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
   —古龙
第十三章 青衣军师

  後园中的枫叶已红了,秋菊却灿烂如黄金。
  大老板背负着双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语:“等到洋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来,说不定也就恰巧是这些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也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他身後站着一群人,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看来好像是个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离他最近,手上缠着布的铁拳阿勇,站得最远。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远也好,大老板在赏花的时候,绝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大老板弯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却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只飞虫,然後才慢慢的问道:“你们说那个人呻什麽名字?”
  青衫人看看铁拳阿勇。
  珂勇道:“他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大老板道:“阿吉?没有用的阿吉干.”他用两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飞虫,忽然转身,盯着阿勇,道,“他叫没有用的阿吉,你叫铁拳阿勇?”
  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是你的拳头硬,还是他的?”铁拳珂勇垂下头,看着那只包着白布的拳头,只有承认:“是他的拳头硬。”
  大老板道:“是你勇敢?还是他?”铁拳珂勇道:“是他。”
  大老板道:“是你没有用?还是他?”铁拳珂勇道:“是我。”大老板叹了口气,道:“这麽样看来,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错了。”
  铁拳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那麽你为什麽不改个名字,叫废物阿狗?”
  铁拳阿勇惨白的脸色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经尽了力。”
  大老板又叹了口气,挥手道:“啡他滚吧。”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道:“再弄点银子呻他养伤去,伤好了再来见我。”
  青衫人立刻大声道:“大老板叫你到帐房去领一千两银子,你还不谢恩。”
  阿勇立刻磕头如捣蒜,大老板却又在叹气,看着这青衫人叹着气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两,你这人倒是大力得很。”
  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这也是慷他人之慨。”
  大老板大笑,道:“你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说老实话。”
  等他的笑声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还有几句老实话要说。”
  大老板立刻挥手,道:“退下去。”
  所以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庭院寂寂,枫红菊黄,夕阳已下,将大老板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赏着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却欣赏长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长,可是他弯下腰的时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头看他。
  他弯着腰,声音还是压得低:“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绝不是没有用的人。”
  大老板在听。这个人说话的时侯,大老板总是很注意的在听。
  青衫人道:“铁拳珂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来崆峒虽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们的独门功夫仍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大老板道:“崆峒不坏。”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还没有被逐出门墙时,就已经干掉过少林的四个大和尚,武当的两把剑。”
  大老板道:“这些事我都知道,否则我怎麽会花八百两银子一个月用他。”
  青衫人道:“可是那个没有用的阿吉,却一下子就把他废了,由此可见,阿吉这个人很不简单。”
  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这附近方圆几百里之内,竟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来历。”
  大老板道:“你调查过?”
  青衫人道:“我已经派出了六十三个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灵通的,现在回来的已经有三十一个,都没有查出来。”大老板本来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头站着,道:“你究竟想说什麽?”
  青衫人道:“这个人留在附近,迟早总是个祸害。”
  大老板道:“那麽你就赶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谁?”
  大老板道:“铁头。”
  青衫人道:“大刚油头贯顶的功夫,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大老板道:“我亲眼看过他一头撞断一棵树。”
  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树。”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错。”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铁拳功也强不了太多。”
  大老板道:“你认为他也对付不了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青衫人道:“不是绝对不行,只不过没有把握而已。”
  也慢慢的接着道:“我记得大老板曾经吩咐过,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做。”
  大老板微点点头,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别人记住他说的话,最好每句话都记住。
  青衫人道:“我想来想去,我们这边有把握能对付他的人,只有一个人。”
  大老板道:“铁虎?”
  青衫人点点头,道:“大老板当然也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机智深沈,平时出手,从不肯露出他的真功夫来,却已经比大刚阿勇高出很多。”
  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回来?”青衫人道:“他这次差事并不好办,以我看,最快得再过十来天。”
  大老板沈下脸,道:“现在我们难道就没法子对付那个没有用的阿吉了?”青衫人道:“当然有。”
  他微笑,又道:“我们只要用一个字就可以对付他。”
  大老板道:“那个字?”青衫人道:“拖。”
  他又补充说明:“我们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钱,他们却已连吃饭都成问题,而且随时随刻都得提防着我们去找他,一定也睡不着觉的,这样子拖个三五天下去,用不着我们出手,他们也要被拖垮了。”
  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难怪别人要叫你竹叶青。”
  竹叶青是一种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叶青也是种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问道:“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若来找我们呢?”竹叶青道:“一个人出来找人拚命的时候,能不能带着个受了重伤的蠢汉,和一个只会卖淫的婊子跟着他一起去?”大老板道:“不能。”
  竹叶青道:“所以他若出来找我们,一定只有把那个苗子留下。”
  大老板道:“他可以把他们藏起来。”
  竹叶青道:“城里都是我们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们家附近布下了眼线,他能把人藏到那里去?”
  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们能像蚯蚓一样钻到土里去。”
  竹叶青道:“这次阿吉肯出来拚命,就是为了那兄妹两个,他们若是落人我们手里,阿吉还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
  大老板又大笑,道:“好,我们就在这里赏花喝酒,等着他们来送死。”
  竹叶青微笑道:“我保证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来的。”
  黄昏。
  娃娃刚端起一碗肉汤,眼泪一颗颗滴入了碗里。
  肉汤不会让人流泪,让她流泪的,是买这块肉,煮这碗汤的人。
  现在肉汤还在,人却已埋入黄土。这碗汤又有谁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们吃下去,因为他们需要体力,饿着肚子的人不会有体力。
  她擦乾了眼泪,才将两碗汤和两个馒头用个木盘盛着捧出厨房。
  阿吉还坐在屋的阴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汤一个馒头去,摆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吉没有动,没有开口。娃娃又将木盘捧到他哥哥面前,轻轻道:“汤还是热的,你们快吃。”
  老苗子道:“你呢?”
  娃娃道:“我……我不饿。”
  她真的不饿?一个已有两天一夜水米末进的人会不饿?
  她不饿,只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後的一点食物,只因为他们比她更需要体力。
  老苗子抬头看着她,勉强忍住泪,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这麽多,我们一人一半。”
  娃娃也忍住了泪,道:“难道我不吃也不行?”
  老苗子道:“不行。”
  他刚想将馒头分一半给她,阿吉忽然站起来道:“这碗汤给娃娃。”
  老苗子立刻大声道:“不行,那是你的。”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过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
  阿吉道:“出去吃饭。”
  娃娃道:“家里有东西,你为什麽要出去吃?”
  阿吉道:“因为我不想吃馒头。”
  娃娃盯着他,道:“不想吃馒头想吃什麽?是不是想吃铁头?”
  阿吉闭着嘴。
  娃娃的眼泪终於又流下来,柔声道:“你,可是……”她泪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该知道,城里都是他们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
  阿吉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夜色凄凉。
  无论多麽美的夜色,在凄凉的人们眼中看来,也是凄凉的。
  秋风已起,一个卖糖炒粟子的妇人,头上包着块青布,缩着脖子,在窄巷中叫卖。
  巷子口外面,远有个要饭的瞎子,缩在墙角里不停的发抖。
  阿吉走过去,忽又停下,道:“卖什麽?”
  妇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个大钱一斤。”
  阿吉道:“不贵。”
  妇人道:“你想买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麽样拖下去,连我都受不了,何阿吉道:“一百斤。”
  妇人道:“可是我这里一共只有十来斤。”
  阿吉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连你的人一起买。”
  妇人身子後缩,勉强笑道,“我只卖栗子,不卖人。”
  阿吉道:“我非买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着她的衣襟。
  妇人大呻:“强盗,要强奸女人……”她只呻了两声,下巴也被捏住。
  阿吉冷冷道:“你若是个女人,怎麽会长胡子?”这人的下巴刮得虽乾净,却还是有些胡渣子留下来。
  阿吉道:“我看你一定是个疯子,疯子都应该被活活打死。”
  这人拚命摇头,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疯。”
  阿吉道:“你若没有疯,怎麽会到这里来卖糖炒粟子,这里的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这人怔住,眼睛里露出恐惧之色。
  阿吉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说出是谁叫你来的?”
  这人还没开,蹲在墙角要饭的那瞎子忽然跳起来,飞一般的逃走了。
  这里的人自己都穷得没饭吃,没毛病的人,怎麽会到这里来要饭?
