我们穷于应付,疲于奔命之际,再大举强攻,摧毁我们的防御力量。”
  慕容战沉声道:“此正为我提议出集迎击的原因,否则主动之势将稳操于敌人手上,我们则陷于捱打的局面。条件是我们必须成功延误慕容垂北面的大军,便可望在北面敌人抵达前,先一步打垮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
  拓跋仪叹道:“若我们出集迎战,死伤必然惨重,或可击退敌人,却无力再应付北面的敌人,所以我仍坚持固集据守。慕容兄切勿误会,我只是以事论事。”
  慕容战微笑道:“这个我明白,问题在我善攻而不善守,喜欢掌握主动,不如此总觉无法尽展所长。”
  屠奉三点头道:“两位说的各有道理,其间并没有矛盾之处,事实上进攻永远是最佳的防守,尤有利者是慕容当家对边荒的形势了如指掌,对方是初来步到,即使他们的头领熟悉边荒,总不似慕容当家和手下兄弟等在这里打滚多时,舍己之长实在可惜。”
  慕容战喜道:“得屠兄和议,可见我非是徒凭匹夫之勇,而是合乎战略。”
  拓跋仪道:“两位可有想过,敌方进犯边荒集前,必先肃清集外所有反抗力量。在全面控制情况下,方会发动,届时我们纵使晓得慕容当家的孤军陷于苦战,仍没法出集赴援,如慕容当家有甚么失闪,将对我们的士气和实力做成严重的打击。”
  屠奉三油然道:“在击溃郝长亨的部队前,慕容当家的出集迎敌确与送死无异,可是现在边荒集外十里内的敌人已被廓清,西面小谷又有坚强防御工事,只要我们布置得宜,应可牵制敌人,教他们没法全力进犯,在战略上是明智之举,拓跋兄意下如何?”
  拓跋仪沉吟片刻,瞥燕飞一眼道:“由于我不熟悉小谷的情况,倒没有想及此点,小飞你有甚么意见?”
  燕飞道:“屠兄认为须多少人手,始可守稳小谷?”
  屠奉三道:“若有足够兵器和粮食储备,又或可把三台弩箭机运往小谷加强防御力,只要有一千精锐,可把小谷守得稳如泰山,捱个十天八天。”
  慕容战大喜道:“如此我的部队将不是深陷敌境的孤军,而是可进可退的奇兵。”
  拓跋仪终同意道:“此法确是可行。”
  屠奉三长笑道:“这场仗愈来愈有趣。坦白说,我是看中此谷战略上的优越性,方敢于孙恩和慕容垂对边荒集用兵的威胁下,仍敢到边荒集来看有否回天之力。只要能把小谷变成集外最坚固的据点,将迫得南面敌人只敢沿颖水攻来,还要分兵攻打小谷。慕容当家若伏兵于小谷附近,觑机击垮敌人进攻小谷的部队,再于敌人全力攻打边荒集之际,绕往敌背突袭,我有把握令南面敌人惨败。”
  燕飞道:“我们分出两千人作此战略布置应非问题,却可使敌人没法全力攻打边荒集,乃上上之计。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如我们延误北方敌军之策失败,而我们的兵力又集中于应付南方的敌军,恐怕抵不住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进击。”
  拓跋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既对南方敌军采取集外牵制迎击的战术,对北面敌人也可同样施法,以进攻为防守,务令敌人没法在肆无忌惮下全力进击。”
  慕容战欣然道:“拓跋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北面尽是平野山林,缺乏一个像屠兄挑中的小谷。”
  拓跋仪淡淡道:“慕容当家忘记了我们是马贼出身,精擅夜战,打打逃逃更是本行。只要我有五百兄弟,将可令敌人阵脚大乱,草木皆兵。配合水师的反击,击溃敌人或有所不能,却必可达致延敌误敌的战略,各位可以放心。”
  屠奉三叹道:“边荒集确是英雄好汉云集的异土,听诸位之言,便知人人勇于担承,泯视自身生死得失。时间无多,我们就此决定如何?”
  转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请随我到小谷打个转,屠某可教你有意外的惊喜。”
  慕容战哈哈笑道:“幸好屠兄暂时仍非敌人,否则我会担心得要命,怕随时要大吃一惊。请老哥你引路。”
  屠奉三向燕飞和拓跋仪打个招呼,挥手拍马去了。
  慕容战向燕飞道:“请通知我的兄弟准备上路。”
  说罢追在屠奉三马后驰去。
  瞧着两人没入林木深处,燕飞有感而发道:“事前说出来肯定没有人相信,今次边荒集的成败,竟系于屠奉三身上,使我们重新掌握主动,不致陷于一面倒捱揍的劣势。”
  拓跋仪摇头道:“你只说对一半,我们不论与赫连勃勃之战,又或如今战略上的安排,屠奉三均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可是边荒集的成败,却非系于他身上,而是我们的纪美人。”
  燕飞愕然朝他望来。
  拓跋仪长长吁出一口气,目光扫视远近,若无其事的道:“屠奉三爱上了你的美人儿。”
  燕飞现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从容道:“男人对动人的美女生出兴趣,是人情之常。”
  拓跋仪深深看他两眼,缓缓道:“小飞仍未掌握到我的意思,我指的并非男人天生对美丽女性的占有欲,而是指真正的动情。尤其是老屠这类心如铁石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势一发不可收拾。我不晓得屠奉三态度的急剧转变有多少成份是与纪千千有关系,可是只要你留意他看纪千千的眼神,可知他对纪千千是毫无保留地豁了出去,至少在击退大敌前是如此这般。屠奉三并非寻常的追求者,他可以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可以是最可怕的敌人。你作为他最大的情敌,绝不可以没有提防之心。”
  燕飞默然片刻,苦笑道:“际此生死难卜之时,我不想为此分神。”
  拓跋仪微笑道:“我只是尽兄弟之义提醒你,愈接触老屠多了,愈感到他的可怕。如此智勇兼备的人,世间罕见,有他助桓玄打天下,更是如虎添翼。”
  稍顿又道:“今次边荒集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又或我们全军覆没,最大的得益者仍是我们拓跋族。赫连勃勃的惨败,对他的声威和实力做成无可弥补的严重打击。以小圭的精明和掌握时机的灵锐,肯定会乘势攻陷统万,完成立国的大业。所以现在我感到纵使今晚战死边荒,仍是值得的。”
  燕飞一阵感触。
  在对付赫连勃勃前,他想到的是为保护边荒集而战。正如谢安指出的,只有令边荒集保持她的无法无天,不隶属任何政权的中立地位,南北方可保持均衡,天下始可有休养生息的喘气机会。
  这当然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事实上边荒集任何时变化,直接影响到南北势力的平衡。以北方论之,赫连勃勃的失败,将是拓跋代国的崛兴。自己阴差阳错,又或神推鬼使下,帮了自己兄弟拓跋圭一个大忙。
  在南方来说,若孙恩和聂天还无功而回,又或即使成功攻陷边荒集却伤亡惨重,南方的得益者将是桓玄。在北府兵和建康军互相牵制下,桓玄将可对边荒集用兵,打正旗号地扩展势力。
  假若奇迹出现,他们能成功保着边荒集,桓玄更是直接得益,因为屠奉三已成功在边荒集生根,与势力转弱的汉帮平分边荒集的利益。
  所有这些发展已成不可逆转的趋势,没有人可以改变。
  拓跋仪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小飞或会奇怪,因何我忽然改变主意,赞成慕容战的主动出击。”
  燕飞往他瞧去,后者双目熠熠生辉,脸泛异采。
  拓跋仪迎上他的目光,道:“为了本族的振兴,必须有人作出牺牲,而那个人就是我。只要我们把慕容垂拖在边荒,时间愈长,对小圭愈是有利。所以必须改变战略,务要和慕容垂打一场持久的战争。千千的策略非常正确,必要时我们该作战略性的撤离,利用广阔的边荒使敌人泥足深陷,无法抽身离开。我知你厌倦战争,不过老天爷并没有体谅你的苦况,现在你是别无选择,必须与我并肩作战到底,否则我们拓跋族将遭到灭族的厄运。”
  燕飞呆想片刻,心中浮现纪千千的玉容,点头道:“既是上天的安排,我还有甚么话好说的。时间无多,我们回去吧!”

第 二 章 除名之日

  聂天还横空而至,触地无声的落在船首处,仰天长笑道:“能与江兄单打独斗,决一死战,实是聂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应直战至分出生死,聂某可让江兄的手下自由离开。”
  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露出讶色。
  原来双头船去势忽止,顺流退后,他站立的船头反变为船尾。
  聂天还双目杀机大盛,凝望指挥台上神态从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挥,一道白光脱手发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处。
  “呀”!惨叫应聂天还掷出的匕首而起,最后一名投水的大江帮徒,在没入水内前被命中后背,沉没水内。
  江海流像完全不晓得手下被杀似的油然道:“聂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脚令此船逆转方向。再转一个弯后是颖水著名的天岳峡,不但江流特别湍急,且最多乱石,聂兄既肯拿命出来和我豪赌一铺,当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险,否则便须在抵天岳峡之前先取小弟之命。我死不打紧,不过如聂兄壮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我会为聂兄感到不值。”
  聂天还年在四十许间,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带插着一排飞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没有任何惊人之处,可是其高耸的颧骨衬着位于深凹眼框内的眼睛,却像藏于穴内向外窥视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帅舰,大开杀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时手下赤龙战舟围拢过来,以拒勾飞索死锁其帅舰,拖往上游,那时任江海流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岂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后跳江逃生,聂天还虽含恨出手,只能截杀最后一名跳江的大江帮战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此时双头帅舰顺水疾流,因不用顾忌会否撞上浅滩或江中乱石,全由水流风势带动,登时与追来的五艘赤龙舟拉远距离。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后的亡命枪移往前方,两手握着仗之以纵横大江的拿手兵器,发功一振,立即异响呜叫,身前现出数十点精光。
  他不用冒险进击,只须守稳指挥台丈许见方之地,待片刻后帅舰被水流冲进天岳峡,那时要打要逃,均对他有利。
  问题当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门兵器,不论远攻近搏,皆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仅屈居于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天师”孙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虽从未交过手,对他功力的深浅却知之甚详,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双环之法,今天终到了派上用场的生死时刻。
  “当!”
  聂天还双手往后背取环,然后两手外张,两个大小不一,直径分别是尺半和一尺精钢渗黄金打造的钢环如两翼开展,在阳光斜照下金芒烁闪,灿烂辉煌,而其大小不同,总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觉,又隐隐感到此中另有玄虚,只是看着足可令人生出难受的滋味。
  两环闪电般互击,发出震慑颖流的一声激响,接着聂天还以独斗手法掷出双环,大小两环先后脱手,循着两道奇异的路线,回飞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为凛然,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对方现时环势,攻击的该是自己的后背,假若此时自己改采攻势,离开指挥台直接攻击对方,岂非可趁对方兵器离手的良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又隐隐感觉到此为聂天还的诱敌之计,如果自己这般改变战略,将正中他下怀。
  时机一闪即逝。
  聂天还一声叱喝,腾身而起,两手连挥,从腰带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叹一口气,晓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战略,落在下风,还有甚好说的,立即收摄心神,直冲至台边围栏处,亡命枪疾挑对方投来的暗器。
  “叮叮当当”!
  四把飞刀先后被挑飞,聂天还飞临前方,双掌迎面推来,狂暴的劲气形成高度集中的气柱,若给捣实,与被有形的真兵器刺个正着全无分别,保证可令江海流的五官变成一个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势狂攻的招数,冷哼一声,亡命枪不慌不忙的洒出一片由枪尖组成的防御网,往对方双掌洒去,尽演三大帮龙头大哥之一的功架。
  “当”!
  后方丈许处双环互撞,发出惊天动地传遍远近的清音,此着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时水上的激战亦接近尾声,大江帮九艘双头舰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敌船,直朝两人恶斗的帅舰追来。
  另外尚有两艘战船左冲右突,力图突破敌人的包围网,前途却未可乐观。
  形势的发展,更添情况的紧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轻易脱身。
  聂天还狂喝一声,就趁江海流心驰神散的当儿,双掌分别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枪,借力一个腾翻,来到江海流头顶上。
  若换了没有双环在后方威胁的情形,江海流由于足立实地,只要枪势开展,肯定可在聂天还“强行降落”的劣势下尽控主动,杀得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可是后方双环在聂天还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后正向他回袭而至,除非他肯硬捱两记,否则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为聂天还盖头下压的拳劲,迫得他没有应付后方飞环的空隙。
  江海流洒起漫空枪影,虚实相生,迅往横移。
  “蓬”!
  聂天还尽显“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从天上钉子般插下,探手接着回飞而至的双环。
  江海流的枪势如潮般暴退复暴张,海浪般往劲敌涌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聂天还武功之高明,实在他估计之外。
  帅舰颤动起来,原来刚转入河弯,此段河床倾斜,水流特急,两岸乱石处处,形成无数涡漩,乃颖水最险恶的河段。
  聂天还长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盘怕打不响哩!”
  就那么以双环施展奇异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枪影里。
  鲜血激溅。
  亡命枪在戳入聂天还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闪开,只能挑中他肩头,而江海流的左臂却被他狠狠敲中一记,骨折肉裂。
  两人擦身而过。
  江海流强忍痛楚,仅以未受伤的右手反枪后挑。
  聂天还旋风般转身,大喝道:“大江帮于今天此刻除名江湖。”
  双环掷出,大的天环先行,小的地环随后,精准无伦的套入亡命枪,沿枪直攻其手肩,招数奇特精微,教人叹为观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双头船上,席敬和一众大江帮战士人人看睚毗欲裂,却全无阻止之计。
  江海流感到聂天还的“天地明环”正以他的枪作轴心急速旋动,每转一圈,便多接近些儿,他提着的似再非亡命枪,而是万斤重担,他以单手持枪,负荷如此重量已是问题,更遑论把双环震脱。
  江海流连回头瞥一眼的时间也欠奉,运起余力,硬把亡命枪脱手横抛。
  此时聂天还抢至他身后,一拳轰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着亡命枪头。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击,离地前飞,撞破围栏,从指挥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帅舰不知撞上甚么东西,整条船打个急转,像转动的风车般往左岸一堆乱石街去,甲板上的弩箭机、投石机四处滚动,甚或掉进水里,情况混乱至极点。
  以聂天还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补一掌,拿着战利品和仍套其上的双环,一个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刚好驶至,齐声高呼帮主。
  “蓬”!
  以帅舰的坚固,在湍急水流的带动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体散裂。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投往席敬的双头船。
  席敬喜出望外,连忙跃起,把江海流抱个正着,落回甲板处。
  双头船全速顺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聂天还仰天笑道:“江兄黄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请恕天还不送哩!”
  屠奉三和慕容战策骑从小谷驰出,后者欣然道:“这座小谷确如屠兄所说的易守难攻,只要有一千兵马,又补给充足,至少可守个十天八天。”
  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还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动和捱揍,所以另有布置,任何人以为我只有死守的份儿,肯定会吃大亏。”
  慕容战深吸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快让我见识见识。”
  屠奉三快马加鞭,穿林过野,不一会到达小谷东南方一处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来长满荆棘杂草。
  屠奉三一跃下马,仔细审视附近的几棵大树。
  慕容战甩蹬下马,随着他团团转。
  屠奉三终有发现,道:“就是这两棵树,看到吗?树身均被刮下一片树皮,成三角形。”
  慕容战点头表示看见。
  屠奉三从两棵树间走过,来到荆棘丛前,探手抓着棘丛,用力一拉,整丛荆棘竞应手移动,现出一条通路。
  慕容战明白过来,忍不住赞叹道:“好计!”
  屠奉三欣然道:“这是我收拾博惊雷后嘱手下开出来的,里面可藏二百兵马,由于郝长亨被迫撤走,所以这秘密该可瞒过敌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该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
  慕容战叹道:“我恨不得现在立即天黑,可以大开杀戒。”
  屠奉三道:“我们进去看清楚情况,立即赶回去如何?”
  慕容战道:“屠兄是否对这一带的形势了如指掌?”
  屠奉三傲然道:“这个当然,我从来不会糊襄胡涂的做人。”
  慕容战道:“若有屠兄配合我在集外作战,说不定我们能击溃孙恩的天师军。”
  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决定如何,别忘记我们的上头还有位红纷统帅。”
  慕容战点头失笑,领先进入荆棘林内去了。
  刘裕醒转过来,头痛欲裂,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一会方弄清楚在车厢内,横躺座位上,盖上薄毛毡,随着路面的凹凸不平马车颠簸抛掷。
  他想坐起来,偏是全身酸软无力,没法办到,令他生出落难的感觉。
  明显是有人从路旁把他救起来,且曾治理过他,给他换过衣服。
  厚背刀呢?
  刘裕闭上眼睛,调节呼吸,头疼立即逐渐舒缓,体内真气开始凝聚,耳目也回复几分平时的灵锐。
  马车前后均有密集的蹄音,若略估计,这车马队的骑士该在百人之间。
  在他昏倒前已抵达淮水,置身于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广驿道,只要沿驿道东行,一天时间可以到达位于淮水上游的广陵。依他昏迷前的记忆,救起自己的人该是沿驿道朝广陵的方向进发。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刘裕猛一发力,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害得刘裕差点横躺下去。
  耳边传来呼叫声。
  刘裕勉力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坐在车窗旁,车窗外与马车并排而驰的骑士见到他醒过来,忙知会其它人。
  刘裕往后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无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时心神大定,晓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敌,又或至少是好心肠的人,否则绝不会把他的兵器放于探手可取之处。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驾车的御者大声叱喝,收缰勒马。
  蹄声放缓,马车慢慢地停下来。
  刘裕的脑筋逐渐回复清明,只是脑袋仍隐隐作痛,浑身乏力,关节处像被针戳般难受。
  马车停定。
  一骑来到车窗旁,刘裕往对方望去,来人身穿武士服,年纪在三十许间,长得相貌堂堂,宽脸孔颧圆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此时他对刘裕的态度仍算友善,微笑道:“刘大人醒来哩!”
  刘裕愕然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怎会认识我刘裕呢?”
  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颜,乃扬州知州事护国公的家将,当然认识于淝水之战立下大功的刘大人。听说刘大人奉命到边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会昏倒路旁?且负有严重内伤,更受风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医道,看来刘大人已好多哩!”
  刘裕的脑筋仍有点胡涂,心中暗念几遍扬州知州事护国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猛人,忍不住脱口问道:“护国公?”
  王上颜歉然道:“我们的主子尚是刚往扬州赴任,同时被封为护国公,难怪刘大人没有听过。”
  正要说出他主子是谁之时,又低声道:“小姐回头来哩!让她亲自向刘大人解说。”
  言罢催马而去,该是迎接他口中所说的小姐。
  刘裕也听到蹄音自远处驰来的响声,正思量王上颜口中的小姐是谁,王上颜的声音在马车门旁道:“刘大人醒过来哩!精神不错,他的体质好得教人吃惊,不愧是玄帅看得起的人。”
  一把软绵绵温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娇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么担心了。”
  刘裕听得雄躯剧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着车门,听着那位小姐甩蹬下马的声音。
  竟然是她!
  这是没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赐的缘分还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依唉!”
  有人为小姐拉开车门。
  小姐的声音在门外道:“我到车内和刘大人说话,可以继续赶路,明天该可抵达广陵。”
  说罢登上车厢。
  两人四目交投,刘裕心叫一声“天呵”,差点喜欢至重新昏迷过去。