  阿吉冷笑,又问道:“现在你伙伴已溜了,你还不说实话,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样打死在这里,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人终於不敢不说,道:“是……是竹叶青派我来的。”
  阿吉道:“竹叶青是什麽人?”
  这人道:“是大老板的军师,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红的两个人之一。”
  阿吉:“还有一个是谁?”
  这人道:“是铁虎。他的功夫比铁头高得多,和竹叶青两个人一文一武,谁都惹不起。”
  阿吉道:“你知道他在那里?”
  这人道:“听说是到外地办事了,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阿吉道:“铁头呢?”
  这人道:“他有三个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宠,而且她一样喜欢赌,所以平时他通常都在那里。”
  阿吉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这人吃了一鹫,道:“大爷你问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麽?”
  阿吉道:“我问你,你就得说,死人就没有家了。”
  这人苦着脸,道:“在芝麻巷。”
  阿吉道:“你家里还有些什麽人?”
  这人道:“有老婆孩子,连丫头算上,一共六个人。”
  阿吉道:“现在就要变成八个人了。”
  这人不懂:“为什麽?”
  阿吉道:“因为我要替你请两位客人,到你家去住两天,你若走漏了一点消息,那麽我保证你的家马上就会变得只剩下一个人。”
  他冷冷的接着道:“只剩下那个丫头。”
  夜。
  灯光照在铁头大刚的光头上,亮得就像是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光葫芦。
  他的头越亮,就表示越高兴。今天晚上来的客人特别多,赌的也特别多,除了“抽头”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捞进了上千两银子。
  现在他手里拿的一张牌是“二四”六点,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坏。另外一张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领子已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颈,用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抱着自己的一张牌,斜眼瞟着他,道:“怎麽?”
  铁头大刚道:“你要什麽?”
  三姨太道:“金六银五小板凳!”
  铁头大刚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个金六银五小板凳!
  吧”的一声响,他手里的一铡案四痢惫已经被用力摆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飞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只公猴子。”
  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张“丁三”。铁头大笑案我要的也正是你这只母猴子,咱们倒买是天生的一对。
  丁三”拧案四痢惫,猴玉对,至尊宝。
  铁头大喝:“至尊宝,通吃十.”他双臂一张,正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扫过来,突听一个人冷冷道:“吃不得!”
  三姨太的公馆里,赌局常开,只有有钱可输,就可以进来。所以三教九流,什麽样的人都有。
  铁头大刚既不是怕事的人,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可是说话的人,看起来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赌钱的。
  他穿得实在太脏太破,谁也没看见他是怎麽进来的。

第十四章 有恃无恐

  铁头大刚瞪眼道:“刚才是不是你在放屁?”
  这人的样子虽然不中看,态度却很冷静,淡淡道:“我不是放屁,是在说公道话!”
  铁头大刚道:“你说我吃不得?凭什麽吃不得?”
  这人道:“你凭什麽要通吃?”
  铁头大刚道:“就凭这对猴王!”
  这人道:“只可惜这副牌到你手里,就不叫猴王了。”
  铁头大刚忍住怒火,道:“叫什麽?”
  这人道:“叫剃光了脑袋的猪八戒,通赔!”
  铁头大刚的脸色变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每个人都已看出这小子是特地来找麻烦的。
  谁有这麽大的胆子,敢来找铁头大哥的麻烦。
  兄弟们全都跳了起来,纷纷大喝:“你这小王八蛋,你姓什麽?叫什麽?”
  这人道:“我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顿,城里的兄弟们,当然已全都听过“阿吉”这名字。
  铁头大刚忽大笑,道:“好,好小子,你真有种,居然敢找上门来!”
  阿吉道:“我只不过想来看看。”
  铁头大刚道:“看什麽?”
  阿吉道:“看看你的头,是不是真的铁头!”
  铁头大刚又大笑,道:“好,老子就让你开开眼界。”
  一张铺着整块大理石的桌子,居然一下子就被他端了起来。至少有七八十斤的桌子,在他手里,竟好像是纸扎的。
  石头也有很多种,大理石不但是最名贵的一种,也可能是最坚硬的一种,他却用自已的脑袋撞了上去。
  只听“扑”的一声响,这块比年糕还厚的大理石,竟让他一头撞得粉碎。
  他的头却还是像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葫芦,又光又亮。
  兄弟们立刻大声喝采:“好普!”
  等他们喝采声停下,阿吉才慢慢的接着道:“好……好……好一个猪八戒!”
  本来正在睥睨自耀,洋洋得意的铁头大刚脸色又变了,怒道:“你说什麽?”
  阿吉道:“我说你是个猪八戒,因为除了猪之外,谁也不会笨得用自己的脑袋去撞石头。”
  铁头大刚狞笑道:“我应该撞什麽?撞你?”
  阿吉道:“好。”
  这个字刚出口,铁头已虎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肩,把他像刚才举石桌一样举了起来。
  铁头不但头厉害,这几个动作不但快,而且准确。他知道现在要撞的不是桌子,是个有手有脚的活人,所以他一出手就抓住了阿吉的肩井穴,先让他不能动,然後再一头撞过去。
  没有人能受得住他这颗铁头一撞,看来这个没有用的阿吉,立刻就要变成没有命的阿吉了。
  兄弟们又在大声喝采。可是这一次采声停顿得很快,因为阿吉没有被撞碎,铁头反而被打碎了。
  被一掌打碎的,无论谁的肩井穴被抓住,一双手本来都绝对动不了的。
  想不到阿吉的手却偏偏还能动。
  铁头的恼袋,本来连铁锤都敲不破,却偏偏受不了他这只手的轻轻一拍。
  惨呼和挣扎都已停止,屋子里闷得令人窒息。
  阿吉动也不动站在那里,棕黑的眼睛里全无表情,彷佛深不见底。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可是没有人敢动。
  这个没有用的阿吉,竟使得这些终日在刀头舐血的兄弟们,心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杀人後为什麽还能如此冷静?
  他以前杀过多少人亍现在他心里在想些什麽?
  没有人看得出他心里正在呐喊:“我又杀了人,我为什麽又要杀人?”
  秋风吹动窗纸,阿吉终於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站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娆诱人的魅力。
  他知道她一定就是铁头的三姨太。她站得离他很近,已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睛里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既非悲伤,也不是仇恨,却带着几分惊奇和迷惑。
  满屋子的人都已悄悄溜了出去,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走。
  阿吉冷冷道:“我杀了你的男人!”
  三姨太道:“你不杀他,他迟早也总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里!”
  她的声音平静得接近冷酷:“像他这种人,天生就是个杀胚!”
  阿吉道:“我也很可能会杀死你,你本该早就走了的。”
  三姨太道:“应该走的是你。”
  阿吉冷笑。
  三姨太道:“你杀了铁头,大老板绝不会放过你。”
  阿吉道:“我本就在等他!”
  三姨太看着他,眼神显得更奇特,忽然道:“我认得你,我以前一定见过你。”
  阿吉道:“你一定看错了人!”
  三姨太道:“绝不会。”
  她说得很肯定:“我是个婊子,从十四岁就开始做婊子,也不知见过了多少男人,可是像你一这种男人并不多。”阿吉眼睛里忽然也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慢慢的转身走出去。
  三姨太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大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阿吉已闪电般转回身,掩住了她的嘴,将她拦腰抱起。
  他不想杀这个女人,可是他一定要封住她的嘴。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卧房里灯光柔和。
  他将她抛在床上,她就仰面躺在那里看着他,目中忽然有了泪光,黯然道:“你怎麽会变成这样子的,怎麽会变得这麽多?”
  阿吉道:“每个人都在变!”
  三姨太道:“可是无论你怎麽变,我还是认得出你!”
  她忍住泪又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中,唯一真正喜欢过的一个男人就是你……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只不过是你无数个女人其中之一,而且是个下贱的婊子。”
  阿吉沈默了很久,声音变得很温柔:“我也记得你,你叫金兰花!”
  她看着他,忽然痛哭失声,扑上抱住他:“只要你还记得我,我死也甘心。”
  阿吉道:“但是我却希望别人忘了我!”