第 三 章 巧遇玉人

  燕飞和拓跋仪在码头分手,后者返驿站召集本部人马,而燕飞则往见纪千千,把最新拟定的战略循例交她定夺。
  在红日斜照下的边荒集,充盈着初战胜利带来的喜悦和希望。所有人不论男女,不论种族,不论派系,全体投入到备战的行动里去。
  燕飞从小建康进入边荒集,踏足刚被他征服的地域,心中感触丛生。
  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众志成城地做一件事,这可是眼前铁铮铮的事实。而他们要对抗的却是南北最强大的四股力量,他们的领袖不单是武技上大宗师级的人物,更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人人久经战阵。假若一旦守不住,被惹怒的敌人将会以血清洗战争的仇恨,后果不堪想象。
  燕飞含笑挥手接受沿途战士们对他的致敬和众的欢呼,往夜窝子驰去。
  古钟楼帅旗高悬,帅旗不但是新的设计,且是刚画上去的,湿润的墨彩在斜阳光里闪闪生辉,非常夺目。
  帅旗以蓝布制成,绘上鸟形图案,便若一头冲天而飞的鸟儿,充满对自由的渴望,不愿受到任何的约束,意象极佳。
  一群骑士正从古钟场驰来,领头者是姬别,见到燕飞,欣然迎来。
  燕飞勒停马儿恭候,姬别直驰至他马旁,勒马停下,笑道:“你们经实地勘察,有甚么成绩呢?”
  燕飞见他笑得勉强,微笑反问道:“姬大少是否仍不看好今夜之战?”
  姬别苦笑一下,压低声音道:“说不担心是骗你,别人我不清楚,可是铁士心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知之甚详。以他一个汉人,能在北方站得住脚绝不简单,何况还使黄河帮日益壮大。唉!你笑我没胆子也好,我的恐惧是从心里涌出来的,根本没法控制。”
  燕飞同情地道:“害怕起来确是没有法子,在敌人如此声势下,谁能无惧?这只是个控制和处理恐惧的问题,你的控制力并不算差,至少仍可以装笑面。”
  姬别再凑近少许,现出遇上知心的神情,近乎耳语般道:“还是燕兄够坦白,我和老红都怕得要命,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我们这些做老大的,绝不能把心底事摆到脸上来,因为恐惧有如瘟疫,会蚕食我们的斗志。”
  燕飞首次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他,为他打气道:“你已干得很好,刚才在颖水旁我看到你的巧匠正把尖刺装到庞义的木材去,把木雷改装为木雷刺。你真的很有办法,这么快弄出大批钢刺来。”
  姬别欣然道:“你当我是神仙吗?钢刺是就地取材,把弩机用的特制钢箭修改而成。哈!不过我们边荒集确是物资丰盛,只是战马加起来竟有三万头之众,以一万战士计,每人可换三次马。”
  燕飞虽很想陪他聊下去,却因时间紧迫,只好拍拍他肩头道:“好好干下去,打不过便逃,这处是我们的地头,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让我们向天下人证明此点。”
  说罢策骑直入夜窝子去了。
  换过任何一个时候,刘裕相信自己在见到这位他曾朝思暮想的俏佳人,他也可以装出若无其事,把感情深深埋藏的模样。
  可是值此人生最失意无助、身心劳损的时刻,他却感到心内燎原的野火正在失控地扩大,脱口唤道:“淡真小姐!”
  竟是高门贵女,大臣王恭的女儿王淡真,他在谢府一见难忘的美人儿。
  王淡真迎上他灼热的目光,似有所觉,粉睑飞起两朵红霞,令气质雅秀的她尤显得娇艳无伦。
  至少在这一刻,刘裕感到不论为她作出任何牺牲,均是值得的。
  只有她方可使自己忘掉一切困苦烦恼,连心中一贯的豪情壮志,一时间也变得毫不足道。
  王淡真并没有因他率性直接的目光有分毫畏缩,来到他身旁,探出一对胜雪欺霜皙白粉嫩的玉手,抓着他右手,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脉搏,现出专注的动人神情,为他把脉。
  马车开出,大队继续行程。
  亲密的接触,令刘裕的心差点溶化。
  河风徐徐从南面淮水处透窗吹进来,马车的摇晃颠簸不再是苦难而是乐趣,嗅着她迷人的体香气息,忽然间刘裕体会到他毕生所有幸福和快乐,均系于眼前好心肠的人儿身上。若她能成为自己孩子的良母,人生还有甚可以奢求的呢?
  同时他更清楚这个想法的高度危险,以他寒门卑士的身分地位,若敢对此高门贵女有非分之想,其后果足以把他辛苦争取回来根基尚未稳固的征薄功业彻底毁掉。
  不过这想法在此刻遥远而微弱,他怎可以错过天赐的眷宠?
  王淡真放开他的手,喜孜孜的道:“刘大人的体质好得教人难以相信,只这么半个时辰,情况大有改善。早前遇上你时,还以为你没法撑到广陵去,那样淡真便不知如何向玄帅交待呢?”
  当她提到谢玄,一对秀眸立即闪亮起来,深以能为谢玄办事为荣。
  刘裕却不大在意,因早在建康时便晓得她对谢玄的仰慕。问道:“小姐为何会走这条驿道呢?到广陵去不是以水路较方便吗?”
  王淡真现出不屑神色,道:“听说北方胡马又再蠢蠢欲动,南方的乱贼亦伺机发难,三天前两湖帮的贼船曾与建康一支水师在大江激战,互有损伤。所以水师把江淮上游封锁,以保扬州的安全。”
  刘裕听着她犹带三分少女天真语调的吴浓软语,大感享受,兼之在如此隔离独立的环境裹,近在咫尺地欣赏她认真得来却不脱孩儿气的神态表情,禁不住魂为之销。只希望一切可如此这般地继续下去:水远不会改变。
  虽说离家远行情况特殊,不过以她尊贵的身分,肯磨在车厢内和他说话,刘裕已大感受宠若惊,飘飘然如登仙境。
  换过任何一处地域环境,他清楚以自己卑微的出身,根本没可能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接触。
  刘裕不解道:“只要小姐表露身分,水师船怎敢阻小姐去路?”
  王淡真娇哼道:“负责守淮水的是那个甚么司马元显,人家最讨厌他,情愿走陆路,也不想见到他的恶形恶状。”
  刘裕方明白她语带不屑的因由,心忖谢安离京,确生出很大的变化,总揽大权的司马道子把儿子司马元显捧上操实权的军位,掌领其中一支水师。可以想象谢安若去,加上谢玄应命运撤手归西,情况更不堪设想。
  任青媞说得对,若没有曼妙在司马曜旁为自己说话,他除了立即当逃兵外,止日定死路一条。
  王淡真讶道:“刘大人在想甚么呢?”
  刘裕摇摇头,最好是凭此动作把一切烦恼驱走。所有牵涉到人与人间斗争的卑污和丑恶,对这位如空谷幽兰般的美女都是一种冒渎。
  王淡真兴奋道:“人家知道你在担心贼子作乱。怕甚么呢?一天有我们玄帅在,怎到那些跳梁小丑放肆哩!嘻!人家尚未有机会问你,为何会昏倒路旁呢?”
  她问者无心的几句话,登时勾起刘裕的心事,残酷的现实又再与这温馨迷人的车厢天地接连。
  唉!
  我该从何说起呢?
  夜窝子再不是夜窝子,因为她已由风花雪月的胜地变成边荒集的军事后援和补给中心。
  数百座建筑物全部开放,从集内务区源源不绝运来的牲口粮草和物资,给送进经细心分门别类的建筑物内安放储存,其后院则成为马既。
  所有出入夜窝子的通道均设立坚强的关垒,以弩箭机、投石机作基本的防御武备。夜窝子比集内房舍宏伟高耸的建筑物,其上层和楼顶理所当然成为箭楼哨岗。
  边荒集饱经灾劫,所有楼房均以坚固、实用和防火为主,在此等非常时期特别实际和可倚赖。
  古钟场散布着大堆小堆的东西、一群又一群的骡子和战马,最令人触目是以石车把古钟楼团团围起来,使古钟楼成为最后的防线。一天古钟楼没有失守,边荒集仍未可言败。
  乍看似是杂乱无章,细看又觉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布置是未花过心思的。
  整个夜窝子像蛛网般被连结为一不可分割的整体,发号司令的核心就是古钟楼,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古钟楼会如蛛网内的蜘蛛生出感应,对付入侵的敌人或猎物。
  一路驰来,看得燕飞目眩神迷。
  夜窝子竟会变成眼前般模样,实教人难以相信。
  他们和敌人的最大分别,乃他们是自发地为保卫边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而战。
  边荒集的“公义”,是人人认同并奉行不勃的规矩。
  姚猛正在指挥一群夜窝族人在搬运一桶桶不知从哪个井打来的清水,见到燕飞兴奋的道:“千千小姐肯定是当今天下最杰出的统帅,她的主意不但别出心裁,还特具神效。我们今次定要把甚慕容垂、孙恩杀得弃戈拽甲而逃。”
  燕飞心忖你这小于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纪千千能予他们如此信念,当非坏事。皱眉道:“这些水是用来干甚么的?”
  姚猛和附近的夜窝族人齐声失笑,得意忘形。
  姚猛喘着气道:“原来燕飞也会看走眼,桶内放的是油而非水,是用来制滚油弹的原料。我们的千千小姐想出以牛皮制成弹壳,挠以易燃的火油,封口后以投石机往敌人抛掷,再以火箭燃着火油,这招便叫火油歼敌。明白吗?我没时间和你说话哩!兄弟们!继续努力!这百桶要送往北门去。”
  燕飞心叫厉害,一夹马腹,进入古钟场,朝古钟楼驰去。
  想到即可见到心爱的人儿,看着她英姿赳赳的指挥群雄,心中像燃起一个火油弹。
  他再不会欺骗自己,他要毫无保留地爱惜她,而对她的爱,最后一丝疑虑亦云散烟消。
  若非在陷身于连场大战的极端环境裹,他与纪千千的发展绝不会如燎原野火般展开,正因晓得生死难测,愈使他抛开一切,全身全意投进火辣辣的男女爱恋裹去。
  刘裕道:“那天见过小姐后,坐船往边荒集去……”
  王淡真兴奋地打断他道:“据闻纪千千是和你们一道去的,是否确有其事?你不知道此事在建康是多么轰动。听说司马元显闻讯后把家襄可以打破的东西全摔烂了呢?哼!他肯定不懂照镜子,赖虾蟆想吃天鹅肉。”
  刘裕心中一震,看来此事会一并算到自己身上来,他们找不到燕飞和高彦来出气,可怜自己却要面对所有因纪千千而致妒火高燃的权贵高门。
  点头道:“确有此事。”
  王淡真兴致盎然的道:“原来纪千千真的到了边荒集去,人家再不用问钟秀哩!边荒集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有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盗和逃犯在那裹,纪千千不害怕吗?”
  刘裕刚被她勾起心事,听她说话天真,愁怀稍解,失笑道:“有甚么好怕的?边人不知多么欢迎和尊敬她呢。”
  王淡真现出心神向往的神色,柔声道:“若不是怕爹责怪,我真的想到边荒集见识。噢!你会陪人家去吗?”
  刘裕呆望着这朵在最安全环境里长成的鲜花,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我正是从边荒集回来,还差点没命,你仍不害怕吗?”
  王淡真微一错愕旋又甜甜笑道:“你是打不死的英雄豪杰,否则玄帅不会看中你。钟秀的爹是大英雄,绝不会看错人,我也不会看错你。”
  刘裕终醒觉此姝对谢玄近乎盲目的祟拜,更感觉到她对自己另眼相看,全因谢玄的关系,爱屋及乌。
  她或许只是对谢玄看中的人有兴趣,而不管对方是张三李四。
  这个想法令刘裕从云端直掉往实地,倏地感到一阵劳累和失落,情绪波动之巨,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向以来,他都比一般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面对苦心中暗恋的玉人,这方面的长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令她感兴趣的是边荒集又或谢玄,从她问这问那,却始终没触及他受伤的经过,可见她小姐的真正心意。
  王淡真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吃惊地道:“你不舒服吗?”
  刘裕此刻满怀爱意化作自悲自若,兼想起大祸临头的边荒集,登时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壮志豪情,只像个苍天弄人的恶作剧。
  苦笑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到达广陵时该可以复原。还未谢过小姐仗义援手之恩。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刘裕的地方,小姐尽管吩咐。”
  说出这番话,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似乎又重建起以前有门户之别的不对等关系,也等若刘裕放弃对此贵女的痴心妄想。
  王淡真蹙秀眉微嗔道:“刘大人仍未告诉淡真如何受伤的呢?”
  刘裕生出心力交瘁的颓丧,没好气的道:“没有甚么的,只不过遇上孙恩,差点给他干掉,幸好逃得快。接着又遇上聂天还的船队,被迫在水裹泡了一刻钟,上岸时受风寒感染,就是如此这般。”
  王淡真听得一对美目不断睁大,听毕难以置信地道:“外九品高手最厉害的两个人,竟全给你遇上了……”
  刘裕可以把她尚未说出口的话代她说出来,大概该是“你竟然仍可以活着”。双目精芒烁动,平静的道:“任他们如何凶名盖世,说到底仍和你我没有分别,是凡人一个。终有一天我会教他们本利归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成。”
  王淡真呆看着他,像首次认识他般细审他的脸容和神情的变化。
  刘裕心中却希望能独自一人地好好去思索,更狠下决心抛开对她的任何妄求,不论此决定可对自己做成如何严重的打击和痛苦。
  他缓缓闭上眼睛。
  好半晌后王淡真轻轻道:“刘大人好好休息,到广陵淡真再唤醒你。”
  听着她指示御者停车,刘裕差点想唤她回来说话,最后仍硬把冲动压抑下去。
  更清楚他不但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第 四 章 后有追兵

  纪千千在观远台上指挥全局,场面既大阵仗又热闹。
  作为副帅的卓狂生当仁不让地陪侍在旁,以备小姐她随时垂询。红子春,程苍古从旁协助,筹划布置保护边荒集的军事行动。
  不知谁把一张红木制的案牍搬上这襄来,台几上放了一堆式样高古的“令箭”,金光闪闪的,应是铁质内渗有黄金的成分。十多名“整装待发”,戴上插有羽毛高帽子的传讯兵候命一旁,每当纪千千发出新的命令,传讯兵便授以令箭,以之作为传令的记认和凭据,只此一着,可看出纪千千这位美丽的统帅“新丁”,长于组织和调配。
  在登楼石阶处燕飞碰着差点是滚下来的方鸿生,原来他的专长被纪千千看中,率领一批高手到边荒集的“废墟”搜索或躲藏在那裹的敌人探子。方老总得委重任,兴奋至说不到三句话,匆匆去了。
  议堂内燕语莺声,挤满女儿家,忙得香汗淋漓,正齐心合力赶制作夜间指挥用的巨型灯笼。
  唯一的男性是卖走马灯予高彦的查重信,由他这制灯专家指挥众英雌,用料当然不可以与他的走马灯同日而语,都是由边荒集各路英雄好汉提供的最佳材料。
  脑海中仍盘旋着为他与纪千千拉开崭新一页的走马灯迷人的色光之际,燕飞来到第三层的钟楼,近二十个从各青楼精选出作传讯手的乐师正排演操练,他们再不是为娱人或伴奏作演出,而是为边荒集的生死荣辱而努力。燕飞可肯定由秦淮第一才女想出来的传讯鼓乐是与别不同的,该可把她的神采风流注进冷酷无情的战争裹。
  终于登上观远台。
  纪千千正与卓狂生、红子春和程苍古研究由两名夜窝族人站立分持两边的边荒集地形图,纪大美人更亲自以画眉笔在关要处打上记号,决定该处应作的布置。
  卓狂生笑道:“我们的边荒首席剑手回来哩!希望他是来报喜而非报忧吧!”
  纪千千眼神飘来,瞄他一眼,内裹充盈炽热和喜色,弄得燕飞差点忘记为何会到这裹来,又因何站在此处。
  在此名副其实的战场核心处,清风徐徐从边荒吹过来,令他想起纪千千在乘船到边荒集水程上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从边荒集吹来的风!刮遍整个边荒的长风!”
  这些话似在一刻前方从她的檀口吐出来,那时没有人曾想及边荒集会陷入眼前般的处境。庞义暂时建不成他的第一楼,高彦和刘裕都是生死未卜。
  夕阳在西山映射出千万道霞彩,益添时间消逝和从不肯为任何人放缓步伐的无情意味。
  令他钟情的人儿正与他并肩面对战争生死成败的挑战。
  即使过不了今夜,此生已无憾。
  纪千千见他呆看着自己,娇嗔道:“燕老大还不过来作报告,是否要人家以军规处理。”
  程苍古等为之莞尔。
  燕飞含笑移到她身旁,道:“统帅明鉴,经下属们实地勘察,我军的成败系于能否延误北面敌军进犯的时间,如若成功,或可在敌人夹攻边荒集前,先一步击垮天师道和两湖帮的联军。”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们的想法和小姐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小姐是凭空想出来的,自然要胜你们一筹,对吗?”
  燕飞又发觉纪千千的另一情况,是没有人会介意她比自己优胜,所以卓狂生纵使把同一番话说给其它人听,肯定不会触怒任何人。换过他燕飞当统帅,当然截然不同。
  程苍古坦白道:“起初我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怕小姐缺乏实战经验,现在却是疑虑尽去,信心十足。”
  纪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大战尚未开始,是否纸上谈兵仍是言之过早,一切全赖各位支持。”
  转向燕飞道:“你们要抽调多少人马?”
  燕飞正要答话,慕容战、屠奉三和拓跋仪联袂登楼,气氛立趋紧张,谁都心知肚明行动的时间来临,接着的每一个决定,将关乎到边荒集的存亡。
  刘裕从坐息惊醒过来。
  掌握到王淡真对他的真正心意而受到的打击,反令他抛开一切,全心全意运气行功,疗治伤势。他的体质确异于常人,若非失去斗志,生出自暴自弃的失落情绪,实不该伤势转重,致被风寒所侵。
  此刻睁目醒过来,状况大幅改善,气力又回到四肢去,脑筋也清明起来。-;令他醒过来是因为马车忽然改道,走的再不是平坦的驿道,而是崎岖的斜坡。比起上来,失修驿道的颠簸,根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发生甚么事呢?
  刘裕别头望往车窗外,天色转黯,已届日落西山的时分,车队正爬上一道丘坡,偏离了驿道。
  刘裕探头出去,后方跟着另四辆马车,骑士们露出惊惶的神色,频频回头朝后面远方张望。
  一骑快马加鞭的赶上来,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报告,刘裕忙唤着他道:“甚么事?”
  王上颜放缓骑速,来到车窗旁,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妙,后方尘头大起,大队人马正全速追来,我怕是边荒的马贼,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暂避,希望不是街着我们来便好了。”
  刘裕明白过来,换过任何人在边荒的边缘区遇上大批骑士,都不会认为是甚好路数。王上颜该有点江湖经验,所以趁天黑驰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时居高临下与敌人硬拼,总好过在乎坦的驿道混战。
  不由心中大讶,以自己对边荒的熟悉,一时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马足以够实力威胁建康高门大族的家将团。现在边荒集各大帮会自顾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间势力天师道、两湖帮和大江帮都无法分身,忽然钻出这一支人马,教人摸不着头脑。
  王上颜见他沉吟不语,又道:“听说刘大人多次出入边荒,不知可否猜到对方是何方神圣呢?”
  刘裕收摄心神,平静的道:“他们离此有多远?”
  王上颜忧心仲忡的道:“离我们只有七、八里。”
  刘裕道:“我们在丘顶停下来,待我看清楚情况,再想办法应付。”
  纪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吗?”
  所有领袖全聚集在钟楼之颠,举行大战前最一次会议。
  天色暗黑下来,边荒集却是处处灯火辉煌,尤以夜窝子灯火最盛,不同平时的是采灯被一般风灯替代,照得古钟场更是亮如白昼。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们怎敢忘记。噢!四盏紫灯是指
  哪一区呢?”
  纪千千不厌其烦的柔声道:“千千再重复一次,一盏紫灯是指东门区。南、西、北二门灯数依次递增,五盏灯指的是东南区,六、七、八便是东北、西北和西南。”
  姚猛拍额道:“记着哩!四盏灯是指北门。”
  卓狂生道:“灯号和鼓号声配合,理该不会弄错,任何人若仍有疑问,必须现在弄个清楚明白。”
  慕容战道:“千千小姐拟定的指挥法简单易记,一听便明。时间无多,我们须立即分头行事。”
  屠奉三道:“我还有一个新的提议,因为大家一致决定把战线延至集外,抽走我们约二千多兵马,所以最好能另外设立一支应变部队,由燕兄负责指挥,在古钟场候命,以便能随时支持任何一区。”
  呼雷方点头道:“此着非常高明,目下我们的主力集中在颖水和西、南两门,其它区域兵力实嫌薄弱,有这支应变部队将可补不足。”
  拓跋仪道:“这支应变部队贵精不贵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纪千千道:“就此决定,为保我们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我们决力战到底,绝不妥协!绝不投降!”
  众人轰然应喏,士气炽热昂扬至沸腾的顶点。
  刘裕目注远方,五里许外驿道的方向有三条火龙,正不住接近。
  王上颜倒抽一口凉气道:“最少有三百人。”
  虽然在十多名较高级的家将簇拥里,王淡真仍骇得花容失色,只是强作镇定。
  另一名家将林清道:“我们不如逃进边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驿道继续行程。”
  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迟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许他们只是路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刘裕摇头道:“他们是冲着小姐来的。”
  林清反驳道:“刘大人怎可如此武断,或者他们是冲着刘大人来也说不定呢?”
  众家将中有一半人点头表示赞同。
  王淡真朝刘裕瞧来,察觉到他神态从容,没有丝毫紧张神色,芳心也不由着实了点儿。
  刘裕微笑道:“我敢说他们是冲着小姐来,有三个理由。”
  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个理由哪么多,淡真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哩!”
  王上颜沉声道:“时间无多,刘大人可否长话短说?”
  刘裕耸肩道:“首先是对方不怕惹人注目,高举火把,正是为察看地上蹄印车痕,方便追踪。其次是兵分三路,此为行军时防备突袭的阵武,显示对方来意不善。第三个原因是对方人数只在二百人间,却带着四百多匹战马,摆明是在途中轮番替换,大利长程追踪。所以我说他们是冲着小姐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我们仓皇逃生,弄得人疲马乏,反正中对方下怀。更何况我们队中有马车和女眷,比拼速度,肯定会输给他们,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
  王淡真颤声道:“我和人无仇无怨,谁会这样算计我呢?”
  刘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态忽然变得威猛无俦,沉声道:“小姐请放心,有我刘裕在,怎会教小贼得逞。若我没有猜错,这批该属司马元显的人,待会让我抓起几个人来铐问,可知我的看法是对是错。”
  他的见地和临阵从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讥嘲他的人面现惭色,更使方寸大乱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问道:“我们现在怎办呢?”
  刘裕遥观敌势,问道:“我们可投入战斗的人手有多少?”
  王上颜答道:“除同行婢仆老少二十一人外,其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战。”
  刘裕点头道:“这个数目足够有余,请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于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诚上绝无疑问,然后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这番话给足王上颜面子,王上颜欣然领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们真的是司马元显的人吗?司马元显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怕我爹寻他晦气吗?他曾多次向爹提亲,都被爹断然拒绝。”
  刘裕仍目不转睛审视追近至两里许的敌人,淡淡道:“若是擅长追踪的马贼,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紧蹑我们,又或是边荒的帮会人马,肯定不敢在边荒南面边缘区如此张扬,徒惹起水师的注意。只有司马元显这家伙方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轻敌大意。不过他今晚的运道非常差劲,希望他是亲身率众追来,我会教司马道子尝到丧子之痛。”
  王淡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
  刘裕笑道:“我只是在说笑,不过敌方人多,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势所难免。此事理亏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王淡真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垂下头去,轻轻道:“刘大人不怕他将来与你算账吗?”
  刘裕很想说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司马元显?可是想起与任青媞的“盟约”,暗叹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对司马曜的枕边言也不行,登时意兴索然,苦笑道:“纵使没有这件事,你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放过我吗?只要他们不敢堂堂正正的提出来,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问题。”
  王淡真默然不语,似在咀嚼他说话的含意,又道:“你可以与人动手吗?”
  刘裕颇有在她面前吐气扬眉的快感,一来是因为若助她避过此劫,已报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对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复平时的冷静和脚踏实地的做人态度。
  从容道:“对付孙恩或聂天还当然不行,应付一个疏忽大意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小淫贼却是绰有余裕。小姐请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无损伤的情况下迫退敌人,愿受任何罪责。”
  王淡真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朝他望来,四日交投,粉睑升起两朵红云,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刘裕听到自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动人的俏娇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尽办法娶她为妻。可惜……
  王上颜来到刘裕旁,道:“刘大人不要客气,时间无多,请刘大人指一不。”
  刘裕晓得已赢得他的信任,欣然转身,指着小丘下另一边的疏林区,道:“王兄请护送小姐和马车下坡入林,走里许路后便可以掉头回来。”
  随他转身的王淡真、王上颜和一众家将人人听得面面相觑。
  王淡真吃惊道:“刘大人伤势初愈,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挡得着对方二百人呢?”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当然不成,不过战争成败并非决定于人数多寡,而是兵策谋略,否则我们北府兵不会有淝水之胜。我虽远比不上大帅,幸好司马元显更比不上苻坚。所以各位请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证事情很快成为过去。”
  王上颜压低声音道:“刘大人刚才着我挑选箭手,特别指出选的须是忠贞之士,是否怕我们中有敌人的内奸。”
  刘裕道:“这是我处事一向的作风,谨慎为上,没有特别的意思。”
  转向王淡真道:“请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头道:“刘大人小心点。”
  说罢朝座骑走去。
  看着她动人的背影,刘裕百感交集。
  终于争取到她对自己的好感,却又知大家有缘无分,老天爷真的非常残忍。

第 五 章 战火真情

  纪千千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
  两人在观远台凭栏并立,俯瞰颖水方面的情况。所有当头领的均离开钟楼分头行事,副帅卓狂生也到广场从夜窝族为燕飞挑选应变部队,钟楼之颠只有十多个工事兵在设置供指挥灯升降的栅架。
  长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彷似是随时会御风从人间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侣。
  天色早已黑齐,云多掩月,在边荒集辉煌的灯火裹,时现时隐的月儿黯然失色。
  联军人人戴上夜窝族人的额箍,以资识别敌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储备,其它便是在这几个时辰内竭尽人力物力赶制出来应急。这种头箍质料特别,能在晚间反映微弱的光线,敌人想冒充也不成。
  联军更在纪千千的提议下约定三种应对的手号和军令,避免敌人得到额箍后鱼目混珠。
  两人偷得少许空间,方有机会说私己话。
  燕飞审视纪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纪千千向他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当统帅的当然要把得力的大将派到战场去,可是谁家女儿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战场冒险呢?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么?我的燕郎啊!”
  燕飞听得心神皆醉,纪千千还是首次直指燕飞是她的情郎。与赫连勃勃一战后,他一直想向纪千千表达心中对她的爱意,可是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方能尽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复杂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观远台,看着整个边荒集万众一心地动员以应付即将降临的战争风暴,他忽然感到甚话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的相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飞深吸一口气,叹道:“若今次死不掉,我会带千千去欣赏边荒集的另外两景。”
  纪千千双目异芒连闪,喜孜孜道:“燕飞啊!你不会像其它男人,说过便算吧!”
  燕飞叫屈道:“我燕飞说何曾试过信口开河?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纪千千喜翻了心儿的道:“成哩!成哩!千万勿要学那些专爱哄女儿家的男人般誓神劈愿,人家愿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边荒集呢?”
  燕飞胡涂起来,又感兴致盎然,摸不着头脑道:“甚么你是我的边荒集?我是你的边荒集?”
  纪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声道:“边荒集是无法无天嘛!任何循规蹈距的人到这里来后都会失控,因为无法无天嘛!人家早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边荒集。”
  燕飞剧震道:“千千!”
  纪千千探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最深心处的隐秘。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战争风暴漩窝裹的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热爱对方,没有任何保留。换过另一种情况,我们的发展绝不会这么快,可是在时间无多下,我们再不可以浪费时间,对吗?”
  燕飞更说不出话来,纪千千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释放出来后可以把一切改变过来,即使是燕飞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灾劫,天地将任他们遨翔,其它甚国仇家恨都变成次要。
  纪千千目光投往颖水,俏脸现出缅怀的神色,悠悠道:“这几天是千千活得最惬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千千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欢离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换着,得失间全没有分隔。自从干爹口中听到你这个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个特别的形象,到面对面遇上你,更发觉真正的你像一个奇谜,只有真诚的爱方能破解的奇谜,一切太美妙哩!”
  燕飞待要答他,忽然虎躯剧震,呆望着古钟场束面处。
  纪千千也娇躯猛颤,失声道:“天啊!他们竟回来了!”
  庞义、小诗和第一楼的兄弟,正步入广场,还向他们挥手。
  刘裕藏身离地丈许的树朾处,静心等候。他的伤势虽大有好转,不过仍未宜与人动手,而他亦不准备和对方短兵相接。
  蹄声从小丘另一边传来,显示他所料不差,这批骑士确是冲着王淡真而来的。
  刘裕心中在感谢老天爷,如非阴差阳错地让他遇上王淡真,肯定这位名门的天之娇女难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顶出现,十多骑无后奔上小丘。刘裕聚精会神的瞧着,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马元显是亲自督师,将省回他不少气力。
  接着整座山丘都是骑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红,幸好刘裕藏于枝叶茂密处,不虞被对方轻易察觉。
  照他的猜估,司马元显干这种伤天害理,可令他丧名败德的事该没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亲力亲为,以免事情外泄。而随他来者肯定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人数亦不会太多。
  只要司马元显手脚够干净,得尝大欲后王恭势无从追究。
  蓦地司马元显在十多人簇拥里现身坡顶,刘裕登时心中大定,晓得自己胜卷在握。现在要杀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射一箭么简单,只恨却非明智之举。若主子被杀,其手下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拼死力拼,以他刘裕现在的状态,兼之又不能不顾而去,大有可能须赔上一命。
  他只是要吓走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躲在队伍中间,正表示他对孙恩非是全无顾忌。他应已从败返南方的王国宝清楚到天师道的大军正在边荒内活动,刘裕便是要利用他这种惊弓之鸟的心态,把他骇走。
  有人在丘顶叫道:“他们醒觉了,正逃进边荒去。”
  司马元显狞笑道:“看你能逃多远,给我追!”
  正下坡的数十骑齐声呼啸怪叫,像见到猎物般快马加鞭,街刺而下。
  刘裕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把箭搭到强弓去,缓缓拉成满弓,瞄准开始下坡的司马元显。
  敌方的前锋此时离刘裕藏身处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马元显一声怪叫,夹腿催马,四周手下同时加速,十多人直街而下。
  “嗖”!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司马元颢,对他的马速拿捏得精准无伦,充分显示出刘裕不论在眼力和箭术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刘裕的一对灵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标。
  “呀”!
  司马元显发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过,差点掉下马来。
  一时所有人均慌了手脚,纷纷勒马,更有马儿留不住脚,连人带马从丘坡滚下,造成更大的混乱。
  火把掉到地上,立时燃着野草,生出浓烟,猎猎作响。
  原本声势迫人、队型整齐的骑队,因主子受伤,乱成一团。
  刘裕知是时候,狂喝道:“天师有命,须活捉司马元显那小子。”
  这是通知埋伏各处箭手发动的暗号,三十支劲箭立时从各方射出,往敌人投去,射马而非射人。
  敌人从混乱变成崩溃,尤其以为中的是天师军的埋伏,谁人还有应敌的勇气?
  司马元显是第一个没有勇气的人,就那掉转马头、强忍痛楚,亡命往丘顶奔回去,其它人见主子逃走,争先恐后的追随其后,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不能比马儿跑得更快。
  刘裕和众箭手齐声发喊,瞧着对方转眼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伤的可怜马儿,仍在发出令人不忍耳闻的哀鸣。
  徐道覆立于高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边荒集,在她辉煌的灯火后,包含着几许焦虑、疑惑和惶恐。
  虽然很多事未尽如人意,其中郝长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边荒集忽然团结一致,击垮赫连勃勃的大军也是事前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不过边荒集仍难逃败亡屈服的命运。
  这场仗并不易打。
  当然徐道覆并无丝毫惧意,在天师道中论智慧武功,首推“天师”孙恩,但在战场上争雄斗胜,孙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与建康派来的南征军多次交手中,他从未吃过败仗,诐他亲手斩杀南晋偏将级以上的人马多达一百一十五人,可谓战功彪炳,在天师军中无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诸将里,如此战绩亦仅只他一人。
  孙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战争的天纵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虽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来自苦研历代兵法战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为无敌的统帅。
  他从来不会轻敌,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战争是决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来这情况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在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的各式各样的战争。
  他的兵法以《六韬》和《三略》为基础,在他的变通下运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韬,精于对军队的管治、训练、武备和战略。
  今次攻打边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盘厘定,送交慕容垂批阅,以后者的雄材大略,征战经验之丰富,亦只作了少许修改,令他深以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时者,是在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均出现分裂不稳的局面,只要他们双方秘密行军,到北方诸胡和南方朝廷惊觉之时,早失去反制的时机,只能坐呼奈何。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们天师军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大别山抵达边荒,令边荒外的势力无从支援。
  地利方面,以边荒集的无险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颖水,边荒集的防守将全面崩溃。若对方死守颖水,又势难挡陆路南北大军优势兵力的夹击,强弱悬殊下,边荒集能守个把时辰已相当了不起。
  无险可守的边荒集须防守的战线过长,处处破绽,只要发动铺天盖地水陆两路的进击,再以精兵觑情况集中于一点作突破,必可一举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此正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中《虎韬》的精义,专论在宽阔阵地上的各种战术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边荒集从来是一盘散沙,人人只为私利的地方,他们更派出郝长亨这只厉害的旗子,无所不用其极地分化边荒集的各大势力。
  只恨不知甚么地方出了岔子,或许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连勃勃尝试先一步控制边荒集,又或是赫连勃勃自把自为,破坏了整个无懈可击的布局。
  人和再不属于他们。
  卢循来到他身旁,兴奋的道:“江海流遇伏大败,据聂天还指江海流五脏俱伤,命不久矣,颖水已在我们控制下。”
  徐道覆想起纪千千,叹了一口气。
  卢循讶道:“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对我们统一南方的大业,有利无害。”
  徐道覆目注边荒集,淡淡道:“天师有甚么指示?”
  卢循道:“天师任命你为战场上的主帅,我为副师,一切由你看情况决定。”
  徐道覆道:“师兄看法如何?”
  卢循狞笑道:“边荒集是网中之鱼,只待我们将网收紧,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边民一网打尽。虽说他们初战报捷,可是与赫连勃勃和郝长亨两役,早使他们成为疲惫之师,更何况他们只是因势成事凑合到一起的乌合之众,看去似模似样,事实上却不堪一击。”
  徐道覆沉声道:“师兄不觉得今晚的边荒集与过去几晚不同吗?”
  卢循目光投往高悬于古钟楼上一盏特大的明灯,挥散着绿色的光芒,特别夺目,点头道:“边荒集的灯光比平日辉煌,夜窝子亦不用采灯而用一般的风灯,连无人的废墟也灯光火着。哼!边人真蠢,如此目标明显,对我们是大为方便。”
  徐道覆神色凝重的问另一个问题,道:“假若慕容垂和铁士心没有依约定在子夜后一个时辰内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办?”
  卢循微一错愕,细思片刻,狠狠道:“我们便先拔头筹,把边荒集攻下来!”
  徐道覆摇头道:“我看不通。”
  卢循大讶道:“道覆看不通甚么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边荒集。更不知谁在主持大局?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混在集内的人全部被驱离开,现在边荒集和其周围数里之地完全彻底地在边人联军的掌握内。只是那盏高挂古钟楼上的绿灯足教我生出极大的疑虑,如我没有猜错,这盏灯应是告诉集内的联军我们尚未进入警戒线的范围,这表示对方再非乌合之众,而是建立起优良指挥系统的雄师。能想出此高台指挥法的人绝不能小觑。只此一着,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若我们全无戒心的把兵力投进去,肯定会遭不测之祸。”
  卢循愈听愈心寒,猛吸一口气道:“你看得很精细,如此我们只好待慕容垂发出进攻的讯号,方全面进击。”
  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边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团结起来,又知道我们和慕容垂将于今晚连手进犯边荒集?”
  卢循苦笑道:“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
  徐道覆道:“若我是对方,必想尽办法延误我们任何一方的进军,如此将可以尽全力以击溃另一方的人。”
  卢循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
  徐道覆叹道:“苦候慕容垂大军的来临只会令我们陷于被动,是下下之计。上计是在慕容垂抵达前,我们先一步封锁边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队突袭的方武施以搔扰战,令边人联军疲于奔命。”
  卢循欣然道:“南方水陆两路均被操控在我们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长亨的撤走出现空档,那方可由我全权负责。”
  徐道覆道:“有师兄主持,我当然放心。屠奉三选取的小谷形势非常优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此坚强的据点,更可能会设下陷阱让我们踩进去,请师兄小心行事。”
  卢循冷笑道:“我保证他们会自吃苦果。现在颖水之东我们并没有部署兵力,应否在那方面作点功夫呢?”
  徐道覆摇头道:“在边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无生路,必死战到底,我们开放一方让他们逃生,始为上算。我们可于颖水东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队,由许允之率领,到边荒集溃败逃亡之际,方全力追截宰杀,如此将可粉碎他们卷土重来的力量。”
  卢循笑道:“此计妙绝,我会嘱他们若见到你的美人儿,千万不要辣手摧花,好让她夷然无损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涩的表情,摇头一叹,旋又“咦”了一声,呆看着边荒集的方向。
  边荒集正逐渐消失。
  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熄灭。
  卢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虚空高悬的绿灯,整个边荒集被黑暗吞噬。
  没有人可以从集外看到集内进行的任何事。
  边荒集变成了谜一样的处所。