  她紧紧抱住他,眼泪流在他脸上:“我知道,我一定听你的话,绝不说出你的秘密,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去。”
  大老板平生有三件最得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他有一张世上最大的床。
  不但最大,也最奇妙,最豪华,无论到那里都找不出第二张。
  这并不是夸张。
  现在还是上午,大老板还躺在床上,他最宠爱的九位姬妾郡在床上陪着他。
  一个丫头悄悄的走进来,嗫嚅着道:“叶先生说是有要紧的事,一定要见老爷。”大老板想坐起,又躺下道:“叫他进来!”
  他的姬妾立刻抗议:“我们这样子,你怎麽能叫别的男人进来。”大老板微笑,道:“这个男人没关系!”
  有人问:“为什麽?”
  大老板淡淡道:“因为他对我比你们九个人加起来都有用。”
  虽然已通宵末睡,竹叶青看起来还是容光焕发,完全没有一点倦态。
  大老板常说他精力之充沛,就好像织布机一样,只要大老板要他动,他就绝不会停。
  他垂苜站在大老板床前,目不斜视,床上九个如花似王的美人,在他眼中看来,竟完全不值一顾。对这一点,大老板也很满意。
  他先让竹叶青坐下,然後再问:“你说有要紧的事,是什麽事?”
  竹叶青虽然遵命坐下,却又立刻站起,垂首道:“阿吉发现了我在他那里布下了眼线,带走了苗子兄妹。”
  他的头重得更低:“这是我的疏忽,我低估了那个没有用的阿吉,请大老板严厉处分。”
  他先用最简单的话扼要说出事件经过,然後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自请处分。这是他做事的一贯作风,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过错,更不推诿责任,这种作风也正是大老板最欣赏的,所以他虽然皱了皱眉,语声并不严厉:“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先坐下说话!”
  竹叶青道:“是!”,等他坐下去,大老板才问:“这件事是什麽时候发生的?”竹叶青道:“昨天晚上子时前後!”
  大老闾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找到他们?”竹叶青道:“阿吉的行踪我们已知道,苗子兄妹却一直下落不明!”
  大老板道:“阿吉在那里?”
  竹叶青道:“一直都在大刚的三姨太那里!”
  大老板沈下脸,道:“铁头已经被他?……”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道:“他是什麽时候去的?”
  竹叶青道:“刚过子时不久!”
  大老板脸色更难看,道:“他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将苗子兄妹那麽样两个大人藏起来,你们花了一夜功夫,居然还找不到?”
  竹叶青又站起来,垂首道:“城里能容他们兄妹躲藏的地方并不多,我已经派人将每一个有可能的地方都彻底查过,却没有人看见过他们!”
  大老闾冷笑道:“想不到这个没有用的阿吉,居然连你都斗他不过。”
  竹叶青不敢开口。
  这一次大老板也没有再让他坐下,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铁头真是被他亲手杀了的?”
  竹叶青道:“据当场目睹的人说,他一掌就拍碎了铁头的脑袋。”
  大老板脸色又变了变,道:“有没有看出他用的是那一门的武功?”
  竹叶青道:“没有。”
  他又补充道:“就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和来历,可见这个人必定大有来历。”
  大老板道:“最近江湖中有没有什麽人忽然失踪?”
  竹叶青道:“这一点我也去调查过,最近忽然销声匿迹的武林高手,只有大盗赵独行,天杀星战空,和剑客燕十三。”
  大老闲又在皱眉,这三个人的声名,他当然也听说过。
  竹叶青道:“可是这三个人的体形像貌年纪,都没有一点和阿吉符合。”
  大老板冷笑道:“难道这个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亍地下长出来的?”
  他忽然握紧拳头,用力敲在床头的矮儿上,厉声道:“不管他是那里来的,先做了他再说,人死之後,就不必再问他的来历。”
  竹叶青道:“是。”
  大老闾道:“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他这条命!”
  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的命令,一向要立刻执行,可是这一次竹叶青居然还没有走。
  这是从来末有的现象,大老板怒道:“难道你还有什麽话说?”
  竹叶青迟疑着,终於鼓起勇气道:“他人单势孤,我们要他的命并不难,可是我们的牺牲一定也很惨重!”
  大老闾道:“那麽你的意思呢?”
  竹叶青道:“这个人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就看他是被谁握在手里!”
  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将这把刀买下来?”
  竹叶青道:“他肯为苗子兄妹那种人,只不遇因为他们对他有一点恩情,大老板若是给他点好处,怎知他不肯为大老板效死?”
  大老板沈吟着,脸色渐渐和缓,道:“你认为我们能买得到?”
  竹叶青道:“每个人都有价钱的,我们至少应该去试试!”
  大老板道:“谁去?”
  竹叶青躬身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趟!”
  大老闾道:“既然他是把已出鞘的刀,说不定一碰上他就会出血的,你何必自己去冒险!”
  竹叶青道:“我全身上下,都属大老板所有,何况几滴血?”
  大老板忽然下床,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千万要小心!”竹叶青低着头,热泪彷佛已将夺眶而出,连旁边看着的人,也都被感动。
  等他退出去,大老板才长长吐出口气,对他的姬妾们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看出来,他对我是不是比你们九个人加起来都有用?”
  一个嘴角有痣,眼角含情的女人忽然道:“我只看出了一点!”
  大老板道:“那一点!”
  这女人道:“他实在此我们九个人加起来都会拍马屁!”大老板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也笑声忽又停顿,盯着这女人,道:“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肯做?”
  这女人开始乘机撒娇,蛇一般缕住了他,道:“你要我做什麽?”大老闾冷冷道:“我要你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去陪他睡觉!”阿吉还在睡。他太疲倦,太需要睡眠,有太多的事都在等着他去做,他的体力必须恢复。
  他醒来时,金兰花还躺在他身旁,睁着眼,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
  阿吉却又闭上眼,道:“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人来过?”
  金所花道:“没有。”
  阿吉全身肌肉放松,心里却已抽紧。
  他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一刻,通常都是最沈闷的时侯,那就像黎明前的那一刻通常都最黑暗。
  以後会有些什麽的转变?最後会有什麽样的结果?他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件事现在已黏上了他,他已不能放手。因为他只要一放手,老苗子、娃娃、金兰花就只有死定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城里还有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在火坑里等着他帮助。
  外面的屋子里忽然有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好像故意要让人听见,然後阿吉又听见有人在咳嗽。
  他等着这个人进来,等了很久,外面反而变得全无动静。
  金田花的脸色惨白,她猜不出来的是什麽人,可是这个人既然敢来面对一掌拍碎铁头的人,必定有恃无恐。
  阿吉拍了拍她的头,慢慢的站起来,穿上衣服。他已感觉此刻等在外面的这个人,一定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第十五章 人事无常

  铁头的尸体已被收走,他最后拿的那副“至尊宝”却还留在桌上。
  竹叶青就坐在桌子边,用手轻抚着这副牌,微笑着道:“据说一个人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赌了五十年牌九,每天都在赌,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次!”
  他并不是自言自语,他知道阿吉已走出来,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微笑回头,又道:“所以无论谁能拿到这副牌,运气都一定很不错!”
  阿吉道:“昨天晚上拿到这副牌的人,运气并不好。”
  竹叶青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人事无常,又有谁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运气!”
  他抬起头,凝视着阿吉,缓缓道:“所以一个人若是有了机会时,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弃!”
  阿吉道:“你还想说什么!”
  竹叶青道:“现在阁下的机会已来了!”
  阿吉道:“什么机会!”
  竹叶青道:“世人操劳奔走一生,所寻求的是什么十也只不过是名利二字而已。”
  他微笑又道:“现在阁下已经有了这种机会,实在可贺可喜!”
  阿吉盯着他,就好像钉子钉在墙里一样,忽然问:“你就是竹叶青!”
  竹叶青仍在微笑,道“我姓叶,叫叶青竹,可是别人都喜欢叫我竹叶青!”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点奇怪。
  阿吉道:“是不是大老板叫你来的!”
  竹叶青承认。
  阿吉道:“那么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
  竹叶青道:“什么事!”
  阿吉道:“一个人挣扎奋斗一生,有时侯并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
  竹叶青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阿吉道:“还有两个字,理想!”
  竹叶青道:“理想!”
  他真的不太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你想要的是什么!”
  阿吉道:“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的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竹叶青更不会懂,所以又解释:“虽然有些人出卖自己,可是也有些人愿意挨穷受苦,因为他们觉得心安,受点苦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道:“真有这种人!”