第 六 章 战谷任务

  边荒集变成另一个奇异的世界,一个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衬托着高悬古钟楼上的巨型绿灯,彷似所有边人集体在玩灯的游戏。
  这是纪千千想出来的一种克敌手段,把既有的风灯改良,上加圆拱形盖挡,使光不上泄,只照着灯下方圆丈许的地方,名之为“掩敌灯”,又把灯放置地上,敌人从集外看进来,便像边荒集隐没入暗黑襄。
  灯的数目大幅减少,只设置于各必经之路,又或主建筑物的正门两旁。
  准备离集的部队和船队,趁此忽得夜色掩护的当儿,悄悄起行。
  守卫边荒集的战士全处于放松和休息的状态里,争取体力的恢复,只有当绿灯换上红灯,他们方会进入戒备的状态。灯号将变成他们动员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悬起三盏红灯,仍只是局部动员的情况。
  缺乏作战能力的男女边民,正在辛劝地工作,令边荒集的防御力一分一分的加强,联军的信心亦不住递增。
  小诗在纪千千的怀裹哭成泪人儿,几个时辰的分开彷如隔世。
  庞义扯着燕飞到观远台一角说话,道:“不要怪责我去而复返,小诗说得对,若千千有甚三长两短,她也不能独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块儿?所以我们全体一致决定,掉头回来!明白吗?”
  燕飞苦笑道:“明白!”
  庞义皱眉道:“高彦小子呢?”
  燕飞心中一痛,压低声音道:“高彦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过我有个感觉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暂时瞒着小诗。”
  庞义剧震道:“甚么?”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没有伤心的空间,你先领小诗到议堂休息,你们也休息一下,没有气力精神,怎应付敌人?”
  庞义道:“小诗确需好好休息,我们却是捱惯的,有甚么粗重的事可让我们干?”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们先戴上识别敌我的额箍,记熟军令手号,再到各处视察防御的布置。你是建筑的宗师级人马,应可作出各方面的改良。”
  庞义拍胸道:“此许小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往小诗等举步走去,依燕飞指示行事。
  卓狂生来到燕飞旁,欣然道:“千千小姐这一手全集掩灯之举是否相当漂亮呢?谁可以想出如此妙着?”
  燕飞道:“确是妙绝,但也令敌人生出警觉,晓得我们再非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有策略。”
  目光投往像虚悬上方的绿灯道:“只是这盏灯,不是盲的便知道观远台变成我们的指挥台。”
  卓狂生从容道:“你说的问题,方是千千小姐整个谋略最精采之处。快用你的脑袋想想看,窍妙是在何处呢?”
  又倚栏下望,长吁一口气道:“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觉,心裹没有任何负担,兼不用忧虑明天。过去我从没有这般的幸福,因为我晓得自己有一天会出卖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边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为过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会无忧无虑、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觉。”
  燕飞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气。”
  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吗?”
  燕飞摸不着头脑道:“想到甚么?”
  卓狂生哑然失笑道:“原来你把我说的话当作耳边风,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晚的成败,关键处将在千千小姐身上。”
  燕飞皱眉道:“千千始终是欠缺实战的经验。”
  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确是初上战场,不过她欠缺的经验却可以由我们补足。在我向她透露孙恩方的主帅是徐道覆,她便针对他拟定出应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娇美柔弱的外貌骗倒,事实上她比很多男子漠更坚强,更有主见。”
  燕飞心中一震,事实上他从没有想过这可能性。
  据传闻天师军中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所以重要的战役,孙恩均把指挥的权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边荒之役,乃天师道成败的转折点,当然不会例外。
  在边荒集所有人中,没有人比纪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兰质慧心、善解人意,当对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风有透彻深入的了解和认识,从而制定针对他的战略部署。而徐道覆则作梦也没想过算计他的人竟是纪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骗感情的女子,他的猎物。这算否风流孽债呢?
  老天爷的安排有时确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不是精采绝伦吗?”
  燕飞点头道:“照你这般说,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晓得我们再不好惹了?”
  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点道行,因为千千不希望见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军抵达前失去耐性,倾力进攻。明白其中窍妙吗?若你是徐道覆,会怎样反应呢?当然是不敢冒进,即使能胜也是惨胜,伤亡过重下,他们将很难在慕容垂面前台起头来做人,所以情愿苦候慕容垂的大驾,人来齐了方一起动手。”
  燕飞接下去道:“所以只要我们能拖延慕容垂和黄河帮的联军个把两个时辰,我们便有希望先一步击垮徐道覆,变成由我们掌握主动,此计确是可行。不过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虚传,该会想到我们或会冒险出击。”
  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对手是屠奉三、慕容战和小飞你,这是我们的地头,我们的边荒,怎到他来逞威风?”
  燕飞像首次认识他般呆瞪着他,道:“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
  卓狂生微笑道:“因为我已寻到心内的夜窝子。”
  燕飞回到现实的问题,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战和屠奉三一臂之力?”
  卓狂生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调兵遣将是不用劳烦你的,他们两人是胜任有余。唯一可虑者是孙恩。此人武功盖世固不在话下,最可怕他从来神出鬼没,出入敌方阵地如入无人之境,往往尚未开战对方主帅早被他下手偷袭格杀。若给他潜入边荒集,天方晓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坏。你老哥是我们边荒集的首席剑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镖,只有你方有机会击败他。”
  燕飞不解道:“我给你弄胡涂了,这么说我是否该留守集内呢?”
  卓狂生道:“只要我解释清楚如何因势变化,你会立即明白,而在说清楚此中情况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来今战的唯一致胜之道。”
  燕飞动容道:“千千竞已构想出克敌制胜的谋略?真教人难以相信。”
  卓狂生道:“纪千千等若蕴藏无穷尽智慧和识见的宝库,现在宝库已被开放,让她尽演浑身解数,当然可教敌我人人眼花了乱。依传统的一套去应付人数至少在我们三倍以上的雄师是不行的,只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胆创新,方有领导边人安渡此劫的机会。”
  燕飞道:“我在听着!”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今战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守个稳如泰山,任敌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没法取下高悬在古钟楼的帅旗。”
  燕飞点头道:“如此我们已胜了此仗。”
  卓狂生道:“另一可能性是守不住边荒集。以我们现在把战争延至集外的情况,集内更是重重防线,所以即使敌人最后能攻入夜窝子,仍是渐进式的。须一重一重防线的去突破,攻者的伤亡,当然比守者惨重,即使成功,亦已成疲军。所以千千小姐想出守不住边荒集的致胜方法。”
  燕飞对纪千千从爱慕演进为佩服。这些策略当然有卓狂生的意见在内,但只要看卓狂生说话字里行间表示出对她的尊敬,可知纪千千把他完全“迷”倒了。
  卓狂生绩道:“当我们感到夜窝子的失陷只是时间的问题,便是我们突围撤走的时刻。我们已拟好数种撤退的方式,因应形势而变化。只要我们退而不乱,且能保持元气,那我们并没有战败,只是与敌人掉换一个位置。而若我们能退守屠奉三的小谷,守稳该处,这场仗最后的胜利者将肯定是我们。”
  燕飞皱眉道:“这点上我胡涂了,边荒集既落入敌人手上,我们何能言胜?”
  卓狂生欣然道:“这正是千千小姐构思最精采之处,换过边荒外任何一座城池,我们都是输了。可是这裹是边荒,边荒集是在纵横数百里无人地带里孤零零的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若对方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他们能守多久?他们间没有矛盾吗?慕容垂和孙恩难道可以掉下南北的大业不理?若他们勾留在此,南北的势力更不会坐视,只要截断其补给路线,他们便要不战而溃。我们守稳小谷,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攻击其粮队,以小队作游击战,足可令对方疲于奔命。照我估计,他们能守边荒集一个月已相当了不起。”
  燕飞讶道:“这方是了不起的构想,你们因何不在议会提出来?”
  卓狂生道:“早在你们离集视察的当儿,千千小姐便把整个战略构想向我提出,征求意见。是我不主张过早透露,怕人人晓得有此转机,不肯死守。而此计是守不住边荒集的应变之法,成败关键在于我们能对敌人做成多严重的打击。只有在敌人伤疲交加的情况下,我们方有机会全师突围,转而退守小谷,等待最后胜利的来临。此役只要敌人无功而退,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也没有人敢重蹈覆辙来犯边荒集,我们将有一段好日子过。”
  燕飞道:“这么说,老屠能否保着小谷,将是此战的重心所在。”
  卓狂生微笑道:“小飞终于明白哩!我已把此由我名之为“战谷任务”的大计密告慕容战和屠奉三,他们将死守小谷以接应我们,同时廓清敌人在此方向的封锁,不会返边荒集助守,因为在外呼应的作用更大。”
  燕飞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卓狂生道:“你的应变部队是一支奇兵,不过你们第一个任务不是应付敌人,而是护送一队运送粮食物资的快速车马队到小谷去,当敌人发觉我们的行动,肯定生出警觉,改变计划全力攻打小谷,却正中屠奉三里应外合之计。我们只有一次运送的机会,一切已准备就绪,只待你老哥起行。”
  燕飞道:“他们是否正在西门候命出发?”
  卓狂生道:“正是如此。”
  燕飞道:“明白哩!送罢物资粮草后,车队的人当然留在小谷助守,我的应变部队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你的应变队改由姚猛率领,返回边荒集,而你则负责对付孙恩,天下间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舆孙恩一较短长,幸好你老哥是其中之一。”
  燕飞皱眉道:“假设孙恩的目标是边荒集而非小谷,我岂非扑了个空?”
  卓狂生道:“只有在兵荒马乱之时,孙恩方有机可乘,我们已设立一支高手队,由我率领专门对付孙恩,你可以留意灯号,若见有橙色灯笼挂起,须立即赶回来。”
  又沉声道:“孙恩残忍好杀,最爱在战场旁默默观看整个过程,意动则出手。以你老哥如有神助般的灵锐,当可轻易找到他,只要缠得他难以分身,已告功成。小心点,勿要反被他干掉。”
  燕飞点头道:“好!孙恩包在我身上,如能干掉他,只须把他的首级高悬集外,天师军立告崩溃。”
  卓狂生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分头行事,记着当古钟连续被急速撞击,便是“战谷任务”实行的时刻,现在我会分别通知八军主将,纵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
  燕飞道:“我们现在的计划全集中在天师军,假设延敌之计失败,慕容垂和铁士心的大军依约在子夜到达,我们应付得来吗?”
  卓狂生道:“所以千千小姐要先惹徐道覆出手,战场是在小谷和谷外而非是边荒集,只要牵制着徐道覆的主力军,敌人的夹攻将没法发挥全力。”
  燕飞长呼一口气道:“换了谢玄亲临,恐怕亦想不出比千千更好的策略。”
  卓狂生道:“所以我多次重申,边荒集的成败实系于千千小姐身上,是她把边荒集团结起来,亦由她领导我们渡过劫难。”
  燕飞道:“颖水的防守是另一重要关键,船队既已北上助宋孟齐应付敌人,只是地垒和木雷阵可抵得住聂天还吗?”
  卓狂生道:“颖水由颜闯全权指挥,他是江海流的拜把兄弟,熟悉两湖帮的作战方武,本身更是一等一的水战高手,他会与负责守东门的程苍古和南门的呼雷方配合,绝不容颖水落入两湖帮的控制里。”
  燕飞拍拍背后的蝶恋花,欣然道:“一切清楚明白,我去哩!好好保护千千。”
  说吧往楼阶走去。
  刚好纪千千登楼而来,与他打个照面,笑意盈盈的道:“燕英雄是否要出门哩!”
  燕飞微笑道:“只是到集外打个转,待会回来再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
  纪千千陪他一道下楼,喜孜孜道:“人家还有些记挂着的事须问你呢?送你一程如何?”
  燕飞讶道:“有甚么赐教呢?不可以留待回来再说吗?”
  纪千千皱眉道:“闲聊两句也不行吗?”
  燕飞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要垂询的事,哈哈一笑,兴她并肩下楼。
  在到边荒集前,谁曾想过边荒集会变成眼前的局面?
  燕飞更从没有想过,只爱坐在第一楼平台看街喝酒的自己,会如此积极竭尽所能地去为边荒集而战。

 

 

第 七 章 高寒之隔

  马车煞止。
  刘裕从疗伤的静坐裹醒过来,正奇怪因何停下,希望不是遇上另一个危机吧!
  王上颜推开车门探头进来道:“我们休息一个时辰后方继续赶路,让马儿可吃草喝水。刘大人要不要到外面来吸点大自然的灵气,今晚的夜空很迷人。”
  刘裕心忖高门大族的家将,说起话来总爱转弯抹角,以表现胸中识见,暗觉好笑。从位子站起来,朝车门走过去道:“有没有派人到高处和四周放哨,以策万全。”
  王上颜向后让开以便他下车,有点羞惭的道:“我还怎敢造次,已筑起警戒网。”
  到刘裕来到他身旁环目四顾的一刻,压低声音道:“还未谢过刘大人智退司马元显的恩德,否则后果会不堪之极,我送命没有问题,最紧要保小姐安全。刘大人那一手确是漂亮之极,小姐虽然没说话,不过大家都看出她很感激你。”
  刘裕正在欣赏眼前的环境。
  在风灯的掩映里,横互眼前的是一道小河,可是不知是否因常有暴雨山洪冲经,两岸各有宽达数十步的碎石滩,开敞平坦。水流在月照星光下闪闪烁动,景致迷人至极点。
  王府家将把马儿牵往喝水,躲在马车上的女眷亦钻出来透透气,原来是侍候王淡真的婢仆。
  此处偏离驿道千多步,位于平野上,是个不适合偷袭的安全地方,王上颜确学乖了。
  唉!
  假若她不是王恭之女,我必定趁她对自己印象大佳之际,全力追求她。
  淡淡道:“我出力是应分的,否则玄帅会治我以死罪,王兄不用客气。咦!淡真小姐呢?”
  王上颜还以为刘裕关心的是王淡真的安全,忙恭敬答道:“小姐只是到上游处洗濯,我们有人随身保护。”
  刘裕晓得他因自己在不损一人下骇退司马元显,赢得他的敬重。不过他正心事重重,没有与他闲聊的兴致。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到下游去吧!我惯了和马儿一起喝水洗澡的。”
  最后一句出口方大感后悔,却收不回来,好像和王淡真唱对台戏似的,又显得自己介意身分地位。幸好王上颜或许以为他是自知身分故避开王淡真,并没有异样神态。
  刘裕迈开脚步往下游石滩走去,心中充满苦涩之意。
  这些高门大族娇纵的贵女绝对不易相处,他本以为王淡真比谢钟秀好多了,却是被她秀美的外表欺骗,发起小姐脾气来可不管你是张三还是李四。
  自己究竟哪一句说话,又或哪一句话的语调开罪她呢?他的印象模糊起来,是否因自己希望把和她的交往彻底忘掉。
  听王上颜的话,王淡真是故意冷淡他刘裕,故意不在家将前提起他。击退司马元显后,她没有正面和他说半句话。
  “咚”!
  刘裕俯伏河边,脱掉头巾,把整个头浸进晚夜清寒的河水里去。
  也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他的脑筋倏地变得清晰灵敏,再没有迷迷糊糊,满脑子胡思乱想。
  边荒集肯定完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想尽办法在北府兵中争取权位,当有兵权在手,他便可以向孙恩和聂天还展开报复。
  与王淡真的事亦告一段落,他和这令他神魂颠倒的动人女子是绝没有结果的,换过别一种情况,连和她说话也不是社会所容许。高门寒门之别,便像仙凡之分,他的妄念会为自己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谢玄也护不着他。
  “刘大人!”
  刘裕把头湿淋淋的从水里拔出来,冰凉的河水从头睑直淌进脖子裹去,衣襟尽湿,他却感到无比的痛快。
  别头瞧去,迎接他的是王淡真闪亮的明眸。
  高彦醒转过来,耳内填满各种奇怪的吵声,全身疼痛难耐,五脏欲啐,差点大声呻吟,幸好及时忍住。
  从水里爬上岸后,尹清雅芳踪杳杳,亦见不到从背后偷袭他的敌人。心忖自己能捡回一命,全赖内穿的护甲和能抵御内家掌劲的小背囊。不过亦伤得很严重,勉强爬到岸边一堆树丛裹,失去知觉,直到此刻。
  从树丛望出去,巫女河上游处在火把光照明下人影憧憧,他虽看不真切,耳鼓内却不住响起木筏被推进水里去的“哗啦”水声。
  高彦心叫完了,重陷昏迷。
  燕飞和纪千千步出古钟楼,战士们肃然致敬。
  纪千千伴着燕飞举步朝西面走去,道:“边荒四景,千千到过的有“萍桥危立”和“钟楼观远”,其它两景又有甚好听的名字。”
  燕飞生出女子送情郎出征的迷人感觉,经过一盏又一盏的灯、一个又一个投在地上的光晕,夜窝子自有另一种迷人的风采。轻轻道:“边荒集的第三景叫“颖河彼岸”,只要你在边荒集旁颖水东岸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论白天晚上,不但可尽览边荒集沿岸的美景,更可看到河道舟船往来的繁荣情况。第四景则……”
  纪千千打断他道:“千千想知道的是第三景,现在已心满意足,第四景改天再告诉千千吧?”
  又回头笑道:“你们是保护千千的吗?”
  从钟楼跟到这裹来的十二位经特别挑选、胡汉混杂的战士轰然应是。
  纪千千甜笑道:“谢谢你们!”
  燕飞仍在咀嚼她刚才的话。
  她故意留下第四景不问,正显示战争里人们朝不保夕的危机心态,怕燕飞四景尽说等如交待后事。事实上征战前没有人不惧意头不吉利的话。纪千千着他改日再告诉她,正是要他活着回来见她,带她去游遍四景。来到广场边缘,纪千千止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千千送你到此,我还要去找姬别呢!”
  燕飞讶道:“有甚么事比座镇钟楼,指挥全局更重要?”
  纪千千现出顽皮爱闹的神情,欣然道:“我想请他赶制一批圆弹子,当撤退时我们可以撤在路上,阻挡敌骑。”
  燕飞呆了一呆,接着哈哈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既有此妙用,姬别必会尽力想办法。圆弹子若像木雷般长有尖刺,效用会更大。”
  纪千千喜道:“好提议!”
  忽然扯着他衣袖,凑到他耳旁柔声道:“我知你去对付的是孙恩,他可能是天下间最难缠的人,可是我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记紧活着回来见我,没有你我将变成一无所有。”
  说罢往外退开,深情地瞧着他,到七、八步方别转娇躯去了。
  燕飞看着她与随行战士远去,心中一阵激动。与纪千千的热恋是突然而来的。眼前面对的虽然是可令他失去一切残酷无情的战争,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到拥有一切。单调失落和绝望的日子已成为过去,迎接他的是一个充满未知数的将来,可是正因得失难定,生命才显现出独特的姿采。
  对纪千千毫无保留的火辣爱恋,他是由衷的感激。
  燕飞收拾心情,往西门方向掠去。
  船队从码头开出,逆水北上,十多艘战船乌灯黑火,只在船首船尾挂上“掩敌灯”,好让船队间晓得别船的方位。
  领头的是漠帮作战能力最高的飞鸟船,头尖如鸟,四桨一橹,吃水只三、四尺,竖二桅,头篷一丈五尺,大篷四丈八尺。
  这样的战船共有七艘,虽及不上大江帮双头船的作战能力,但在边荒集诸帮中已足可称冠。
  十五艘战船均在船头位置装置射程可达千五步的弩箭机,每次可连续射出八枝弩箭,力能洞穿小船。对上黄河帮的小型舰舟,可生出巨大的破坏力。
  从飞鸟舰的每船六十人,至胡帮可容三十人的船舟,他们只能在河内与敌人周旋,一旦船翻登岸,便只有逃命的份儿。所以此行的凶险,实是难以估量。
  阴奇立在领头的飞鸟舰的望台处,目光投往前方黑暗的河岸。
  纪千千已使人先一步通知宋孟齐,但没有人晓得宋孟齐能否收到消息,更不清楚形势是否容许宋孟齐等候他们这支持兵的到达。
  当战争进行时,没有人把握下一刻会发生的事。
  阴奇不单是屠奉三的心腹大将,更是荆州军中最擅长水战的人,可是今仗他却没有半分把握。如非每艘战船均由他的手下操控,他将连少许信心也失去。
  在称雄河海的三帮中,剩以水战论,黄河帮只能居于末位,不过对方用的是惯用的战船,而己方则尚未熟习战船的特性,又陷于逆流作战之蔽,实不敢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并非要击垮黄河帮的船队,只是要延误敌人。
  战争不论胜败,总是有人要牺牲的,只有抱着这种心情,方能创造奇迹。
  阴奇着手下打出灯号,十五艘战船逐渐增速,往北驶去。
  屠奉三和慕容战并骑立在边荒集外西南方里许处的高地上,观察南面的情况。
  由一千荆州军和五百鲜卑战士组成的部队,于离他们半里许处的平野疏林区内候命。
  屠奉三回头一瞥,满怀感叹的道:“在我到边荒集前的一晚,我曾在这里遥观灯火辉煌的边荒集,当时从未想过会为保护边荒集拼老命。世事之难以逆料者,对我来说,莫过于此。”
  慕容战点头道:“边荒集是个奇异的地方,具有别处所无的感染力,可以把任何人同化。在这里生活惯了,到其它甚地方去都不会习惯。好像去年我返回长安,不到十天便嚷着走。”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兄勿要怪我交浅言深,你们的鲜卑族虽占有关东部分地区,却是似强实弱。首先关中尚有姚苌划地为王,大大分薄你们的利益。其次是苻坚一天未死,始终是个烫手熟山芋。杀他不行,不杀他更不行。苻坚怎说仍是你们名分上的帝君,谁干掉他,其它人均出师有名,至乎连手来讨伐你们。”
  慕容战苦笑道:“屠兄看得很透彻,事实确是如此。换了别人,我们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苻坚仍有一班人支持他,且拥有长安,更偷偷与关外如秃发乌孤等旧部暗通消息,密谋反扑,令我的堂兄弟们非常头痛。”
  屠奉三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论北方情况如何发展,只要你守稳边荒集,便有安身立命之所。慕容兄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的族人也可有避难的安乐窝。”
  慕容战一震道:“多谢屠兄指点。”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屠奉三洒然笑道:“我和你今夜生死难卜,为何不畅所欲言呢?”
  慕容战有点尴尬的道:“我本想问屠兄有此想法,是否不看好桓玄呢?又怕这说会令你不快。”
  屠奉三平静答道:“刚好相反,我比任何人更看好桓玄,因为我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亦只有像他这种人方能成就大业。环顾南方,除谢玄外,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不过据闻谢玄在淝水之战时因与慕容垂决战,身负内伤,后来又先后与任遥和竺不归交手,伤势更趋严重,故躲在广陵养伤。此为我们千载一时的机会,南郡公绝不会放过。”
  慕容战试探道:“我应否恭喜屠兄呢?”
  屠奉三苦笑道:“你是听出我说话间没丝毫兴奋之情,所以不知应否恭喜我。此中另有情由,且是说来话长,兼且我不惯向人吐露心事,请恕我卖个关子。”
  提起马鞭,指着两里许外横互东西的一处密林,道:“天师军的人马应已推进至该处,所以不时有宿鸟惊飞,幸好我们来早一步,否则如让敌人先我们抵达小谷,我们只好回去死守边荒集。”
  慕容战忽有所觉,朝西瞧去。
  灯光一闪,接着再闪两下。
  屠奉三也把目光投往灯火闪耀处,此时在更远处又见同样灯号。
  慕容战欣然道:“我们的探子已弄清楚情况,行军的时候到哩!”
  屠奉三哈哈笑道:“让我们和老徐玩个有趣的游戏。”
  从怀内掏出火箭,递往慕容战由他以火熠点燃,手挥,火箭直冲天际。
  “砰”!
  火箭爆出五采烟花,夺目好看。
  后方部队得到指示,全军起行,望小谷进发。
  两人仍在原处监视敌况,不过纵使敌人立即全速赶来拦截,也要落后最少一里路程。
  此着以烟花火箭张扬其事,不单是下令部队动程,乘机知会边荒集观远台上的纪千千,更是惑敌之计。
  只要敌帅费神思索这是否一个陷阱,将会延误军机。
  此着正是屠奉三想出来的奇招。
  慕容战心忖以才智论,屠奉三实不下于敌方任何人,兼之老谋深算,刻下能着着占上机先,绝非侥幸得来。
  屠奉三欣然道:“天师军以徐道覆兵法称第一,论武功亦在卢循之上,仅次于孙恩。而以整个边荒集计数,他最想杀的人就是我。”
  慕容战点头道:“在“外九品高手”榜上,他排名第四,若能杀死你老哥,可以荣升一级,从第四跳上第三。三甲之外和三甲之内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屠奉三笑道:“我最想杀的却不是居第二位的聂天还而是榜首的孙天师,我的志气该比徐道覆高吧!”
  慕容战道:“今晚并不是争排名的好时候,我们的纪才女已钦点燕飞对付孙恩,我们似应希望他会令屠兄你好梦落空才对。”
  屠奉三叹道:“燕飞!”
  慕容战皱眉道:“你不看好燕飞吗?”
  屠奉三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燕飞和孙恩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实力难以估计,熟强熟弱,未动手见真章前,老天爷也难作判断。”
  慕容战双目精芒骤闪,沉声道:“敌人开始移动哩!”
  屠奉三拉转马头,道:“分头行事的时间到哩!记得留意天上的烟花讯号。”
  看着屠奉三奔下山坡,慕容战一夹马腹,从另一方向离开。

第 八 章 一念之间

  栏江铁链在数名壮汉推动绞盘下,慢慢扯直,从水里升往水面。
  监督的程苍古喝道:“停!”
  接着向身旁的颜闯道:“这个位置如何?”
  颜闯点头道:“再高一寸便离水,在黑夜里即使是船上有灯火照明也看不真切。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因为方便水路交通拆去拦江索,会吃个大亏。”
  程苍古往对岸望去,战士正扼守数个掣高点,以防敌人探子潜近。
  工事兵已在这边岸旁建立起两座高起达五丈的哨塔,位于城东北和东南的颖水旁,敌舰进入两里内的河段,只要有点灯火,休想瞒过哨兵的眼睛。
  颜闯道:“可以着他们撤回这边来。”
  程苍古微笑道:“颖水的防守由你全权负责,命令该由你发下去。守卫颖水的五百人是从汉帮调来的,指挥的方法袭自我们大江帮,四弟你是胜任有余。”
  颜闯哑然失笑,发出指令。
  两盏掩敌灯挂在竹竿处高高举起,向对岸的兄弟打出撤退的讯号。
  两人沿颖水南行,视察途上的坚固地垒,战士们躲在地垒里或卧或坐,争取休息的机会,充满枕戈待旦的沉凝气氛。
  七、八艘小艇驶往对岸,接载撤返的战士。
  程苍古以闲聊的语气道:“依你猜估,我们的木雷阵可以对聂天还做成多大的损害?”
  颜闯叹道:“你已肯定来的不是大哥的船队,而是两湖帮的赤龙舟吗?”
  程苍古颓然道:“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溜走,大哥能安抵边荒集的希望愈是渺茫。今次漏子究竟出在甚地方呢?但愿大哥吉人天相,至少可安返南方。”
  颜闯信心十足道:“以大哥天下无双的操舟之技,全身而退是当然之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文清,她虽才智过人,但始终临敌经验尚嫌浅薄,骤然对上铁士心那头老狐狸,很易吃亏。”
  程苍古道:“文清已得大哥水战真传,加上思考慎密,又有破天从旁协助,可补其不足之处。”
  旋又苦笑道:“我们见尽大小场面,却从未试过如眼前般的凶险局面,对手均是南北最响当当的人物。幸好孙恩算错一着,过早杀死任遥,又让任青媞漏网遁逃,传来消息,使卓狂生站在我们一方,否则情况不堪想象。”
  颜闯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边荒集该是气数未尽,否则怎会忽然冒出我们的千千小姐来。短短半日间,在她的运筹帷幄下,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我有信心与敌人周旋到底。”
  木雷阵仍在布置中。
  近百个工事兵把一排一排的木雷沿岸安置,只要一声令下,木雷会被放进颖水去,顺流冲击敌舰。木雷的尖刺,或许未能戳穿坚固的赤龙舟,却可附上舰体,令对方失去灵动性。当此情况出现,地垒的弩箭机和布于岸旁的投石机,将对敌人迎头痛击。
  防御工事接近完成的阶段。
  能到边荒集来混饭吃的人本身当然是胆大包天之辈,更是各行业的精英,可以创造出别人不敢梦想的奇迹,而奇迹正是现在边荒集最需要的恩赐。
  蹄声响起,数十骑奔出柬门,朝他们驰至。
  领头者是方鸿生,来到两人前甩蹬下马,道:“胡沛该已离集,我在柬门嗅到他的气味。”
  程苍古问道:“方总可否从他气味的浓淡推测他是多久前离开的。”
  方鸿生兴奋的道:“应是从束门撤往对岸的最后几批人之一。”
  程苍古向颜闯笑道:“这么说他是被迫离开的。”
  颜闯同意道:“所有他的心腹手下,又或经由他引荐入会者均被逐离边荒集,胡沛惹起的内患,应暂告一段落。”
  程苍古向方鸿生表示感谢,又笑道:“方总好像脱胎换骨似的,竟一点不害怕吗?”
  方鸿生赧然道:“我从未试过如此受重视,且被重用。哈!我也曾到过不少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比边荒集更使我感惬意。我已决定与边荒集共存亡,若死不了,就在这裹娶妻生子,落叶归根,你们当然会好好照拂我。”
  程苍古和颜闯听得你眼望我眼。
  到边荒集来的人莫不抱着同一宗旨,就是赚够便走,保着性命到别处享受以命博来的财富。
  像方鸿生这种想法,在边荒集该算是前无古人。
  不过两人亦隐隐感到边荒集在急剧的转变中,今战如能保住边荒集,大劫之后有大治,边荒集该有一段好日子。
  方鸿生施澧道:“我还要回去向千千小姐报告,告退哩!”
  看着他登马而去,两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边荒集正在改变每一个投到她怀抱里来寻找净土的人,他们何尝不在改变中。对边荒集再没有恨,只有诚致的爱。
  ※※※
  一阵浓烈至可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使刘裕的心差点痉孪起来。
  从他蹲地的角度往她瞧去,刘裕感到她像是来自黑夜的美丽精灵,更代表着他一个梦想。他终于彻底体会到高彦见着尹清雅爱之如狂的感受。
  王淡真娇纵式的清纯秀美,厉害若纪千千的万种风情,能令人失去自控。他已失去了纪千千,如现在又错过王淡真,人生还有甚么乐趣?
  王淡真唇角现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淡真能学刘大人般把整个头探进水内去,肯定非常痛快。”
  刘裕心中一颤,晓得王淡真对自己好感大增。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王淡真看他的眼神清晰无误地告诉他,她有兴趣的再非是“谢玄的继承人”,而是他“刘裕”本身。
  刘裕湿淋淋的站起来,目光扫过在附近站岗保卫她的十多名家将,微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受不了我这种粗人,原来反是被羡慕的对象,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说罢,刘裕差点狠揍自己一拳,以作警戒。因为从任何角度看,自己亦不应挑逗此女,尤其以他寒门的身分。可是那种危险的破禁行为正是最刺激的地方,有近乎魔异的诱惑力。
  对一个出身农家,在入伍前-直以砍柴为业的人,毛淡真是高不叮攀的名门淑女。如非因缘巧合,他想走近点看一眼亦没有可能。不过刘裕也和一般贫农有别,父亲早亡,母亲却是知书议礼的人,教他读书识字,令他超越农家的见识水平,少怀大志。他的志向衍生于对时局的不满,是对当时种种不公平状况的反动,不甘于被压在最低下层陷身于任人奴役支配的社会宿命。一个行差踏错,他会落草为寇。他的选择是加入军伍,努力学习,奋进不懈,经历千辛万苦后,方挣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门寒门的禁忌天条,妄图摘取王淡真这颗禁果,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后,他一直处于矛盾和挣扎里,不住寻找放弃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对他没有兴趣,他只好把单恋默默埋藏,日后自苦自怜是将来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过大劫,使她对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看来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则忍不住出言逗她,这是多么危险的行径?
  刘裕既自责不已,又对那种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极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态下,如此刺激实在来得正好,足以填补他心灵没有着落的空虚无奈。
  王淡真俏睑微红,却没有畏缩,向手下吩咐道:“你们站远一点,我和刘大人有话要说。”
  家将们虽大感愕然,却不敢违背她旨意,散开退往远处。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轻蹙道:“淡真在甚地方开罪刘大人呢?你的睥性真古怪,教人难以捉摸。”
  她虽说得没头没尾,刘裕却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车厢内交谈的情况,显示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忽热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难堪的快意。
  就在此时,王上颜举步走过来,在王淡真身后道:“我们快起程哩!小姐和刘大人要不要进点干粮?”
  王淡真皱眉道:“颜叔着其它人进食吧!我和刘大人说几句话便来。”
  王上颜瞥刘裕一眼,无奈去了。
  刘裕心知肚明王上颜是找借口来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过他,追问道:“刘大人不是雄辩滔滔之士吗?为何忽然变成哑巴?”
  刘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谢钟秀,不但不自恃身分,还似乎对高门望族不屑的事有浓烈的好奇心。例如她对边荒集的向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开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谢玄,因谢玄是高门大族的翘楚,又与只尚空谈的高门名士截然不同,是坐言起行,军功盖天下的无敌统帅。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样子,事实上她体内流的是反叛的热血,一旦引发她的真性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要制止恋情的发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机会。
  王上颜的“闯入”,正是残酷现实的当头棒喝。
  情况的发展,决定在他一念之间。
  事业和爱情,只可选择其一。
  唯一与王淡真结合的方法,是抛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私奔到无法无天的边荒集,假如边荒集并没有落入慕容垂和孙恩的魔掌里去。
  最后的一个意念像一盘冷水迎头淋下来,使他回到现实里去。
  他忍心令谢玄失望吗?尤其在谢玄命不久矣的无助时刻?
  王淡真见他的脸色忽睛忽暗,还以为他内伤复发,关切的道:“你不舒服吗?”
  刘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们根本不应这般交谈说话?”
  在边荒集之际,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思念她,因为他晓得该没有再见她的机会。可是现在玉人近在伸手可触之处,更与他说着逾越了身分地位的亲密话儿,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能燎原的大火,只有当火势尚是刚开始的当儿,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机会。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实际的问题。
  即使他肯为王淡真放弃得来不易的男儿大业,王淡真又肯舍弃一切随他私奔出走,接着的究竟是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一副烂摊子。
  王淡真对他生出好感,开始时是因基于对谢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现在则因他智退司马元显,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们远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习惯那种顼隐性埋名、平凡不过的生活方式吗?刘裕对此极表怀疑。
  而那时他也再非谢玄的继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为的年青将领,而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逃兵。
  一切将不同了。
  这么做他对得住燕飞吗?对得住纪千千?对得住所有为边荒集牺牲命的人吗?
  从男人的立场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觉和这贵女偷欢,自然是一种成就。
  不过此是没有可能发生的,刘裕渴想的更不是这种关系。一是半点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这里,刘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王淡真闻言娇躯一颤,狠狠盯他一眼,不悦道:“还以为刘大人会特别一点,安公便常说我大晋之所以南迁,高门寒门之隔是其中一个主因。到南迁之后,祸乱亦因侨寓世族和本上世族的倾辄而来。门第愈兴盛,地方分化的情况愈烈,至朝廷政令难以下达。淡真虽生于高门,却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刘大人是玄帅亲手提拔的人,难道仍囿于高寒之分吗?”
  刘裕听得发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见地的女子,难怪肯对他和高彦不吝啬迷人的笑容,累得自己错种情根。
  不过不论她如何动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决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首,幽幽道:“自从在建康谢府见过刘大人后,淡真一直在想玄帅因何会看中你呢?现在终于明白哩!只有像刘大人般的男儿漠,方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
  刘裕心中剧震。
  他从没有想过王淡真会如此直接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当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广陵后她恐怕再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遑论单独相处。
  暗叹一口气,颓然道:“小姐可有想过,走毕这一程后,我们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
  王淡真双目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刘裕是敢作敢为的人,人家甚么都不怕。”
  刘裕心呼“老天爷救我”,迎上她灼热的眼神,摇头叹道:“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令尊会怎样看呢?玄帅义如何反应?”
  王淡真花容转白,垂首以蚊蚋般的声音仅可耳闻的轻轻道:“你不喜欢人家吗?”
  刘裕心中剧震,失声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视着他,有点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对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厌倦,朝廷对安公和玄帅的排斥更使人悲愤莫名。我们大晋需要的是像刘裕你这样的英雄豪杰,玄帅没有从家族或其它门阀挑选继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国宝,司马元显之辈不单只不足以成事,且是祸国殃民之徒。明白吗?”
  刘裕感到头皮发麻,差点街口道出自己对她的深切爱意,又知一句话可令他陷于万劫不覆之地,只好说出违心之言,尽量平静地应道:“多谢小姐对我的期望,而事实上我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事根本无法测度。小姐……我……”
  王淡真紧咬下唇,瞧着他吞吞吐吐地没法继续下去,猛一踩脚,吐出“没胆鬼”三个字,转身便去。
  刘裕呆在当场,天地在旋转,脑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爱女子的机会,纵使将来如何功业盖世,却永远弥补不了此平生憾事。