  阿吉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这种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也一样,只可惜你们却偏偏不肯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所以……”
  竹叶青道:“所以怎么样!”
  阿吉道:“所以你们要我走,只有一个条件!”
  竹叶青道:“什么条件!”
  阿吉道:“只要你们放过这些人,我就放过你们,只要大老板自己亲口答应我,绝不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马上就走!”
  竹叶青道:“你一定要大老板当面告诉你!”
  阿吉道:“一定。”
  竹叶青道:“十万两能不能改变你的意思!”
  阿吉道:“不能!”
  竹叶青在孝忠,缓缓道:“你真的愿意见大老板?”
  阿吉道:“今天我就愿意见他!”
  竹叶青道:“在什么地方见?”
  阿吉道:“随便他!”
  竹叶青道:“韩大奶奶那里行不行!”
  阿吉道:“行。”
  竹叶青道:“吃晚饭的时候好不好?”
  阿吉道:“好。”
  竹叶青立刻站起来准备走了,忽又带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贵姓大名!”
  阿吉道:“我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看着竹叶青走出去,阿吉又看着那副“至尊宝”沉思了很久,他在想竹叶青刚才说的话。
  ——机会来到时,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绝不可放弃。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等他冲回里面那间屋子,金兰花果然已不见了。
  大老板坐在他那宽大舒服的交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竹叶青,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歉意。
  这个人已为他工作六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却比任何人都少。
  现在他非但通宵末眠,而且水米末进,却还是看不出一点怨怼之色,能够为大老板做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安慰。
  ——像这样忠心勤劳的人,现在已越来越少了。
  大老板从心里叹口气,才问道:“你已见过了阿吉!”
  竹叶青点点头,道:“那个人的确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大老板道:“你把他买了下来!”
  竹叶青道:“现在还没有。”
  大老板道:“是不是因为他要的价钱太高!”
  竹叶青道:“我带了十万两银票去,可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没有用。”
  大老板道:“为什么!”
  竹叶青道:“我去的时候,桌上还堆满了银子,他非但没有碰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又补充:“他本来已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却还是没有把那么多银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见,也要的绝不是这些。”
  大老板道:“他要的是什么!”
  竹叶青道:“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我们让每个人都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大老板道:“这是什么意思!”
  竹叶青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我们放手,把现在我们做的生意全停下来!”
  大老板沉下了脸。
  竹叶青道:“他还要跟大老板见一次面,亲口答应也这条件!”
  大老板道:“你怎么说?”
  竹叶青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约好,今天晚上,在韩大奶奶的地方踉他见面!”
  大老板眼中现出怒色,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替我作主的?”
  竹叶青垂下头,道:“没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大老板道:“你呢?”
  竹叶青道:“我只不过替大老板做了个圈套,让他自己把脖子套进去!”
  大老板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已和缓了许多。
  竹叶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谈判时,忽然发现了件怪事。”
  大老板道:“什么事?”
  竹叶青道:“我发现铁头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门缝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着他,显得又紧张,又关切。”
  大老板的手握紧,道:“那个女人是铁头从那里弄来的?”
  竹叶青道:“那女人叫金兰花,本来是淮扬一带的名妓,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做过她的入幕之宾。”
  大老板眼睛里发出光,道:“你认为她以前一定认得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竹叶青道:“不但认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
  大老板道:“所以她一定知道阿吉的来历!”
  竹叶青道:“一定!”
  大老板盯着也,道:“现在她当然已经不在阿吉那里了!”
  竹叶青道:“已经不在了!”
  大老板满意的吐出口气,道:“她在那里!”
  竹叶青道:“就在外面,和苗子兄妹在一起。”
  大老板眼睛更亮,道:“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竹叶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闪动,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们!”
  竹叶青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叫大牛,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这一点要胁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叶青道:“我只想到像那么样两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生一下子失踪!”
  大老板微笑,道:“这一手阿吉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此他更聪明的人!”
  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现在我们只要先从金兰花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苗子兄妹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
  竹叶青道:“我只怕金兰花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个婊子!”

 

 

第十六章  猪狗不如

  屋子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老板忽然问:“你跟 他约的是今天晚上?”
  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道:“那麽你现在就应该赶快去将那地方安排好。”
  竹叶青道;“大老板真的准备要去?”
  大老板点点头,道:“我想见见他?”
  他又替自己解释:“因为我从末想到世上真的有他这种男人,能够让一个娘子 心甘情愿的为他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竹叶青闭上嘴。他知道大老板的主意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的。
  大老板却偏偏要问他:“你的意思怎麽样?”
  竹叶青没有立刻回答。
  一这件事的关系实在太大,绝不能有一点疏忽错误,他必须详细考虑。
  大老板又在问:“你认为我会有危险?”
  竹叶青沈吟着,缓缓道:“既然苗子兄妹还在我们手里,他也许还不敢轻举妄 动。”
  大老板道:“这一点我已想到。”
  竹叶青道:“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让一个裱子为他死,也许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大老板道:“譬如说什麽事?”
  竹叶青道:“有些人平时虽然对朋友很讲义气,可是到了必要时,就会不惜将 朋友牺牲的!”
  大老板道:“什麽时侯才是必要的时候?”
  竹叶青道:“他决心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
  大老板没有再问下去。
  他当然懂得竹叶青的意思,无论谁杀了他,都必定是件毒动江湖的大事。
  竹叶青道:“在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将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到韩大奶奶那里去, 我们可以用的好手,至少还有三十几个。”
  大老板道:“有他们保护我还不够?”
  竹叶青道:“也许够了,也许不够,只要有一分危险,我就不敢这麽做!”
  大老板道:“有他们在前面挡着,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竹叶青道:“可是他目标只有大老板一个人,我们只要有一分疏忽,他就很可 能会出手,他的出手一击,也许没有人能挡得住!”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铁虎在,情况当然又完全不同了。”
  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去?”
  竹叶青道:“大老板一定要见他,当然可以去,只不过……”
  大老板道:“怎麽样?”
  竹叶青道:“我们却不一定让他见到大老板。”
  他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大老板立刻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什麽人能够做到像大老板这样的大老板,郡绝不是侥幸的,也一定要有别 人比不上的才能和机智。
  大老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我,所以我们可以随便找个 人冒充我去会他,我扮成随从踉在後面,一样还是可以见到他。”
  竹叶青道:“他如果出手,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人了,大老板就一定可以全身 而退!”
  大老板微笑道:“好,好主意!”
  门外忽然有人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这是大老板的书房,也就是他和他的高级幕僚商谈机密的地方。没有大老板的 允许,谁也不取直闯到门外。
  这个人却已在门外。
  大老板的意思,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大老板说“好”,就一定是好的,从来没 有人敢争辩。
  这个人却是例外。
  在大老板面前,只有这个人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
  因为他能为大老板做的事,也绝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听见他的声音,大老板已面有喜色“铁虎回来了!”
  一大碗执气腾腾的牛肉面刚端上来,汤是原汁,里面还加了四个蛋,两块排骨。 看来滋味一定不错。阿吉心里却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已有很久未曾吃过这麽好的东 西,对他来说,这已是种很奢侈的享受。
  他很想能与他的朋友们分享。他很想到大牛家里去看苗子和娃娃。可是他不敢 冒险。
  离开铁头的小公馆时,桌上还堆满了昨夜的赌注银子。他只拿走了最小的一锭。
  他一定要吃点能够补充体力的食物,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下去。
  这是家很小的面馆,狭窄而阴暗。阿吉就坐在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低着头, 慢慢的吃面。
  他不想去看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吃完这碗面。可是他 没有吃完。
  就在他开始吃第二个蛋时,用旧木板搭成的屋顶上,忽然有一大片灰尘掉下来 掉在他的面碗里。
  接着就是“咯吱”一声响,屋顶已裂开个大洞,一个人轻飘飘落下,伏在他身 后,压低声音道:“不许动,不许开口,否则就要你的命!”
  阿吉没有动,没有开口。
  面馆里唯一的伙计更吓得腿都软了,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手里雪亮的刀。
  也看见了这个人一双像野兽般的眼睛。
  一条已经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野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杀气。
  “你坐下来,慢慢的坐下来!”