第 九 章 各施谋法

  徐道覆遥观敌况,心中想的却是纪千千,心中充满愤郁不平之气。
  若纪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谢安为首歧视本土世族的风气所茶毒,怎会在闻知他是徐道覆后,立即与他划清界线。
  这是绝对不公平的。
  天师道的目标,是要铲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汉代以来,经过数百年的演变,社会分化,形成种种特权阶级。处于最上层的为士人,其次是编户齐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门和寒门庶族的贵贱之分,且是天壤云泥之别,彼此间划分极为严格,不容混淆。
  世族高门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绝对优越的地位,且是“累世经传”和“礼法传家”,其经济力量雄厚无匹,占据着国家所有主要的资源,朝代和权力的递变一直是环绕着他们而发生。
  晋室南渡,为巩固江左政权,重用随朝廷南迁的侨寓世族,排斥奉上世族,进一步深化社会阶级的矛盾。
  徐道覆身为奉上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选择是揭竿而起,否则若让朝廷如此放肆下去,本土豪族再没有立锥之地。
  纪千千终有一天会明白他徐道覆是没有别的选择,罪魁祸首不是他的天师道,而是晋室和作她爪牙的侨寓世族。
  在孙恩的领导下,他们兴兵之初只有百余人,却成功从海南岛渡海攻陷会稽,各方豪杰如会稽谢缄、吴郡陆环、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水嘉张永纷纷响应加盟,这些人均为受尽迫害剥削的一方豪雄,显示他天师道正是人心昕向,再没有人能阻止本上世族重夺南方的领导权。
  烟花在夜空爆闪,灿烂夺目。
  左边的张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统帅所料,屠奉三不肯放弃有坚强防御I工事的小峡谷。”
  另一边的周胄道:“我们若立即进攻,可于其阵脚末稳之际,-举破敌。”
  张永和周胄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将,年纪与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干,后者高顽硬朗。在天师军内,惯称卢循为大统帅,称徐道覆为二统帅,不过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挥者是徐道覆而非卢循。
  徐道覆从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这么张扬其事,正是引我们鲁妄出击,我偏不如他所愿。”
  张永皱眉道:“如让他守稳小谷,对我们将如芒刺在背,影响到我们攻击边荒集的能力。”
  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虚悬于边荒集上的绿灯,好整以暇的道:“在战争中任何兵员调动,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于有三个出入口,人数不可少于一千人。若想里应外合,更需两倍此数的兵力,方能对我们构成威胁。”
  周胄一向视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点头道:“他们想把战线推展至集外,兵力势将大幅分薄,于我们有利无害。”
  张永苦思道:“有甚么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内的敌人没法互相呼应,那时他们将变成在砧板上的肥肉,任我们宰割。”
  徐道覆仍目不转睛瞪着悬灯在夜空挥散着的绿芒,缓缓道:“我真的很好奇!”
  左右十多名将领人人你眼望我眼,对他好奇的对象摸不着头脑。
  张永忍不着问道:“令二统帅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
  徐道覆听着远方隐传过来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谁在主持边荒集呢?”
  众人胡涂起来,更不明白谁在主持边荒集,与现在的话题有何关系?
  徐道覆道:“这位指挥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辈,更为边荒集的联军预留退路,必要时可撤往小谷,而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空集,且失去主动之势,还要应付缺粮的严重情况。只要他们能在小谷撑上一、两个月,我们势陷进退两难之局。”
  张永愕然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谁高谁低,要动手见个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沦兵法战略,他却是差远了。我会反过来令他陷于有力难拖,进退两难之境。”
  旋又道:“我们今趟徒步穿越大别山而来,缺乏战马,仅有的千余匹全赖两湖帮供应。假若我们全体是骑兵,我会立即下令进攻,让屠奉三试试被我军冲锋陷阵的滋味。”
  周胄恭敬道:“请二统帅指示行动。”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边荒集,心中想的是当纪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动她的芳心。征服女人的肉体并不足够,征服她们的心方是乐趣所在。
  ※※※
  看到烟花讯号,燕飞下达命令,大队从西门出发。
  队伍长达半里,除装载粮草物资的骡车,还有四十多辆马车,载着最后一批离开边荒集的妇女。
  驾车又或驱赶牲口的全由壮女负责,抵小谷后她们会留在那里,支援守谷的战士。运往小谷的物资襄除大批的粮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机和备用的弓矢兵器。
  燕飞虽晓得屠奉三的莉州兵沿途布防,以保车队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凭他过人的视听之力,留意四周的情况。
  可以做的事,他们都做足了。整体的作战策略,亦告完成。边荒集已竭尽所能,以最颠峰的状态静候敌人。
  不过成败仍是茫不可测。
  天师军方面,孙恩固是深不可测,他的两大爱徒卢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统帅。自天师军渡海攻打会稽,从未吃过败仗。南朝多此派军征伐,莫不锻羽而回。
  今次天师军来攻,有两湖帮在水路全力配合,谁敢率言必胜?
  尤可虑者是慕容垂和铁士心的联军。
  在淝水之战前,以战场上的声威论,慕容垂肯定是在谢玄之上。淝水之战虽令谢玄跃登天下首席统帅之位,可是慕容垂参战的三万精锐却夷然无损。两人且没有在战场上正面交锋,慕容垂还在单挑独斗襄占了上风,暗伤谢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时被任遥令他伤上加伤。
  只是谢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飞感到对乌衣巷谢家负有责任。
  在对付花妖-役里,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飞融合,在接踵而来的战事里,更提供了无比珍贵的实战经验,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进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论剑法武功,均作出武人梦寐难求的惊人突破,使他有信心应付任何顽强的敌手。
  右方灯光连闪三下,显示前途安全。
  燕飞一声叱喝,全队响应,加速前进。
  为了边荒集,为了己身的存亡,边人的心紧紧连结起来。
  不论此战是胜是负,边荒集都会彻底改变过来:水远不会回复先前的那样子。
  ※※※
  两湖帮的二十一艘赤龙战舟停泊于离边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陆路的大进攻开始,他们将从水路进犯。
  聂天还傲立指挥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长亨和尹清雅来到他身后,施礼请安。
  聂天还头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将领依言默默离开,最后剩下郝长亨和尹清雅两人。
  郝长亨脸露羞惭之色,颓言不语;尹清雅紧咬下层,花容惨白,失去了往日的顽皮活泼。
  郝长亨开腔道:“长亨知罪,愿领受任何罪责。”
  聂天还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打量两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们两个的模样,是否天塌了下来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错误中学乖,失败也变得有价值。”
  接着平静问道:“以长亨的手腕,这样的任务该是胜任有余,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
  郝长亨压低声音道:“我们今趟是被孙恩牵累。”
  聂天还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深声道:“竟是与孙恩有关?”
  郝长亨道:“孙恩在没有知会我们下,出手杀死任遥,却让任青?;漏网逃脱,使她得以通知他们逍遥教布在边荒集的卧底,令我们今晚进犯边荒集的计划完全曝光,使从来内争不息、只顾自身利益的边人,因此破天荒团结起来,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错了一步棋。”
  聂天还现出深思的神色,问道:“逍遥教在边荒集的卧底是谁?”
  郝长亨瞥一眼低垂着头,沉默得有点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边荒名士”卓狂生。”
  聂天还大感错愕,道:“竟然是他,难怪孙恩要下手铲除任遥。此事你是如何晓得的。”
  郝长亨道:“我在来此途上,与任青堤秘密碰过头,承她坦然相告。她当然是不安好心,想制造我们和孙恩间的矛盾。”
  聂天还点头道:“她是否说任遥之后,下一个将轮到我聂天还呢?”
  郝长亨道:“帮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败,虽是阴差阳错,但说到底都是因孙恩杀掉任遥,令边荒集内敌对的人不得不团结起来,致使我们巧妙安排于荆州军内的博惊雷被屠奉三识穿身分,反布局来算了我一着,教我们折算近五百人,长亨愿为此负上全责。”
  聂天还目光落在最爱惜的小女徒身上,讶道:“我的小清雅因何哭丧着睑儿,小小挫折算甚么一回事?若不是你郝大哥领军,换过别人怕要全军覆没。让为师告诉你一件生平快事,我的死对头江海流终命丧为师手上,从今之后,南方只有两湖帮,大江帮再不存在。”
  郝长亨大喜道:“恭喜帮主。”
  尹清雅仍没有说话,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聂天还不解地瞧着尹清雅,郝长亨代为解释她暗算高彦的前因后果,也顺道说明自己因何要速离边荒集,致所有努力尽付东流。
  聂天还哑然失笑道:“小清雅你做得很好,杀个人有甚么大不了的?难道几天功夫你便爱上了这个最爱花天酒地的臭小子?”
  尹清雅听得一对眼睛红起来,泪花滚动,呜咽着道:“我从背后暗算他,他于重伤堕河前仍不忘叫我小心敌人。他是真的不顾自身的来维护我,清雅心中很难过啊!”
  聂天还和郝长亨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没话可说。
  聂天还叹道:“早知该把你留在洞庭玩乐,还以为可令你增长见识。好哩!好哩!小清雅乖乖的到舱房休息,睡醒一觉一切都不同了。”
  尹清雅别转娇躯,急步奔离指挥台。
  瞧着她背影,聂天还摇头叹道:“我聂天还的徒儿会因杀人而心软,说出去肯定没有人相信。”
  郝长亨道:“她第一次杀人是很难接受的,何况是对自己好的人?慢慢她会习惯的。”
  接着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尽管任青?;是另有居心,可是我们实不得不防孙恩一手。”
  聂天还点头道:“孙恩想杀我,我何尝不想干掉他,只不过大家晓得尚未到时候。这么多年,我甘于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届于他之下,正是要他低估我。不过我在几个照面间击杀江海流,已令他生出警觉。他在提防我,我也在提防他。”
  郝长亨道:“我们之所以和孙恩结盟,是因有任遥在其中穿针引线,更因任遥与铁士心关系密切,令我们大感事有可为。现在任遥命丧孙恩之手,我们和孙恩间再没有任何缓冲,一旦起冲突,吃亏的会是我们。”
  聂天还淡淡道:“你可知我因何把船队泊于此处?”
  郝长亨恭敬答道:“此处河弯广阔,水流缓而不急,不论水路或陆路来的袭击,我们可以从容应付。”
  聂天还摇头道:“江海流已死,在水上作战,谁敢与我聂天还争锋?在离我们这里二十多里的河段,孙恩设下木雷阵,表面是用来对付江海流,而事实上亦助我完成统一大江两湖的霸业,但孙恩可随时反过来利用木雷对付我们。”
  郝长亨皱眉道:“不破此木雷阵,我们将难以安心南返;若破此阵,等若与孙恩撕破面皮。孙恩如有合作的诚意,好该自发地撤去木雷阵。”
  聂天还道:“我和孙恩在早前密谈近半个时辰,商讨进攻边荒集的大计。他主动提起木雷阵,说要保留直至攻陷边荒集,为的是要防止北府兵或建康的水师船来援。”
  郝长亨皱眉道:“话虽说得漂亮好听,事实上却是令我们难以临阵退缩,不得以任遥作借口废弃盟约。”
  聂天还欣然道:“长亨不负我对你的期望,看透孙恩卑劣的手段。现在边荒集既晓得我们的计划,必然严阵以待,我们若蠢得从水路强攻,肯定会吃大亏。所以我坚持必须在南北大军同时夹攻边荒集的当儿,方会沿颖水从水陆两路向边荒集进军。”
  郝长享双目问闪发光,沉声道:“师尊仍打算与孙恩合作吗?”
  聂天还仰天长笑,状极欣悦,忽然又平复过来,冷然道:“我们今次肯和孙恩携手合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除去江海流。现在既已完成任务,只有蠢材仍去冒险。”
  稍顿又道:“孙恩和慕容垂均非善男信女,只看慕容垂派遣赫连勃勃到边荒集搅风搅雨,便知他立心不良,不肯公平地与我们分配边荒集的利益。”
  郝长亨一呆道:“如此帮主是决定撤退。”
  聂天还好整以暇的道:“撤退是事在必行,时机却要掌握得准确,当边荒集的攻防战全面展开,天师军难以分身之际,我们便去破掉木雷阵,从容南返。”
  郝长亨赞叹道:“帮主确是算无遗策。”
  聂天还斜兜他一眼,有点懒洋洋的道:“你不觉得如此把边荒集拱手让与孙恩是不智之举吗?”
  郝长亨晓得聂天还是在考较他,正容道:“俗谚有云棒打出头鸟,而孙恩正是这头鸟儿,不论是司马曜,又或江左双玄,都会尽一切办法打击孙恩,而我们则可以乘机接收大江帮的生意,迫令沿江的大小帮会向我们纳贡称臣,将势力从两湖扩展至整道大江。”
  聂天还仰望夜空,振臂高呼道:“今天是我们两湖帮的大好日子,大江是南方的命脉,而现在南方的命脉已落入我们的掌握中,我们统一南方的日子亦不远矣。”
  郝长亨心中涌起热血,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经营,两湖帮振兴的好时光终于来临。

第 十 章 谁与争锋

  慕容垂离筏登岸,左右为他挂上紫红色绣金龙的披风,在七、八名亲信大将簇拥里,立在岸旁直如从冥府里走出来的魔神。
  他招牌武的环额束发钢箍在散于肩膊的深黑长发的衬托下于火把光里闪闪生辉,不过仍未比得上他眼内神采之一二。
  慕容垂自懂事开始,一直遭人嫉忌,皆因才智过人,有勇有谋,战无不胜。
  他乃前燕主的第五儿,王位当然轮不到他,坐上去的是老二慕容隽,首先是硬迫他改名字,由慕容霸改为慕容垂。
  他知时不我与,忍了这口鸟气,还为慕容隽灭掉后趟,扶助慕容隽称帝。他亦因战功被封为吴王,其镇守过的郡县,政绩卓著,为人乐道。
  桓温北伐,对前燕用兵,吓得前燕上下魂不附体,准备逃亡之际,独慕容垂临危请命,主动出战,击退桓温。此战奠定慕容垂北方第一武技兵法大家的至誉,也令前燕上下极力排挤他,慕容垂在无可选择下投奔苻坚。
  苻坚对他倒屣相迎,不过苻坚的心腹大臣王猛却力劝苻坚毅他。慕容垂为向符坚表示忠诚,自愿作先锋军,一举破灭前燕。在前燕亡国的一刻,他立下大志,定要在自己手上复兴燕国。
  苻坚的淝水之败,正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更使他认识到边荒集超然的战咯位置。
  一直以来,他秘密透过拓跋圭从边荒集得益,更通过拓跋圭扯苻坚的后腿。若拓跋圭肯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他绝不用亲自征伐边荒集。可是拓跋圭拒绝他的封赏,令他生出警惕,遂下决心把边荒集控制在手心,同时扶助赫连勃勃以牵制拓跋圭。
  一切都依他的策略进行,直至今天,边荒集竟出现他意料之外的变化。
  手下战士于颖水两岸布防。
  黄河帮的营地和船队在下游不远处,离他们登陆处只有数千步。
  一道黑影从西面的林木问疾掠而来,手下们齐声叱喝,慕容垂却道:“是政良!让他过来。”
  那人速度惊人,众人眼前一花,已跪倒慕容垂身前,叩头道:“政良拜见大王。”赫然竟是曾于边荒集刺杀燕飞不遂,有“小后羿”之称,以猎头为业的刺客宗政良。
  慕容垂现出笑容,道:“政良平身,边荒集现在情况如何?”
  宗政良起立说话道:“形势非常不妙,边荒集各大帮会破天荒团结一致,且有大批边民响应追随。”
  慕容垂脸色一沉道:“勃勃是怎么弄的?怎可能让如此局面出现?”
  宗政良叹道:“赫连勃勃已背叛大王,甫到边荒集竟然扮花妖搅风搅雨,岂知惹出真正的花妖来。他更不依大王指示,妄图控制边荒集,落得损兵折将,惨败而逃,再没有面目见大王。”
  慕容垂的心腹大将高弼闻言讶道:“赫连勃勃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即使可以控制边荒集,可是我们大军正压境而来,不怕大王治他违背军令之罪吗?事情如此不合情理,他该是另有所持。”
  宗政良道:“照我猜测,他是想趁我们大军到达前,先杀尽拓跋族的人,然把边荒集抢掠一空,留下一座被破坏的空集给我们。此人一向残忍成性,以杀人为乐。”
  慕容垂哑然笑道:“我是低估了他,他却是高估了自己。政良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论他如何开罪我,我暂时确难分身去理会他。只要他善用从边荒集得来兵器、物资、牲口和财富,在短时间内灭掉拓跋圭,势可统一北疆,立告坐大。唉!我真的希望他成功,如此我便不用为拓跋圭头痛。勃勃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拓跋圭却是另一回事。”
  高弼和宗政良当然清楚慕容垂为何分身不得。现在北方,苻坚虽是强弩之末,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曾统一北方的霸主?长安仍是在苻坚的控制下,以此为据地与慕容永和姚苌展开争夺关中的激战。
  一旦长安被任何一方攻陷,杀死苻坚,北方将立即陷进大乱。慕容垂必须把握时机,完成统一北方的鸿图霸业。
  如此情况下,岂有闲情去理会北疆的事。
  慕容垂想不到赫连勃勃如此工于心计,所以说低估了赫连勃勃;说赫连勃勃高估了自己,则是嘲笑他闹得个灰头上面、弃戈拽甲惨败而回了。
  高弼问道:“边民竟会同心合力,确是出人意表,不过与赫连勃勃一战,该已耗尽气力,变成伤疲之军。何况不论他们如何精诚团结,始终是乌合之众,怎抗拒我们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
  宗政良苦笑道:“边荒集本身是个教人难以置信的地方,一切没有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那里发生。赫连勃勃的惨败,是一面倒的惨败,边人折损的只区区百来二百人。而同一时间,两湖帮的郝长亨反中了屠奉三的陷阱,被迫退返南面,令边荒集得到喘息的机会,全面布防。现在的边荒集再不是我们一向熟悉的边荒集,而是权责分明,有组织和高度效率的军事重地。”
  慕容垂目光投向黄河帮的营地,知道在己方登岸布防完成之前,铁士心不会过来打招呼。沉声问道:“究竟何人在主持大局?”
  宗政良答道:“他们捧出纪千千作名义上的统帅,实质上应是由议会作集体领导。”
  慕容垂与高弼愕然以对,后者问道:“是否谢安的干女儿,有秦淮首席才女之誉的纪千千?”
  宗政良双目闪动着奇异的神色,轻轻道:“正是她!”
  慕容垂平静的道:“她是否确如传言所说般动人?”
  宗政良叹道:“甚么倾国倾城,我看应该便是这样儿。她甫抵边荒集,把整个边荒集弄得神魂颠倒,人人争相讨好,改变一直奉行不悖以武力解决一切的习惯。她有一种媚在骨子里的魅力,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愈看愈动人。”
  心中同时婉惜不已。他本有得到她的机会,只恨过不了燕飞的一关。
  慕容垂仰望夜空,似在思回宗政良对纪千千的描述。
  宗政良又详细说出被迫离开边荒集前的所见所闻,扼要而清晰,尽显他作为超级斥堠的识见眼光。
  高弼听得眉头深锁,最后问道:“政良有否联系上任遥呢?”
  宗政良道:“任遥方面更令人费解,自昨天开始,他与我断去所有联系。任遥曾和我说过,夜窝族襄有他大批的手下,如能里应外合,我们可轻易摧毁边荒集的防御力量。”
  高弼不解道:“任遥于此最关键的时刻消声匿迹,绝不寻常。”
  慕容垂并不把任遥的事放在心上,淡淡道:“边荒集是否气数末尽呢?没有-件事切合我们的顶期。”
  宗政良道:“我是从边荒集来,离集时的印象仍非常深刻。集内边人不单战意高昂,且人人尽展所能,教人看得眼花了乱。例如负责清场的方鸿生,在搜索方面很有一手,甫踏进我藏身的破屋,竟直指我藏身之处,迫得我立即远遁,否则我会更清楚他们的布置。”
  慕容垂冷然道:“边荒集是天下英雄集中之所,没有点斤量或怕死的都不会到那里去。这种人若不顾生死的拼命反抗,将汇合成一股强大的反击力量。千万不要低估他们,燕飞便是拓跋圭推崇备致的高手。甚么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均非泛泛之辈。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放弃从水路进攻,否则纵使得胜,亦要元气大伤。”
  高弼点头道:“若我们从水路进攻,便是有迹可寻,只有利用广阔的边荒,方能令敌人防不胜防,无从阻截。”
  慕容垂吩咐道:“给我把士心召来,大家从容定计。”
  高弼忙把命令发下去。
  慕容垂双目神光闪烁,语气却从容冷静,道:“高卿“无从阻截”的一句话甚合我意,不论边荒集实力如何雄厚,仍没法同时应付我们南北大军的夹攻,所以对方必自恃熟悉地形,以奇兵伏兵搔扰我们行军,更妄想可以先击垮我们其中一方的部队。我们须拟定的策略,应是针对此点作出部署。”
  接着目光投往层云密布的夜空,叹道:“想不到今次边荒之行,竟会有意外收获,纪千千将是我慕容垂攻克边荒集的战利品,成为南人没齿难忘的耻辱,却是我慕容垂的福气。让我看看这位有倾国倾城之色的绝世大美人,是如何动人?”
  宗政良和高弼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一向不好渔色的慕容垂,竟会有对女人动心的一天。
  刘裕行尸走肉地坐在继续行程的马车内,沿古驿道朝广陵进发。
  他失陷于前所未有的低潮里,一阵又一阵的颓丧情绪波浪般冲击着他,他竭力避免去想的事情,前仆后继地进犯他的脑袋。公私两方面固是一败涂地,未来也再没有任何可期待的变化。
  自己心仪的动人女子已表达心意,自己反成为情场上的懦夫,不但辜负了她的青睐,还深深伤害了她,伤害了门己。
  他感到孤独,一种从未感受遇可以淹没一切令人窒息的孤独。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至爱、失去了理想的孤独。不论将来有甚成就,却清楚知道再难快乐起来。
  淝水之战是他最颠峰的成就,到边荒集去时更是意气风发,可是一切都完了,他的事业已彻底完蛋。与谢玄交待过边荒集的情况后,他会自动引退,返乡过些清茶淡饭的日子了事,因为他失去奋斗的雄心壮志。
  假设自己知晓情况后立即不顾一切的赶回边荒集去,至少可以与燕飞等轰轰烈烈的并肩作战至死,怎都胜过目下的情况。
  在极度的心倦力疲下,他合上眼睛,脑袋虚荡无物,任由命运安排他的将来,因为他晓得一切已成定局,他会失去一切。
  阴奇来到化身宋孟齐的江文清的船上,随行船队泊在颖水支河隐秘处。
  江文清和直破天神色凝重,看来是情况不妙。
  阴奇先向他们布告边荒集最新的情况,同时说出从水路配合拓跋仪奇兵的战术。
  直破天叹道:“我们本在苦心静候敌人从水路进犯边荒集,待他们经过后顺流锲尾追击,在有心算无心下,肯定可令对方损失惨重。黄河帮的战船根本不被我们放在眼内,只恨对方显然洞悉水路的危险,已弃筏登岸。只要他们在两个时辰内起行,骑兵可于子时抵达边荒集。以慕容垂用兵的高明,我们恐难达到延敌的目标。”
  江文清苦笑道:“我们本想趁慕容垂大军抵达前,无一步偷袭黄河帮,只要驱散对方的战马,将可令敌人失去机动性。可惜铁士心非常谨慎,把防御网大幅扩阔,又设置木寨,使我们无从人手,坐失良机。”
  阴奇沉声问道:“敌人实力如何?”
  直破天答道:“黄河帮的战士约三千人,战马多达五千头,应是全供慕容垂之用。至于慕容垂的部队在一万二千人至一万五千人间,以我们的微薄力量,根本没法阻止他们向边荒集推进。”
  江文清道:“只要慕容垂和黄河帮近二万人的部队夹着河道分多路向边荒集挺进,船队随后而至,除非我们和他们正面硬撼,否则将难以延误对方的行程。”
  直破天道:“加上你们,我们可以登岸作战者不到七百人,不论偷袭伏击均难以凑效。阴兄有甚么好提议?”
  江文清忍不住问道:“阴兄起程时,我方北上的船队仍未抵达吗?”
  阴奇一直避免触及此事,现在避无可避,只好老实答道:“贵帮的船队恐怕在途中出事,凶多吉少。”
  江文清娇躯剧颤,垂下头去。
  阴奇当然不晓得她关心父亲的安危,转返正题道:“能否延误北方来的敌人,已成今战成败的关键。我有一个提议,是从水路直接攻击敌人,凭着夜色的掩护,攻其不备,至少可对黄河帮的船队造成严重的破坏,不但可挫折敌人的士气,更可令他们没法好好休息,使拓跋仪的部队处于有利的情况下。”
  江文清和直破天均脸露难色,要知逆水偷袭,犯水战的大忌。更何况除两艘双头船有比黄河帮远为优越的战力外,其它战船的平均战力,均在黄河帮战船之下。
  阴奇续道:“拓跋仪是马贼出身,擅长设置陷阱,虽难对敌人造成严重的损害,却可拖慢对方行军的速度,打击对方的信心和士气。”
  江文清似回复过来,冷静的道:“阴兄的提议虽然大胆却非是完全行不通,细节则仍须斟酌。”
  直破天皱眉道:“不嫌太冒险吗?”
  江文清道:“不冒险怎会有成果?偷袭一事由我们两艘双头舰负起全责,以闯关的方式偷袭对方,不论得手与否继续北上,若可引得敌船追来将更理想。”
  阴奇点头道:“我们埋伏在这里,待对方经过后顺水从后方发动攻击,如此或可令敌人乱了阵脚,拓跋仪将有机可乘。”
  直破天终于同意,皆因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点头道:“只要我们闯越敌人,敌人将有后顾之忧,怕我们随时掉头来攻,被迫与颖水保持距离,难收水陆呼应之效。”
  阴奇道:“敌方骑兵只有五千之众,其它步兵行军缓慢,黄河帮更要倚赖船队运载兵员,当他们以为你们已逃往上游,我们却来个拦腰突袭,肯定可令对方阵脚大乱。此计沙绝。”
  江文清断言道:“就这么决定。”
  直破天仰观天色,道:“云层愈积愈厚,若降下大雨,对我们更是有利。老天爷呵!你可否帮个忙呢?”
  阴奇也在抬头观天,摇头道:“可惜我们没有等待的时间,我们带来大批由千千小姐设计的火油球,配合火箭,威力惊人,我立即使人搬过来。”
  直破天拍拍他肩头道:“让我先到你处好好研究,看可否派上用场。”
  两人去后,江文清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悲苦,涌出热泪。
  在与两湖帮多年的斗争中,此刻他们大江帮已落在绝对的下风,江海流更是生死未卜,假若边荒集失陷于聂天还的手,大江帮将遭到灭帮的厄运。
  一直以来,逞荒集是大江帮存活的命脉,上至朝廷,下至帮会,想从边荒集得到欠缺的物资,均直接或间接地透过他们去办事,也令他们得到庞大有形和无形的回报。
  所以江海流派出得力的拜把兄弟程苍古和费正昌到边荒集劻助祝老大。可是一日之内,整个情况完全逆转过来。
  大江帮究竟在哪一方面出了岔子呢?

第十一章 谁主颖河

  燕飞和屠奉三并骑立于谷口外,看着车队和牲口缓缓入谷。
  战士在四方戒备,山谷高处哨街重重。
  屠奉三道:“真奇怪!天师军仍没有动静,难道竟看破我们的手段?”
  燕飞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听过他说几句话,印象却颇深刻,感觉此人胆大心细,长于应变。”
  屠奉三皱眉道:“你是否在说徐道覆?你怎知是他在主持而非孙恩又或卢循呢?”
  燕飞愕然道:“可能是因卓狂生说过天师军是由徐道覆指挥,不过我真的感觉到他正在虎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屠奉三惊异地打量他,问道:“听说花妖是由你老兄纯凭感觉识破的,更有传言你的蝶恋花会向主人示警,究竟属甚么功法?”
  燕飞心中暗骂不知哪个混蛋泄漏自己的机密,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我自己也很想找人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
  屠奉三道:“现在你是我的战友,我当然希望你的灵机愈敏锐愈好。告诉我!你现在是否有危机迫近的预感?”
  燕飞的目光投往边荒集,道:“我并不是神仙,幸好凡人有凡人的方法,就是设身处地为徐道覆作出考虑。假如我是徐道覆,忽然看到大批人马离开边荒集,赶往小谷,会怎样想呢?”
  屠奉三同意道:三日定他看穿这是个陷阱,所以按兵不动,问题在他会如何反应呢?”
  燕飞道:“徐道覆若确如传闻般的智勇兼备,精于兵事,该猜到我们是要在集外设立能长时间稳守的坚强据点,更该猜到小谷是边荒集失陷时的唯一退路。另一条路或许是跳进颖水逃生。”
  屠奉三一震道:“他将采截断的手段,并以此迫我们离谷作战,此招确是很绝。”
  燕飞微笑道:“分头行事的时间到哩!大家小心点。”
  屠奉三探手和他相握,道:“希望燕兄回来时带着孙恩的首级,不过勿要勉强,保命方是要紧。”
  燕飞握着他的手,听着此以冷酷无情见称的人道别的叮咛,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道:“屠兄也须小心行事,迟些儿我们再在边荒集喝酒聊天。”
  屠奉三放开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瞧他,低声问道:“你感觉到孙恩吗?”
  燕飞眉头蹙聚,道:“我似乎感应到他,又似完全没有感应,这感应奇怪至极点,如实却似虚,真伪难辨。”
  屠奉三道:“如此方才合理,在天师徒众眼中,孙恩有通天彻地之能,能人之所不能。在识者心中,孙恩的道术武功已臻贯通天人的境界,鬼神莫测其秘。燕兄今次与孙恩之战,不论谁胜谁负,将会千古留名。”
  燕飞点头道:“屠兄对孙恩的评语当是中肯,否则以任遥之能,不会察觉不到他老人家在旁虎视眈眈,我会以此为戒。”
  屠奉三笑道:“燕飞并不是任遥,孙恩今次遇上敌手哩!屠某在此祝燕兄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燕飞洒然一笑,往后退开,几个身法没入南面的疏林里。
  屠奉三心生感慨。
  或许是因燕飞与世无争的性格作风,或因识英雄重英雄,又或因大家正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至少在此刻,他的感觉是燕飞确为他的朋友。
  可叹是未来形势难料,纵可保住边荒集,但当桓玄起兵作反,将会出现新的变化,现在的朋友,会变成将来的死敌。他和燕飞间关系的发展,殊不乐观。
  拓跋仪和五百本族战士,穿林过野,沿颖水里北推进。
  骑队分散前进,似是杂乱无章,散乱中又隐具法度。虽没有火把照明,黑夜却对他们这经历多年马贼生涯的战士,没有丝毫影响。
  马蹄穿上特制的软甲蹄靴,踏在地上时只弄出黯哑的闷响,使他们有如从地府钻出来的幽灵骑士。
  以拓跋圭为首的马贼团,一直在苻坚大力清剿的情况下竭力求存,且不住壮大,对付围剿追杀他们的敌人,他们-向采取的策略是“-击不中,远扬千里”的游击战法。从来他们都是以少胜多,所以现在面对虽是庞大的敌人,要偷袭的是被誉为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却人人没有半点畏怯犹豫。
  拓跋仪发出鸟呜暗号,手下立即散往各方,自发地寻找埋伏的地点。
  拓跋仪与丁宣跳下马来,由左右牵走坐骑,两人徒步掠前,登上高地,遥观两里许外的敌阵。
  丁宣一震道:“似乎超过一万五千之众。”
  拓跋仪细察对方形势,在火把光照耀下,颖水两岸敌人阵容鼎盛地分布有序。
  东岸尽是步军,只有作先锋的是二百骑兵,该为整个逾万人的步兵团作开路侦察的探子。这边的人全坐在地上休息候令。
  西岸是清一式的骑兵,数在五千之间,正整理装备,一副准备起行的模样。
  水道上泊着五十艘黄河帮的破浪船,这种中型战船载兵量不大,以每艘五十人计,只可运送二干五百人。真正数目肯定在此数之下,因为必须拨出至少十艘以运载物资粮草。
  在西岸离岸千步许处设有木寨营地,照猜估该是用来作后援基地,由黄河帮的人留守。黄河帮的船将不住把粮货从北方运至,再由战船把所需经水道运往前线,快捷方便。
  拓跋仪冷然道:“应是一万八干人到二万人间,慕容垂确是名不虚传,只看这等阵仗,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丁宣头皮发麻的道:“他们的战马休养充足,反之我们的战马已走了七、八里路,我们和他们比速度肯定不成,比实力更是一对十之数,不论我们如何偷袭伏击,无疑是以卵击石,肯定死路一条。”
  拓跋仪目光在水道巡梭,道:“看到吗?他们把木筏绑起来,五个一排,当黄河帮的破浪控制水道后,木筏将在黄河帮的撑橹手控制下顺流漂往边荒集去,届时连筏为桥,东岸的大军可以迅速渡河,边荒集立即完蛋。”
  丁宣倒抽一口凉气。
  慕容垂的战略清楚展现在他们眼前,就是先以精骑沿颖水西岸多路进发,于子时与孙恩和两湖帮的大军夹击边荒集。
  东岸的步兵团同时推进,配合水道黄河帮的战船由水陆两路压境而至,木筏随后。
  当黄河帮的战船肃清水道的障碍和敌舰,会于边荒集东的河段连筏为桥,步兵团将蜂拥渡河,水银泻地的从东面破墙入侵边荒集。
  边荒集此时正穷于应付南北敌军的狂攻猛打,试问如何抵抗这支超逾万人的强大敌军?
  拓跋仪道:“水道的争夺战将交由宋孟齐和阴奇处理,我们无从插手。我们可以做的是在西岸区设置专对付马儿的陷阱机关,利用火油弹放火烧林,迫对方绕道,不单可延误敌人行军,更可阻止敌人在西岸呼应河道的破浪。”
  接着现出一丝充满自信的微笑道:“我起程前卓名士密告我整个由千千小姐拟定的作战计划,每一场战争也有不同的战法。待慕容垂大车去后,我们立即突袭木寨,以此乱慕容垂的军心。你立即使人赶回去通知边荒集我们眼所见的事,免致他们措手不及。”
  丁宣领命去了。
  拓跋仪暗叹一口气,看着两艘破浪从敌区河段开出进行探路的任务,心忖能否守得稳边荒集,将看河道的操控权能否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上。
  燕飞在林木间飞翔。
  开始时各种意念纷至沓来,不旋踵进入万念俱寂、空极不空的灵机妙境。
  他先越过小谷,西行近里,方绕往南方。
  他开始感觉到孙恩的存在,这是没法解释的感应灵觉,超乎于日常感官之上。
  即使没有灵机妙觉,仍不难从孙恩一向的习惯猜测他的位置。
  孙恩若要总揽全局,必须立足于可同时观看到颖水和边荒集西南面的位置。这么一个位置只有位于边荒集南面的“镇荒岗”。
  此岗处于边荒集南方约两里许处,由几座小山丘连结而成,“镇荒岗”便是这排小山峦的峰颠。也是边荒集南面平野的最高点,可俯瞰边荒集的西南方及颖水河段。
  孙恩一向惯用的战术,是凭其盖世魔功,择肥而噬。一旦给他觐准机会,不论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他会利用了然于胸的环境,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如探囊取物般轻易,一举弄垮敌人。
  任遥之死情况相同,正是他这种独一无二战术下的牺牲品。
  燕飞此行的任务是要阻止他重施故技,所以必须在这等事发生前收拾他。
  他会绕往“镇荒岗”的南面,对孙恩进行突袭。
  燕飞心中一无所惧。
  金丹大法全面运行,心灵晶莹剔透,并没有因对手是孙恩有丝毫畏缩。
  孙恩究竟厉害至何等程度?快将揭盅。
  就在此时,心中现出警兆,右方半里许处有人隐伏其中。
  燕飞心中一动,暗忖横竖不费多少功夫,忙从树顶投往林地,悄悄朝目标潜过去。
  铁士心今年三十三岁,身材魁梧,远看像一座铁塔,宽肩上的秃头在火把光照耀下闪闪生辉,其体形确令见者生畏。不知是否为加强其威武的形相,即使在平日他亦爱穿战甲,此时在战场上更是全副武装。他的战甲也与众不同,是以鲨甲和水牛皮革揉制而成,掉进水里反可增加浮力,否则若因战甲过重沉尸江底,会成天大的笑话。
  他过人的体魄对他的事业有直接的帮助,只五年间便从依赖黄河寻生计的小流氓变为一个小帮会的老大。
  其事业的转折点是遇上逃避族人追杀的慕容垂,并义助后者从水路逃难避过一劫。自此两人结为拜把兄弟。
  到慕容垂成为苻坚手下猛将,在慕容垂的照拂下铁士心把一个地方的小帮会发展成为雄霸黄河的大帮,正武易名为黄河帮。
  在淝水之战前,铁士心一直与拓跋圭紧密合作,负责运送战马和财货。到拓跋圭与慕容垂的关系频于决裂,双方的合作方告终。
  铁士心不单是慕容垂忠诚的伙伴,更是慕容垂的耳目,通过他慕容垂可掌握北方的形势变化,从容定计。
  今趟进攻边荒集的决定,是由铁士心穿针引线,透过任遥与聂天还和孙恩斡旋,始能成事。
  铁士心高大威武而不臃肿,下颔厚实,脸宽眼大,却出奇地不予人盛气凌人的感觉。他惯用的兵器是大刀,刀名“巨浪”,在北方非常有名,论武功属竺法庆、任遥、江凌虚和安世清等北方汉人顶尖高手的级数,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此时他与慕容垂来到颖水岸旁一处高阜说私话,两人交情深厚,说话没有任何顾忌,无须转弯抹角。
  铁士心长吁一口气道:“今仗并不容易。”
  慕容垂从容道:“今仗我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否则纵能得于边荒集,亦将失于北方。”
  铁士心当然明白他意之所指。边荒集虽然关系重大,说到底仍是统一北方的连场大战襄的小插曲,若因此伤亡惨重,将大大影响慕容垂统一北方的战事和威势。
  目光投往对岸休息候命的步军团,点头道:“大哥这一招很绝,边荒集当集中力量防守颖水西岸码头区,大哥偏于敌人难以顾及的束岸行军,到时只要成功渡河,此战立可分出胜负。”
  慕容垂道:“水道的控制权倚仗士心去争取,边人莫不是胆大包天之辈,更爱行险着,士心千万勿掉以轻心。”
  铁士心道:“只要两湖帮配合作战,牵制对方实力薄弱的船队,我们顺流攻去,该是万无一失。”
  慕容垂讶道:“既然如此,因何你还是忧色重重的样子?”
  铁士心叹道:“事情颇不寻常,姬别竟然背叛了我。”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边人只讲利益,当姬别弄清楚情况,得知有孙恩和聂天还参与其事,当然醒觉过来,晓得边荒集没有他立足之地。”
  铁士心道:“我并非奇怪他背叛我,而是因深明他爱逸恶劳、贪生怕死的个性。以他的为人,怎会留在边荒集等死,而不选择立即逃走呢?”
  慕容垂道:“你知道的是多久前的情况?”
  铁士心道:“是个许时辰前最后一批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他们指于击溃赫连勃勃和郝长亨的部队后,所有人均可自由离开,姬别却偏偏不走,还积极参与布防的工作。他在边荒集的兵工厂或许是天下规模最大的,只是弩箭机便有数十台,手下更有巧匠无数,有他留下,逞荒集势如虎添翼。”
  慕容垂沉吟片刻,点头道:“姬别的行径确出人意表,他一向最怕的人是你,现在竟敢与你公然为敌,会否是因为纪千千呢?”
  铁士心摇头道:“女人一向是他的玩物,怎会忽然反变成听女人之命的奴材?”
  慕容垂目光投往夜空,双目闪闪生辉,淡淡道:“让我告诉你,纪千千是与别不同的。能令谢安乐而忘忧,能令整个建康如痴如醉,能令边荒集化戾气为祥和,从一盘散沙变为精诚团结,岂会是寻常美色?或徒具躯壳的漂亮人儿?”
  铁士心愕然瞧他。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今仗确不轻易,边荒集现时的情况是从未在该处出现过的,若我们只是恃强攻击,纵可获胜也只是惨胜。所以必须多方施计,不住增添压力,以摧毁其信心士气。”
  又冷哼道:“天下没有一座是我慕容垂攻不下的城池,坚城如长安、洛阳也如是。何况区区一个没有城墙可恃的边荒集?”
  铁士心点头道:“此战胜之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在我方伤亡不大下得竟全功,听大哥这么说,我安心多了。咦!”
  慕容垂亦有所觉,目光投往河道,两艘没有亮灯的船出现河道处,桅帆半张,只靠桨力迅速接近,彷似从黑暗冒出来的鬼舟。
  铁士心一震高喝示警道:“敌船偷袭,儿郎们立即应战!”