  一这个人在命令面馆里的伙计:“就像什麽都没有看见。”
  伙计立刻坐到他那张破木椅上,整个人都软了。
  这人又命令阿吉:“继续吃你的面,你把它吃完!”
  阿吉继续吃面。
  掉在粪汁里的馒头,他都能吃得下去,面碗里有灰,他当然更不在乎。
  他能感觉到背後这人的紧张和恐惧,却不知这人怕的是什麽?
  他也不想知道。但是就在这时侯,他正好看见一个很高大的人昂着头从门外走 过。
  看见这条大汉,街上大部分人都立刻弯下腰,垂下头。
  躲在阿吉背後的人呼吸立刻变得更急促,全身都好像在不停的发抖。
  他怕的一定就是这条大汉?
  一这条大汉究竟是什麽人?
  为什麽能让人怕得这麽厉害?
  阿吉又低下头的时候,彷佛看见这条大汉往面馆里瞥了一眼,目光就像是厉电。
  幸好他只看了一恨,就大步走了过去。
  这时阿吉才看见他背後的腰带上还挂着条绳子,绳子上还系着六个人。
  六个人的衣着都很华丽,甚至连腰饰、帽饰、靴子,也都配得很考究。
  可是六个人都已被打得鼻青眼肿,有的人连手脚都已打断了。
  每个人都像狗一样乖乖的被那条大汉用绳子牵着走过去,躲在阿吉背後的人才 吐口气,紧握着刀柄的手也已放松。
  阿吉忽然问:“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这人低叱;“闭嘴!”
  阿吉没有闭嘴,又道:“既然你能逃出来,为什麽不救救他们?”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刀柄已架在他的脖子後:“你再开口,我就要你的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人冷冷道:“你不开口,我也一样要你的命!”
  刚才明明已从门外走过去的大汉,忽然间又回来了,忽然间已站在阿吉面前。
  他的一双眼睛闪射如厉电,脸上颧骨高耸,鹰鼻阔口。
  阿吉低着头吃面。
  躲在他背後的人,用刀架住他的脖子:“你一动手,我就先杀了这个人!”
  大汉道:“你杀了他,我就不杀你!”
  他的声音沈重冷酷:“我至少要让你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罪。”
  阿吉还是在低着头吃面。
  躲在他身後的人,却已飞跃而起,一刀闪电般往这条大汉头顶上砍了下去。
  大汉的身子没有动,头也没有动,只一伸手,就握住了这个人的手腕。
  “格”的一响,这个人的手腕就断了,“当”的一声,刀落在地上,他的人就 跪了下去。
  大汉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走不走?”
  一这人疼得连眼泪都已流下,不停的点头,道:“我走!”
  大汉冷笑,拿着他走出去,忽又回头,瞪着阿吉。
  阿吉还是在吃面。
  大汉冷笑道:“你倒很沈得住气!”
  阿吉没有抬头,道:“我饿极了,我只想吃面!”
  大汉又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回头向面馆伙计道:“这碗面的账我付!”
  伙计道:“是!”
  阿吉道:“谢谢。”
  大汉道:“不必!”
  绳子上又多了一个人,七个人被绳子系着,像狗一样被大汉牵着走。
  阿吉终於吃完了他的面。他决心要吃完这碗面,他就一定要吃完,不管这碗面 里有荻也好,有血也好,有泪也好。
  然後他才站起来,走到面馆伙计面前,问:“那个人是谁?”
  伙计惊魂犹未定,头声道:“那个人?”
  阿吉道:“刚才那个请我吃面的人。”
  伙计东张张,西望望,才压低声音,道:“那是个惹不得的人!”
  阿吉道:“他叫什麽?”
  伙计道:“铁虎,铁老虎,只不过比铁还硬,比老虎还凶-”
  阿吉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能够把七匹狼像狗一样牵着走的人, 当然比老虎还凶!”
  伙计的声音压得更低,悄悄的问:“你认得他!”
  阿吉道:“不认得!”
  他笑得更奇怪,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认得的。”
  “铁虎回来了。”
  现在他就站在大老板面前,腰虽然弯得并不低,神色间却带着绝非任何人所能 伪装出的骄傲和尊敬。骄傲的是,他又为自己所尊敬的人做成了一件事。
  大老板道:“你同来得比我们想的还早!”
  铁虎道:“因为那群狼根本不是狼,是狗!”
  大老闾微笑,道:“在你面前,就算真是狼也变成了狗。”
  铁虎也在笑。
  他并不是个谦虚的人,他喜欢听别人的诳美,尤其是大老板的赞美。
  大老板道:“现在那群狗呢?”
  致虎道:“六条死狗已喂了狼,七条活狗我都带回来了。”
  大老闾道:“连一条都没有漏网?”
  致虎道:“半路上本来有一条几乎溜了,我想不到他在裤裆里还衣着把刀。”
  大老板道:“现在那把刀呢?”
  铁虎道:“现在那把刀已经在他屁眼里。”
  大老板大笑。
  他喜欢铁虎做事的方式。
  铁虎做事,永远最直接,最简单,最有效。
  铁虎忽然道:“刚才大老板要见的是什麽人?”
  大老板道:“他叫阿吉!”
  铁虎道;“阿吉?”
  大老问道:“我知道你一定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因为他根本没有名,而且总 喜欢把自己说成是个没有用的人。”
  铁虎道:“其实他很有用□大老板道:”
  不但很有用,而且一定很有名,只不过名声太响的人有时侯就不愿别人再提起 他的名字。”
  铁虎明白这意思。
  他自己也一样,他已将自己的真名实姓隐藏了多年。
  大老板道:“我们本来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的,可是小叶怕我出事!”
  铁虎冷笑,道:“小叶的胆子比叶子还小。”
  大老问道:“你不能怪他,一个人做事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竹叶青一直在听着,陪着笑,等到铁虎不再开口,才说:“那时候我不能不特 别谨慎,只因为虎大哥还没有回来。”
  铁虎道:“现在呢十.”
  竹叶青道:“现在当然不同了。”
  他在笑,可是笑得令人很不舒服:“现在大老板若是想要见一个人,只要虎大 哥一出手,马上就能把那个人抓回来!”
  铁虎瞪着他:“你以为我办不到?”
  竹叶青道;“这世上若是还有虎大哥办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办得到?”
  铁虎的只拳已握紧。
  大老板忽然道;“你累了!”
  他是对竹叶青说的:“现在铁虎已回来,你不妨先回去睡两个时辰!”
  竹叶青道:“是!”
  大老门道:“如果你床上有人在等着陪你睡觉,你也不必吃惊,也不必客气!”
  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道:“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竹叶青道:“是!”
  他立刻退了下去,既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别的。大老板说的话,他永 远只听从,从不多问。
  一直到竹叶青走出门,铁虎还在瞪着他,握紧的双拳上青筋凸起,眼角也在跳。
  大多数人看见他眼角跳的时候,都会远远的躲走,能够走多远,就走多远。
  大老板盯着他跳动的眼角,忽然问“你跟我已有多久?”
  铁虎道:“五年。”
  大老板道:“不是五年,是四年九个月另二十四天。”
  铁虎的眼角不跳了,眼睛立刻露出佩服和尊敬之色。他想不到大老板能将这种 小事都记得这麽清楚,记忆力这麽好的人,通常都能令人佩服尊敬。
  大老板又问“你知不知道小叶已跟我多久?”
  铁虎道:“他此我久!”
  大老板道:“他跟着我已有六年,六年三个月另十三天。”
  铁虎不敢开口。
  大老板道:“你跟若我,已里花了我四十七万,已经换了七十九个女人,他呢?”
  铁虎不知道。
  大老板道:“我已俚通知过账房,你们两个人,不管要用多少,我都照付,可 是他在这六年间,一共只用了三两。”
  铁虎忍耐着,终於迫是忍不住道:“有的人会花钱,有的人不会。”
  大老板道:“他也没有女人。”
  铁虎又忍耐了很久,又忍不住道:“挪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是男人?”
  大老悄道:“可是他替我做的事,绝不此你少。”
  奴虎不愿承认,又不敢否认。
  大老板道:“他为我做的并不是什麽可以光宗耀祖的事,他既不要钱也不要女人, 你说他为的是什麽?”
  铁虎更不敢开口. 大老板道:“这世上除了名利和女人外,还有什麽能更令男人 功心的?”
  铁虎知逍,可是不敢说。
  大老板自己说了出来“权力!”

第十七章 深藏不露

  一个男人如果有了权力,还有什得不到的?大老板道:“他什都不要,也许只因为他要的是我这个位子!”
  铁虎眼睛里发出了光:“只要大老板说一句话,我随时都可以做掉了他!”
  大老板道:“你有把握?”
  铁虎道:“有!”
  大老板道:“我知道你的功夫,也知道你从前做掉多少有名的人!”
  铁虎不否认,也没有谦虚。
  大老板道:“这六年,我从末要小叶参加过一次行动,因为连我都一直认为他没有功夫!”
  铁虎道:“他本来就没有!”
  大老板道:“你错了,我也错了。”
  铁虎道:“哦!”
  大老板道:“直到今天,我也才知他也是个高手。”
  铁虎忍不住道:“什高手!”
  大老板道:“用刀的高手。”
  铁虎道:“大老板看见过他用刀!”
  大老板道:“今天我才见到,他用刀的手法,远此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
  刀光一闪,就削落了金兰花的半边耳朵。
  大老板道:“他出刀不但快,而且准确,可是他一直都深藏不露,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没有看出来。”
  他微笑,又道:“可是他也错了,我就算没有契过猪肉,至少总看过猪走路。”
  他笑得还是很和平,铁虎却已开始愤怒“会用刀的人,我也不是没有见过。”
  大老闾道“我知道,五虎断门刀,万胜刀,七巧刀,和太行快刀门下的高手,栽在你手下的,最少也有二三十个。”
  铁虎道“连今天的“飞狼刀”江中,整整是三十个。”
  大老板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做掉他!”
  铁虎道:“随时都可以!”
  大老板道:“可是现在还不必。”
  铁虎道:“为什!”
  大老板道:“因为我知道他至少直到现在还没有背叛过我。”
  铁虎道:“等到大老板知道的时候,也许就已经太迟了。”
  大老板道:“绝不会太迟!”
  铁虎又问:“为什!”
  大老板道:“因为他也是个男人,无论什样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鄱很难保守自己心里的秘密。”
  几上有花瓶,瓶中有花。
  他从瓶中摘下朵菊花嗅了嗅:“如果那个女人够聪明,又时常在他枕边,就算他不说,那个女人也会知道的。”
  铁虎道:“他也有喜欢的女人!”
  大老板道:“当然有。”
  铁虎道:“谁!”
  大老板道:“紫铃!”
  他知道铁虎一定不知道紫铃是谁,所以又解释:“紫铃就是那个我从淮河带回来,嘴角上有颗痣的那个女人。”
  铁虎并不笨,立刻明白:“也就是今天在床上等着他睡觉的那个女人!”
  大老板微笑。他知道自己已让铁虎明白了两件事。
  大老板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绝不容人欺骗。
  大老板真正的心腹,只有铁虎一个人。
  他知道就凭这两点,已足够换取铁虎对他的绝对忠心。他微笑着闭上眼睛,铁虎就悄悄的退了下去,也相信铁虎一定有法子对付阿吉。而且一定会去找铁手阿勇,问清楚阿吉出手的方法。
  一这个人在做别的事时,虽然会显得有点粗枝大叶,可是一遇到厉害的对手,他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精明仔细。从十年前他初成名时,他杀人就很少失手过。
  大老板虽然闭着眼睛,却彷佛已能看见阿吉在铁虎剑下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屋子里舒服而干净。
  大老板从不亏待自己的手下,阿勇也远没有完全失去他的利用价值。
  只不过他的手还被包扎着,而且痛得要命。
  铁虎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希望韩大奶奶能替他找个处女来冲冲霉气。
  可是他知道现在来的一定是铁虎。敢不敲门就闯进他屋子的,一向只有铁虎一个人。对这一点他心里虽然很不满意,却从末说出来过。他需要铁虎这样一个朋友,尤其是现在更需要,可是铁虎如果死了,他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铁虎看着这只被白布密密包扎住的手,紧璨皱眉问:“你伤得很重!”
  阿勇苦笑。他伤得当然很重,这只手很可能永远不能用了,可是这一点他必须保守秘密。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长期养着一个已没有希望的废物。
  铁虎道:“打伤你的人是谁!”
  珂勇道:“他自己说他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铁虎道:“但他却打伤了你,杀死了大刚。”
  阿勇苦笑道:“也许他在别的地方没有用,可是他的武功却绝对有用。”
  铁虎道:“他是用什打伤你的!”
  阿勇道:“就用他的手!”
  他本来想说是被铁器打伤的,但是他不敢说谎,当时在场亲眼目睹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
  铁虎的浓眉皱得更紧。
  他知道阿勇的铁掌功夫使得很不错,无论谁要赤手打伤他这只铁掌都很不容易。
  阿勇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来问我,他用的是什功夫!”
  铁虎承认,他本就不是来探病的。
  珂勇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
  铁虎目中出现怒意,道:“你练武练了二三十年,杀过的人也有不少,在江湖中也混得不错,现在别人把你打得这惨,你却连别人是用什功夫打伤你的都不知道。”
  阿勇道:“他的出手实在太快。”
  铁虎冷笑,忽然抓起了他那只被打伤的手,去解手上包扎着的白布。
  阿勇脸色立刻变了:“你想干什!”
  铁虎道:“我想看看。”
  阿勇勉强笑道:“一只手有什好看的!”
  铁虎道:“有。”
  呵勇道:“章宝堂的大夫说,他们替我包扎得很好,叫我这两天千万不能去动它。”
  铁虎道:“去他妈的屁!”
  阿勇闭上了嘴,因为他手上包扎着的布已完全被解开。
  看见他这只手,铁虎的脸色也变了。这只练过二十年铁掌功夫的手,现在竟已完全被击碎。
  是被三根手指击碎的,他手背上还有三根紫黑的指印。
  ——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练的究竟是什功夫?
  铁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是朋友。”
  珂勇陪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铁虎道:“所以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珂勇笑得很勉强:“什事!”
  铁虎道:“你这只手已从此废了。”
  阿勇的笑容冻结,瞳孔收缩。
  铁虎道:“只不过我就算替你保守这秘密,大老板还是迟早总会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赶快给自己作个打算。”
  阿勇垂下头,忽又大声道:“我用另外一只手,还是一样能为大老板杀人!”
  铁虎冷笑,道:“杀什样的人?杀比你还没有用的废物!”
  他忽然从身上取出叠银票,看也不看,就全都甩给了阿勇:“这些银子你迟早总有一天会用得着的,你好好的收着,不要一下子就花光。”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竹叶青进来的时候,银票还摊在床上。
  阿勇正在看着他发怔。
  竹叶青柔声道:“我特地来探你的病,刚巧听见你们说的话。”
  珂勇道:“你也听见了,听见最好。”
  竹叶青道:“不管怎样,他对你总算不错。”
  珂勇道:“他对我不错,他对我简直好极了,所以叫我把这些钱好好收着。”
  他忽然大笑:“收着干什?难道要我用他这点臭钱去做个小本生意?去开个小店卖牛肉面去!”
  他疯狂般大笑,用另一只手抓起银票,用力摔了出去。然后他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竹叶青了解他这种心情,让他哭了很久,才柔声道:“你只管放心,好好的养伤,无论出了什事,我郡会想法子替你应付的!”
  大老板闭着眼,从一只温柔的手里,接过碗参汤饮了。
  他慢慢的啜了两口,才问:“紫铃呢!”
  “已经到叶先生那里去了!”
  “叶先生是不是已经跟她”“已经有过一次!”
  大老问微笑。
  他相信竹叶青一定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无论大老板要人做什事,都绝没有人敢违抗。
  于是大老板又问:“铁虎呢!”
  “他出去了!”
  “有没有说是到那里去!”
  “他先去看了看阿勇,现在好像是去找韩大奶奶去了。”
  大老板皱了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这样做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是去找女人的。
  阿吉第一次在城里出现,就是在韩大奶奶那地方,要调查阿吉的来历,当然要去找韩大奶奶,她知道的至少要比别人多一点。
  能够想到这一点,就证明铁虎出手前的准备,比以前更精明仔细。于是大老板笑得更愉快。
  现在每件事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每个人都已在他掌握之中。无论谁冒犯了他,无论谁欺骗了他,都休想逃得过他的惩罚。他的惩罚一向很公平,也很可怕。
  铁虎坐在韩大奶奶对面,盯着她的眼睛,直等他认为她眼睛的醉意还不太浓,才慢慢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来的!”