第十二章 红灯高悬

  慕容战听到暗号,忙使人把出口的障碍移开。
  屠奉三闪进来道:“我没时间解释,先令你的人移往小谷去。”
  慕容战二话不说的发下命令,手下战士纷纷上马,鱼贯走出荆棘林。
  慕容战拉苦战马随屠奉三往外走,见屠奉三不住打量他,笑道:“为何这般看我?”
  屠奉三淡淡道:“你对我如此信而不疑,不怕我害你吗?”
  慕容战笑道:“你已把我诓进死地,要害我还不容易吗?何用费唇舌来和我说无聊的闲话?”
  屠奉三拍额道:“对!是我胡涂!”
  召来坐骑,与慕容战同时飞身上马,领路前行。
  慕容战道:“是否被对方看穿了?”
  屠奉三点头道:“据探子回报,天师军已向我们分三路推进,领军的该是“妖道”卢循,因为行军的方式是他爱用的蟹钳阵,把主力集中于左右翼军。其人数约在五千人间,全部是步兵。”
  慕容战道:“你怎知他识破我们?”
  屠奉三道:“先是燕飞提醒我,所以我特别派出得力手下前往侦察,发觉其中军带备大批削尖的粗木干,立知不妙,所以去唤你出来透透气。”
  慕容战一震道:“好卢循!分明要在小谷外设置木寨,建立坚强的据点。”
  屠奉三叹道:“此招异常高明,若给他们在边荒集和小谷问的高地设置木寨,配合比我们强大得多的军力,势将隔断我们与边荒集的呼应,更截断边荒集的退路。”
  慕容战点头道:“那时我和你将进退两难。难道死守小谷,坐看边荒集的失陷吗?不过若出谷攻击,则正中对方下怀。”
  屠奉三断然道:“我们绝不容此事发生,否则此仗我们肯定输得很惨。”
  慕容战道:“老哥你有何应付良方?”
  屠奉三从容笑道:“唯一方法是以快打慢,以快骑的机动性克制对方的步兵。”
  慕容战听得眉头大皱道:“对方正是要引我们离谷作战,当然是步步为营,且会尽量经平野之地行军,令我们没法伏击偷袭。”
  屠奉三道:“要击退他们肯定没法办到,不过若我们只是想烧掉对方的木材,却是大有可能,对吗?”
  慕容战大笑道:“好计!”
  两人同时朝边荒集瞧去,绿灯缓缓降下,升上红灯,指示敌人进入警戒线内。
  “小姐!你是否在担心燕公子呢?”
  观远台上,纪千千立在西南角处,凝视远方平野丘原。
  敌人的火把像无数的营火虫,缓缓移动,显示敌人的两支部队,一支移往集外西面,一支正朝南门推进。
  纪千千幽幽道:“我在担心每一位出征的战士。”
  小诗低声道:“小姐是统帅嘛!大可不让燕公子去冒险。”
  纪千千别首瞥爱婢一眼,柔声道:“诗诗不再害怕了吗?”
  小诗垂头道:“和小姐在一起,小诗甚么都不怕。”
  纪千千想起高彦,想到小诗仍被蒙在鼓里,暗叹一口气道:“正因我是统帅,方不得不让燕飞对付孙恩。过往干爹说起孙恩,曾多次指出孙恩那种擒贼亢擒王的战术,往往可把一场大战役的形势完全扭转,却又毫无应付的良方,只是心理上的威胁,足令任何与他对敌的人睡不安寝。别人不晓得孙恩的厉害,但我身为谢安的干女儿,怎会不清楚?”
  小诗天真的道:“为何不多找几个身手高强的英雄好汉,助燕公子左对付孙恩呢?”
  纪千千苦笑道:“孙恩不论道术武功,均臻达鬼神莫测的层次,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并没有分别,反易泄露行藏。真正可以帮得上忙的,又要领军应付敌人。”
  小诗骇得花容惨淡,颤声道:“孙恩这般了得,燕公子怎办好?”
  纪千千柔声道:“你又害怕哩!告诉你吧!在我尚未认识燕飞前,我已晓得天下间若有一个人能对抗孙恩,肯定是燕飞无疑。这是干爹和玄帅一致同意的,你听过有人的剑会呜叫示警吗?我亲自听过。孙恩的功法根本不是凡人能应付的,而边荒集只有燕飞不是凡人,他的剑法已达到通玄的境界。所以当卓名士提出由他自己去对付孙恩,我反建议由燕飞去负此重任。边荒集没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也没有选择。战争向是如此,纵使没法肯定胜负,仍要尽力而为,不计后果。”
  刚说到卓名士,卓狂生来到两女身后,沉声道:“情况不妙,向我们西面推进的天师军,似乎想截断我们与战谷的联系。”
  纪千千平静的道:“请卓先生使人在红灯正西挂起黄色灯笼,但不可高于红灯。”
  卓狂生微一错愕,把命令传下去。
  黄色灯笼缓缓升起,指示小谷方的友军主动对付敌人,由于比红灯为低,表明边荒集不会派兵援助,所以屠奉三等必须自行设法。
  小诗趁卓狂生去办事,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小姐真威风,指挥若定,诗诗感到小姐你信心十足,可以应付任何风浪。”
  纪千千心中苦笑。
  她终于体会到谢安在淝水之战前所承受的沉重压力,谢安凭“镇之以静”的方法感染建康军民,她现在唯一方法,亦是装出临敌从容的态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道覆的才智,如他不是如斯出众,亦难打动她的芳心。
  卓狂生回到她身旁,朝往西推进的火把阵瞧去,敌人兵分二路,活像三条火龙,且沿途处处布防,翼翼小心,步步为营。
  道:“徐道覆不愧是将帅之材,先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绝不急于建功。”
  纪千千不知想起甚么,语调出奇地温柔,轻轻道:“这是他一贯以静制动的作风,尽量引人尽展所长,再从你擅长的东西窥见破绽,一举击破,令人没有翻身的机会。”
  卓狂生同意道:“小姐对他确非常了解,小姐的话更令我明白因何我们一方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正中对方下怀。只恨战谷一方却不能坐看对方成功在谷集问设立据点,他们将被迫出手。”
  纪千千轻松的道:“屠奉三和慕容战是我们联军最出色的将领,手下荆州军和鲜卑战士更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若他们办不来的事,我们出去也是白赔,反予敌人可乘之机。放心好哩!我有信心他们有破敌之计。我们应做唯一的事,是牵制敌人在南方布阵的大军,如他们敢施援另一支部队,我们或有主动出击的机会。”
  卓狂生欣然道:“谨遵小姐指示。我刚得到一个新消息,两湖帮大有可能背盟撤退,返回南方。”
  纪千千愕然朝他瞧来,大讶道:“消息从何而来?”
  卓狂生瞥小诗一眼。
  纪千千知机的随便找个借口,把小诗支使到议堂去为她取披风。
  卓狂生压低声音道:“消息来至媞后。”
  纪千千一呆道:“她竟可潜入集内来吗?”
  卓狂生苦笑道:“实不相瞒,夜窝族里有我们的人,与媞后有一套秘密通消息的方法。请小姐为我们隐瞒这方面的情况,因为媞后已亲自宣布解散逍遥教。我们的人会融入边荒集,成为忠诚的分子。我真的不想他们仍背负着逍遥教的包袱。”
  纪千千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任遥对边荒集是处心积累,幸好功亏一篑,被孙恩杀死,否则边荒集肯定难逃任遥的魔掌。
  欣然道:“千千遵命!”
  卓狂生道:“媞后曾与郝长亨碰头,告诉他帝君被孙恩所害一事。郝长亨晓得后颇有退意,一方面是不愿助长孙恩的气焰,更害怕聂天还是孙恩下一个目标。”
  又道:“媞后指出,郝长亨对慕容垂另外召来赫连勃勃非常不满,深感与慕容垂和孙恩这类人合作,等若与虎谋皮。照媞后估计,除非聂天还是不折不扣的蠢材,否则会退出此战。”
  纪千千皱眉道:“郝长亨又好得多少,我最卑视的正是他这类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若高彦真是被尹清雅害死,燕飞绝不会放过他。”
  卓狂生道:“郝长亨确是卑鄙小人,不过我们现在无暇和他算账。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们须否在颖水的防守上重新布置。”
  纪千千道:“假若郝长亨只是故作姿态,我们岂非中他的奸计。”
  卓狂生道:“我也想过此一可能性,所有地垒弩箭机阵可以保留,但木雷刺阵却可移往码头上游。如此不论敌人由南北水道杀至,木雷刺也可以痛击敌人。”
  纪千千喜道:“此计确是可行,请卓先生全权处理!”
  见卓狂生仍呆瞧着自己,猛然醒悟道:“千千仍是不惯作统帅,立即给你令箭手谕。”
  此时手下来报,庞义求见。
  卓狂生哈哈笑道:“原来是我们边荒集最伟大的建筑大师驾到,我有个提议,移动木雷刺阵的重任,可交由他处理,他会干得比任何人都好,”
  纪千千道:“快请庞老板。”
  手下领命去了。
  此刻的边荒集,受到最严密保护的人是纪千千,不论谁想见她,都要经身分的核实和她本人或卓狂生的允准。
  庞义一肚气的来到两人身前,后面还有取来披风的小诗。
  小诗为纪千千挂上披风之际,庞义满腹牢骚的道:“燕飞那小子又着我去巡视集内的防御布置,可是我提出改良的意见,却没有人肯听我的话,说甚么必须出示由千千小姐亲发的令箭,否则把一台投石机移歪少许也不行。他……嘿!没甚么!”
  他的粗话差点冲口而出,幸好记得小诗在场,立即悬崖勒马。
  卓狂生道:“这叫军有军规,你少安毋躁,小姐正准备发出令箭,让你去把木雷刺阵移往集的东北方,码头区上游处,好用来镇守集东整道河段。”
  庞义仍然满肚怨气的道:“木雷阵正是令我最光火的,他……嘿!竞把我的木材如此浪费。我不是舍不得,而是明阵怎及暗阵,若给敌人探子看到,肯定先把木雷阵拆掉。河道旁这多暗位斜坡竟不懂利用,如让我来布局,肯定敌人蒙然不觉,直至大难临头。若人人清楚看到,陷阱还算陷阱吗?”
  纪千千取来令箭,送到他手上,道:“有了这枝令箭,庞大哥爱怎样改动都行。我们会升起一盏小蓝灯,表示发出了一根令箭。当庞老板把令箭交回来,蓝灯会立即除下。”
  庞义低头审视人手沉重,长只半尺的小令箭,吁一口气道:“是黄金打制成的,肯定是边荒集最贵重的箭。”
  卓狂生笑道:“刚新鲜出炉,保证没有人能假冒,还不快去办事?”
  庞义立即神气起来,匆匆去了。
  徐道覆阵兵于边荒集南面半里处,东倚颖水。
  此时他布的是以防守为主的迭阵法,把五千步兵分为前后两阵,每阵三列。
  第一列是枪盾手,当敌人冲至阵前方与敌拚杀,不准后退。
  第二列是箭手,第三列是强弩手。
  三列合成一阵,当敌人杀至,枪盾手会坐往地上,好让第二列跪下的箭手和第三列站立的弩手射杀敌人。
  第二阵以同样的三列战士组成,当第一阵射尽箭矢又或体力不支,立即以第二阵补上更代。
  两翼则各以五百骑兵护卫,进可攻退可守。
  这阵法不利冲锋,可是若敌人坚守不出,此阵会发挥奇效,特别是对付没有高墙可恃的边荒集联军。
  每次作战,徐道覆均是准备充足,不会冒进。
  天师军并非寻常的军队,而是“天师”孙恩的信徒和战士,人人悍不畏死,故能以少胜多,屡败晋军。
  可是今晚徐道覆与往常临阵的心情大不相同,连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
  是否因为纪千千?
  还是因为摸不清对方主持大局的人,没法从对方一向的行事作风和性格拟定针对性的策略?
  他真的弄不清楚。
  在到达边荒集前,他一直有信心可以挽回纪千千对他的爱,事实证明他错了。
  说到底错不在他,而是纪千千受谢安荼毒太深,使她无可救药。
  既然他得不到纪千千,是否亦该由他亲手毁掉她?
  他为此想法生出不寒而懔的感觉。
  每次遇到吸引他的美女,他均会全情投入,施展浑身解数去得到她的心,然后是她的肉体。
  对于此类爱情游戏,他一直乐而不疲。
  可是当纪千千叫破他的身分,他不得不离开的一刻,他心中不单充满怨恨,更感到从心底涌出来的倦意。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绪波动?
  他弄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在残酷的战场上绝不许感情用事,他必须像一贯的以胜利为最高目标,直至边荒集屈服在他的征战下。
  张永在他旁提醒道:“是时候哩!”
  徐道覆从迷思中惊醒过来,道:“击鼓!”
  “咚!咚!咚!”
  战鼓敲响。
  另一边的周胄笑道:“我看边人只是在故弄玄虚,几个时辰可以弄出甚么花样来呢?”
  徐道覆凝望乌灯黑火的边荒集,至乎高悬其上的彩灯,沉声道:“此仗绝不是我们先前想象般容易,更不可轻敌。”
  众将轰然应喏。
  徐道覆大喝道:“全军推进!”
  号角声起。
  以步兵为主,骑兵为副的天师大军,开始向边荒集作坚定而缓慢的推进。

第十三章 军事天分

  燕飞在密林里潜行数丈,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片密林位于小谷的西南方,离开战场的范围。
  燕飞心中奇怪,若躲在林内说话者是逃离边荒集的边民,理该不会惹起自己的感应。想到这里,察觉到前方有人藏身于树木上,似是为林内说话的人放哨,林内深处灯火闪闪。
  他好奇心更盛,展开身法,借林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悄悄推进,避过多处哨岗,倏地眼前开阔,密林内竟有一片方圆七、八丈的空地。
  燕飞闪到一株大树后,往下蹲低,从树旁一堆矮树丛的间隙往空地窥探。
  诡异的情景,尽入眼帘内。
  空地的中心,放着一盏风灯,灯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盘膝坐着一名头扎高髻的女子,身穿宽大的道袍,可是不知如何的,他总感到道袍里的身体肯定苗条而丰满,动人非常,偏又没法解释因何会有此印象。
  从她的角度瞧去,只看到她少许侧面轮廓,已令他感到此女有异乎寻常的美貌,充满引人人胜的诱惑。
  一个人站在她前方,双手下垂,神态恭敬,赫然竟是汉帮的军师胡沛。
  当燕飞往她望去,她似生感应,虽然没有任何行动的先兆,但燕飞知道不妥,忙伏贴地上。
  果然此女别头朝他藏身处瞧过来,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胡沛身上。
  燕飞暗叫厉害,他不敢趁她别过头来之际看她,所以无缘窥她全貌。要知此等高手,已臻达通玄的境界,不用听到任何声息,可以生出警觉。
  由于有曾被任遥察觉的前车之鉴,一路潜来他是非常小心,屏止呼吸不在话下,更收敛精气的外射,把心脏的跃动减至若有如无,所有这些功夫都是没有白做的。
  她究竟是谁?
  胡沛的声音在林内的空间响起道:“今次大师兄阴沟里翻船,二师兄又被孙恩拦途截击,令我们多年来的布置全功尽废。现在惟有寄望边荒集之战侵略者和守卫者几败俱伤,我们或尚有可乘之机。”
  甚么大师兄、二师兄,燕飞听得一头雾水,仍没法弄清楚此女的身分。
  像如此武功的女子,天下间不会有多少个。
  女子低沉而充盈磁性的悦耳声音油然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有功必有劫,大功业更有大劫难,小沛不必把一时成败放在心上。你大师兄的失败是必然的事,佛爷一向不看好他,只是觉得他尚有可用之处,方虚与委蛇。勃勃他过于自恃,骄横难制,刚愎自用,竟敢不依我们的计划行事,罪该万死。”
  燕飞心中剧震,终晓得胡沛口中的大师兄是赫连勃勃,又从“佛爷”的称呼,猜到此女为“大活弥勒”竺法庆的发妻尼惠晖。
  尼惠晖现身此处,以“十住大乘功”名震天下的竺法庆会否在附近呢?
  胡沛道:“小徒乱了方寸,请佛娘赐示。”
  尼惠晖从容不迫的柔声道:“今战不论谁胜谁负,胜败双方均会伤亡惨重,边荒集则肯定元气大伤,须一段长时间方能回复旧观,然后继续发挥作为南北交易枢钮的妙用。孙恩和慕容垂更不能长期磨在边荒集,我已训示国宝,着他封锁颖河,我要聂天还有家却不得归,孙恩的回程亦不会是顺风顺水。”
  燕飞暗骂自己胡涂,放着大大一个与弥勒教勾结的王国宝,竞猜不到他是胡沛口中的二师兄。
  此时他方晓得王国宝曾率兵到边荒集来,且被孙恩击退。
  胡沛道:“边荒集发展至眼前形势,全因孙恩趁任遥追杀刘裕之际下手刺杀任遥。这个刘裕亦不可小觑,竟能从孙恩手底下逃生。”
  燕飞暗舒一口气,因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
  尼惠晖道:“边荒集现在的情况不容我们插手,我们亦乐于坐山观虎斗。小沛你留在边荒,看情况随机应变,我须立即赶返北方,向佛爷报情况,由佛爹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燕飞知不宜久留,悄悄退后。
  若非有重任在身,他定要试试尼惠晖如何了得,现在只能在心襄想想。
  尼惠晖又继续说话,道:“燕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退往另一棵树后的燕飞停了下来。
  胡沛答道:“燕飞确不简单,从建康回来后,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祝天云便给他耍得团团转。”
  尼惠晖沉声道:“不论他有三头六臂,比起孙恩仍要差上一截,孙恩肯定不会放过他。孙恩最憎恨的人是谢安,燕飞与谢安的关系正是燕飞的催命符。”
  燕飞不想再听下去,继续退走。
  纪千千、卓狂生和小诗立在观远台上,听着“咚咚”鼓响,瞧着南方敌人大军声势浩荡、阵容鼎盛的朝南门推进。
  小诗虽口说不怕,可是看到火把光映照下的敌势,骇得花容失声,说不出话来。
  卓狂生也眉头大皱,他虽然学富五车,智慧过人,却不长于军事。见到敌人阵势完整,本身充满威慑的力量,比对起边荒集各自为战的方式,登时心中打鼓,乱了方寸。
  天师军比之赫连勃勃的匈奴军,明显地高上不止一筹,从而看出徐道覆精于兵法阵势,绝不像赫连勃勃急于求胜的冒进躁急。
  卓狂生道:“该挂上第二盏红灯哩!”
  一盏红灯,表示敌人进入警戒线。
  两盏红灯,准备作战。
  三盏红灯,全面开战。
  纪千千悠闲的道:“这支部队该由徐道覆亲自率领,切合他为人行事的一贯作风。”
  小诗焦急的道:“小姐啊!卓先生在提醒你呢!”
  纪千千探手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又说不害怕,现在却慌张哩!诗诗不用怕,他只是在试探我们。”
  小诗心神稍定,讶道:“试探我们?”
  纪千千点头道:“确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如何反应。不要看他们来势汹汹,只是装个骇人的模样儿,他们很快会停下来。不信的话,走着瞧好了。”
  卓狂生呆看着她,心忖她的军事天分像给埋在禾草内的珍珠,现在禾草被移开,她这方面的光芒不住显露,尽现其军事才华。
  一轮急骤的鼓声后,敌人推进至离集外第一重防线的二干步处忽然停下。
  小诗差些儿鼓掌叫好,嚷道:“真的停下哩!”
  卓狂生欣然道:“徐道覆终晓得我们不是好惹的。”
  纪千千微笑道:“他一方面试探我们的深浅,另一方面是牵制我们,使我们不能支持西面的战事。”
  话犹未已,西面小谷处蹄声轰隆,喊杀震天。
  卓狂生赞叹道:“小姐确有先见之明,预知徐道覆会牵制我们,所以知会小谷方我们不会出兵夹击敌人,否则此时便要进退失据。”
  小诗道:“敌人既试探出小姐你的厉害,下一步会干甚么呢?”
  纪千千沉声道:“立即挂起第二盏红灯。”
  小诗和卓狂生愕然以对。
  骑队一队接一队从小谷开出,百人作一组,利用地形冲击骚扰已推进至小谷前方位置的天师军。
  慕容战领二百人绕个大圈,从后方偷袭敌人运送木材的队伍。
  对于边荒周围形势,他和手下战士了如指掌,从敌人行军的路线,便晓得何处是突袭的最佳地点。
  在此种开阔的平野丘林,他们的骑射之术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以速度控制主动,尤其对付的是行动迟缓推送木材的轮车队。
  只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破对方翼军的拦截,他们可以隐妥地完成任务。
  法宝是由纪千千发明的火油弹。
  箭矢射来。
  慕容战举盾挡箭,领着手下奔进右方疏林去。
  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来。”
  转眼奔上一座小丘,收盾取弓拔箭,守在丘上的一组敌人在火把光下纤毫毕露,他们却像从黑暗里钻出来夺命的幽灵骑士。
  敌人纷纷中箭倒地。
  眨眼冲上丘顶,丘坡下横互着敌人的木材车队,以百计的敌人立即布阵迎战,守得队形整齐,军容鼎盛。
  慕容战暗叫厉害,狂喝道:“兄弟们!火油弹侍候。”
  后方各持一个火油弹的骑士抢前而来,火油弹没头没脑的从高处往敌人投去。
  
  (第十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