  韩大奶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知道你这趟差使很辛苦,我这里刚好来了一批新货,其中还有个是原装货!”
  铁虎道:“我要找的不是女人!”
  韩大奶奶道:“难道虎大爷最近兴趣变了,想找个男人换换口味!”
  铁虎沈下脸,冷冷道:“你若醉了,我有法子可以让你清醒清醒。”
  韩大奶奶的笑容立刻冻结。
  铁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够清醒!”
  韩吠奶奶道:“是的!”
  铁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要找的是谁!”
  韩大奶奶道:“你要找的一定是阿吉,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铁虎道:“据说他是从你这里出去的!”
  韩大奶奶道:“他曾经在我这里耽过一阵子!”
  铁虎道:“他是从什地方来的!”
  韩大奶奶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地方来的,他来的时候就已经醉了,一连醉了好几天,醉得人事不知。”
  铁虎盯着她,直到他认为她并没有说谎,才继红问道:“你怎会收容他的!”
  韩大奶奶道:“因为他没钱付账,而且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铁虎道:“而且很年轻,长得也不难看!”
  韩大奶奶的脸色居然有点红了:“可是他踉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铁虎道:“因为他看不上你!”
  韩大奶奶叹了口气,道:“他好像什女人都看不上。”
  铁虎又问:“他在你这里做过些什比较特别的事!”
  他每句话都问得很快,显然早已经过周密的思虑。
  韩大奶奶却不能不先想想再回答,因为她知道只要答错一句就很可能有杀身之祸的:“其实也在这里也没有做什,只不过替我们洗洗碗,倒倒茶”她忽然想起一件较特别的事:“他还为我挨了几刀。”
  铁虎道:“是谁动的刀!”
  韩大奶奶道:“好像是车夫的小兄弟!”
  铁虎道:“阿吉杀了也们!”
  韩大奶奶道:“没有,他根本没有还手。”
  铁虎的瞳孔突然收缩:“难道他就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韩大奶奶道:“他连动都没有动。”
  铁虎的眼角又开始在跳。
  他眼角跳的时候,并不一定表示要杀人,有时这也是他自己的凶兆。
  他是在贫苦中长大的,从小就混迹在市井中,当然也挨过别人的刀。他第一次挨刀之前,眼角就在跳。
  因为那一次他惹了当地的老大,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现在他眼角跳得就几乎和那一次差不多。
  这次他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个什样的人?
  一个人用三根手指就可以敲碎阿勇的铁掌,为什要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他为什要忍受这种本来不必忍受的痛苦和羞辱?
  韩大奶奶在叹气,又道:“那时候我们连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铁虎道:“以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韩大奶奶道:“看起来他好像真的很没有用,不管你怎样欺负他,他都好像不在乎,不管受了多大的气,他都可以忍下去。”
  铁虎道:“他本来可以不必受这种气的!”
  韩大奶奶道:“我也听说他昨天晚上杀了铁头大爷。”
  铁虎道:“你想他那时候为什宁可受气挨刀,都不肯出手!”
  韩大奶奶沈吟,道:“也许他过去做了些很见不得人的事。”
  铁虎道:“不对!”
  韩大奶奶道:“不对?”
  铁虎道:“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为你挨刀,对他有什好处!”

第十八章 判若两人

  韩大奶奶道:“没有好处。”
  铁虎道:“因为他不为你挨那几刀,你还是一样对他的!”
  韩大奶奶道:“我怎样对他,他根本也不太在乎。”
  铁虎道:“他不惜为了苗子兄妹跟大老板拚命,对他又有什好处!”
  韩大奶奶道:“没有好处!”
  铁虎道:“像也这样的人,怎会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韩大奶奶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判断错误。
  铁虎道:“他这样做,一定是受了某种打击,忽然间对一切事都变得心灰意冷,他不惜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定是因为他的家世和声名太显赫,现在他既然已变成这样子,就绝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他的过去。”
  一这些话他并不是对韩大奶奶说的,只不过是自己在对自己分析阿吉这个人。
  可是韩大奶奶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一直认为铁虎是凶横而鲁莽的人,从末见到他如此冷静,更从末想到他的思虑如此周密。
  她认识铁虎已有多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有另一面。他的凶横和鲁莽,也许都只不过是种掩护,让别人看不出他的机智和深沉,让别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静的脸和锐利的眼,韩大奶奶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发现这个人的可怕。
  她甚至已经在暗暗地为阿吉担心。不管阿吉究竟是什样的人,这一次遇到的对手一定远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战,他以前的声名和光荣,都可能从此随着他永远埋于地下。
  也许这就正是他自己心里盼望的结果。
  在这里死的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阿吉,在远方他的声名和光荣却必将永存。
  韩大奶奶从心底叹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铁虎的一双锐眼一直在盯着她。她的心立刻发冷,直冷到脚底。
  铁虎忽然道:“其穴你用不着为他担心的!”
  韩大奶奶道:“我”铁虎打斯她的话,道:“他一出手就杀了铁头,毁了铁手,竟连一点本门功夫都没有露出来,武功能练到这种地步的,我想来想去都不会超出五个人,像他这样的年纪的,很可能只有一个!”
  韩大奶奶忍不住问:“是那一个!”
  铁虎道:“那个人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认为他绝不会死得那快!”
  韩大奶奶道:“你认为阿吉就是他!”
  铁虎慢慢的点头,道:“如果阿吉真的就是那个人,这一战死的就必定是我!.”韩大奶奶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已久历风尘,当然懂得应该在什时候,用什方法表示自己对别人的关切。她轻轻握住了铁虎的手:“那你为什一定要去为别人拚命?为什一定要去找他!”
  铁虎看着她肥胖多肉的手,缓缓道:“我并不一定要去。”
  这次韩大奶奶真的松了口气,铁虎接着又道:“可是另外个人却一定要去。”
  韩大奶奶道:“谁!”
  铁虎道:“你!”
  韩大奶奶契了一鹫:“你要我去找阿吉!”
  铁虎道:“去带他来见我!”
  韩大奶奶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我怎知道他的人在那里!”
  铁虎的锐眼如鹰,冷冷的盯着她:“你应该知道的,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韩大奶奶道:“什地方!”
  铁虎道:“这里!”
  韩大奶奶道:“他为什一定会到这里来?”
  铁虎道:“因为他已踉大老板约好了,今天晚上在这里相见,他当然一定会先来看看这里的情况,看看大老板是不是会布下什埋伏陷阱!”
  他接着道:“城里只有这里是他最熟悉的,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他不错,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如果是我,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韩大奶奶叹道:“可惜他不是虎大爷,他没有虎大爷这精明仔细!”
  铁虎冷笑。
  韩大奶奶道:“虎大爷若是不相信,可以随便去搜。”
  她勉强笑了笑:“这地方虎大爷岂非熟得很!”
  铁虎盯着她:“他真的没有来!”
  韩大奶奶道:“他若来了,我怎会不知?”
  铁虎又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日色已偏西。
  韩大奶奶一个人坐在那里怔了半天,直到她确定铁虎已远离此地,才慢慢的站起来,叹息着喃喃自语:“阿吉,阿吉,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来的麻烦还不够?为什要替别人找来这多麻烦呢?.”厨房后有个破旧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这就是哑巴厨子的家,虽然肮脏简陋,对他们说来,却已无异天堂。
  他们劳苦工作了一天后,只有这里可以让他们安安静静的躺下来,做他们想做的事。就在这张床上,他们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时光。
  她的丈夫虽然粗鲁丑陋,他的妻子瘦小干枯,但是他们却能尽量使对方欢愉。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这才是自己真正拥有。他们能有什,就尽量享受什。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现在他们夫妇就并肩坐在他们的床上,一双手还在桌上紧紧相握。
  看着他们,阿吉心里叹息。
  为什我就永远不能过他们这样的日子?
  桌上有三碟小菜,居然还有酒。哑巴指酒瓶,他的妻子道:“这不是好酒,但却是真的酒,哑巴知道你喜欢喝酒!”
  阿吉没有开口。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们过的日子多辛勤刻苦,为了这两瓶酒,他们很可能就要牺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卜他感激他们对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滴酒都不能沾唇。他了解自己,只要一开始喝,就可能永无休止,直喝到烂醉为止。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会死在大老板手里,必死无疑。
  哑巴已皱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为什不喝?我们的酒虽然不好,至少总不是偷来的。”
  她的人看来像是个锥子。阿吉并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样,有一颗充满了温暖和同样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人,有些事是永远都无法解释的。所以他只有喝。他永远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看见他干了一杯,哑巴就笑了,立刻又满满的替他倒了一杯,心里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嘶哑的声音。
  幸好他还有个久共患难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哑巴想告诉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当做好朋友,好兄弟!”
  阿吉抬头,他看得出哑巴眼睛里充满了对友情的渴望。这杯酒他怎能不喝?
  哑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满足的叹了口气,对他来说,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难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样。
  他喜欢喝酒,却很少有酒喝,他喜欢朋友,却从来没有人将他当做朋友。现在这两样他都有了,对人生他已别无所求,只有满足和感激。感激生命赐给他的一切。
  看见他的样子,阿吉的喉头彷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冲下去,许多杯酒。
  就在这时,韩大奶奶忽然闯了进来,契鹫的皑着他手里的空杯:“你又在喝酒!”
  阿吉道:“喝了一点!”
  韩大奶奶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今天不该喝酒的,为什还要喝!”
  阿吉道:“因为哑巴是我的朋友。”
  韩大奶奶叹了口气,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钱一斤?难道比自己的命还珍贵?”
  阿吉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任何人都应该看得出,他将友情看得远比生命更珍贵。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许许多多有价值的事去充实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还有多少?韩大奶奶自己也是喝酒的人,她了解一个酒鬼在戒酒多日后再开始喝的情况。在和大老板。铁虎那样的人决战之前,这种情况就足以令人毁灭。她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睛里立刻有了醉意,磴着阿吉:“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什人来找过你!”
  阿吉道:“铁虎!”
  韩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阿吉道:“是个很厉害的人!”
  韩大奶奶冷笑道:“不但厉害,而且远比你想像中还厉害得多!”
  阿吉道:“哦!”
  韩大奶奶道:“他不但算准了你一定在这里,而且还猜出了你是谁!”
  阿吉:“我是谁!”
  韩大奶奶道:“是个本来已经应该死了的人!”
  阿吉神色不变,淡淡道:“我现在还活着!”
  韩大奶奶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她大声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让你再死一次!”
  阿吉道:“既然我已应该是个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韩大奶奶叫不出来了。
  对这样一个人,她实在连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有叹气:“其实铁虎自己也承认,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人,他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却偏偏要自己毁自己,偏偏要喝酒!”
  说着说着,她的火气又上来了,重重的将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这种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烧刀子。”
  阿吉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出去!”
  韩大奶奶跳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这里的什人?你叫我出去!”
  阿吉道:“我不管你是这里什人,我只知道这是朋友的家,不管谁在我朋友家里大吵大闹,我都要请他出去。”
  韩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家是谁给他的!”
  阿吉慢慢的站起来,面对着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韩大奶奶契惊的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就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这个没有用的阿吉已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说不出的冷醋无情。他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命令,无论谁都不敢抗拒的命令。因为现在无论谁都已应该看得出,如果违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会后悔的。
  一个人绝不会变得这快的,只有久已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会有这种慑人的威严。
  直退到门外,韩大奶奶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你一定就是那个人,一定是!”
  只听身后一个人冷冷道:“不是!”
  韩大奶奶转过身,就看见铁虎。
  他的脸看来就像是风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坚定。
  韩大奶奶的脸却已因恐惧而扭曲发抖:“你你说他不是!”
  铁虎道:“不管他以前是什人,现在都已变了,变成了个没有用的酒鬼?”
  韩大奶奶道:“他不是,不是酒鬼!”
  铁虎道:“不管什人,决战之前还敢喝酒的,都一定是个酒鬼!”
  韩大奶奶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侠,一定要喝醉了才有本事!”
  铁虎冷笑,道:“那些酒侠的故事,只能去骗骗孩子!”
  韩大奶奶道:“可是我每次喝过酒之后,就会觉得胆子变大了。”
  铁虎道:“真正的好汉,用不着酒来壮胆。”
  韩大奶奶道:“我喝酒之后,力气也会变得大些。”
  铁虎道:“高手相争,斗的不是力。”
  韩大奶奶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也明白这道理。
  她根本是在故意跟铁虎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阿吉的机会。
  不管是想逃走,还是想出手,现在她都可帮阿吉造成了机会。可是阿吉却连动也没有动。
  铁虎接着道:“酒却可以令人的反应迟钝,判断错误,高手相争,只要有一点疏忽错误,就必败无疑。”
  这些话他已不是对韩大奶奶说的,他的一只锐眼盯在阿吉身上,一字字接着道:“高手相争,只要有一招败笔,就必死无救!”
  阿吉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问了句:“你是高手?”
  铁虎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阿吉道:“我只知道你是请我契过碗牛肉面的人,只可惜你并没有掏钱,付账的还是我。”
  他淡淡的接着道:“我虽然不是什高手,却也不是契自食的人!”
  铁虎盯着他,全身每一个骨节忽然全都爆竹响起,一连串响个不停。
  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极的“一串鞭”,能练成这种功夫的,天下只有两个人。
  纵横辽北,生平从末遇见过敌手的“风云雷虎”雷震天。
  雄踞祁连山垂二十年的绿林大豪“玉霸王”白云城。“玉霸王”的霸业已成,足迹已很少再入江湖。
  “风云雷虎”的行踪本来就极诡秘,近年来更连消息都没有了,有人说他已死在一位极有名的剑客手下,有人说他已和这位剑客同归于尽。
  传言中的这位剑客,据说就是天下无敌的燕十三。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雷震天已加入了江湖中一个极秘密的组织,成为这个组织中的八位首脑之一。
  据说他们的组织远比昔年的“青龙会”还严密,势力也更庞大。
  骨节响过,铁虎魁伟的身材彷佛又变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气开声,大喝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阿吉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一点不知道!”
  铁虎道:“那一点!”
  阿吉道:“你本该已死在燕十三剑下的,又怎会到了这种地方来做别人的奴才走狗!”
  铁虎盯着他,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
  阿吉道:“你有把握?”
  铁虎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对雷震天如此无礼!”
  阿吉道:“你那大老板也丕敢?”
  铁虎不回答,又道:“近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与你决一死战,可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你,因为我从无把握能胜你!”
  阿吉道:“你根本全无机会!”
  铁虎道:“可是今天我的机会已来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练得太少。”
  阿吉不能否认。
  铁虎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剑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只不过”他的锐眼中突然露出杀机:“只不过今日你我这一战,无论是谁膀谁负,谁死谁活,鄱绝不容第三者将我们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的睑色变了。
  铁虎已霍然转身,一拳击出,韩大奶奶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她已绝对不能再出卖任回女孩子的青春和肉体,也绝不会再泄漏任何人的杷密。阿吉的睑色惨白,却没有出手拦阻。
  铁虎吐出囗气,新力又生,道:“屋子里的两个人,真是你的朋友!”
  阿吉道:“是!”
  铁虎道:“我不想杀你的朋友,可是这两人却非死不可!”
  阿吉道:“为什!”
  铁虎冷冷道:“这世上能击败雷震天的有几个!”
  阿吉道:“不多。”铁虎道:“你若胜了,想必也不愿别人将这一战的结果泄漏出去。”
  阿吉不能否认。只要没有别人泄漏也们的秘密,他若胜了,击败的只不过是大老板手下的一个奴才而已,他若败了,死的也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阿吉。
  阿吉活着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铁虎道:“我们的死活都无妨,我们的秘密,却是绝不能透漏的。”
  阿吉闭着嘴,脸色更苍白。
  铁虎道:“那你为何还不自己动手?”
  阿吉沈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能去,他们是我的朋友。”
  铁虎盯着他,忽然狂笑:“想当年你一剑纵横,无敌于天下,又有谁的性命你看在眼里,为了求胜,有什事你是做不出的?可是现在你却连这样两个人都不忍下手?”